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香一出门就往东屋里去,把眉头皱得紧紧的,“她们两个来做什么?”

兰香蹙眉立在东屋门口,隔帘往正房看,听见微微摇头。“不知,总觉不是什么好事。”

刘妈也往外探头,“我看也象,只是要说什么事儿呢?”

三人在这边猜侧着,屋里单小葵静静等着姚黄魏紫的下文,二人对了个眼儿。似有难色,一齐把目光对准坐在一旁的妇人。那妇人也不推,含笑向单小葵道,“今儿来呢,一是向姑娘道喜,二来是这两个丫头有事求姑娘。我是魏紫的表婶子,她们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托我陪着来。”

单小葵眉尖微蹙,喜是什么喜?她们求自己是求什么事儿?又为什么脸皮薄?这些话搭在一起,倒真的不难猜,她们所为何来一时不知心中是个滋味儿,百味杂陈。

她垂下眼眸,声音淡然地问,“求什么事?”

魏紫的表婶子见她神色虽有些微变化,倒没有她们想象的那般狂喜,莫不是没听懂话儿?于是打起精神,笑得刻意喜庆,“先不说什么事儿。合该先给姑娘道道喜,您大概还不知,孟公子在孟老太爷跟前儿说了,说喜欢你,要娶你为妻”说着她捂嘴一笑,“听话头,孟老太爷已经应了。孟府这样的门户,孟公子那样出色的人,这可不是姑娘的福气,姑娘的一大喜么?”

对这个消息,单小葵有些意外,也似不大意外。有些不能言传,只能意会的东西,她还能是感知一些的。

但此时,即便有十分喜,有这妇人另外的话,也抵消干净,反添十分忧了。

仍然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只等这妇人下面的话儿。

那妇人见她这样,也有些拿不准她心底到是怎样想的。但想来,孟府那样的人家,孟公子又那样的好人才,人家即喜欢,她也没有推脱的道理。何况来的路上,魏紫已将往事大略与她说了,这柳姑娘与孟家兄妹那样好,不会没什么想法的。

等了一会儿不见对面的人抬头,也不说话。

这妇人忖出那么点子意思来,这是猜着她陪着姚黄和魏紫来是为了什么事儿了。这种事儿,叫谁谁也是不肯应的,不过魏紫哭着求她来,也只得跟来。

略想了想,缓了声气儿,向单小葵说道,“柳姑娘即猜到了,我也就有话直说。这姚黄和魏紫十一二岁进府,如今在孟府里头,也有**年了。这么些年,在孟公子跟前当差,极是尽心。她们两个便是没功劳,也有苦劳的。辛辛苦苦,兢兢业业的在屋里熬了这么些年,一是当着这份差,二来呢,也是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了,所以叫我陪着来求求姑娘,略抬一抬手,容下她们罢。”

说完觉得这话不太妥当,又赶忙补救,“她们两个和你也算熟识,你也知她们的为人,除了一门心思对孟公子好,也没旁的坏心。再说,放在屋里这么多的年,现在给撵出去,也叫人说姑娘不容人,孟公子性子凉薄,她们两个怎么活”

单小葵有块心病,一直横在心头。也就是这二人。在杜府看得多了,知道少爷们成年之后,身边是要放人的。所以自很早心中就暗想,这二人的身份。那会儿不过是好奇,想不到,便也没刻意去问谁。

这会儿听了,心头木木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想问,又不知怎么开口问。屋里人放在屋里莫不也是和杜大少爷身边的人一样么?

