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至少和她没那么深的仇怨,更没强迫她没折辱她没欺负她!”

“没有仇怨?那是你幸运。你不用强迫她折辱她欺负她,是因为我之前令她心如死灰别无他念,如果没有我逼她,如果你出生便带着与顾家的世仇,又如何?”

见翟琰无言相对,翟琛眉目间浸上嘲讽之色,再度转过身,落下一句:“没什么不同的,世上也只有一个翟羽。”

44 泄密

“如果真有仇怨交织,如果她宁死也不愿嫁我,那我或许就只能默默注视着她,离她远远的。总之,既然不能爱,那便别在一起,总不能用爱去伤害她。”翟琰在翟琛已经掀开帘帐步到帐外时,终于找到言辞般,语气诚恳地说道。

可翟琛却没给他的话分毫多余反应。

帘帐“刷”地落下,隔断了翟琰的视线,几声沉重的呼吸后,他挥剑愤然扫落案上茶盏。

“哐当”脆响惊到了才进帐的中年谋士,小心翼翼绕开那摊碎瓷,他走到翟琰身边,小声道:“王爷,刚刚你怎么又和琛王吵这么厉害?奴才隔老远都能听见…”

“你听见什么了?”翟琰横眸狠狠看向来人。

谋士立马畏畏缩缩地低头:“什么…什么都没听见…只从王爷声音猜出您很生气,王爷不让奴才们听奴才们也不敢听啊,奴才刚刚出去的时候将所有人都赶得远远的,奴才保证!何况以王爷和琛王的武功,奴才或者其他人靠近半分也会被发现不是?”

翟琰听罢,轻蔑地收回目光,也将剑缓缓收回剑鞘。在剑鞘“嗡”一声合上的瞬间,那有些贼眉鼠眼的谋士缩了缩脖子,偷偷观察了下翟琰面色才直起脊背,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和他终究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如王爷听皇帝陛下的,将琛王…”谋士在脖子间比划了个“卡擦”的动作,却在翟琰狠戾的目光下一点点软下去,忽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贴地,带着颤音谏道:“请王爷三思。叛军一路打来从无败绩,精兵强将,数量更胜于我们两倍之多,陛下那里许诺的五万兵力不能不到啊!”

“闭嘴!这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翟琰本就一肚子火气,此时拳头攥紧,似是恨不得立马揍这人两拳。

“奴才只是希望王爷不要心慈手软,你放过琛王,琛王却不一定不暗中使诈,算计王爷您。何况,此战不胜,王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京中的王妃怎么办啊,这眼看着小公子就要出生,王妃被皇上接进宫扣为人质紧密监管着,还等着您回去和她团聚,王爷您…”他这句话缘于翟琰手中突然出鞘的剑而被生生咽回,只肝胆俱裂般怔怔盯着锋利的剑锋,半个囫囵字都再说不出来。

“我知道,这些话是我那岳父教你说给我听的,可惜,你尽管写信告诉他,不管翟琛的命我取不取,他要的,我绝不会给他!”翟琰冷冰冰俯视着跪在脚边颤颤巍巍的谋士,将手中的剑丢开,“如果你不是清澄的表舅,我早便要了你的命,滚出去!”

谋士闻言如获大赦,腰都不敢挺直便哆嗦着窜出帐去。

出了主帐,此人一路步速奇快地回到自己的帐篷,仿佛被人追赶一般。一钻进帐篷便坐在书桌前匆匆写下数字,装进信封,烙上火漆,扬声召来小卒:“来,快,这封信立马百里加急送进京,一定要交到顾老将军手上。”

“是。”小卒应了一声,匆匆转身而出。

谋士舒出一口气,坐回桌前,眉目之间全是精明算计,哪儿见方才翟琰帐中的半分懦弱,当他唇角露出一丝阴森笑意时,外面却突然传来刚刚那小卒的一声惊呼:“右…右将军…”

谋士自椅上一跃而起,冲了出去,只见果然十步开外,站着此次领职右将军的翟琛,而其侍军正从狼狈跪着的小卒怀里搜出刚刚那封信来,恭敬呈给琛王。

“将军!”谋士额上瞬间溢出密密麻麻汗珠,急急走过去,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翟琛并不搭理他,而是直接将信拆了开来。

谋士心急如焚,破口喊出:“王爷怎可私拆军情?”

