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俊见状,笑道:“刘老弟,这小姑娘是老朽二女婿的亲戚。”刘伶嘿嘿一笑道:“原来是齐王府的人,怪道这般目中无人。”

谁目中无人啦,怪老头,璎璎心中冷哼一声,却没有说出口。“小女瞧你这位老先生面容奇特、骨骼清奇,觉得你一定是位超凡脱俗的高人,故而多看了几眼,老先生何必和小女计较。”璎璎狡狯的笑。刘伶被她逗得一笑:“小丫头,嘴巴还挺会说。”

璎璎坐在一旁,听刘伶和石俊交谈,觉得他言语非常风趣,听得饶有兴致。刘伶无意中和石俊提起云飞扬,说在会稽遇到过他一次,石俊问云飞扬的近况,刘伶告诉他,云飞扬还是和从前一般豁达,畅游山水。

“溪月嫁过去,也快三年了。”石俊感慨的叹息一声。刘伶笑道:“你那女婿不错,溪月小姐没有嫁错人。”石俊点了点头。刘伶道:“若是我有机会去金陵,一定要去拜会拜会他。只是他现在官居一品骠骑将军,只怕见他一面很难。”

石俊忙道:“小婿谦虚的很,刘老弟若是想见他,只需往他府里送一封拜帖,他必然会备酒为你接风。”刘伶摇了摇头:“我散漫惯了,乌衣巷的豪门大户,不是我往来之处。”

“你们说的是长风?见他一面很难吗,我怎么没觉得?他脾气很好的嘛。”璎璎忍不住插话。石俊和刘伶对视一笑,没有答话。

“明日钱塘郡守家里有一场茶宴,邀老朽过去,刘老弟可有兴致和老朽一同前往?”石俊饮了一口酒,问刘伶。“钱塘郡守?我和他素不相识,不去也罢。”刘伶推辞。“他家有窖藏二十余年的状元红,刘老弟难道不愿去品尝美酒?”石俊笑道。刘伶想了想,笑道:“也罢,我这老酒鬼,一辈子最不能推辞的就是美酒。”

“茶宴热闹不热闹?也带我去好不好?”璎璎想去凑热闹。石俊点点头,刘伶却道:“你能喝酒么?”璎璎哼了一声,不屑道:“喝酒有什么难,我又不是没喝过。我们府里每逢年节都要喝酒。”刘伶见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笑而不语。

翌日,璎璎扮作小厮,跟着石俊和刘伶去钱塘郡守府参加茶宴。府中尽是往来宾客,络绎不绝。璎璎留神看着,这些人无不服饰华丽,不是世家子弟,就是达官贵人。她在金陵见惯了显贵,对这些人自然不怎么放在眼里。听着他们大人、公子的称呼,忽然好生无趣。

石俊和钱塘郡守一处饮酒,璎璎则跟着刘伶。刘伶虽身穿布衣,却因为是朝中名士,所见之人无不钦服的起身相迎,或是让座给他。刘伶也不客气,捡一处僻静处坐了,璎璎于是坐在他身侧。

琴台上有一位年轻公子坐在那里抚琴,琴声悠扬,渐渐吸引了璎璎的视线。他和这府里过来过往的其他公子不同,其他人皆是遍身罗绮,只有他穿了一身青色布衣。然而,他那清雅高华的气质,让璎璎一望便知,他必是个世家子弟。

那公子看到刘伶,从琴台上下来,和他见了礼。刘伶回了个礼,笑道:“我昨日还和石俊提到你,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你。石俊也来了,你去不去拜见他?”那公子淡然一笑:“既然同来做客,不拜见故人总是不敬。”他和刘伶说了几句,就去拜见石俊。

“那位公子是谁?”璎璎好奇的问刘伶。刘伶诡异一笑:“是石俊的晚辈。”璎璎也是一笑:“那么也是我的晚辈了。”刘伶诧异的看了璎璎一眼。璎璎笑道:“溪月是我侄儿媳妇,她父亲石俊自然和我平辈,石俊的晚辈自然比我辈分低,难道我算错了?”刘伶笑道:“鬼丫头,一肚子鬼心眼。”

石俊正和钱塘郡守同席饮酒,看到云飞扬向他走过来,心中百感交集。自从那日幽州一别,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见到他,石俊心中总有些唏嘘之感。

“晚辈云飞扬拜见世伯。”云飞扬恭敬的向石俊施礼。石俊见他对自己并无嫌隙,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欢喜,问候道:“不必多礼。你父母这一厢可好?”云飞扬答道:“家父家母身体都还硬朗。”

石俊看着他的面容和三年前并无分别,只是比那时还多了一份沉稳,感慨的点了点头,招呼他坐下一同饮酒。席间,石俊邀请云飞扬去他府上做客,云飞扬没有推辞,称改日一定登门拜见石俊夫妇。

回到府里,石俊和刘伶说起这件事,刘伶赞叹道:“坦坦荡荡,是个好男儿。我平生最厌恶繁文缛节和小肚鸡肠之人。”石俊道:“老朽原本怕他见了面不愿招呼,却没想到,他仍是以世伯相称,真叫老朽有些羞愧。”

