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呀”单小葵仰头看天,拉长了声音,半晌方偏头一笑,“不如你应了那根生嫂子的侄儿,如何?”

刘妈噗嗤一声笑了,“姑娘还是太宽厚了。她这样不知礼,还给她说门好亲,依我说大眼嫂隔壁的那个叫什么五的光棍儿最合适!”

那光棍长得丑,一脸的麻子,黑面皮小眼睛,家里也穷,已快三十了还没娶亲。他家倒是常托媒婆说亲,那媒婆也常打柳家宅后过路,一家子人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儿。

兰香臊红了脸,啐刘妈道,“您老人家也是个为老不尊的。专拿我打趣儿!”

几人咭咭呱呱笑了一阵子,刘妈收拾好厨房,要往齐氏那里说菊香的事儿。单小葵拉着她笑道,“您别忙。这事咱们虽同意,也得叫二郎表表真心。咱们呀,就先等着罢。等春生嫂子来主动和咱们提亲事”

刘妈倒不觉这有什么分别,自古以来,亲事都是长辈做主。何况春生嫂子必是极愿意的,只要透个口风出去,还能不巴巴的寻了媒婆来?但听单小葵如此说,便也就先按下不提。

且说菊香拿着伤药出了院子,在冬日正午的太阳底下,一路磨磨蹭蹭地到了村口。想要去时,又不知到了如何说。往日她也常来余春生家,有时是为了传话儿,有时则是和小竹一道儿玩。

今儿虽能借着姑娘叫送药的名头过来,到底心中的声气儿不如原先壮,又季怕人瞧出什么来,自己臊得慌。到了村口,踟蹰地立在路边,不知去还不去。

正没主意时,突见街中第一个巷子口转出个深蓝身影,极是眼熟,定眼一瞧,却是余二郎,脸上登时臊得通红,忙拿着药往回走。余二郎包好了手,心神不宁地用过午饭,仍挂着这边的事儿,借口还要去割芦苇,往柳家去。

见到菊香立在村口,很是意外,见她抬脚就走,跑飞快跟来,在身后连声叫,“菊香,菊香。”

这条路上两边皆是农田,也没个房屋树影挡着,菊香快步走了几步,突地就停下来,自官道上就能看到这里,你追我赶的别扭模样叫人瞧见,岂不一眼就能猜到什么。

强着镇了镇心神,转过头,板着脸儿等人跑到跟前,把伤药瓶子往他跟前一递,神色木然的说道,“姑娘听说你割芦苇受了伤,叫我送来的。”

“可可”余二郎看着她板得正正的神色,看不出任何情绪,结结巴巴地半晌,也没说出个囫囵话儿。

菊香只怕叫人瞧见又拿她说笑,又他这副模样,豁然恼了,把伤药瓶子往前一送,“到底要不要?”

“要,要!”余二郎赶忙接过来。

菊香顺势往他手上瞄了一眼,见右手食指包的粽子一样,清秀眉尖蹙起,“伤得狠不狠?”

“不狠。不碍的!”余二郎心里七上八下,有心想问句什么话儿却不知怎么开口,闻言连连摇头说道。

菊香塞了药瓶,转身就要走,刚走出一步,又转回头问,“那你这会子去做什么?”

“割芦苇。”余二郎抱着药瓶子,呆呆怔怔地说道。

“还与她割什么?姑娘故意拿促狭话儿试你呢!真笨!”菊香啐了他一口,转身走了。

第119章 夜谈

大太太齐氏饭后过来这边院子,见几人在笑,问了才知原由,因笑斥单小葵道,“闲得无事做了,偏拿这些事儿打趣儿。以我说,就叫刘妈去余家透个信儿,叫他们谴了媒婆来说亲就是了。”

刘妈在一旁笑应道,“我何尝不是这样说,姑娘一时玩心起,就这么着了。”

“什么不好玩,偏拿这样的事儿玩?”齐氏笑睨了单小葵一眼,叙了几句闲话儿,便叫刘妈过到西院去商议二人的亲事。

单小葵笑嘻嘻地看二人去了西院,回头向兰香笑说道,“你就给个痛快话儿,早先刘妈说过刘三郎,也早和他家透了信儿,你到底愿不愿意?若愿意,你们两个的事儿,就一起办了才好。”