“军情?”翟琛手指拨开信封开口,“军情都该直达天听,可马谋士刚刚明明说是要给顾老将军?而且军情密信何时轮到马谋士来写?”

“是…是我刚才一时情急说错了,这是大将军吩咐奴才给顾将军寄去的家书,王爷不能私看大将军家书!”

“为何?”翟琛一面轻问两字,一面径直展开了信纸。

谋士再顾不得多说,冲上去便想抢回那信,翟琛错身闪开,谋士却还步步紧逼,招式快而狠毒,竟接连使出杀招。翟琛一只手拿着信,只得一手应付,还要护着信,却分毫不觉忙乱,几个闪避拦挡后,一掌拍向谋士胸口。谋士只觉此掌蕴藏着无穷变化,而看似缓慢,却转眼就已经到了身前,赶紧双手回挡,可预料中的一掌却没有落在手臂上,反而是腹部突然挨了重重一脚,整个人弯成虾米状直接跌出十步之外,倒在地上一面哀嚎一面咳出满嘴的血沫子:“你…”

翟琛依旧面色无波,一派悠然地站在远处,淡淡说了四个字:“不想脏手。”

于是那谋士吐血吐的更厉害了些。

翟琛眸光轻飘飘带过一边忍俊不禁的侍军,侍军立马心胆生寒地正经下面容,上前一步拔刀指住那谋士,面色凶狠地道:“大胆,竟敢袭击将军!”

翟琛没再管他们,只拿起信纸,不过粗略一过,一向镇定淡漠的面容居然脸色微变,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最后视线落在信的结尾四个字——“假凤真凰”上,屏了片刻呼吸,方冷冷对身边的侍军说:“杀。”

“是!”侍军举起了刀。

谋士发出声嘶力竭的一声厉吼:“翟琛你胆敢私杀军中谋者!?啊!”

一声惨呼刚起就中断在侍军刀下,那谋士竟生生被砍下了头颅。

翟琛神色清淡地看着那血淋淋的头颅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冷冰冰说了一句:“没料到当年的千里耳马孙竟然没死,而是跟了顾昌。”

他话音未落,翟琰就匆匆赶到,一见眼前状况,大惊,顿时质问翟琛:“右将军,请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翟琛淡淡启口:“马谋士勾结叛军,泄露我方军情。”

“绝不可能!何况如果真有此事,也当先告知我,在所有将领之前呈上证据,再由我下令处置,你怎可私下结果他性命?可知军中寻衅更至夺人性命者,罪该枭首祭旗?”

翟琛没说话,只将手中的信递给了翟琰。

翟琰皱着眉,迟疑地将信拿过,刚看一眼便变了脸色,而翟琛在他的惊愕中,只沉声道了一句:“你真的可以杀我。”随后便表情漠漠地转过身,缓缓迈步走了。

而翟琰看着他背影,颇为不是滋味,又幸又怒又哀又累,最后只是直接将手里的信化成齑粉,再对身后的小卒说:“殓了马谋士,只说是通敌之罪,我下的令。”

那封信其实上写了三件事:第一,翟琛和翟琰矛盾继续加深;第二,翟琰虽然依旧不答应取翟琛性命,但经马某劝说,看在敬帝许诺的五万精兵,和顾清澄将要生子的份上依旧是可能同意的,第三,马某一不小心凭借过人耳力听到一个惊天大秘密——当朝皇长孙竟然是个女的…

对翟琰来说,怒和幸的是最后一个秘密被人听取和侥幸保住;哀的是翟琛如今知道了敬帝作为一个父亲竟不惜想以五万精兵来换他性命;累的是,自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