那妇人见她仍然半垂着眼眸,身子也没动一下,猜她是不高兴,也知这事儿难办,便又打起精神笑道,“姑娘想想,即便将来嫁了,身边也要有个臂膀,那大家子里头,可是不好立足的!她们两个若得了你的恩,能留下来,自然一辈子感激你!日后和姑娘一条心,岂不比将来他再纳了旁人强些?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妖妖招招的,又不安份”

“柳姑娘,求您成全。”魏紫见她久久不说话,心中一急,起身就冲着她跪了下来,满脸泪痕,“离了他,我也不想活了”

姚黄看了看魏紫,也默默跪下来,声音低低的说道,“往素我们对姑娘怎样,姑娘也知道。便是在姑娘跟前儿有一点错处,想来姑娘也不会心窄到记仇的份儿上,我们今儿来给姑娘赔个不是,还请姑娘与我们少爷说一说”

“你们起来吧,跟我到里边来,我有句话要问。”单小葵半晌才从纷乱的脑袋中抽出一丝清明,站起身子往她的房间去。

姚黄魏紫脸上一喜,赶忙起身,跟单小葵到了里间。

“坐吧。”单小葵指指菊香临时陪夜的小床。

“姑娘要问什么事?”姚黄魏紫见她神色凝重,也没客套,依言坐了殷殷盯着她问。

单小葵沉默地看着自已的手,鼓了半天气儿,才抬起头,淡淡说道,“我问你们”她顿了半天,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涩声问,“可曾开脸么?”

这话不好出口。与说者,听者来说都是。

姚黄魏紫唰的红了脸,微微低了头,紧接着二人又对了个眼儿。

魏紫豁然抬头,眼中一片坚定,“柳姑娘,这事儿虽不好拿出来说道,即您问了,我们自然要回。我和姚黄二十有二了,在他身边**年,您说呢?”

单小葵自然说不好,也不知道,因而才问的。她是这么想,也是这么说的,“你正面回我就是。”

姚黄魏紫对了个眼儿,僵了一瞬,一齐点头,“是。”

单小葵知道不能全信这话,也不能不信。木然僵坐着,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因常做些粗话,这手也没好好保养,快赶上她前世的那双手了。

半晌沉默过后,单小葵起身送客,“好,我知道了。你们出去吧,我累了,不送了。”

“可是,柳姑娘,我们求的事儿”魏紫期期艾艾的道。

“这种事,你们不该来求我,该求你们少爷才是。”单小葵神色淡淡的,不悲不怒,不露任何情绪,“你们是他的丫头,要怎样,他说了算,与我无干。”

“可是”姚黄微微拧了眉,心头突然一动,“难不成柳姑娘不愿这亲事么?”

单小葵不再说话,淡淡摆了摆手,自己不顾有外人在,脱鞋上床,顺手扯下帐子,对着二人说了一句,“好走,恕不能送了。”便躺了下来。

☆、第132章 走亲访友

姚黄三人好生没意思的立了半晌,见屋里人不搭话,只得走了。自她们走后,刘妈妈菊香兰香轮流进屋问单小葵她们所来何事,单小葵只说了一句“告诉大伯母,我先前说的话,莫和二哥说。二哥往孟府去,也别再提这事。”

便倒头就睡。

刘妈妈三人见她这副没精打彩,抑郁在心的模样,都急得无法,都猜孟府莫不知道了她的心思,瞧不上她,所以派这三人来说道?一时要去追上姚黄魏紫问个明白,一时又怕单小葵在家里有个什么好歹。

坐立不安一直到第二日早上,单小葵才醒来,愣愣怔怔地坐起身子,透过窗子看洒满院子的秋阳,心头仍是混混沌沌,不甚清明。

这情形落在刘妈眼中,愈发焦急,坐在她身边连连哀求,“姑娘,她们三个到底说了什么,你好歹说句话儿,这么闷着,可不闷病了。”

单小葵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倒笑了,伸手抚了抚她眼角的愁出的细纹,“奶娘,真没什么事。再说,我哪里会为这么点子小事闷病了?不过是还有些事没想清楚罢了。”

刘妈见她笑得倒也勉强,赶忙问,“到底是什么事?姑娘说出来与我听听,也能与你排解排解。只管这么闷着,叫大家都忧心呢。”

单小葵苦笑,这事怎好和她们说?观念不同,商量怕也是商量不出什么来。再者,她也并非赌气,疑惑钻了牛角尖,只是需要时间想清楚罢了。原本就觉好似隔着些什么,只不过情势所迫,不得已才和他们吐了心里话。