兰香红了脸颊,低头踟蹰一会子,嗫嗫地道,“姑娘拿主意就是了。”

单小葵看她面色并无不愿之态,笑微微在桌前坐下,看着兰香推心置腹地道,“我看那刘三郎是极不错的,相貌家境还在其次,重要地是他这个人,看起来倒是有些担当的。男子么,若不能万事求全,有担当是第一位地,便是穷日子,有他在前头顶着,你也少作些难。没得象有些不成事的人,自已整家的吃喝玩乐,家事一概不管,倒叫你辛苦操持,苦苦持撑家业。”

说得兰香噗嗤一声抿嘴笑了,侧耳听听外头无甚动静,边去倒茶,边悄笑道,“我倒不知姑娘这些话儿是自哪里听来的,或是因为什么事儿自己个悟的?”

单小葵嘻嘻一笑,没作答。只是见多了,看多了罢了。

兰香替她倒了茶,在她对面坐下,含笑看着单小葵,心思又飞到那时在杭州,送到孟家兄妹后柳墨翰问的话上面儿去了。那二少爷虽没直问,句句却都是在问孟少爷对姑娘如何的话。她们自然也知道因何问。却不知如何作答!若说有些什么,其实也不明显。算到因姑娘和孟姑娘相熟,年龄相访,把她作妹子一般看待上头,也说得过去。

何况孟少爷那样的人家儿,又生得那样好,怎会相中姑娘?姑娘虽生得好些,到底年岁还小就更别提两家的家境了。

但从姑娘这边来看,或有几分动心,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那样的人,相貌好,才学好,家世也好,又时常帮衬自家,这样的人叫人不动心也难。

兰香默坐了半晌,本是打算试探着问一问,却又知自家姑娘在这上头从不吐半句,没得原没这想法的,一问反倒勾起她什么想法了,在心中忖夺半日,终是没问出口。

只是因此却不免暗暗忧心,将来她的归宿到底如何。

刘妈和大太太齐氏在西院略议了议,趁下午家中无事,便往余春生家去,略略透了个口风。春生嫂子正因二郎有话似说不说的,心中纳闷儿,一听刘**话,登时恍然大悟,待人走后,笑斥了二郎几句闷葫芦,便去大眼嫂家,寻她过来说合。

大眼嫂忙让她到堂屋,笑道,“我往常就冷眼瞧着他俩是有那么些意思。那柳姑娘和刘妈只作看不见似的,想来是有门儿,与你说过,你还偏不信,如今怎样?”

春生嫂子落坐,抿了抿耳边的碎发笑道,“我自然也是瞧出来些,只是怕她家那样的人家,柳姑娘对两个丫头又那样好,人家瞧咱们不起,突然的开口说结亲,倒似高攀了一般,叫人怪没意思的。”

“这倒也是。柳家虽败了,到底有那么一门富贵亲戚,想来眼界高也是有的。”大眼嫂笑着附和几句。便和春生嫂子现拿了皇历来查,“十二倒是个好日子。即那边吐了口,咱们就紧着办。”

这边刘妈回家和齐氏与单小葵说了春生嫂子的话儿,齐氏也笑,“即这样咱们也就紧着张罗。”议了一回闲话,单小葵自西边院子过来,见菊香正在厨房忙活。

自来到这边一年多来,菊香和兰香洗衣做饭针钱活计样样不拉,偶尔还要去田里搭把手儿,虽说重大活计不用她们做,到底也不如在杜府时那般享福。一双细嫩的手,如今已和地道的庄户人家一般粗糙了。

立在厨房门口看了半天儿,想说些什么,终是不知从哪里说起。自己回到堂屋将自府里带出来的银子,并今年一年赚得的,一并拿出来数一数。

早先带来一千三百两的银子,买田买花苗子盖院子,这三大项合起来,一共花去近五百多两。这一年赚得却也有限,统共加起来,不过三四百两。

还要除去吃穿日常用度等,那一千三百两银子如今只余一千一百多两。

她盘算许久,狠狠心,取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出来。二十两银子给菊香做嫁妆家具并置买衣裳。余下的一百两银子,就悄悄的与她傍身。