营地这边发生这么多事,风声却完全没吹到另一头的翟羽和夏风那里。

寻到医帐背后不远的一片斜坡,翟羽邀约夏风一同坐下,微眯眼睛看着远方朗澈的蓝天白云,笑道:“这里的天比宫里看到的蓝而且广阔。”

“你居然不是我想象那般低沉…”夏风没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而是凝视着她柔和清丽的侧脸,摇着头叹气。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嘛,没啥想不开的,只是想不通他怎么做到的,难道是施了法术?”翟羽皱眉念叨一遍后,又拍了拍夏风的肩,“别说我,倒是你。快把我吓死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唔,其实那天将我喊走的太监是他的眼线,将我喊走就是为了支走我,再将你绑走,当时那太监告诉我真相时我差点杀了他。之后我出宫见了翟琛,逼问了好久他才说会将你带来军营,于是我逼他给了我个军医当当,”夏风摊了摊手,“就这样。”

翟羽听得眉头皱的更紧,夏风看的也不由蹙起眉头,禁不住问了句,“你怎么了?现在才后知后觉开始苦大仇深起来了?”

“没,”翟羽面色凝重的摇头,“我只是在想,啊,你居然没背叛我,那我就更疑惑他是怎么将我弄出宫的了。”

夏风一听,脸上瞬间乌云密布:“你居然怀疑老子?”

翟羽笑开,乐呵呵地往他肩上趴:“哎呀,想不通的时候当然觉得万事皆有可能嘛,不过这个可能性只有那么一点点,还很快就被我给否决啦!”她一边说一边用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个很小很小的姿势。

“走!”夏风却对她的撒娇不买账,将她脑袋从自己肩膀推开。

翟羽顺着力度直接仰倒在夏末碧绿的野草地上,先是自言自语一句:“难怪刚才小满不想我过医帐这边来…”随后又对着碧色如洗的天空伸出两根手指:“夏风啊,问你两个问题,第一,这个关键时候,太医院怎么肯放你走的?”

“老子想走就走,谁能拦老子?”夏风哼哼两声,从地上折了根粗草叶,用手指将它展平整。

“什么答案啊!这问题不算!”翟羽瘪了瘪嘴,继续伸长两根手指,想了想,又问:“唔,按照你的说法,绑我走那天他应该就算到了皇爷爷会派他出来打仗,你说他怎么就不怕皇爷爷单独只派六叔领兵?”

“或许是知道皇上放他在身边更碍眼忌惮吧,毕竟他武功过人,又结识太多江湖异士,不如派他出来,看琰王和珏王能不能帮着收拾了他。反正顾清澄是被皇上捏的死死的,再不可能出现庄楠那般金蝉脱壳、李代桃僵的事了。”

“原来如此…”翟羽沉吟片刻,又笑出来,“夏风,以前只知道冲你抱怨逼你听我不停地说,今天才知道,其实早该听听你帮我分析的!”

夏风听完这话,脸又黑了:“你以前不是说不准我说是不想我牵扯进来么?怎么今天听你的意思竟然像是以往不信任我的本事?”

“嘿嘿,”翟羽傻笑两声,“也不是啦,以前是不想你因为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搞的跟我一样脏,今天才发现…”

“才发现老子本来就不干净是不是?”夏风将手中草叶往翟羽额头上一拍,“你今天心情真是好过头了!得意忘形!”

“其实我也很奇怪,”翟羽蹙了蹙眉,抿起嘴,“为什么自己没能成功拿到兵权反而这么愉快。大概我脑子有病?”

夏风笑得很温和:“要我帮你把下脉么?看下严不严重?”

翟羽没说话,只是磨着牙齿起身,将额头上那片草叶转而拍上了夏风额头。

“喂,第三个问题。”

“不是说只问两个么?”

“第一个的答案那么敷衍,不算数!”