“你们说的是谁?是你那位晚辈?”璎璎好奇的问石俊,石俊和刘伶一笑,均未多言。璎璎心想,这些人可真是怪怪的,总是打哑谜。

几日后,云飞扬如约登门造访,石俊备了美酒招待,和刘伶一起,三人在花园中相谈甚欢。璎璎早和刘伶混的很熟,此时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刘伶提起卫玠,道:“听说他染了重病,也不知道痊愈了没有。”云飞扬道:“我和叔宝兄多有书信往来,这两个月,却断了消息,不知他病情如何。”刘伶道:“不是我要咒他,我那时就说过,他不是个福禄的面相。”

“卫玠那时还去过我们府上,他是长风的朋友。他那时总是咳嗽,想来身体也不怎么好。”璎璎忽道。云飞扬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石俊在一旁道:“忘了介绍了,这位程姑娘是小婿的亲戚。”他有些尴尬,提到宇文长风,怕云飞扬不高兴。云飞扬只是淡淡一笑:“原来是宇文兄的亲戚,失敬。”

“你也认识长风啊,怎么你们都认识他?看来他认识很多人。”璎璎笑道。云飞扬没有答话,刘伶和石俊对视一眼,有些无可奈何的神情。

“前年中秋在钱塘县见过宇文兄一次,他还好吗?”云飞扬忽然问了一句。他真正想问的人,又怎么问得出口。

“好啊,女儿都一岁多,快两岁了,已经会满地跑,叫父亲母亲。”璎璎笑道。云飞扬心里一沉,表情仍是淡淡的。她都已经有女儿了,想来是过的不错。只是每次想起她,心中总不免怅然若失。

石俊和刘伶都知道这个话题尴尬,极力转移话题,谈到了别的事。璎璎却在云飞扬眼中看到一丝有别于之前的忧郁,只那么一瞬间,很快就消失。

云飞扬在石府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告辞而去。璎璎收到溪月的信,告之谢家的婚事已经解决,不禁高兴万分,心头的大石总算可以放下了。然而谢家的事一解决,离她回金陵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刘伶在石俊家住了半个多月,告辞要走。璎璎眼珠转转,向石俊请求让刘伶送她回金陵。石俊正为难,刘伶推辞道:“大姑娘,石家和宇文家有的是家仆,你干嘛非要选中我一个老头子来护送你?”他一猜便知,璎璎想跟着他到处逛逛,这个大包袱如何背得,还是赶紧推辞了好。

璎璎狡狯一笑:“你和长风、卫玠公子不是好久没见了,去金陵探访一下他们,顺便把我送回去,岂不是两全其美?”刘伶捋须望天一眼,仍是不答应。他一向独来独往,带个大姑娘算怎么回事,传出去也会被人耻笑。

“我可以换男装。”璎璎摇着刘伶的胳膊。石俊也在一旁帮腔:“刘老弟若无要事,烦请帮老朽这个忙。正好老朽也有封书信要带给小婿和小女。”主人家既然开了口,刘伶如何推辞得了,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翌日清晨,石俊雇了车,送刘伶和璎璎一道上路。出了钱塘县境,璎璎站在马车上望着前方,笑道:“终于出来啦,我可不会轻易回家去。”刘伶道:“你别胡闹,我既然答应了石俊,就一定要把你送回家去。”

“回去自然是要回去,不过时间早晚。刘大哥,我非要玩够了再回去不可。”璎璎叉着腰笑。她称呼刘伶为大哥,刘伶“哧”的一笑。这辈分早乱了,他和宇文长风、云飞扬兄弟相称,和石俊也是兄弟相称。只因他四十出头,旁人都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我告诉你,我可没银子住店,到哪儿都得餐风露宿。”刘伶吓唬璎璎。璎璎不以为然道:“你没有,我有啊。我从家里出来时,带了银子,还有首饰。就算什么都没有,苦日子我也过得,有什么了不起。”刘伶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只笑笑没说话。

过往

时至中午,两人驾车来到一处大市镇打尖。璎璎从车上下来,和刘伶一道走进一家路边的一家茶肆。茶博士很快送了茶和几样小点心上来。

“这里离姑苏城不远,我们加紧点赶路,今天晚上就可以到姑苏城中打尖。”刘伶道。璎璎想了想道:“早听说姑苏城风景如画,我们到了以后,去游赏一番如何?”刘伶笑道:“赶路要紧,不要总是想着玩。”璎璎不以为然道:“你们经常在外游历,当然觉得平常。我长这么大才出过这一次远门。”

刘伶笑道:“幸好我没女儿,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真是头痛的很。”“你别占我便宜啊,长风是我侄儿呢。”璎璎听他取笑自己,忙回敬了一句。

姑苏城中最有名的一处名胜就是虎丘。相传吴王阖闾就埋葬在此处。璎璎和刘伶驻足虎丘剑池边,见两侧的崖壁拔地而起,很是陡峭,那剑池水碧绿如玉,池水形状像一口平放着的宝剑。走近一点,寒气森森,青苔遍地,池水似是终年不干。

璎璎轻轻用手掬起一捧水,向刘伶道:“这池水可真清凉,现下天气这么热,池水仍是寒意逼人。”刘伶低头看着剑池清澈见底,点点头:“所以这剑池水是虎丘一景,一年四季,常年不干。”