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准,这算是与她留一条后路罢。

至于兰香,也和菊香一样,也是一百二十两。又拿出二十两银子做过年的使用。将余下的近九百两银子重新包好,藏到箱子底下。

晚饭后,将菊香和兰香并刘妈三个叫到室内,把她的想法与三人说了,因笑道,“刘妈是要跟着我的,将来我是要与你养老送终地,有我一分的银子,便有您老人家一分。菊香兰香跟着我这么久,没享过什么福,却受了那么些委屈,我也没什么好回报你们地,这银子是我的心意,你们悄悄的收好,莫叫人知道了。将来实在遇着什么事儿时,好拿出来应急。”

说着将两份银子推与二人。

菊香和兰香登时红了眼圈,赶忙往回推,连连摇头道,“姑娘这是做什么?我们便是嫁了人,也是不离姑娘的。再说我们有什么功劳,当得起这么些银子?”

单小葵笑着把银子强推到二人跟前儿,“有没有功劳我心里自然知道,不要你们教我!”

刘妈坐在一旁,看了看抹泪儿的菊香兰香,又看看单小葵,半晌推二人道,“姑娘也是好心,与你们日后过日子安排个后路,哭什么!便是嫁了人,一时下哪里就要分开了?还不快谢姑娘!”

“若若要离了这里,我就不嫁了。”兰香抹了半晌泪儿,眼圈红红,眸子晶亮看着单小葵说道,“菊香不论如何,总还是在家里,离家这么近,我”

她话没说完,单小葵噗嗤一声笑了,拿手刮她的脸笑道,“你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倒想得远,是不是想说石至镇离家太远?可见你是早上了心的!”

刘妈和菊香也笑。把兰香笑得臊红了脸,不敢来抓单小葵,反倒向菊香肋下抓去,菊香边笑边躲,口内说道,“姑娘赶快谴人去那家儿说说去罢,有人急了!”

单小葵往床上一靠,嘿嘿地笑道,“再急也要先打发你出了门子,咱们一宗一宗的来。也省得叫你们在背后说嘴,说我不重视你们地亲事,倒象赶着你们出家门儿一般。”

“我看是你急了才对!”兰香臊红了脸,笑红了脸,斥了菊香一句,挑帘出去了。

菊香整整衣裳,脸色红红地描了眼桌上的漏刻,抿嘴儿笑道,“天也晚了,姑娘歇着罢,今儿叫刘妈陪姑娘睡罢。”说罢便跟着兰香出去了。

刘妈笑着起身,要去拖小木床。单小葵笑道,“今儿您老人家陪我睡大床罢。天怪冷的!”

刘妈也正想和姑娘说说心里话儿,想了想,便放回小床,将被褥抱到大床上,出去瞧了一回院门儿,这才回来下了门闩,进了里间儿。

一时上了床,刘妈在黑暗中叹息道,“原想着与她们两个相看个老诚实干的人家儿,离姑娘近些,可一辈子跟在姑娘身边儿帮衬着。如今看来,再近的人家儿,只要嫁了人,就是旁人家的人了。想叫她们长长远远的跟着,再不可能。”

“这话倒是。”单小葵也叹,先前只顾说她俩的亲事,直到方才分银子时,才惊觉,这件事儿过后竟要分开了,不但菊香兰香不舍,她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往后日子如何,就要看她们的造化了。做了人家媳妇,怕再没有在姑娘身边自在了。”刘妈又是长长一叹,声音极是惆怅,“原先我想着她们两个终能陪着姑娘一道往旁人家呢。如今”

说着她翻了个身儿,借着外头朦胧月色,望向床里侧,黑暗中隐约只能看到一个少女面庞的轮廓,支着头瞧了半晌,突然轻声笑道,“丫头们的事儿有了眉目,姑娘的事儿终究怎么样呢?原来姑娘小,这事儿倒不急,如今十四岁生辰都过了。展眼已是大姑娘了”

刘妈声音落地半晌,不见有人应声,伸手轻轻推了推她,“姑娘,可是睡着了?”