“那我再回答一下第一个好了,”夏风说的极快,“其实敬帝最近焦头烂额,才懒得管我们谁走谁留,而柳医正一直对我颇受宫女欢迎而看不过眼,所以我一请辞,他立马就代敬帝准了。”

“不管,我要问第三个,”翟羽捂着耳朵摇头,也不管夏风答不答应就径直问,“他…我是说四…翟琛,你拿什么逼迫他同意你来做军医的啊?”

夏风听了这个问题,脸上的笑容竟渐渐沉寂,停了片刻,才摇了摇头,“也许是他本来就需要一个好的军医,也需要我这样的人帮他,毕竟我父亲一个月前去世了。”

“啊?怎么回事?”翟羽惊住了,“一个月前…我完全没听说呀!之前不是说徐老太医告老还乡了么?”

“嗯,告老还乡不过是不做太医,可他本性还是个医痴,回到家便继续研究起药来,最后就是因为试药死的。”

45 难忘

“啊?怎么…”翟羽傻了,“一个月前…我完全没听说呀!之前不是说徐老太医告老还乡了么?”

“嗯,告老还乡不过是不做太医,可他本性还是个医痴,回到家便继续研究起药来,最后就是因为试药死的。

其实就是一个月前我离开皇宫十来天,给你说我回家探亲那次。

你别那副表情看我,那段时间你整天焦头烂额的,我也就没烦你。而且我跟老头子感情没那么好,你没看到从小我就生活在外面?”

翟羽眼睛睁的圆圆的,有些无措地说:“试药也不必自己试啊…不过…以徐太医的善良,也断不至于轻易拿人试药。这么多年,是徐老太医一直照拂着我和娘,我很感激他,也很尊敬他…”一边说着,她一边念及摸了摸自己的“喉结”,视线不自觉地遥遥望向天际,只觉眼眶酸涩难当。

夏风也点了点头:“的确,他作为一个大夫,是无错可挑的。”

“那作为一个父亲呢?”翟羽从他话里察觉到异样的情绪,“你为什么从小就出外学医,跟他学不行么?”

夏风笑了笑,“我5岁的时候,娘去世,其实娘的病最开始不重,老觉得以自己丈夫那么厉害的医术都没说什么,定没有大事。于是她一直拖着,独自一个人,没遇到好大夫,就这样直到没了回旋余地。那个时候,爹一直在钻研医学,可钻研那么多,却没救的了自己的妻子。初时是醉心医学常常出外寻药试药施诊,无暇照顾娘,直到某一天他才突然发现娘的病已经药石无效,可甚至就在娘最后咽气时,他还是不在她身边,而是跑去抢一本孤本医书。”

翟羽听完沉默了好久,才问,“那你恨他么?”

“恨?”夏风摇了摇头,“恨倒是不恨,没这般强烈,最多也就是怨吧。我理解他在医术上的执念。但我会觉得他很可笑,连家人都救不了,要那么高的医术来做什么?”

翟羽眨了眨眼:“可以救治苍生?妙手回春?”

夏风闻言,望向翟羽,微微笑了:“高超的医术除了救治苍生,最应该,还是用来保护好心里最珍贵的那个人。”说完,他向后仰倒,微眯眼睛看着顶上蓝天,如轻叹般接了一句:“这才是我学医的理由。”

“唔…这样啊…”翟羽想到他刚刚看向自己时那明朗至极的眼神,便有些不知所措。

正尴尬着,从身后却突然传来很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一声声的:“师父!师父!”

“完了,捣蛋鬼来了。”夏风按了按额角爆出的青筋,不情不愿地起身回过头去。

翟羽诧异地随着他回头,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朝这边快速跑来,穿着浅褐色的军服,没穿铠甲,更显得身姿轻盈。可待辨清来人的眉目,翟羽不由也惊得从草地上站起:“小谢!?你怎么在这里?”莫非她认识的所有熟人都商量好要来军营碰个头?

