“嗯。”

“好吧,晚一点我要去赶通告,不能陪你去机场了。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自己去。”

“也好。”她点点头,揉着眼睛,往四下探看,“嗯……我的衣服呢……”

“你昨天晚上喝醉了。”

她想了一下,醍醐灌顶:“啊,对,因为新电影里有一幕酒后吐真言的戏,我怎么琢磨都琢磨不好,所以就喝了点酒来练习。”

“所以,酒后吐真言最后变成了酒后乱性?”他的声音冷冽。

“酒后乱性,不是吧……”

他没再说话,只是摊手示意两个人现在的状况。她眨眨眼:“这不叫酒后乱性吧。我只喝了一点酒,没醉。你不是根本没喝酒么。”见他怔忪地看着自己,她嗤笑了一声,拨开额前的刘海:“你我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用那么大的反应吧。”

他轻蹙眉看上去像是很痛苦,她却像是没看到,看了看墙上的时间,背对着他开始为自己套衣服:“我有点累了。你去帮我买一杯咖啡和早餐吧。”

“……好。”

“谢谢。”

他却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愿意,只是背对着她,沉默地穿裤子。室外的装修声渐渐变轻,布料摩擦声、拉裤子拉链的声音因此变得特别清晰。他的背影与高中走在她面前的初恋背影重合了,却有着更宽的肩、更高的个子、更饱满的肌肉。那时候她还在偷偷单恋他,每次看见这个背影,都只会心跳加速,害羞又期待,畏畏缩缩地不敢靠近。记忆中这样的背影,总是伴随着校园里的花香和芬达汽水的清凉味道。可是这一刻,除了阳台上植物不甚明显的香气,能闻到更多的却是纸篓中飘出荷尔蒙的腥味。她侧过头,看了一眼满地的内衣裤和凌乱的安全套包装纸,突如其来的窒息感令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他穿好了裤子和袜子,开始整理衣服,下巴朝着桌子上的照片偏了偏:“对了,照片不错。什么时候拍的电影?”

“那不是电影。”

说出这句话,她察觉到他的动作有短暂的停滞。他没有接话,像是在等她的答案。她握紧衣角,最终还是吃力地说出了那句话:“那是我和阿松结婚前拍的婚纱照。”

这一回他停滞的时间更久了一些。但到底他只是不带感情色彩地说道:“你结婚了。”

她笑出声来,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不然你以为我家里的安全套都是哪里来的?”

“我先去买东西。”

“等等。”

想到今天钟点工会来,她赶紧下床把地上的包装纸捡起来,丢到废纸篓里,然后把垃圾塑料袋拎起来,递给他:“这些你也帮我丢一下。”

其实,安全套是李真硬塞给她的,李真给她的理由很荒谬——“现代女性就是要带安全套在身上,如果遇到强奸犯就要把它给对方,以防受伤还染病”。

“好。”从下床到出门,他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她又重新坐回床上。他离去以后,那股独属于希城的气息竟比人在时还要明显。以前不是没有和他睡在一起过,也深深记得这股气息。但从来没有哪一刻,她会如此强烈地感受到自己被包围着——不仅仅是包围,它像是已经随着他们亲密的举动渗入了她的身体里。虽然他很快就会回来,但过几个小时他又要走了。不能让自己沉浸在这样可怕的状态下。她想要逃避,却完全无处可逃。越是想要忘记,就越会记得前一个晚上的所有细节。这样糟糕的事发生一次还不够,竟然还让它发生第二次。其实他们没睡多久,因为一整个晚上几乎没有停过。到现在,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几乎都被他触碰过、亲吻过,导致现在只要一想到他,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需要他的声音——是自己过于疏忽,卸下所有防备去迎接他,才会变成这样。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像鸵鸟一般把头埋在被窝里。

二十分钟后他回来了,带了早餐和咖啡。听见门声的那一刻,她已赶紧从客厅的沙发上坐直身子,抬头淡然地望着他。

他还是没有看她,只是低下头帮她把东西拿出来:“昨天我不知道实际情况,你又喝了点酒,所以才会犯了一次错……”