“没。”单小葵在黑暗笑了笑,把被子往头上拉,故意打了个哈欠道,“还早的事儿,这么提他作甚?困了,睡罢!”

“哪里还早?”刘妈今儿一是因菊香兰香的事儿,有所触动,二来趁黑胆壮些,有些话也容易说出口,闻言支起半个身子,看着黑暗中朦胧的人影说道,“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夫家家人如何,这人的品性如何,都得细细查访,不早些留心些,等到了跟前儿,可哪里去寻个合适的人?没的因为急着嫁,倒看错了人!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咱们家如今落败了,穷些,也不图什么高门大户的结亲,但总得图一个人品好!”

单小葵见她精神头极好,只得拉下被子,也侧过身子,以手支头对着她,笑道,“您老人家说得头头是道的。那您说这事儿如何办?这样的事儿没有问我的道理,叫人怪臊得慌!”

刘妈一怔,抿嘴笑了,“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姑娘莫怪。还不是因自咱们出了府,事事都是姑娘拿主意,听惯你吩咐,如今可不自然先问你么?”

说着一叹,拍拍单小葵叫她躺下来,自己也躺了下来,望着黑幽幽的帐顶,出了一会子神,把脑中认得的一些人一个一个过了个遍儿,猛地想到一个人儿,自己在心里忖度了半日,试探着缓声说道,“说起来与咱们相识的人家,孟家少爷、季家少爷还有那位韩少爷都是极好的人。可惜,孟少爷年岁大些,韩少爷腿又有残疾,算来算去,季家少爷年龄最合适”

单小葵忍不住笑了,“您也真敢想!这些都是些什么人?还有,那季家是什么门户,季二老爷可是京城的兵部侍郎!”

“是了。”刘妈恍然遗憾一叹,“皆是季少爷和季姑娘不拿架子,我倒忘了这一点。”

单小葵忍不住拍她道,“行了,您睡罢。我又不是三伏天里的一块生猪肉,在家略放一放,就坏了。急什么?”

说得刘妈轻啐她一口,说她胡说。

然后又继续往下想,想来想去,认得的人里头,竟没一个合适的。不是门户比自家高一大截,便是乡庄里的人家儿。不觉气馁地长长一叹,和单小葵说道,“不若来年开了春,我寻了媒婆来,叫她与姑娘留意留意?”

“行了,您老人家睡罢。”单小葵不由的笑推她一下,“单菊香和兰香的事儿,咱们就要忙活一阵子了。眼瞅到年跟儿,咱们种的那些水仙与盆栽之类的已开卖。打了春后,又有红梅腊梅等。再往前又要除草浇水上肥的。这几样活计一上来,再加两个丫头的亲事,你可还忙得过来?”

“这也是。”刘妈不甘心地叹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一时下哪里睡得着,躺在那里胡思乱想起来,想来想去,就又想到她说的那几人身上去。

再细品姑娘的往日种种行径,算起来,竟是与孟家的来往多一些,自己不由就怔了神儿。一时想不可能,一时又想倒也有几分可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鸡叫两遍时,才略有些困意上头,带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沉沉睡去。

单小葵听到身侧的人平稳呼吸声起,才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盯着床帐怔怔神出。

第120章 年关琐事

事过不几日,大眼嫂便来了柳家,原本就是两下都愿意的事儿,自然一说便成。

大眼嫂因就笑道,“春生家的托我和大太太姑娘说,因眼下已到年根儿,定亲的事儿,等年后看个好日子,再张罗。至于迎亲,因他家现今房子不够住,正和春生商议,来年春天里,趁田里不大忙的时候,再另起一块小宅子,现盖新房。”

齐氏对这件事儿并不十分重视,不过大礼上不差什么也就妥当了,因而也无话可说,只看单小葵。

单小葵因知余家的家境,一时也不好提什么聘礼要求,只是笑道,“这也好,菊香虽是丫头,我待她却象亲姐妹一般,我们这边总要好好准备准备,与她置份体面嫁妆。”至于余家,因有她这话儿,想来,也要想一想如何办聘礼的事儿。

一时事情商定,大眼嫂笑呵呵的辞了柳家,去余春生家里回复,她倒是通透,特特与春生嫂子提了单小葵的话儿,委婉地说道,“那柳姑娘有这样的话儿在前,怕是嫁妆之类的不会薄了她。咱们虽是庄户人家,我知道你们家往年在柳家做工,也没少挣银子,手里也有几个。万不可太省了。要两下都体面,日后见面方才好说话儿!”