可是其他人怎么都好过身份特殊的小谢啊!她是庄楠的妹妹,要是被人知道,可怎么得了!?

“大哥哥!”

翟羽心急如焚,小谢却依旧是无忧无虑无心机的样子,猛地扑上来,亲昵地抱住她蹭了蹭,“你也在这儿啊!”但还没待翟羽多说一个字,她居然就已经转向夏风,喜滋滋地道:“师父师父,那个钱二醒了!不发热了!他醒了!”

夏风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无力道:“醒了便醒了吧,有什么值得大呼小叫的?”

小满眉毛哀怨地垮成八字眉,嘟囔道:“这是我医好的第一个人啊!师父你该夸夸我的。”

“夸你?”夏风眼角抽动,“他曾经被你折腾的突发高烧,呕吐不止,他还能醒过来是他命大,你还敢邀功?”

“我那是下猛药一不小心下太猛了嘛,”小谢快速地吐了吐舌,又伸出食指,“而且是第一次嘛,第二次有经验就不会了,我保证!”

眼见她豪爽拍胸,翟羽终于找到时机插话:“你们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小谢为什么会在这里!?小谢你是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么?”

“大哥哥别急,别急,没人会知道我是谁,”小谢贼兮兮地笑了笑,又看了看夏风,“而且师父会保护我的!”

夏风觉得有些头疼般扶额,“我没这样保证过,而且我也觉得你该离开。”

“不管,我要在这儿,你们要是赶我,我就出现在那什么王或那什么将军面前,让他给我主持公道,看他还记不记得我。”

小谢一脸无赖样,而此番话显然夏风已经听过无数次了,此时再听一遍,只能对翟羽摊了摊手,仿佛在说“你也看到了,我没办法”。

翟羽依旧蹙眉摇了摇头,“不行,你得回去,你哥哥…怎么没想办法看住你?他不是很早之前就送你离开京城了么?”

“只要想逃跑,总有机会的嘛!”小谢先是得意说完,随后神色却又落寞下来,“反正现在庄家是不敢住了…反而这里说不定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对不对?”落寞只持续了一瞬,她就又兴高采烈起来,看着夏风的眼神里满满都是崇拜:“而且我终于有师父啦!师父师父,你快对大哥哥说你认我做徒弟了!”

夏风面现不耐,语气严肃地断掉她的话,推着她不断试图靠过来的额头将她转了个身:“快回去照顾你医好的第一个人,再看看你将要医好的第二个、第三个有什么需要。你哪里认为你很有时间在这里闲聊?”

小谢撅着嘴回头哀怨地看着夏风,“你先对大哥哥承认下嘛…”

那可怜的模样连翟羽看了都觉心软,夏风却不为所动,板着脸训她:“‘医德’两个字怎么写的,忘了?”

“讨厌!”小谢顿了顿足,看向旁边依旧满脸担忧的翟羽,便走过去抱着她轻轻晃着,“没事啦,大哥哥,师父说了,医者应视天下平等,无国界之分,何况我也不知道哥哥支持那丑八怪王爷造反是对是错,不用担心我的立场问题。我也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下次再找你玩!安心!”说完,小谢就三步蹦两步跳地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她在想什么,没说出口,小谢居然也全明白。

“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小姑娘,”翟羽轻轻叹了声,看向夏风,又微笑出来,“你还是收了她当徒弟。”

夏风像是想起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似的,既头疼又没有办法,“啊…她太缠人了。”

翟羽失笑,可想了想,又蹙起眉,摇摇头,“这里对她始终不太安全,你什么时候还是带她离开吧,反正你在哪儿她肯定会跟到哪儿的。”

“什么时候?那要看你呀。”夏风一扬唇,笑意另有所指。

“我?”翟羽不明。

“是啊,”夏风将视线转向她,问的很认真,“你什么时候肯跟我走呢?”