“不是一次。是很多次。”她微笑着纠正他。

他愣了一下,看上去很痛苦:“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你快走了?”她打开早餐纸盒,随意说道,“其实和你上床感觉还不错。要不你再多留几天?阿松去美国实习了,他不会发现我们的。”

他的身体微微一震。

她饶有兴致地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好容易上当受骗,我和你开玩笑的。”

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既然已经不爱了,那随他去就好。一切都停留在十年前是是再纯粹完美不过,为什么要继续用烂尾的现实去摧毁最好的回忆?她无数次在心底呐喊着,逼问自己,阻止自己,但找不到原因。

她比谁都明白,他们早已回不到过去。如果说初恋像是一朵生长在泥土里含苞待放的花,那他们的花早已在盛开之前被剪掉,插在一个名为“回忆”的花瓶里。如今十多年过去,这朵花早枯萎,只剩下了死去的枝干和一碰即碎的干枯花瓣。彼此都明白,早该换上新生的鲜花了。可不论过多少年,她还是没能放弃,宁可就这样守着它的尸体,直到有一天它彻底风化,变成空气中再也看不见的尘埃。

“我喜欢这个广告。”两个月后的时尚活动刚结束,李真把申雅莉和丘婕拖到自己家中,指着杂志上巨幅意大利品牌广告如此说道。

海报拍摄的是黑白的罗马街头。正中央的广场上,上百个该品牌的经典款同色手袋和行李箱被堆成了罗马斗兽场的形状,在它们的正后方,斗兽场也犹如帝王般岿然矗立着。旁边一页是一个十九世纪中叶的火车站,两个模特儿穿着旧式欧洲贵族女子的布制连衣裙,手里拎着该品牌的方形手袋走下火车,一边对着车上的女性朋友摇手道别,一边朝着歌剧院走去。中央写着意文单词“Leggenda”,下面则是一行简单的中文小字:“我们以平方厘米为单位购买皮革,每一块均不可复制。百年来,我们的手袋与优雅的旅行者们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因为看了这个,”李真拎起这个牌子的短吻鳄皮包,“我买了这个。”

“其实你看不看都会买的。”申雅莉用发箍把造型师弄了两个小时的头发全部推到脑后,然后用倒满卸妆油的棉团在眼睛上压出两团黑色,这令她看上去很像《魔兽世界》里束着仙风道骨长发的女性熊猫人。

“不,我是说这里。”李真把厚重的杂志抬起来,往马桶盖上一扔,也不知道是在对说话,“看,雅莉在这照片上的笑容很奇怪。所以我初步推测,这牌子副总裁送她的限量短吻鳄包里面有名堂。她想独占鳌头,不想跟我们分享。”

海报上坐在火车里的女模特,就是申雅莉。她看了一眼自己在杂志上的样子,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所以无视李真继续卸妆。丘婕也凑过来观摩那张海报,咂咂嘴说道:“确实啊,看这照片,就像是她正在经历什么猥琐的小幸福。”

申雅莉把卸妆棉扔到垃圾桶里,嘴角抽了抽:“明明就是普通的微笑好吗!”

“其实,不光是在海报上,你没发现最近她整个人都很奇怪么。有时候会毫无理由地傻笑,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垂自己的脑袋……雅莉,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李真还穿着晚礼服,妆一点没动,与旁边穿着日漫同人内裤的丘婕形成鲜明对比。

申雅莉终于决定无视她们,继续对着镜子卸妆。卸到脸部时,她发现自己的领口其实很长,无法擦拭脖子上的底妆,于是拨开头发,伸手去拉背后的拉链。可动作刚进行到一半,丘婕惊呼一声:“雅莉,你这bra后面是怎么回事?”

“嗯?”她不解地扭过头去。

丘婕拽着她的文胸,对李真挥挥手:“你看,这里居然有个小圆洞,像是被烧出来的。”

李真也走过来垂下头观察起来。申雅莉愣了一下,拽紧自己的衣服转过身去,摆摆手:“没事,不小心弄坏的……”

“那不是弄坏的。”李真敏锐地眯起眼,“那是烟头烧出来的。”

申雅莉又想垂自己的脑袋了。早上出门的时候太急,一时找不到和晚装同色的文胸,就直接从沙发上拽了这个起来。她完全忘记前一天晚上这个文胸被扔在地上,又被希城的烟头烧坏的事。此刻,她只有假装不知情地说:“是吗,我先看看。”

另外两个人明显不相信她的话,都斜着眼睛看她。她手忙脚乱地拉了一会儿衣服,终于放弃挣扎:“好了好了,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那两人脸变得跟四川脸谱似的,转瞬露出灿烂谄媚的笑容。丘婕率先说道:“是什么人?多高?帅不帅?多大了?”