两人在山林间漫步,不时闻到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无意中看到一个人的背影,璎璎胳膊肘捅了捅刘伶,指给他看:“刘大哥,你看,那位公子好生面熟,是不是云飞扬云公子?”刘伶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那青年公子不是云飞扬是谁。只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刘伶上前和云飞扬打了招呼,云飞扬告诉刘伶,皇室定都金陵之后,云家已自琅琊郡迁居到姑苏城。姑苏城中本就有云家几处别苑,扩建之后,云氏一族全部住在城中。

璎璎看着云飞扬,心中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说起来,他和她之前见过的世家公子并无多大区别,举止有度、谈吐得体,可她就是觉得他非同一般。也许是豁达的态度、也许是爽朗的笑?说不清。

和刘伶说话的时候,云飞扬已经瞧见璎璎站在刘伶身侧。虽然扮了男装,他还是很轻易就认出她来,记起她就是那日在石俊府上见过的小姑娘,宇文长风的亲戚。她怎么会跟刘伶在一处,他有些纳闷,可是刘伶没有提,他也就不便多问。

“刘兄、程姑娘,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来到姑苏城,不如去寒舍一聚,小弟也好一尽地主之谊。”云飞扬邀请刘伶和璎璎去他府上。刘伶看了璎璎一眼,见她没有异议,向云飞扬点了点头。

云家在姑苏城中的府邸很气派,和金陵乌衣巷的豪门大户相比,这里更像富贵人家的燕居宅邸。云飞扬仍和那时在钱塘郡一样,一身青衫布衣,丝毫看不出他就是这座偌大府邸的主人。只是从往来仆役恭敬的态度上,可以感觉到他身份的不同。

刘伶见云飞扬一路领着他们往后厢的客房走,张望了一下四周,问云飞扬:“我们是否应该先去拜见一下令尊令堂?”云飞扬笑道:“家父家母另有居所,这个园子是小弟一人独居。小弟知道刘兄你不喜世俗客套,因此领你们到此处来。”

刘伶闻言不禁一乐:“嘿嘿,还是你了解我,我最怕受拘束了。想的真是周到,难怪世人总说,与云飞卿相知,如饮醪醢,令人熨帖。”云飞扬淡然浅笑:“刘兄说的是东吴周郎,小弟怎敢当此赞誉。”“我这人从来有一说一,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你别当我是客套。”刘伶拍了下云飞扬的肩。

他身量矮小,伸长了胳膊才拍到云飞扬的肩,样子十分滑稽,璎璎见状一笑。那两人听到她的笑声,都回过头来瞧她,璎璎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如刘大哥说的,与云公子之交如饮醪醢,那究竟是小人还是君子呢?”刘伶和云飞扬大笑起来。

三人饮酒的时候,一个青衣婢女在一旁焚香抚琴。琴声悠悠,刘伶不禁赞道:“我去过许多富贵人家的府邸,也听过不少曼妙琴音。你府中这婢女的琴艺虽比不得当世名家,也堪称出类拔萃了。”云飞扬看了那婢女一眼,谦虚道:“这丫头是两年前我在吴中的一处教坊买来,不过是让她抚琴添香罢了,哪里上得了大台面。”

刘伶闻言一笑,看璎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笑问:“怎么,你不服气?”璎璎笑道:“如果我没听过一个人抚琴,你们说这话,我自然提不出异议。可是我听过那个人的琴音之后,便觉得其他人都黯然失色。”她这么说,那两人当然能猜到她说的是溪月,没有多言。

璎璎道:“那时她在府里花园中抚琴,鸟儿都听的入迷,落在她琴台旁。除她之外,我没听过任何一个人能弹的比她好。”说起溪月,璎璎自然想到齐王府众人,忽然有点想念,她离家久了,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想来必是过得很好。

“你们怎么也不问我说的是谁?”璎璎忽道,看着那两人。刘伶瞧了云飞扬一眼,狡黠笑道:“你说的人我们也认识,不仅认识,还很熟。不就是石俊的千金溪月小姐吗,她嫁给你侄儿宇文长风。”“是啊是啊,你还挺聪明。”璎璎笑嘻嘻的,和刘伶对饮一杯。云飞扬淡淡的笑,溪月的琴艺自是一绝,又岂是寻常人可比的。

“要说我最羡慕谁,那就是溪月啦。长得那么漂亮,又是才女,我们家长风对她宠爱的不得了,要不是有个厉害的婆婆,他二人真是十全十美。”璎璎说起溪月,很是亲切。然而在座的另两人,免不了有些尴尬。

“哦,她婆婆很厉害?”云飞扬忽然问了一句。刘伶看了他一眼,却未作声。璎璎点点头:“长风的母亲长公主虽然给人的感觉很严厉,但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心地很好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她不怎么喜欢溪月,总是刁难她,以前为一点事打过她耳光,又罚她跪在斋堂,还把她刚满月的女儿抱走。不过最近对她好多了,相安无事。”

说起这些,璎璎忽然又觉得,其实溪月嫁到齐王府后日子过得也不容易,要不是宇文长风疼她,还真不知该如何熬下去,暗自庆幸自己那时没有一时心软的嫁给公子襄当妾室,不然只怕也和溪月差不多,到人家府里不受公婆待见。