那三人一来,就更觉隔着的那些东西,该想想清楚。

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下床穿鞋子。“也没什么大事,现在不提也罢。对了,奶娘,早先徐公徐婆走时。说叫我得了空子往她家去玩,早先咱们忙,也没时间。后来又叫人捎来封信,也说让去玩儿。现今已入了秋,路上不冷不热的,咱们家里又有大伯母一家守着,不要我操心。不如就趁机往徐婆家走走?徐婆说她们家那地界儿,好山好水的好风光,景致好得好。咱们安安静静的那里住些日子,也散散心如何?”

刘妈先是一怔,紧接着跳起来,愈发抱着单小葵要问个明白,这要躲出去,莫不是孟府真的看不上她?

单小葵摆脱刘妈的手。开了妆奁,对着立起来的铜镜笑了笑,自己解了头发。缓缓的梳起来,一边安抚她道,“我现在不和你说,自有不说的道理,也正也并非什么大事儿。你若想知道,等到了徐婆家,到时我再和你说!”

她死不吐口儿,把刘妈心里怄出火来,立时起身往外走,怒气冲冲的说道。“我这就往孟府去找那两个丫头问个明白,我们姑娘自问也没得罪她们,好好的倒跑上门来,给姑娘气受!”

“刘妈!”单小葵见她一脚踏出里间儿,赶忙喊她。因太过急切,声音拨得有点高。

才刚迈出里屋一步的刘妈。被她突然的厉色吓得一怔,转过身时,单小葵已缓了神色,换作一副笑颜,只有眉心眼角,带着一抹不易觉察的烦忧,跑到她身边儿拉她,“好好的,你去寻她们做什么?咱们去徐公徐婆家,与她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刘妈在心里反驳,话却没出口,这姑娘的倔强性子使上来,真叫人无计可施,叹了一声转身在她身后立了,接过梳子帮她梳头发,梳了半晌,终是不甘心,缓声问道,“姑娘,可是因为孟公子的事儿?”

单小葵坐在桌前,定定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儿,没否认也没承认,默坐了一会儿,便催她说,“你等下去找二哥说咱们往徐公家的事儿。这边儿呢,也立刻收拾收拾。最好今儿就到城里坐船。叫他先送我们到徐公家里,安顿下来,再让他回来。”

“可是,菊香八月里成亲,也就一个二十来开的功夫了,姑娘要不再等等?”刘妈见她铁了心,一时也不知怎么劝,只好拿这件事儿留人。

“不用叫菊香跟着。咱们这边有大嫂和大伯母在,嫁妆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总不至亏了她。”单小葵虽有些遗憾不能看出菊香上花轿,可这她有些烦闷,在家里也呆不住。

“不让她去,她肯定不愿意,必要哭鼻子。”刘妈又劝道。

“肯不肯还能由着她?”单小葵硬起心肠说道,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咱们不过去看看徐公徐婆,也去不太久,多不过年前年或年后回来”

刘妈听了这话,就愈发愁了,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儿,缓缓给单小葵梳了头,看着她依旧和往常一样,缓缓步出去院子,自门前小道儿,从野塘北边走过,接着往西,又在西边的盆栽大院子门口,立着瞧了半晌。复又往南,沿田埂从自家的田头,缓缓走过,一边走,一边不时蹲下身子查看花木。

仲秋的早晨,田间略有薄雾,因有露水,多数人早上不下地,田野里显得格外空旷,雾气缭绕中,一个少女身量纤瘦地立在田野边上,面对被雾气笼着的茫茫田野,显得很是孤寂,没来由的有些心酸。

低声咕哝道,“虽家世配不上孟家,我们姑娘也不差的,不信离了他家,再寻不着旁人!”