“差不多一米八几,比我大一点点,长得还可以……”

“这男人是什么样的性格?”

“比较温和,脾气好,看上去还挺稳重的?……唉,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他。”

“他是做什么的,和你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是做,做设计的。我们就只是玩玩,不是认真的,所以我觉得没必要说出来……”

两个月前,顾希城确实回了巴塞罗那,但很快就以工作为由回来了。从那次冲动和他发生关系到现在,国际航班他飞了六个来回。只要人在国内,他就会在晚上给她打电话,很客气地询问她的近况。她其实清楚不该和他再有什么瓜葛,但独居的人总是容易在晚上感到寂寞,总是忍不住和他多说几句。一天夜里她疲惫得要命,却如何也无法入眠,于是就无聊地去听一些抒情的歌曲,这一下她更孤单了,刚好他这时候打电话来,她随口说了一句“我睡不着”,他不出半个小时就出现在她楼下。接下来,不该发生的事又一次发生了。而且不止发生了一次。从第一次到现在大概有了七八次,而且越来越频繁。尽管是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她也渐渐有些习惯用他排解寂寞。她从不让他在家里过夜,理由是不知道李展松什么时候回来。他对此从未反抗过,总是在完事后就沉默着穿衣离开。除了电话上几句寒暄,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话,相处的时间也就只有那几个小时,全部累积起来其实也就一两天。可她却觉得像是经历了很长时间一样。

她走神的时间太长,李真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雅莉?”

“啊,怎么了?”

“问你呢,他是做什么设计的?”

“这个很重要吗?”

“很重要。”那两人又异口同声地说着,李真补充道,“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说‘只是玩玩’这种话。你从来都很清高,不和男人玩的。”

“以前没经验肯定清高啦,现在不一样了。你懂的。”申雅莉坏笑着,试图转移话题。但显然李真不吃她这套:“快说快说,他是做什么设计的?”

申雅莉张了张口,发现还是没法撒谎:“……建筑设计。”

丘婕用力击掌:“哇靠,莉莉啊,你还真是跟这一行拗上了!你到底是因为喜欢建筑,还是因为放不下那个人渣啊?”

“当然是因为喜欢。”

“哦,还好,我还以为你又和顾希城搞到一起了。不是他就好。”李真总算松了一口气,但看着申雅莉刹那变色的脸,她警惕地压低了声音,“……你不是吧?”

“什么不是什么?”丘婕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随着申雅莉沉默的时间变长,李真有些恼了,挑衅地说:“雅莉,你一向是我们的榜样,不会做这种傻事的,对吧。”

“什么?!”丘婕这才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你又跟顾希城好了?那个死男人不是回西班牙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莉莉,你可不准犯贱啊,你要自爱知道吗!”

就是因为猜到会有这种结果,所以她一直不敢把和他有联系的事说出来。她摆摆手,故作轻松地把卸妆油倒在新的棉团上:“跟你们说了,只是玩玩的,别这么当真好么。”

“就算是玩也不可以,那个男人只会伤害你啊!”

“丘婕,别冲动。雅莉也不是小孩子了,单身女人有需求也是正常的。”李真看着镜子里的申雅莉,抱着双臂,认真地说道,“不过雅莉,你为什么偏偏选他?”

申雅莉耸耸肩:“他那方面很厉害。”

“原来是这样……你吓着我了,既然你想要好的,我给你介绍一个混血男模。”李真神秘地笑了笑,“Ken。”

“Ken?就是那个中美混血?”

“对,圈子里乱的男人很多,但真正厉害的还是占少数。这个我姐妹亲自试过,她跟我说,爽翻了。”说“翻”的时候,她居然还真的陶醉地翻了个白眼,“而且,他口风很紧。”

“真的啊,这么厉害?”