云飞扬心里叹息一声,他可以想见,溪月刚嫁到齐王府那时会受多少委屈。长公主知道她早有恋人,却仍强把她娶回去当儿媳妇。娶她回去,是顺着儿子的心意,长公主心里未必就会对溪月有什么好感,只怕嫌恶更多。连女儿也不让她自己抚养,这未免太过分。

“宇文兄也不……也不替她说句话?”他思索了一下,不知如何措辞。璎璎不知道他的心里的矛盾,笑道:“他当然会替他媳妇说话啦,每次都把长公主气得吹胡子瞪眼,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可他毕竟身为人子,不得不以孝字当先,总不好真为了媳妇和父母翻脸吧。溪月只好委屈一点,但总的说来,她在我们家过得还算如意。”

云飞扬的脸色这才稍缓,璎璎注意到这个细节,看了刘伶一眼,刘伶只顾饮酒,像是什么都没有在意。璎璎见他二人并无异状,也就没有往心里去。

夜晚,刘伶想起日间之事,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信步往云飞扬的书房走去,果然见他的书房中还亮着灯。

“我就猜到你放不下。”刘伶一语双关的说。

“放不下什么?”云飞扬反问。

“溪月小姐。”刘伶一阵见血的说。“不然,你追问齐王府那小姑娘那么详细干什么。”他锐利的目光让云飞扬心中一凛。

云飞扬淡然道:“不过是问问罢了。”刘伶道:“当然,你可以关心她,毕竟你们曾经……可是,你该想到,那小姑娘是齐王府的人,你若是对溪月小姐过于关心,令她起了疑,回去跟齐王府的人一说,到头来遭殃的还是溪月小姐。”

这一层刘伶想的周到,云飞扬也不是没想过,所以当他问起璎璎,心中始终在犹豫。只不过,听到溪月在齐王府受委屈,他心里隐隐作痛,不问出来,只怕更要牵肠挂肚。

“刘兄说的是,现在还想这些,不过是徒增烦恼。若不是那位程姑娘提起,我几乎已经忘了这事。”云飞扬会心的一笑。

刘伶慧黠的捋须笑道:“几乎忘了?说得有趣,没有人提起倒好,一提起才发现,原来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我那时对宇文长风说,你对溪月小姐不过尔尔,现在看来,你和他一样执着,只不过方式不同。”

云飞扬心里一沉,眉眼间多了一缕清愁,举头望着窗外的月色,脸上的表情像是凝住了一样。

“你是个豁达的人,有些话,我也就不说了。大丈夫何患无妻,过于执着,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你那时既然舍得下她,此时怎么反而儿女情长起来。”刘伶看着云飞扬的脸色始终有一丝淡淡的烦忧,劝说他忘记过去。

夺妻之恨,是不是可以化解?云飞扬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可以说,他曾经想了很久。之前,他对溪月总是淡淡的,若即若离,直到她真的嫁给别人,他才仔细想过,她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可是为时已晚。

世间的女子虽然多,又有谁能像溪月那般灵秀。他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相知多年,一直自然而然的把对方当成未来的伴侣,从来也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他和溪月之间的感情,实实在在的就是一份感情。爱情、亲情,夹缠不清。就像溪月当初认定了一定要嫁给他一样,他也没有对别的女子动过心,一直把她当成未婚妻。直到有一天,才发现造化弄人。

如今,他对最初的决定也并未后悔,放弃她,是不得已,更是命中注定。溪月那样的性子,不可能随他云游四海,她只适合养在深闺。这桩姻缘就算水到渠成,也不过是多了一位深闺怨妇。他是闲云野鹤、散漫淡泊,一年倒有大半年不在家,未嫁时她能忍得;嫁过来之后,又怎能忍受总是独守空闺?

想到这里,云飞扬叹息了一声。一回身,见刘伶早已悄然离去,夜风吹熄了蜡烛,空荡荡的书房内只剩青烟一缕。

作者有话要说: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追忆

璎璎想在姑苏城中多玩几天,刘伶恰好也没有要紧事,便和她一起在云家住下,每日里不是外出游历就是和城中名流士绅一同饮宴,颇过了些逍遥自在的日子。

得久了,刘伶怕耽误了行程,催促璎璎快些上路。璎璎想着在姑苏城也玩得差不多了,早点上路也好,还可以去别处逛逛。

两人向云飞扬辞行,云飞扬道:“两位既然要去金陵,我也就不多作挽留。你们今日走,我明日也要离开姑苏。”“你要去哪里?”璎璎好奇的问。云飞扬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汉阳。”“汉阳城里有很多名声古迹?”璎璎追问。“有啊。”

璎璎心思有些活动,转头看着刘伶道:“刘大哥,反正那府里也没人惦记我,咱们和云公子一起去汉阳游历一番如何?”“不行,和我们不顺路。”刘伶忙摇头,这小丫头还真难缠,已经耽误了好些时日,再这样拖下去,只怕明年也到不了金陵城。

璎璎见刘伶有些不情愿,再看向云飞扬,见他若有所思,似乎并没有在意她和刘伶的对话。“云公子,既然刘大哥不愿同去,那只有你我一起去汉阳了。”她慧黠的笑。云飞扬见她笑得天真,淡淡摇了摇头。