余春生和春生嫂子倒都是老诚人,听了这话都点头笑,“我们正在家里说这个,大礼谁不知道,两好合一好儿罢!”

“这话正是!”大眼嫂做成这一桩事,十分高兴,与余春生两口又叙了些婚嫁礼仪,出得余家堂屋,一转眼儿见余二郎自西屋出来,便打趣儿他道,“二郎还不快来谢我,为了你的事儿,跑了一上午,茶水也没喝一口呢。”

余二郎面带喜色,呵呵地笑着搓了搓手,一转身就往厨房去倒水。

大眼嫂忙在他身后摆手,笑哈哈地说道,“与你说着玩呢,你这个孩子倒实诚。”

二郎的妹子小竹恰自外头拿了几副鞋样子过来,听见这话,和大眼嫂俏生生地说道,“您只会欺负老实人,专拿我二哥打趣儿。”

“丫头片子,你只管逞厉害,等你那二嫂子过了门儿,才叫你瞧瞧什么是真厉害!”大眼嫂笑骂她一句,往院儿门口走去。

小竹和村子里的婶子大娘们斗嘴惯了,便在她身后笑嘻嘻地道,“你老这可算错了,菊香姐与我再好不过呢!”

菊香的事儿有了眉目,已到腊月十五,暖房里的百十盆水仙已将开花儿,大年二十三便是小年,各家该置买的物件儿,也都置买齐备了,因此,在这之前倒要快快的把花卖出去,过了二十三日,有些铺子已是要年终盘帐,也准备放年假了。

因天气阴寒,柳大老爷寻了几个大车挡子,又拿几张厚草棚子,盖在上头,里面用两个瓷盆分别装了还带火星子的灶灰,趁个余热,把花分几次过到城里彭记。

直到十六日下午,才把这些花给运完。将到天黑时到了家,一进家门,便和正在院子里帮着剥白菜葱姜蒜的单小葵道,“青娘,彭记少爷今儿往铺子里说,孟府的老太爷因天寒受了冻,大年根下竟病倒了!”

“嗯?”单小葵微微一怔,赶忙起身道,“您说的可是真的?”

柳大老爷笑道,“那彭公子说刚去孟府瞧了老太爷,回来随口说的,想来是真的。”

“哎哟,那孟公子如今还没回来罢?”刘妈在厨房里听见,赶忙出来立在厨房门口说道。

柳大老爷点点头,“是还没回来。”

“这天将要下雪的样子,若雪前赶不回来,怕是难回南京过年的。”刘妈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天色,转头问单小葵,“姑娘,你们和孟少爷他们分手时,他们可说了何时回来?”

“只说了必回来过年,具体哪日回来,却没准信儿。”单小葵心头突然有些不安,孟老太爷的身子一向不怎么好,冬天里又是老人家容易发病的时候,万一老太爷病出个好歹,孟家兄妹不能及时赶回来,岂不都是她的过错?

便赶着问柳大老爷,孟老太爷的病如何,可有大碍。

柳大老爷摇头道,“只听彭公子提了一句,究竟如何还没等人问,他便又出了门儿。”一径说,一径往西院去了。

刘妈立在厨房口怔了好一会儿,和单小葵说道,“姑娘,那咱们是不是也去瞧瞧?于情于理,咱们知道了这信儿,都该去探望探望。哪怕见不到人,只在门房上问个安,到底是一礼。”

这个单小葵自然也知道。只是她因孟清菲和那位孟夫人之间的事儿,不大想往孟府去,想来人家也不甚待见她,这会子孟清菲不在家,她才不想巴巴去讨没趣儿。想了想便和刘妈说道,“不若只叫二哥去走一趟。咱们也没甚么银子,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便不买了,只买些人参之类的补药送过去,想来或单吊汤,或配药都能用得上。”

“便是单买参,也要花不少银子呢。”刘妈搓着手叹息道,“那样贵的东西,送少了不显眼儿,送多了,咱们哪里送得起?”