“对,你等等,我这就打电话问问。”李真拿出手机,很快拨通了一个号码,“亲爱的,你最近有什么活动会叫上Ken么?你等等,我记一下……”

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这一刻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很想和他见面。原本以为只是一时冲动,但等得越久,这种欲望就愈发强烈。申雅莉匆匆把脸洗干净,重新穿上衣服:“我突然想起来明天早上还有别的事,先回去了。李真,你帮我把那帅哥的联系方式留一下哦。下次找你要。”

没有理会两个好友的惊讶和挽留,她急急忙忙离开了李真家。但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自己头一次主动联系他,他的手机却一直关机。看着出租车在夜晚都市的霓虹中穿行,她忽然意识到刚才做的决定有多么愚蠢。怎么会想到打电话给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变得如此耐不住空虚?一颗心空空地沉了下去,她懊恼不已地关了手机。

出乎意料的是,顾希城竟在她家楼下等她。在沉凝的夜幕下,小区草坪旁的矮座路灯摇曳着金色的光,他倚靠在门前,动作比平时少了几分端庄,却懒懒地令她想起了高中时背着单肩包靠在校门口等她的少年。人工溪流的声音淹没了她的心跳声。她心情复杂极了,连正眼都没给他一下,径直走过去开门。

“申小姐,原谅我不请自来。我手机没电了。”他眨眼的速度非常迟缓,碎发倚在复古石制墙面上。

她并没看出他的异样,只是漠不关心地走入家门。而他如同逃狱的罪犯一样嗖的跟进去,迅速把门关上。像是怕被别人,甚至怕被她发现一样,他安静却用力地抱住她,急躁地亲吻她。

没过一会儿,她稍稍推开他:“你喝酒了?……”

然而他的吻太急太快,令她没机会继续问下去。这样的激情感染了她,令之前的敌对心理烟消云散,一如既往自然地回应他。他将她打横抱起,却再也等不到回卧房,直接把她扔到沙发上,无礼地脱彼此的衣服。而后他做的事,也是与之前的温柔截然相反,几乎没有前戏就占有了她。好在两人最后一次发生关系是前天晚上,疼痛只持续了几秒,她很快适应了这个状况。她有些不悦,却又有一种被征服的满足感,有些怨怼地说:“你真是喝醉了吧。”

他将所有的重量都覆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想把她囚禁一般。他的行为热情至极,声音却离奇地冷静:“说你爱我。”

“……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侵犯让她忍不住低哼一声,而他却依然保持着之前的漠然:“快说,说你爱我。”

之前的所有行为都没让她感到如此羞辱。她别过头去,比他还冷淡:“不。”

这样的冷淡并没能维持太久,因为他真的把她弄得很疼。可是经过这两个月的亲密接触,她真的已经开始习惯他的身体,所以无论他多么鲁莽,她也依然能感到愉悦。她不愿意让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只是紧紧咬着牙关,不到无法忍耐,坚决不发出一点声音。

他更加粗暴了,声音阴霾低沉地命令道:“说!”

她甚至连“不”都不愿再回答,只是倔强地看着其他地方。然而,没过多久,他就看见她的眼睛红了一圈。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内心的焦躁令他不知所措。终于他不再试图让她说些什么,只是用比以前更加激烈地与她发生极度亲密的行为,把她逼得泪水盈眶。

这一晚他们做了很长时间,从客厅到卧室,直到天快亮了才结束。他弯腰捡起自己的衣服,背对着她说道:“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碰你。”

“无所谓。”

“但是,你也别想和别的男人有瓜葛。我会看好你,直到你老公回来。”

“……你没这种资格。”

他对她微微一笑:“不能理解的话,就让谁靠近你试试。”

她皱紧眉头,抱住自己的双膝:“我才不会怕你。”

他扣好最后一颗扣子,看了看手表,直接忽略了她的话:“再过几个小时我要回西班牙了,在这里陪你睡着吧。”

本来想说“我为什么要你陪”,但看见他重新坐回自己身边,喉咙却像被堵住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撑着额头侧卧在她身边,像个温柔的长辈一样轻轻拍她的背脊,等她入睡。而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小孩,因为只有孩子才会在知道大人即将离去的情况下,更加无法入眠。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她闭着眼,呼吸均匀,假装睡得很熟,如此一来居然还渐渐有了睡意。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悄然的开关门声,他在浴室里冲澡的水声,还有他回到房间收拾东西的声音。当他回到床边拨开她的头发,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她终于醒过来,睁开眼看着他。