刘伶笑道:“你这不是为难他吗,你一个大姑娘家,他带着你乱跑,齐王府没准会告他拐带良家妇女。也就我这老头子,不怕这些。”璎璎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愿去,我只好跟着云公子去。不然,我又找不到去汉阳的路。”

刘伶本就是个性格散淡的人,遇事不愿强求,见璎璎似是非常坚决,只得道:“好,既然你无心回金陵,我若是不陪着你,岂不是有负石俊所托。也罢,我要修书一封给宇文长风,以免齐王府惦记你。”

云飞扬游历江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并不喜欢与人同行,但刘伶和璎璎既然已经提出来,他也无法坚辞,只得和他二人一同上路。三人到吴郡渡口上了船,沿长江而上。

舟船经过金陵城,璎璎站在船舷一侧眺望江面,道:“那时我和长风、溪月一同登金陵的凤凰台,眺望茫茫大江,就想着何时能坐船游览江上景色。今日终于能达成心愿,真是美哉,壮哉!”云飞扬和刘伶坐惯了舟船,没有璎璎这么多感慨,只在一旁坐着饮酒。

璎璎走到他俩身侧,问:“你们和长风是怎么认识的?”刘伶笑道:“在南阳城中的一处酒楼。”他将和宇文长风相识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下,璎璎听得饶有兴致,笑道:“长风果然是个君子,难怪大家都夸他。说起来,他和溪月的姻缘,也有你的功劳,要不是你带他去南阳太守府,他也没机会认识溪月。看来姻缘在冥冥中自有天意。”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公子襄,神色有点黯淡。

“你和长风也是那时候认识的吧?”璎璎振作了精神,问云飞扬。云飞扬点了点头,没有作声。璎璎见他的态度始终淡淡的,尤其是提到宇文长风时,像是关心又像是不关心,心中颇有些好奇,可是当着他的面又不好问,只得不再说话。

几日后,船行至汉阳,三人下了船,找了城中一处大客栈住下,安顿好一切之后,去往古琴台和钟子期墓游览。高山流水遇知音,琴台本是当年俞伯牙断弦摔琴的地方,数百年来,来此处拜谒的游人,无不发出知音难觅、良朋不再的感叹。

云飞扬走在前头,璎璎和刘伶走在后头。璎璎悄悄问刘伶:“刘大哥,云公子为什么总是怪怪的?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又似乎满腹心事?”刘伶干笑一声:“我又不是他,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讨厌我呀,怎么我一和他说话,他就爱搭不理的。”璎璎没好气的瞪了云飞扬的背影一眼。

“他也不是讨厌你,而是……算了,反正他不是讨厌你就是了。”刘伶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实在没有必要。璎璎见刘伶的表情古怪,像是欲言又止,想着这其中必有古怪。“而是什么,你这样吞吞吐吐,哪像豁达开朗的名士刘伶。有什么话你就说嘛,除非你看我是个女子,瞧不起我。”璎璎哼了一声,故意激他。

刘伶思忖着,若是不把事情告诉她,她必然还要在云飞扬面前提到宇文长风和溪月,令云飞扬心中不快,不如直接告诉她,免得她总是说些不该说的话。

远远看到云飞扬正在古琴台旁观瞻,刘伶找了一处僻静的树荫坐下,璎璎坐在他身边。“想让我告诉你也不难,你得跟我发个誓,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说给任何人。”刘伶侧目看着璎璎。璎璎点点头:“说了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一辈子也回不了家。”

刘伶这才慢悠悠道:“云飞扬和溪月小姐曾有婚约,如果不是齐王府从中作梗,他俩早就结为夫妇。”“哦,原来是这样,难怪我提起长风,他总有些不自在。”璎璎恍然大悟道。

“这么说,竟是长风横刀夺爱了。怪不得那时候长公主为他安排了好几桩姻缘,他都不答应,原来是看上了别人的未婚妻,他怎么这么可恶啊。”璎璎嘴上虽这么说,可是心里又觉得,宇文长风对溪月实在不坏。

璎璎又看了云飞扬一眼,想起那时第一次见到他,他正在抚琴,而溪月也有出众的琴艺,想来他两人那时必是志趣相投的一对爱侣,却不曾想,遇到宇文长风这么强势的情敌,将他们生生的拆散了。想到此处,璎璎不禁有些同情。看得出来,云飞扬表面上虽然云淡风轻,心里对这件事却是萦绕不忘。

“姻缘也是命,如今长风和溪月非常恩爱,云公子也该释怀了。”璎璎感叹的说。刘伶道:“我已劝过他,他为人旷达,不会过于执着的。”

璎璎抿嘴一笑:“那可说不好,有些人看得开所有的事,就是看不开感情。三年过去了,他要是真能忘怀,又何必对我那副神情?分明是我说起长风,令他记起旧事。”“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再提啦。这也是我告诉你这件事的目的。”刘伶尖锐的说。璎璎看了他一眼,默默的点头。

离开古琴台,三人又去往钟子期墓。璎璎读书不多,云飞扬便和她讲起这段故事。璎璎道:“高山流水,摔琴谢知音。这境界可真不是一般人能达到,如今的世人只知蝇营狗苟、高谈阔论,哪曾有这般情怀。”云飞扬点点头,脸上有些笑意:“古人对知己良朋的态度,确实令人赞叹。”

