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略将她抱下马来,牵着缓步而行。

一路摘采野花,分藤拂蔓,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辰,止步于光洁的石壁前。

“前面没有路了,你到底带我去哪里?”

楚略笑了笑,朝一旁怒下嘴,君浣溪侧头一看,惊得睁大了眼,低叫道:“天啊,是······温泉!”

石壁侧畔,被稀疏树木围合的水面,四周寸草不生,微微冒着热气,不是温泉又是什么?

“我当初追一只猛兽,无意来到这里,于是发现了这个好地方。”楚略看她一眼,轻笑道,“还愣着做什么,你不是想洗澡吗,这里最适合不过了······”

君浣溪心中一动,面上却是晕红一片,只低声道:“被人看见怎么办?”

楚略笑道:“此是深山野林,杳无人烟,再说有我在一旁守着,百步之外没人能进,你就放心吧。”

君浣溪听他说得如此笃定,也不再坚持,背过身去,脱去身上外衣里衫,仅着贴身衣物,慢慢下得水去,轻柔洗涤起来。

女子柔美纤挺的娇躯,被温水尽数包围,疲惫立消,一身放松。

秀发散入泼墨,凝脂聚似雪玉,映在水光山色间,一切如梦如幻,美得让人心颤。

身后,男子暗哑的声音响起:“浣溪,你转过身来,我想看看你。”

“我不——”想着他方才马上之言,不禁笑道,“你不是说,你睁眼闭眼,面前全是我么,那哪里需要看我,直接用想的就行。”

楚略闷闷应了一声,却也不再言语。

君浣溪暗自好笑,等了一会,没听到他反驳之声,微微诧异,便是回眸偷窥,却见那人好端端坐在岸边石上,正捧着方才一路采摘的大把山花,低头专心编织。

原来他只是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想看,瞧那人真的样子,敢情那花儿比自己好看多了?

咬牙一阵,又在附近游弋半圈,在这温泉里待得久了,身子却感一丝不耐,低头瞥见自己满身粉红的模样,只得转身朝岸边走去。

抬眸一看,那石上放着一只编好的花环,碧叶间点缀着朵朵红花,说不出的娇艳可爱,原本坐着之人却是不见踪影。

“楚略——”

低呼一声,下面的话便是被那水底突然冒出之人一口吞入唇中。

好一记火热而绵长的深吻,这个男子,从懵懂无知到熟稔顺畅,也不过就几日时间,所幸,自己成了他的启蒙老师,日后也将成为他最亲密之人······

碧波幽草,暖泉深处,相对浴红衣。

唇齿相依,身躯相贴,感觉那双火热的大手扣在自己腰上,上下摩挲游走,君浣溪心慌意乱,脚下发软,急得出声阻止。

“楚略······略······好了······我头晕······”

“我知道,我这就抱你上去。”

身上绵软无力,被他打横抱起,一步步朝岸边走去。

那草地上,已经铺好了一大块软布,楚略将她轻轻放下,双手撑在地上,黑眸一眨不眨看着那一片迷人的嫩粉色,气息逐渐炽热起来:“溪,你洗好了不?”

君浣溪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微微点头,一双杏瞳迷蒙望着眼前已然赤裎之人,古铜色的肤色,看起来异样性感,而因为长期练武的原因,又是生得宽肩窄腰,阳刚有力,线条流畅,纹理分明,这样的男子,敢说不是人间极品?!

楚略重重喘息一阵,面上潮红渐渐褪去,方才轻道:“溪,我一直有个愿望,想看你穿女装,可以不?”

穿女装?现在?

君浣溪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闻言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轻笑道:“我的女装,在宛都家里呢,没带在身边。”

“女装,我有。”

楚略扶她起来,取了布巾给她擦干身子与头发,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套月白色的衣袍来,献宝样的捧到她面前,笑得有些得意:“你看看,这尺寸合适不?”

君浣溪摸着那柔软的布料,不由疑惑道:“你怎么会有女装?”

楚略俊脸微红,低声道:“我想着你穿女装会很美,老早就买了,也算是自己心里存一个念想,没敢想过真的会用上,我在宛都居无定所,所以上次回来祭拜母亲,就放在了柜子里,没想到,如今却是梦想成真······”

君浣溪气得掐他一把:“你呀,放在云川家中,如若不是这次回来避难,我这辈子恐怕也没机会穿上吧?”

楚略低头为她扣好衣扣,系上腰带,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缓慢,小心翼翼。

这场景,首次发生,却又好生熟悉。

君浣溪怔怔看着那眼神专注的男子,恍然间,仿若时光回溯,这青山之上,温泉池边,却是化作当初骥东随州的卫府神堂。

——我信你。

男子一句过后,并非是宽衣解带的动作,却是在帮她束好领口,系牢腰带,一点一点理顺衣衫。

那个时候,自己就已经爱上了这个沉稳善良的男子,不是吗?