他所有的情绪,在清澈明朗的眼里、笑容里都是一览无余,而这个问题远比方才提到“最珍贵的人”时来的直接,因为他在更直接地索要她的答覆,翟羽觉得脑袋空空,舌头打结,怔怔愣愣地,连眼珠都转不过来。静了许久,她才埋下头去,闷声说:“夏风,我这一生,或许已经毁了。”

夏风听了,表情也变得惆怅起来,片刻后,揽着她肩将她带往自己怀里,良久,才轻如叹息般道了两字:“胡说。”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固执地想要留在这里。是不甘心么?对,是不甘心。我告诉自己,短暂的失败,不等于我没了希望。毕竟还有翟珏在呢。何况他和六叔的关系不也闹翻了么?就算我没能拿到兵权,没能让他毫无翻身余地,可我还能看他败得一败涂地的样子。但我又想到,就算我留下来,或许也不能在这场厮杀里起什么好的作用了,甚至有可能被他利用,甚至…”

翟羽靠在这个轻柔又让人安心的怀抱里,诉说自己纷乱复杂的心事,几乎到了哽咽的地步,她吸了吸鼻子,又想了想,才继续说:“或许我本来就不是能成大器的人。以往还老是觉得自己争气,还怨愤四叔为什么总不赞赏我。现在看来,我果然无用。丢掉兵权,丢掉唾手可得的胜利,我虽然苦闷,却有一种卸□上重担的轻松感,那感觉就像是本来需要你将一本你不识几个字的经书抄写一百遍才能得到佛的庇佑,却突然告诉你佛其实在心中,你完全可以偷懒是一样的。可我不该有偷懒的心态呀,明明我拿到兵权,只要佯败给翟珏就一切都结束了,而不该这样等待着佛可能有的垂青…

在被绑来前,我见过一次太子,他说我心狠,不然怎能押上整个南朝的未来、数十万将士与百姓的性命来做自己的赌注。其实他该是看穿了我根本无法做到,他在笑我不自量力呐。我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到那个时候,即使想好了要败给翟珏,我也还想着不能让皇爷爷对我失望,对他的皇长孙失望,所以我一定要英勇地打一场注定是输的仗,我要让皇爷爷认为,虽然翟羽输了,可她是英勇地战死的!但其他士兵的性命呢?我凭什么让他们白白牺牲,为了我一个人的自由和仇恨?所以当时我才好怕的吧,既怕自己做不到,又怕自己变成那样冷漠没有人性的样子…”

夏风抬手,轻轻拍了拍她颈后,“没事了没事了,你只是比较心软,这也不是坏事。总比许多年后,淡忘了仇恨或者报复的快感,却后悔自己曾失去理智害了那么多人性命好…”

翟羽轻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多少笑意,“还不止这样的,夏风。如果是只对无辜的人的性命心软也罢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睁开眼再看到四叔,我竟然…会觉得开心?那是开心吗?我也不清楚,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分明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深入骨髓;分明已经不惜一切,孤注一掷。但方才我问你为什么他这么笃定皇爷爷会派他出来时,你说因为皇爷爷更忌惮留他在身边,我当时居然会想到如果我真顺利领了兵,被留在京城的他会不会因为皇爷爷的这份忌惮而…于是这才发现,我从来没想过让他死…当然,我可以自我安慰,说,我只想让他死在我的手上才算数,或是最好的折磨应该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又还是觉得不安…因为好像根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说完后,翟羽又低声笑了。稍稍推开夏风,抬头看着他眼睛,她轻声问他:“夏风,这样的我,就算离开又有什么意义呢?尤其是你说要带我走,我这样又蠢又傻又懦弱的人连我自己都恨透了,有什么资格担你这份心意?你带着小谢走吧,离开这里,别再陪我在这个兄弟相残的无情地方继续待下去了,你继续去过你游侠般的日子。而我,也许随着时间过去,我慢慢想清楚了,也就找到出路了。”