“刘大哥的那位好友嵇康,听说他在刑场从容不迫的弹奏了一曲《广陵散》,那琴曲令风云变色、草木含悲,你会不会弹那曲子?”璎璎问云飞扬。云飞扬淡然一笑:“嵇叔夜之后,《广陵散》从此绝矣。在世人眼中,《广陵散》不仅仅是一首琴曲,更是一种情怀和气度。嵇叔夜的名士风流,亦非今人可以比拟。”

他这话,璎璎虽一知半解,却赞同的点点头。不知为什么,她很喜欢听他谈起这些。以前宇文长风和宇文逸风和她说起这些,她总是要犯困,觉得他们是在拽文。看来才女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起码璎璎看到那些古旧的书卷就觉得不如斗蛐蛐有趣。

汉阳城中名胜颇多,他们去拜谒祢衡墓的路上,游人如织。“祢衡是什么人?这么多人去拜他?”璎璎看到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问云飞扬。云飞扬道:“祢衡是汉魏时期的朝中名士,是个很有气节的人,曾经在宴席上斥骂曹操。后人钦佩他不畏权势、高风亮节。”

他说起这些典故,自是娓娓道来,而璎璎也听得津津有味。刘伶走在他俩身后,边饮酒边观赏沿途风景,倒也悠然自得。

龟山上,祢衡墓旁,云飞扬站立良久,遥想起百余年前那场三分天下、金戈铁马的辽阔景象,心中顿有一种波澜壮阔的豪情。个人的情怀比起一个时代的兴废更迭,当真是渺小迷茫,而自己想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

云飞扬从未像此刻这样坚定的感觉到心中的志向。他向往的是一种豁达从容的态度、一种没有牵绊的生活,而他所爱的女子,已经获得了幸福的归宿。他不应该感怀过往,而是应该感谢上苍,让他可以从此了无牵挂。

想到这里,云飞扬向璎璎道:“等你回到齐王府,跟溪月说,她那时一直想去拜谒的琴台和钟子期墓,我已经去过了。”璎璎听的一愣神,奇道:“为什么要跟溪月说这些?”云飞扬看向远方江面,淡淡笑道:“我和她的心愿已了。”

璎璎好奇的看了他一会儿,心中似有所悟,道:“我明白了,等我回去,一定和她说。”云飞扬嘴角轻扬,脸上始终有一抹从容的笑意。而璎璎看着他,竟仿佛有些痴了。

约见

齐王府里,颖夫人正和儿子宇文逸风闲话家常。

“你和凤藻成亲也有些日子了,怎么总是不见她有好消息?”颖夫人一直为这件事担着心。宇文逸风淡淡一笑:“我不知道。”“你怎么不知道,你媳妇一直没怀孕,难道你不着急?”颖夫人虽然看出他和凤藻的感情一般,可也不至于闹到不同房的地步。

宇文逸风没有说话,颖夫人叹道:“你两个哥哥都已经有了儿女,如今你大嫂也怀有身孕,只有你和凤藻尚无所出,我这当娘的能不着急吗?”她一直想抱孙子,可是眼见儿媳妇进了门,肚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要不,你再娶一房妾室吧。”颖夫人思忖了半天,才提出这个建议。在富贵人家,媳妇进门一年仍没有怀孕,公婆有权为儿子纳妾,这是各府的惯例。宇文逸风有点为难,虽说他对凤藻不冷不热,可是纳妾毕竟不是小事,非得经过她同意不可,况且娶谁更是个问题。

紫苏无疑是个好人选,可自从那次紫苏拒绝了他纳她为妾的提议后,他再也没有提过。此时若是旧事重提,不知道她会不会答应。

颖夫人见儿子一直沉默,主动劝道:“你要是担心凤藻,没有必要,这件事也容不得她不答应。娘知道,你惦记韶音坊那位紫苏姑娘,什么时候把她带来给我瞧瞧,若是模样儿和性情还可意,你就把她娶进门好了。”颖夫人疼儿子,遇事自然偏袒他。

宇文逸风嗯了一声,心情却还是有点沉重。凤藻要是借题发挥的闹起来,自己怎么才能应付她呢?成亲以后,他一直对她不怎么好,此时若娶了别的女人进门,以紫苏那样温婉乖巧的性子,到了齐王府必定深得人心,只怕到头来吃亏的反而是凤藻。可若是迟迟不娶紫苏,岂不是辜负了她。

他一边思索一边低着头,差点撞到了花树上。“三叔,你怎么往树上撞啊?”两岁的月牙儿看到宇文逸风,用稚嫩的童音问他。宇文逸风侧目看到她,见她正搀着长公主房里一名仆妇的手,可爱的小脸上满是笑容,俯身把她抱起来。

他向那名仆妇挥挥手,仆妇看了月牙儿一眼,只得不情愿的退了下去。宇文逸风抱着月牙儿穿过花园,问她:“今天见过你父亲母亲了吗?”月牙儿眼珠转了转,撅着小嘴道:“父亲一大早去拜见祖母,我见过他。母亲没去,父亲说她早起不舒服。三叔,你带我去看母亲好不好?”这小人儿聪明伶俐,小嘴非常会说话。宇文逸风笑着点点头。