“我也是,很早以前就······”楚略抚一下那柔长的青丝,目光流转,伸手将石上花环取了过来,轻轻戴在她的头上,山间有股微风吹过来,他的声音也是如许温柔,“除了那对夜明珠,我没有首饰可以送你,只有这花环,太寒酸了,你会嫌弃不?”

君浣溪摇了摇头,对着他嫣然一笑:“这花环,用心编织,以情造就,便是胜过世间所有珍宝。”

“溪,我的溪······”

见他朝自己张开双臂,作势欲抱,君浣溪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一步,呐呐道:“那个,你身上还真滴水,会把我这身衣服弄湿的,你不是还想看我穿女装吗?赶紧看啊!”

“好,好,我看,过来些,让我好好看看······”

眼前的女子,娇颜如雪,媚眼如星,一身月白衣衫,包裹住那秀致柔美的身子,清纯中带着丝丝魅惑的味道,一如天宫圣女,又如林间精灵,足以迷惑世间所有男子。

“浣溪,你真美,美得像天上的仙女,上上天怜我孤苦,派来拯救我的仙女。”

话声刚落,男子悠然上前,拥住那独一无二的美景,深深吻住。

饶是冬日,池畔却是花香四溢,春色无边,天地在这一刻都安静下来。

许久,喘息之声渐渐停歇,慵懒的女声轻漫而出。

“略,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男子心头一跳,漫长的记忆涌入脑海,微笑着,一脸怀想。

“等我们成亲的时候,我再告诉你——”翻身而上,再次吻上那娇嫩的红唇,“现在,先做正事······”

“成亲,还那么久远——”女子被吻得七荤八素,想起身上职责,勉力拉住他的手臂:“唔······不早了······我们改回去了······”

成功转移话题的男子,暗自好笑着,起身为两人穿好衣衫,又捧起那张红霞遍布的俏脸,轻吻一下,将心中理想与憧憬信誓旦旦道出:“你那一年之期作不得数,我会竭尽全力,势必将它提前。”

“浣溪,我恨不能现在就娶到你······”

一声过后,林外立时有人回应,话声冷冽——

“阿略,你怎么不问问,我们两个答不答应?”

四人行必有我夫 卷三 水月镜花 第二十五章 爱恨深深

“临风?”

楚略一声低呼过后,只听得林间树枝哗啦响动,似是有人心怀愤懑,一拳击中发出的声音。

卫临风,他不是在宛都吗,怎么到豫北来了?

君浣溪大吃一惊,呆呆看着那一片树林,但见一青一白两道人影从树后慢慢踏出来,墨色骏马紧随其后,正仰头欢叫,兴奋莫名。

“浣溪,阿略,好久不见了。”

沈奕安一袭白衣,如云中仙人,翩翩而来,面上依然是淡雅的笑容,细看之下,却是微微带着苦涩,朝楚略略一点头,便是转眸朝向那湿发披肩的少年,半分都移不开了。

“浣溪,我还是来迟了么?”

男子安详苍白的俊脸之上,长眉平缓,秀目流光,其间没有一点责备,没有一点恨意,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遗憾与怅然。

看样子,他们,都已经记起来了,记起了自己的女子身份,也记起了所有的一切。

君浣溪眼眶一热,低喃道:“奕安,我…”

声音哽在喉间,心中歉意深重,只垂了眼睑,暗声道:“我真是,对不住你…”

“你就只对不住奕安?就没想过我?”

眼前青光一闪,另一张愤愤不平的俊脸又映入眼帘,剑眉紧锁,双目如炽,简直要喷出火来,看看她,再看看楚略,上下打量,禁不住步步向前,浑身颤抖:“你们方才在做什么?你们两个,你们是不是已经…”

“我们…”

君浣溪被他逼得倒退一步,俏颜涨得血红,正要说话,只觉得腰间一紧,下一瞬,便是被拉到那高大伟岸的身影背后。

“临风,你不是在宛都吗,怎么也来了?”

楚略挺身而上,面朝那一脸怒意的青衫男子,微微蹙眉道:“是不是宛都那边情形有变?”

“宛都?去他的宛都!你们把我一个人留在宛都,应付那一大堆烂摊子,然后好鸳鸯戏水,双宿双飞,是不是?阿略,你真是好自私,把我和奕安支去天南地北,你自己留在浣溪身边,你…你出的好主意!”

君浣溪在背后听得分明,急急出声道:“临风,你别胡说,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当初楚略是和你们一样…”

“不是那样,又是怎样?”卫临风一个旋身过来,伸手就去抓她的衣袖,口中低吼,“浣溪,你别躲着我,你过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还未触及她的衣衫,前方一只手臂及时伸过来,挡住他的攻势。

“临风,别为难浣溪,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身后,沈奕安也是一步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往回扯:“临风,事已至此,你冷静点,听阿略好好说。”

“冷静?他们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冷静?!”卫临风一把甩开身后之人,指着面前面容沉静的男子,愤然叫道,“阿略,你明知我喜欢浣溪,我连祖传金镯都送了出去,你当初自己也答应帮我,答应不会插足,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夺人所爱!”