“乖乖睡吧,我走了。”他揉乱她的头发,站起来走出门去。

卧房里的灯是关着的,里面一片漆黑,而走廊上的灯却亮着。由于背光的缘故,他的背影被笼罩在深邃的阴影中。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是如此熟悉,如此清晰,却又如此模糊。这让她想起了他飞机失事后,自己因为身体累垮被送入医院的夜晚。当时也有这样一个明亮的走廊和黑暗的房间,他的身影却没有出现在那里。

他从床边走到卧室门口的时间并不长,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多么想翻身下床,送他出去。可是,名为尊严和原则的怪物却擒住了她,让她无法动弹。然后,她听见他走出去的声音,换鞋的声音,最后关门时轻轻“哐”的一声。

他又走了。只留下了床单枕头上属于希城的味道。把头埋入被窝里,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股味道流泪,可她没有。

看来真的对这个男人免疫了,已经不会再哭。原本是这样想的。

然而,昏沉的几个小时睡眠过去,当她打着呵欠迷迷糊糊地走入浴室洗澡,伸手去捞莲蓬头,却发现它被挂在比平时高出二十公分的地方,她呆了一下,往空空如也的浴室里环顾了一圈,却突然抱着膝盖蹲下来,放声大哭起来。

?

第二十三座城

申雅莉的生日又快到了。

对女明星而言,年龄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恼人的事。明明是一件比较敏感的事,可是这偏偏是大众最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尤其是过了三十岁以后,如果依然活跃在演艺圈,那要承受的舆论压力简直比变老本身还要可怕。申雅莉被说成剩女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现在更是在生日前几个星期就已经有不少媒体拿这个当话题,借此点评“娱乐圈的黄金圣斗士知多少”。不过,她对这个问题一直很坦荡,几个采访过后,关于她的头条都变成了“在遇到真爱前,我永远是不婚主义者”。

她不觉得年纪大了就不该过生日,相反,更该利用这个机会让忙碌的朋友们聚一聚。提前两天与影迷们开了影友会,生日前一天晚上她在江边的大酒店里举办了一个party,邀请了所有圈内的好友。从早上十点起,她就开始在家里准备,把提议要上门服务的化妆师搁在一边,手机上挂着三个微信群,对着镜子漫不经心地往脸上上底妆。

“啊,我受不了了,我连续唱了十一首歌,待会儿还有下半场……”微信群里丘婕故意用一种类似沙丘怪物的嘶哑声音说道,“这次转型真是太挑战我的嗓门了,重点是晚上还要飞回去参加某个死人的Party,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刺激我,今天真是可怜的一天……”

申雅莉放下粉底液,对着手机说:“喂喂,丘婕,你……”

“同感同感,我现在正在商场给她买礼物,差点被粉丝围住。”李真说得漫不经心。

“我谢谢你啊李真,临时抱佛脚。”

“别人的生日礼物我都是让助理选的,知足吧你。”过了一会儿,李真又发了一条,“你们有没有看到丘婕代言那牌子的鸡尾酒系列珠宝?我之前一直以为是修片出来的,没想到实物也这么好看。丘婕肯定有吧,我再买两只我和雅莉一人一只?”

“别啊别啊。”丘婕说得飞快,“他们多送了我几只,到时候带给你们好了。”

李真发了一张戒指的图,然后说道:“这也是红蓝宝石的一种,是paparuchi对吧。”

接下来她们对此展开了长篇大论。申雅莉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抽屉里的盒子,对着顾希城送她的项链出神很久。再翻翻手机上和他的对话框,最后一次对话已是四天前。这一回他离开的时间比以往要长,而且似乎和她对话的频率也减少了很多。她没有跟他提过自己的生日,但如果他还会上国内的娱乐新闻网站,应该也能知道这件事。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她心不在焉地化妆、和朋友们聊天,却在某个点看见他上了MSN。她心里一惊,竟想都没想就直接点了上线。接下来的两分钟内,她收到了十多条生日祝福,但没有一条是来自他的。十多分钟后,他的头像消失在了在线名单中,变成了灰色。这一瞬,她悬着心,打开微信,直接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你在么。”