竹雨斋里,溪月已经起床,正在西窗下替月牙儿缝衣服,忽然听到女儿清脆的声音,她疑惑的放下手里的针线。

走到门口,看到宇文逸风抱着月牙儿站在廊子下逗鹦鹉,溪月忙道:“三弟来了,快进屋坐吧。”宇文逸风放下月牙儿,月牙儿向母亲扑过去,溪月亲了亲孩子的小脸,搀着她的小手进房去。

“我在花园里看到她,她说今天还没见过你,叫我带她来。”宇文逸风坐下后,告诉溪月。溪月到了杯茶给他,解释道:“我今天早起有点头疼,就没过去。月牙儿,你又不乖了吧,缠着三叔。”月牙儿见母亲似笑非笑的神情,忙道:“月牙儿很乖。”溪月扑哧一笑。

宇文逸风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溪月送他到门口,就陪着女儿玩去了。回到自己的住处,宇文逸风看到凤藻正拿着盛粟米的簸箕,往地上撒粟米喂鸽子,上前道:“不是叫你不要乱喂鸽子吗。”他的语气里有一丝烦躁。

凤藻看着他的脸色,知道他心情不怎么好,哼了一声:“一大早的没个好脸,没事总跟人家过不去,你倒是数数,你的鸽子撑死过一只没有?”宇文逸风白了她一眼,随口道:“你真烦人。”“我没你烦人!”凤藻不依不饶的说。他俩一天不斗嘴,就像没吃饭似的浑身不自在。

宇文逸风往书房去,想起母亲颖夫人的提议,始终觉得向凤藻开不了口。成亲这么久,宇文逸风对凤藻也有一定的了解,她表面上虽然大大咧咧,可是心思却细腻的很。虽然那时她说过,不介意宇文逸风把紫苏娶进门,可那毕竟只是说说,谁知道她心里究竟怎么想。

凤藻这个人,性格很简单,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她的喜怒都摆在脸上,不像紫苏。紫苏总是把心事隐藏的很好,这当然和她生活的环境有关。紫苏从小受尽磨难,不得不学着坚强,学着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婢女雪雁端着一杯莲子羹进屋来,放到宇文逸风面前的长案上。宇文逸风见是莲子羹,皱眉道:“甜腻腻的谁要吃这个?早上不是吃过饭了,又没到午膳的时候。”雪雁笑道:“少夫人怕公子早上没吃饱,让奴婢颠颠儿的送来,却让你这一通数落。公子,你早上受什么气了吧?”

这胖丫头,居然管起少爷来,宇文逸风指了她一下,雪雁不在乎的站到他身边,劝道:“公子,少夫人可是好心好意哪。”“你有完没完,从前可没这么碎嘴。”宇文逸风不屑的哼了一声。

雪雁撅了下嘴,委屈道:“从前公子你的脾气也没这么怪呀,以前你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自打少夫人进了门,你对她总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神情,奴婢们看着你的样子都害怕。”她这么说,宇文逸风一愣,难道真是旁观者清,他觉得自己对凤藻不算坏了,在其他人眼里却仍是不够好。

“少夫人对你们好不好?”宇文逸风主动问起。雪雁笑道:“挺好的,从来也没骂过我们,有事都差遣自己陪嫁的婢女做,极少支使我们。”“所以你们可以偷懒,怪不得你总是向着她。”宇文逸风笑谑一句。

“胖胖,去把少夫人请过来,就说我有话和她说。”话音未落,他忙又道:“算了算了,还是先不要和她说,免得她又啰嗦。过会儿我要出府去,你跟她说一声。”雪雁依言而去。

韶音坊中,客似云来。宇文逸风直奔二楼而去,他有好些日子没来,紫苏一听小厮回报,忙站在门边迎接。

“公子今天来得这样早。”紫苏把宇文逸风引进屋。宇文逸风进屋后,直接往贵妃塌上一趟,松了口气道:“今天一早太阳就毒,热得人难受。”紫苏笑着替他扇扇子,道:“伏里天,怎么会不热。我看你是心烦。”宇文逸风看了她一眼,见她笑颜如花,嘴角也有了一些笑意。

“我娘要见你,你去不去?”宇文逸风笑嘻嘻的点出来意。紫苏闻言一惊,心中有些慌乱,半晌才道:“夫人为什么要见我?”她当然能猜到,宇文逸风的娘为什么要见她,可是她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宇文逸风淡淡一笑,随手勾起她一缕头发,道:“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出。紫苏,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吧。”他这是让她表态了,这是他第二次提起此事,紫苏知道,端着态度,可一而不可再,既然他主动提了,她便顺水推舟道:“夫人要见我,我当然不敢不去。只是我身份低微,只怕夫人要对我失望。”

“低微有什么呀,我抬举你就是了。汉武帝的李夫人,身份也不见得比你高。”宇文逸风笑着打趣。这家伙居然自比汉武帝,紫苏看了他一眼,开玩笑道:“你倒是会打比方,你又不是汉武帝。你要是汉武帝,那我还不见得瞧得上李夫人的地位,我要当也要当卫子夫。”

“你的口气真是不小,凤藻都未必敢这么想。”宇文逸风笑着搂了紫苏一下。紫苏侧着脑袋道:“所以我只是说说罢了,难道我还没有自知之明,真的存了那份狂妄之心。名分对我来说,也没什么要紧,我只想好好服侍你。”宇文逸风点了点头。