单小葵也没法子,只得无奈地笑笑,“反正咱是个穷的,他们也知道。便是送上一二两的,他们总能用得上,这也是咱们的心意。不比旁的东西,送过去也白放着。”

刘妈微微点头,走过去蹲下,把她剥好的葱蒜等物装在篮子里,让她进屋去,莫再冻病了,一边道,“姑娘说得也在理。那咱们就破着二十两银子的人参送?这这也算还一还孟少爷先前给买的那些芍药球情份。虽还不够还他的,日后总有机会再探视,慢慢的也就还清了。没的这一下子送去许多,咱们家又没那样的财力,下次去倒只拿小小的礼。一厚一简的,不成道理,也叫人心里纳闷,疑咱们怎么着了呢。”

“嗯。”单小葵原先打算一次还完的,听刘妈这么一说,比她想得周到,便点头应下。饶是这么着,晚间柳墨翰自外头逛了回来,听说这件事儿,还取笑她大方。

单小葵懒得与他多扯旁的,只催他早早的睡,明儿个一早进城去寻家名声好的药铺,买了东西与人送去。

柳墨翰见她臊了,也没多说,拿着银子去了,次日一早果就早早的动身往城里去,过了午饭时方才回来。单小葵问了一回,原是老太爷一时受了凉,喘嗽的厉害,如今吃了药已略缓了些,他倒还记得单小葵,叫了柳墨翰进去,说了一回闲话,又叫他带话儿,让单小葵多早晚再城,往府里去玩。

听这话头倒不象大病,单小葵因此也就放了心。

过不两天儿,阴沉了多日的天色,终于飘飘扬扬地下了起了大雪,望着院中雪片扯绵搓絮地落,旷野里一片银白,单小葵不由又想起孟家兄妹,这会子还不回来,怕是河里要上冻了,下了雪,路上愈发难走,已近腊月二十,难道困在哪里不能回来过年了么?

刘妈打着伞抱着两匹缎子自西院儿过来,一见她大衣裳也没穿,只穿室内小袄子立在堂屋廊子底下,旷野的过院风一吹,雪花吹得一头一脸的,赶忙快步走来埋怨道,“姑娘站这里吹什么风,大年节下的,莫冻病了。”说着了合了伞,把脚在廊子上铺着的草棚子上跺了几跺,拉她,“赶快回屋,大太太就是昨儿一时大意,出门没披大衣裳,嗓子眼里就痒痒的,想是要病的征兆,你可莫再冻病了。”

单小葵依言进了屋子,屋里的炭火暖气熏得她头上的几片雪花登时化作水珠,顺着前额淌下来,一边拿帕子擦,一边问道,“早上听大嫂说要熬药,我问她有碍不,她说没事。到底还是病了么?若病得紧,趁早请个郎中来瞧瞧。”

刘妈把怀里的两匹缎子放到当门铺着的席子上头,自己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水珠,也脱了鞋上去,一边说道,“我问大太太,她说不妨事。早前大老爷在家里抓的风寒汤药,还余有十来剂,先吃几剂看看情况再说。”

一边展开缎子,菊香兰香两个停下手中正忙的活计,把缎子拉展,覆盖在已铺好的棉花上头,比了比长度,刘妈叹息道,“这一匹三两银子的缎子顶顶只能裁三床被面,姑娘非要用这些好的,倒有些可惜了。以我说用那些一二银子一匹的细棉印花布就好。”

菊香也笑,“谁说不是呢。我说这些东西该省的要省!”