又想,趁机出去走走也好,说不得还能遇着更合适的人呢。

自己立着看了半晌,想了半晌,便去找柳墨翰和齐氏柳大老爷说话儿。昨天这边发生的事儿,合家自然都知道了。

齐氏也猜不着那三人到底说了什么,但她心里和刘妈想的倒差不多,兴许是孟府看出什么端倪,提前过来告知,叫她们别打什么主意。

见单小葵这副模样,也觉得她出去走走,心情可能会好些。

倒是柳墨翰恼得立时要往孟府去问个明白,齐氏赶忙拉住他,“你要去,去问问你妹妹,她的事儿,你别瞎拿主意。”

柳墨翰立时大步出去,去寻单小葵。此时单小葵野姜花田边,看最后几枝盛开的野姜花儿在缭绕雾气中,如仙子一般,随风微颤,正看得入神,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一转身,却是气势汹汹柳墨翰,扬声笑道,“二哥,谁和你生气了?”

她声音爽朗清脆,倒让柳墨翰微讶,提着的心微微往下落了落,走到她身边斥她道,“还笑,知道家里为你的事儿,愁成什么样子了?”

“愁什么呢?”单小葵仰头笑了,见柳墨翰瞪她,自己呵呵笑了两声道,“二哥也别愁了,我的事儿,我心里有数呢。”说着一顿,向他甜甜笑道,“多谢你以往为我操心。不过,这次倒不全为那些事儿,总觉没有些事没想透似的,要四处走走,好好想想。”

这话柳墨翰就不听不懂了。

单小葵也没多解释,只笑,“反正你们别担心就是了”

柳墨翰恼她不肯爽利说个话儿,又怕真问出结果来,又招她不自在,斥她几句也就罢了。二人寻了把切刀,将最后几枝野姜花切了,便回了家。

菊香已听说她要往池州府的事儿,心头正不自在,一见她棒着花儿进来,脸上竟是笑模样,不觉就嘟了嘴,“姑娘好狠心,只不到一个月了,也不再等等。”

“再等等你能跟我去?”单小葵把花塞到她手里,径直往堂屋去,“你以后就是旁人家的媳妇儿,正好,趁这回,你就好好的适应适应。”

菊香抱着花在她身后不依,可又不敢说旁的。刘妈与齐氏李氏等人议论的结果,就是孟府不喜她,因而不敢狠磨着她说什么。

用过早饭,柳墨翰便赶车进了城,问准一艘往池州府去的船,与人定好时间,便又匆匆的回来,回到家时刘妈已将冬衣等收拾妥当,齐氏正拉着单小葵叮咛,“路上要经心,这回只你们几个出门儿,没事莫四处走动。徐公徐婆他们家离池州府倒不远,到了那里,若觉不自在,就早早的回来”

“我知道了大伯娘。”单小葵一连声的含笑应下。

齐氏又交待一回,有事及时往家里送信儿,又和柳墨翰说,“你就留在那边陪她,等略好些,你们兄妹两个一道儿回来。”

柳墨翰点头应了。单小葵倒是想推,可现今也不知徐婆家里是个什么境况,便也作罢,到了地方瞧瞧再说罢。

一时柳大老爷、大少爷也过来,宽慰她一回,嘱咐她一番话儿,又道,“铺子田里你皆不用操心。有春生、二郎和李家兄弟呢,他们现今皆是熟手了,什么时节该做什么活计,都是详知的。”

单小葵又是一连声应下,又向众人告了罪,说了一番让他们跟着操心受累等话。

柳墨翰寻的船,就是下午下半晌开船,刘妈妈匆匆地做了午饭,几人胡乱吃了些,坐上牛车就往城里去了。

☆、第133章 清水镇

徐公徐婆的家并不难找,就在池州府往南约二十里处,一个名叫清水镇的镇子下头,这小镇子亦是群山环绕,不过这些山头都不高,亦不陡。山腰之下,略缓的地方,多植茶树;山腰之上,则是杂树丛生。