很快,宇文逸风带着紫苏去拜见他的母亲颖夫人。颖夫人端详着紫苏,见她温顺的低眉垂首,命她抬起头给她瞧瞧。紫苏顺从的抬起头,颖夫人看了她一眼。这一看不打紧,颖夫人顿时呆住了。

纳妾

宇文逸风见颖夫人有些发愣,叫了她一声。颖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招呼紫苏坐下,问起紫苏的家世,紫苏一一作答。

正在这时,凤藻带着婢女来向颖夫人请安,看到此种情景,心中忽然明了。紫苏看到她,忙起身向她一拜。凤藻没有理会,只冷冷看了宇文逸风一眼,就转身而去。宇文逸风心中一寒,当着母亲和紫苏的面,又不好追出去和凤藻解释。

送走了紫苏,宇文逸风回头去找凤藻。凤藻正坐在房里,一见宇文逸风进屋来,转过身去不理他。宇文逸风上前在她肩上一按,道:“这是母亲的意思。”“你算了吧,这就是你的意思,你本来就喜欢她,天天往韶音坊去。我也不是气你这个,这么大的事,你连商量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凤藻拂开他的手。

“我不是怕你不高兴吗。”宇文逸风皱眉道。凤藻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不高兴你就不娶她吗?三公子,你别把别人都当傻瓜。在你眼里,我高兴不高兴值几个钱,你在乎过吗?”

宇文逸风见她一脸嘲讽,火气也上来:“你别无理取闹。就算我真要纳妾,也用不着经过你同意。你别忘了七出之条最重要的那一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这么说,完全是存心,毕竟凤藻无所出是事实。

凤藻被他气得灰心,眼泪潸然而下,泣道:“你摸摸良心,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我和你成亲一年,你倒是算算,跟我在一起几次,十个指头都数的出来。我要是生得出孩子,只怕你反而会奇怪,孩子是不是你的。”

她气得口不择言,两人面子上都有些挂不住。宇文逸风气得脸绷得紧紧的,凤藻也恼火的用力抹着眼泪,可是泪水却越涌越多。宇文逸风见她有些可怜的样子,心中一软,执起她的手一握。“别哭了。”

“我就要哭,我不哭死给你看,我就不是郗凤藻。”凤藻扯着宇文逸风的衣袖擦泪。涕泪俱下,她恶作剧的拿他的衣袖擤鼻涕,宇文逸风忙甩开她。凤藻掩口破涕一笑。“你干吗呀,把我衣裳都弄脏了。”宇文逸风瞪着她。凤藻撅着嘴,没好气坐在一旁继续生闷气。

“你要是纳了她为妾,整天宠着她,更加不理我了。到时候,她再生了儿子,我还有什么地位。”凤藻幽幽道。宇文逸风只得安慰她道:“你不要这么想,我既然娶了你,就会尊重你嫡妻的地位。”

凤藻抬头看着他,觉得他一点也不了解她的心,耷拉着脑袋,嘟囔道:“你娶我之后,也不过是把我当摆设,何曾真心疼爱。别的女人一旦进了门,百般讨好你不说,又是你旧日相好,到时候只怕一家子都要以为她才是少夫人。”

宇文逸风厌倦的出了一口气,无奈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办?”凤藻凝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有我在的一天,一天没有她的名份,她只能是侍妾,不是侧室。你听清楚没有?”宇文逸风倒抽一口冷气,怒道:“你以为你威胁得了我?”

“紫苏是贱籍,你若想纳她为妾,必须和我二哥子祈娶小婵一样,到官府为她购销了贱籍。就算她贱籍被购销了,她还是庶族。你别忘了,士族和庶族不通婚。因此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不揭发你,随便你将来怎么宠她,我都不管。”凤藻扬着下巴看宇文逸风。

宇文逸风哼了一声,道:“难道我还怕你揭发我?”凤藻没有说话,从他身侧抽出佩剑,在自己手腕上轻轻一划,血染剑锋,宇文逸风心里一惊,忙夺过她手里的剑。“好好,我答应你。”顾不得多想,先稳住她再说。

婢女们替凤藻包扎伤口的时候,颖夫人房里的一个婢女来请宇文逸风,说是颖夫人请他过去商量事情。宇文逸风猜到是为了紫苏,忙起身而去。凤藻望着他的背影,带着一抹心酸的恨意。

颖夫人见儿子进屋来,招呼他坐下,摒退了众人,向儿子道:“紫苏那姑娘有些来历,你知道不知道她的底细?”“不知道,她从前好像是个官宦人家的女儿,家道中落,被卖进韶音坊。娘,难道您认识她?”宇文逸风颇有些好奇的问。

颖夫人叹气道:“我看着她有些眼熟,如果没有猜错,她和我同族。她出生时,我还抱过她。”颖夫人虽然不是名门之后,家里也是一方大族。宇文逸风点点头,听母亲继续叙述。

“她家里的确是世代为官,后来得罪了朝廷,被抄家,而且罪名不轻,是谋反罪。她家虽然不是主谋,但是也受到了牵连。当时带兵去剿灭叛乱的,正是你父王。若不是有长公主和你父王力保,我家里也早就受到牵连了。”颖夫人说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