君浣溪听得一怔,侧头去看身边之人。

“我——”楚略大掌一伸,握住那只微微颤抖的小手,将温暖和勇气传递过去,话声低沉,却是坚定,“临风,当时全是我的错,我抱歉。可是现在,我与浣溪两心相属,已经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还请你和奕安成全!”

“楚略…”

君浣溪在一旁低低一声,又是欢喜,又是愧疚,更是大大舒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他终于说出来了,那么,再多的非议,再大的困难,都一起去面对罢!

“浣溪——”卫临风的目光瞪过来,直直盯着她,嘶声道:“你告诉我,他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

不忍去看那两张顿时煞白的俊脸,但是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自己总是明白的,这满腔情意,注定是要辜负了…

“对不起,临风,奕安,我承认,在他不理我,漠视我的时候,我曾经动摇过,曾经想过放弃,我是真的努力过,但是我失败了,因为——”

面对那恐惧、愤怒、绝望与痛楚种种情绪尽数交织的黑眸,愧疚得胸腔生疼,眼里有水汽升腾起来,反手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从一开始,他就占据了这个位置,我无能为力,不由自主。”

“所以,你就让花瓦儿篡改我们的记忆,让我们认定你是男子,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从而饱受煎熬,你却在一旁作壁上观,乐得逍遥!”

卫临风冷然而笑,嘴唇颤动,轻轻吐出一句:“浣溪,你好狠心!”

“不是,临风,你听我说,这不是我的本意,是瓦儿她…”

摇着头,却是说不下去,这件事情,跟不怪不到花瓦儿,若不是自己当初心思不定,也不会闹出这样的祸事来,归根到底,这罪魁祸首却是自己!

“临风,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好,很好,阿略,浣溪,我对你们许以至真至诚,你们便是这样虚伪相待,你们,对得起我!”卫临风厉声大笑,笑过之后,却是低喃道,“浣溪,你可知道,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从来没有…”

话声未落,突然一个转身,朝那树下的骏马狂奔而去。

“临风!临风,你回来!”

君浣溪急得大叫,尚未有所动作,身边两人已经是同时窜出,追他而去。

只见那一道青色身影倏然跃起,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翻身上马,楚略抢在前面,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低叫:“临风,等下!”

“你给我滚——”

卫临风看也不看,反手一掌击来,盛怒之下,却是用上了全部力气,只听得嘭的一声,重重击在来人胸口。

楚略身躯晃了晃,被随后而来了的沈奕安一把扶住,抚胸立在马下,神情怆然:“临风,是我对不住你,要打要骂,我都没有怨言,但是,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兄弟…”

“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没有你这样的兄弟!”卫临风面色清冷如冰,腰身确是挺得笔直,一扯缰绳,两腿夹紧,马儿一声狂嘶,扬蹄疾驰而去。

“临风!临风!”

风声呼呼从耳边掠过,听得背后传来声声呼唤,卫临风似是想到什么,微一侧头,轻喃出声。

“楚略,你…宫中…好自为之…”

那断断续续的语句,飘散在风中,一人一马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山林间。

“阿略,你怎样,要不要紧?”

“我没事。”听得身旁关切的嗓音,楚略稍感欣慰,转过头来微喘一下,低头道,“奕安,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

“我…”沈奕安看了眼那满目晶莹的少年,请叹道,“我在昌黎没找到人,听徐将军说你们在在这里,就一路跟着你留下的印记寻了过来,路上却是遇到了临风,原来他悄悄跟着郑爽的军队来了豫北。”

“不是让他留守宛都吗,他到豫北来做什么?”

“我也问过他,他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并不直言,只说无意在宫中找到一样物事,可能会出大事,就立时赶过来了。”

“大事?”君浣溪与楚略对视一眼,迟疑问道,“他找到什么了?可是…传国玉玺?”

事发当日,匆忙出宫,根本顾不上带走那可以证明天子身份,诏令天下的传国玉玺,只能任其留在皇宫之中,为叛贼所用,发号施令。

若是卫临风盗得这玉玺过来,真是奇功一件,如虎添翼!

“不是,看起来像是一幅画轴。”

“画轴?”

不仅是君浣溪,连同楚略都是微微蹙眉,不解道:“这个时候,临风还有心思去研习什么画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问他,他就是不说,更是把那画轴贴身收藏,根本不给我看。”沈奕安叹了口气,又道,“阿略,浣溪,临风方才说的都是气话,你们不要怪他,实际一路上,我们两人想起来浣溪的性别,又是欢喜,又是兴奋,我们已经说好要公平竞争的,没想到…”

一路不停赶路,行至山下,蓦然听得那熟悉的马嘶声,大喜过望,即是奔上山来,却没有想到,一到林外,就听得那男女间的私密情话,以及那关于嫁娶的讨论,刹那间,胸腔震裂,心碎无痕。

他们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