有的山头则是长满竹子,但更多的山头,则是杂树蒺藜丛生,夹着些许野果子树。

“刘妈,你看,在这山头上寻一寻,说不得会有更多的盆栽桩。”车子到达清水镇时,已是半下午。柳墨翰下车往镇子上打听徐家,单小葵很兴奋的坐在停在路边的车里,趴在车窗上左看右看,望着周围环绕的山头说道。

刘妈见她高兴,也附和道,“是,要说池州府呀,我住久了,倒觉比南京城更好些。这边山好水好,虽没什么名胜古迹,难得的是,山里头物产也算丰,山也不很陡峭,寻常的山头人都倒是都能上去的。”

“是呀,不知姑娘还记不记得咱们家原先的茶山了。离城最近的就在城东十里外汪村周边的那一带,那边的山上都是茶树。那边的山多是土山包,山势也缓,咱们在那里占了个山头呢。”重回旧地,兰香也很兴奋,趴在另一面车窗上,看着外头说道,“我记得有一年,夫人带着姑娘去庙里上香,还路过儿那呢,正是三四月采茶的时候,山上农人忙忙碌碌的,倒比单纯的石头山景好瞧”

单小葵自然一点都不记得,不过来时路上,也看到许多茶山包。稍稍想象一下,也能感受到那份拥有大片茶山的富足感。笑微微的点了点头,“你不说,我倒忘了。确是好”

刘妈因怕兰香突然提及柳家之前的事儿,姑娘触景感怀,忙瞪了兰香一眼。但听自家姑娘的话着,再觑眼儿瞧她面色,虽略声音里略有些落寞,神色倒大变,赶忙笑着附合几句。便又把话扯到旁的上面儿,“这回姑娘来。也好趁机问问徐公徐婆,这边山头上的百合可有没有,若有呢,咱们趁机就在这里现雇了人,挖些运回去,也算这一趟不白跑”

“嗯,我正有此意。”想到这个,单小葵兴致更高。乐滋滋地点头。

不一时去打听消息的柳墨翰回来。远远就笑,“徐婆家果然已搬到镇子上来了。不用再往山里走,就在镇子最东头!”

原本路上打听徐婆家还在镇子下头。就顺着马车停的这条路往山里走。

这路的入口倒还算宽,能过车辆,但是听镇子上的人说,再往里就不大好走,路窄得很。况山里人出山,多是沿山梁小道,步行进出。极少有赶马车出行的,这边雨水又多,路多年不走,现今通不通,他们也说不好。

说闲话儿间,那人问得他们要寻姓徐的人家儿,又听说两年前自南京城而来,再听徐公徐婆的年纪和家境,其中有人一倒说,听人说镇上年初新搬来户人家,倒和她们说的差不多,正是自徐婆他们所在的洼子村里搬来的,柳墨翰这才往镇上去打探。

没想到还真是。

单小葵有些高兴,也有些遗憾,其实从心里说,她更想到山沟沟里住些日子,不过,好在这镇子也是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官道通过镇子,其它的地方也和山村差不多。

连声催着车夫快走。

清水镇官道是南北通行,于是车夫立时掉了头,拐到入镇子的主道上,往东去。一行走一行打听,正巧徐公的侄子徐福在街上和人说话儿,柳墨翰正打听他跟前,徐福一听倒笑了,慌忙迎到车上,向单小葵施礼,“真是柳姑娘来了!走,快,快请家里去。”

一面又向一个岁大的男娃儿扬声道,“快去告诉你嬷嬷爷爷,就说,南京的柳家姑娘来了。”

那小男娃儿欢快应了一声,撒腿往家里跑去。不多时,徐公徐婆双双自小巷口迎出来,徐婆欢喜得远远就笑,“哎哟,再没想柳姑娘这会子来,快,家里去”

一行人略略寒暄了几句,涌向徐婆的新家。

当年他们老两口离开南京城时,手中也积了不少的银钱,如今新宅子,正是年初才盖起的堂屋东屋并扯了青砖院墙。单就房子看来,在这镇子上也算是个殷实人家。

门前有一条清澈小溪,小溪对岸便是长满杂树的山包,顺着门前小道往北走,过两三户人家,便是进山的路。路的对边也是山包,有长满竹子的,也有长着杂树的,山腰下也有人开了荒种茶树的。