单小葵看着那大红红双喜缎面,被外头自窗纸上透进来的雪光一映,喜气洋洋的,自己是极满意,笑道,“只做这匹缎子的,怕什么?余下的几床咱们就做棉布的。”

她这是按当地最厚的嫁妆做的,一共十二床棉被,六条褥子,这些算下来,也要不了十两银子。外加一只五斗橱柜,一张高腿八仙桌,四只圈椅,这些都不是顶好的,不过是日家常用,也合不到十两银子。其它妆盒铜镜箱子等杂项,约合几两银子。这些统共合起来已要二十来两银子了。

衣裳头面都还没置。她原说要再给各人添出十两银子,菊香兰香都不许,都说若要添,便从那一百两银子里再拿出来十两来。反正若是家常过日子,那银子动的机会也少得很。于是单小葵便依了她们,再拿出十两银子置办头面衣裳,又从她的钗环里头挑出两样玉制的,一人给了一样。

日常家用上倒丰足,衣裳头面也不很奢华,刘妈说这样正好,本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儿,也不要在这上头打肿脸充胖子。

屋里暖和,几人趁雪天无事,赶着把被子做起来,单小葵不会针线,坐在一旁和几人说笑解闷。午饭后,雪更大了些,刘妈几个仍做被子,单小葵自坐在暖炕上,与几人吹笛助兴。

吹的仍是她最拿手的一首曲子,不觉又想起那日浩瀚水面上,孟子然吹奏的情境,虽然有些调子记错了,但听一遍能吹成那样,真真叫她汗颜了。

想到那日他双眸微闭,面色温润如玉,神态安宁脱俗,室内静寂无声,只有船外水波声声,当时,那静到有些异样的感觉,突然又自心底升起

笛音渐低,最后笛子僵在唇边,一动不动。

刘妈听笛音断了,奇怪地抬头,一看她这副模样,更是奇怪,“怎么了姑娘?”

“没事。”单小葵展颜一笑,重新把笛子横在唇边,才刚吹响一个音符,突听北风呼号中,似是夹着一个清脆的声音,“柳姐姐”

单小葵一怔,侧耳再听,又似无声。摇头自嘲一笑,掩饰般将笛子重新架起来。

“柳姐姐!”又一声清脆喊声在风里头隐隐传来,刘妈和菊香兰香都是一怔,对视道,“怎么听起来象是孟姑娘的声音。”

“不能吧。”菊香说道,“这大风大雪的,便是回来,也要先进城的”

话还未完,声音已到门口,“柳姐姐,在家么”随着声音,门帘一挑,一个身披大红斗篷的人影闪进来,见屋里一群的人,冲着当门坐着单小葵没好气儿地道,“都在家呢,我喊了半天怎么不理人?”

刘妈等人赶忙起身笑道,“哟,真是孟姑娘。听是听到了,因不十分准,正说着呢,您就进来了。”

单小葵一见来人,也忙下了炕欢喜笑道,“你们可回来了。我在家里还说,这一场雪前不回来,怕是要在外头过年呢。”说着往她身后看,只见门帘一挑,一个身着黑色貂皮大披风的男子进来,油光水亮的皮毛衬得他的脸色愈发的白,浓眉黑眸经雪气一染,愈发的清冽精神,隐隐有一股子早先并不易觉察的富贵之气。

单小葵忙往里让人,“子然哥哥好,快来坐着,我烧茶来。”

孟清菲歪头看她,身着绯红缎子小袄,下头系着靛青裙儿,外头穿着一件镶兔毛的黄色半臂长比甲。在暖暖的屋子里头,显得人轻灵又得体,笑眯眯地看了一回,忙拉她道,“你别忙,我们这就要家去。因回来时我买了些小玩艺给你,走陆路却是顺道,便拐了送来。省得回了家还要打发人来再跑一趟。”

说着眼角瞄到地上的大红喜被,奇怪地道,“这是做什么,谁要嫁人?”

孟子然眉头也微微挑起,略有些意外。

单小葵忙将菊香的事儿说了。孟清菲十分惊讶单小葵的高效率,见菊香上茶来,不免要打趣儿她一回,菊香大方地道谢,又笑,“到时还请孟姑娘赏个脸儿,来家里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