夏风听她说完,对着她雾蒙蒙的眼睛反而笑了出来,抬手捋了下她颊边几丝绒发,笑得清爽自在,“翅膀啊,我问你那个问题可不是让你拒绝的。你刚刚说的一切,分明都不是问题啊,我就喜欢你的心软懦弱,就喜欢你有时孩子气的天真,有时小聪明的算计。至于游侠生活,迟早都是要过的,但我总得找到一个女人陪我一起去自在游历吧,不然那不叫游侠,那叫浪子。而等到游历江湖累了后,便找个山头,占山为王,重操旧业,干我的老本行,而你傻乎乎的,正好骗去当压寨夫人,分明甚合我心意呀。”

“夏风!”翟羽先是哭笑不得,想出言争辩,夏风却没给她机会,直到听到最后,她骇笑两声急冲冲断掉他的话,“我不值得的,你上次诊脉时也看出来了…虽然我当‘男人’当久了,没至于把贞操视为生死,但…”

“但什么但?没什么比生命更重要!而且你那是被逼无奈,我要是介意岂不是禽兽不如?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我…”

“再说了,”夏风截断她的话,露出个邪恶万分的笑容,“我们做山贼的太多老光棍,就当讨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也不错呀。”

“可是夏风,我忘不掉他的!”翟羽有些踉跄地后退两步,彻底脱离夏风的怀抱,眼睛努力转着不让已经滑落脸颊的泪水更加汹涌,声音沙哑地接了一句,“不管是爱是恨,我都忘不掉的…”

夏风眸色凝固了片刻,随后却又温和地笑出来,一如头顶和煦阳光,“那就更不用担心了,翅膀,你忘了我除了山贼还勉强算是个神医么?我能很轻松地就配出让你忘掉一切过去的药,让你重新开始。”

见她傻傻怔愣着,夏风又笑了笑,拍拍她头顶,“所以我说了,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既然现在你也察觉自己在这争夺中已经不是至关重要的角色,便不如离开。只要你愿意,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你还能幸福的,翅膀。”

翟羽张口结舌,良久,仿佛终于反应过来夏风说了什么,嘴唇一动,正要说话,夏风却掩住了她的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别再用什么家族仇恨绑住自己,你爹娘也不希望你牺牲自己的快乐去报仇,何况你也该明白,他们和琛王的仇怨已经不能单纯地说出谁是谁非。这样下去,哪里有尽头?再说,你问问自己,上一辈的仇恨对你来说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好了,你的侍女过来了,我今天说的话你好好想清楚。不过我说带你走也没逼你跟我在一起,先离开这鬼地方再说。”

说完,夏风松开了手,看着她的眸光却依旧是醉人的温柔。翟羽陷在“可以忘掉翟琛”的震撼中,怔怔看着他带着温暖的微笑转身离去…直到小满真的上前来,提醒她:“殿下。王爷已经回营了。”

翟羽点点头,再看了眼夏风消失的方向,才提步向翟琛的营帐走去。

一路怀揣心事,慢吞吞挪回翟琛帐前,翟羽忽然止步,想起什么般看向小满,低声问了句:“四叔刚刚…”

小满明白她的问题,有些担忧地点了点头:“他方才本就心情不好,却又看见你和徐太医…不过他只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他心情应该常年就没好过吧…翟羽本想指出小满语句中的错误,却还是觉得问问题比较重要,“就在你过来提醒我前么?”

小满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帐里却突然传出翟琛的声音,沉而低的三个字,“你进来。”

翟羽被惊得心跳一下子漏跳几拍,更本能觉得进去后不会落得个好结果。她不想进去,她现下只想逃…

不行,她要逃!

心念于眨眼间定下,她转过身就待脚底抹油,可刚迈开步子,便感觉到身后劲风袭来,便匆匆往边上一避,脚弯穴道却终究被扫中,膝盖一弯,险些往地上跪去。而没待她找到平衡,手腕就被拿捏进修长五指,死死握住,将重心不稳的她直接拽进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