又过了几分钟他才回了一个“在”。而这几分钟已经足以让她好心情完全跌落谷底。她试着打了七八种回复,但最终回的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没事,你接着忙吧。”

之后她就再也没收到他的消息。

微信群里的朋友们早就开始呼唤她了,她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或许是自己任性了吧。如果她不说,他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去记住自己的生日。而且,他应该确实有很多事要忙,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只是她非常清醒,不会认为他是真的忙到连和自己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与男人进行身体上的籍慰本来就是杀鸡取卵的行为。即便自己没有类似的经验,但从周边人的故事来看,现在他的各种表现就是热情已经开始减退的象征。

扪心自问,这一次她吃亏了么?好像并没有吧。只要她放得比他快,赢家还是她。因为她什么都没做,他却为了她跑动跑西;在床上他几乎没有享受过,只一味奉献,她却获得了不少快乐。

她笑了笑,直接把他的微信、MSN、手机电话全部删除——滚蛋吧顾希城,你以为我还会为了你伤心么,现在的你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有你没你我一样过得好。

“李真,我觉得你是对的。”为了寻求认同,她还微信上如此说道。

“怎么说?”

“享受人生比什么都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那是小女孩的行为。我都这把年纪还满脑子初恋情人,就太幼稚了。”

丘婕插嘴道:“对,不要当大龄Loli!”

申雅莉大笑一阵:“李真我知道你优良资源丰富,等你给我介绍好男人啊。”

说是这么说,她却从来没想过,李真之神速已到了常人只敢仰望而不敢嫉妒的程度。当天晚上,李真就挽着一个男人进入了酒宴现场。

那男人只有二十一岁,至少有一米八五,黑头发蓝眼睛,紧身白T恤包裹着健美的胸肌,黑色工装裤皱褶叠在军式短靴上。这个只会出现在杂志上的DandyBoy是浮夸、精致又时髦的结合体,是那种女人看了会一见倾心,男人看了会嗤之以鼻的典型。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Ken。”李真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这才是我要送你真正的生日礼物,好好享用。”

简短的介绍过后,两人开始了最基本也是最多陷阱的试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申雅莉一个晚上都不是很在状态。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而且整个聚会都很无聊。只有在和李真她们聊到星座的时候,她一颗神游的心才总算回归了现实。

“雅莉是狮子座啊,人家都说狮子和水瓶是速配率最高的,所以我俩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好姐妹。”李真揽着她的肩膀跟人如此说道。

她想起学生时代女同学都很爱讨论星座,曾经有一个天蝎座的女生旁高调地说自己的星座和巨蟹座很般配。另一个女生回答说:“呀,你不知道顾希城就是巨蟹座吗?他是典型的巨蟹座呀,温柔得像女孩子一样。”天蝎座女生嫌弃地说:“真的?不要啊,那好讨厌,好倒霉哦。”但脸上已经有了难掩的笑意。她当时还觉得很沮丧,想着好像没她什么事了——青春期的自己的内心是如此胆小、不坚强,会因为这种问题感到绝望。但同一天和他随便聊过几句以后,又好像整个世界都灿烂了起来。

这样想想,希城真是很像巨蟹座,因为他总喜欢在床头堆放一堆电子产品、冰箱永远塞满食物、床上有一个专门用来赖床的抱枕,而且总是可以一个人静静待着,话特别少。其实从小到大她都不是很喜欢太顾家的男生,因为这样感觉会少了一点男子气概,但只要想到希城是这样的,她对“顾家”二字竟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依赖感。

只是再回想他再也没有回过的微信,就会又一次被狠狠地拽入现实——他是否顾家,是否温柔又怎样呢?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年纪真的不小了,要么稳定下来,要么享受人生,再浪费时间的话就是傻子。想到这里,她就和Ken两人对饮了好多杯。十二点一过,吹了蜡烛,切了蛋糕,然后散场的时候,Ken在她的手里塞了一张酒店的房卡。

半个小时后,她在那间豪华江景房里和他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