院子里收拾得也很干净。

众人把单小葵少许的包袱箱笼卸了车,徐婆赶忙叫她侄媳妇烧水倒茶抓果子,领着单小葵等人进了堂屋,又是擦凳子,又是抹桌子,忙个不停。

刘妈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笑道,“咱们又不是没一道儿住过,您客气什么?莫要忙了,快坐下歇歇。”

徐婆哪里肯坐,推开刘妈的手,反把她按在椅子,与众人笑道,“盼了好久一直不来,我还想姑娘都忘了我们呢,要么是嫌我们这腌臜,不肯来。谁想突然就来了,我真是高兴得很!这次即来了,便多住些日子。秋天了山里头旁的没有,野果子之类的也多,景色也好”

单小葵也不推,立时含笑应了。心中直叹徐婆通透,想来初见到他们时,已知这回要在这里住些日子,却只管欢欢喜喜的待客,半句缘由不问。因徐婆热情,再加初到新地方,单小葵心中隐隐有一股兴奋感,借四处瞧瞧为由,拉了兰香,和徐婆的侄孙子,名叫小峰的男娃儿,叫他领着四下看看。

反正乡村里,是不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家里来了新客人,还是个长得好看的小姐,且,说话和颜悦色的,小峰很乐意为她领路,向厨房里喊了一嗓子,就带人出了院子,指着溪水与小道相交处,青石板小桥边上一棵合围抱粗的高大树木与单小葵道,“你们看,这是棵栗子树,再过几天栗子就熟了,这棵树,听人说,都长了好几百年了呢”

说着又指院子北面的山头说道,“那上头有野葡萄,昨儿我爹还摘了些回来,你们若想吃,明个儿叫他再上山摘些”

手再往远处的山头指,“那上头有八月炸,甜得很,你们若想吃,现在也熟了,明儿也叫他去摘”引着二人过了青石板小桥,指着进山蜿蜒曲折的小路,向二人笑说道,“再往前一口浅塘子,水不深,里头有好多鱼,还有大螺蛳,这么大个儿!”说着,他把大拇指和食指圈起来,比了个鸡蛋大小的形状让单小葵瞧。

单小葵笑了。这小孩儿单纯又可爱,热心又有些显摆,与小时候的她是多么相似。对山外的人,自远方来的客人,多用这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欢喜和热情。

向小峰故做惊喜的笑道,“真的有?”

“真的有,不骗你!”小峰大力点头,说着,他眼儿一转,立时撒腿飞快往家跑,“你们等着,我去拿破筐来,捞大螺蛳给你们晚上加菜!”声音还没落地,人已跑过青砖板小桥。

“嘻,这小孩儿还怪好玩呢。”兰香望着他的背影笑了。

转头看单小葵双眸笑意盈盈,满面轻松惬意,这才放下心来。虽这一路上,她并没板过脸儿,也没做出一副愁态,可总觉那笑里带着压抑,她和刘妈劝不敢劝,说不敢说,直到到了池州府,才略好些。

这会子的神色比早先更轻松些,可见来这里倒也来对了。

单小葵立在四面环山的小道上,仰头四望,仲秋时节,有的树叶已微微泛了红,山上不再是单纯的浓绿,而是红黄绿间杂其中山间空气清新,她深深吸了口气,微微眯了眯眼,“兰香,这里真的挺好,将来咱们也在哪个山脚下弄个小庄子,时不时的来住一住其实要按我的心思,我更喜住在这样的地方呢”

一言未完,柳墨翰不知自哪里钻出来,转到小道儿上,笑斥她,“住这里你拿什么过活?好生的住到秋后,到时和我一道儿回家!”

单小葵立时睁了眼,向柳墨翰笑了笑,又催他,“二哥歇两日就回家罢。徐婆这里你也瞧见了,家境还是不错的,人也热情的很。你走了,我们在这里住的也自在些”

说着她一顿,深吸了口气,又缓缓笑,“再者孟家老太爷正不大好,现今也不知怎么样了。不管如何,咱们都该尽一尽心意。不为旁的,哪怕只为往日相识的情份呢!若不然,那家正有大事,咱们反倒躲着不去,岂不叫人说我们薄情,不懂礼数?”

“大伯父大伯父还有大哥,与孟家也不大熟,还是你去,最为合适”南京城离池州府也不算远,不过五百来里的路程。顺水路一日不过四五日,所以那边便是有事,柳墨翰再回去也是还来得及的。

柳墨翰自鼻子孔里哼一声,这时候还挂着那家!赶兰香走远点,晃到她面前才问,“你与我说实话,我便回去。那两个丫头和那婆子来都说了什么?”

☆、第134章 相见

单小葵于是就说了实话,柳墨翰瞪着她,直直盯了半晌最后做了个单小葵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神情的表情,晃着身子走了。次日一早,他便干脆利落的打道回府。

他一走,单小葵就没了挂心的事儿,这里又不受拘束,换了日常在家里做活的衣裳,带着兰香整日跟在小峰后头玩乐。或是他上树打野板栗,两人在树下摘拾,又或跟在小峰身后,在小溪边捞鱼玩。

再不然,便是跟着徐婆的侄子往山里去,专寻野果子打牙祭,要么便是和徐公徐婆坐在院中话家常,顺便帮她晒些秋里的干菜。

忽忽一月过去,山上的秋意愈发浓厚,徐福两口一大早要往山上帮她们挖百合。这边的山上虽也有,但是数量并不多,零零星星的,原来单小葵说不挖了,徐公徐婆极是热情,都说,虽不多,一日也能挖个几十棵,不过辛苦些便是了。一定要她侄子帮着挖。

单小葵便又想,多挖几棵是几棵,因此就点了头。不过,她整日的玩儿,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便叫刂妈照着前世劳工手套的样式,拿粗布替她和兰香各缝了一双手套,二人换了徐婆侄媳的旧衣裳,套上新草鞋,戴上小峰往邻家借来的新草帽,跟着徐福两口一道上山去。

这会子百合花都谢了,单小葵只凭叶子寻,着实不怎么在行。好在,她不是主力,才挖不过几棵·便被小峰勾去摘野山楂和野猕猴桃。山楂仍多是药楂,吃不得,不过图个好玩儿。

那野猕猴桃倒是出乎单小葵的意料,大的如鸭蛋大小,小的只有鸡蛋大小,小峰自树梢勾到一个软的,拿给她吃,极是清甜可口,带着微微的酸·单小葵吃得大为过瘾。

越往山上走,野果子树越多,这座山头上多是野柿子树。小峰对这个不感兴趣,路过看也不看一眼,单小葵和兰香倒是极是喜欢,柿子已微微红透了,柿子叶也快落尽,满树的柿子如红灯笼般好看。

二人围在着一棵大柿子转了半晌,撺掇小峰上去,摘些下来·回家酿柿子醋。

小峰原不愿意,是因他不爱吃柿子,听单小葵说能酿醋,也动了心,爬到高大的柿子上,手拿一枝长竹竿,对着果实累累的枝头,一通乱敲,树下如下了雨般,柿子霹雳啪啦地落下来。有时他故意使坏·在二人正在树下捡的时候,猛然来上一竿子,打得单小葵和兰香在树下抱着鼠窜·他则立在树上得意地哈哈大笑。

这一日玩得极痛快,一直到将太阳快落山时,徐福两口子才准备下山,二人各挖了一大背篓百合,单小葵和兰香小峰三个,却打下三四堆儿野柿子。

徐福两口子背不走,单小葵三人背不动,几人大眼瞪小眼儿·半晌·徐福笑道,“没事·我们回家再来背,这东西也没哪个稀罕·先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