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羽虽然看着兴奋,却的确很倦了,没一会儿就这霍琛怀里安然睡去。而霍琛却睁着眼睛一直到外面黑透,才披了件衣服独自起身。

打开门,外面是月光如水,夜色寂寥。怀中没有那温暖的一团愈发觉得秋天的夜开始凉的浸骨。霍琛步调很缓,一路行到霍埮从战场救回来时,霍埮已经昏迷不醒,后来军医在他的威慑下,颤着手为霍埮施了几针,霍埮才勉强醒过来, 却也只来得及看了他一眼,便阖上双眼咽了气。

那一眼有无数的嘱托,唯独没有丝毫怪罪,他全看懂了,因此更觉罪孽深重,悔不当初。

可是人生最苦便是没有后悔药可吃,就连霍羽也说,他必须继续前行,无路可退。

想着,他沉重地嗑下头去,保持片刻,然后缓缓起身,冷冷开口:“你出来吧。在院子门口便一直等着,此时又跟来,不会没有话说的。”

夏风神色平静地走出来,跨进门,同样为霍埮上了柱香后,才问霍琛:“你和翅膀终于各自卸下心房决定在一起了?”

霍琛转身,面向他,缓缓问:“这是你盼望的?”

夏风微愣,随后眉间皱起,深色认真又略显胁迫:“如果你保证能照顾好她,那便是。”

霍琛像是笑了声,然后摇了摇头:“我和她说好了,等战事一了,她便离开。”

“她愿?”夏风惊住,脱口问出,“你肯?”

霍琛往门口走,答非所问,“本来我想立即让她走的,但是转念想想,她此时出去若护不好自己,被霍珏的人抓住倒不好办,还是待我杀了霍珏再说。”

夏风眸光冷冽起来,唇角不羁有嘲讽地一弯:“弱势她被霍珏抓住了,霍珏以她的安全胁迫你输掉此战,甚至性命相抵,你会肯么?”

霍琛缓缓摇头,似笑非笑,“不肯。”所以他不能让这种局面出现。

夏风笑了:“也对,若是你清楚明白她能重于你的野心,你怕也不会放她走了。琰王的事让你明白,如果有一天自己可能会害她性命,不如让她离开。”

霍琛眸底暗色一动,却没有再答话。径直迈步出了灵堂。

回到卧房,看着床上依旧沉睡的人,顿时又觉温暖如春。

霍琛脱掉被夜风吹凉的外衣,上床去,重新拥她入怀,霍羽睡梦中呢哝了一声,小手却本能般抓住了他中衣衣襟,往着他怀里更深地依偎而来。

他在夜色中看她恬静的睡颜,低头吻了吻她头顶。

估计应为终于看出他对她的情意,她今天的笑颜这般轻松而没有防备,想尽办法来逗他开心,如果他有把握留住她这样的笑容与幸福一辈子,如何可能放手?

可惜如以前一般,他一样担不起他这么厚的情意。即使成功杀掉霍珏也只是第一步,回到皇宫,他还要面对敬帝,那才是真正的硬仗。

他不愿再将她牵扯进那样血腥的杀戮,她不明白他心里的阴暗和恨,他也不会让她明白那违背天伦的冷血与残酷。

她有句话说的对,若是知道对方能活的好好的,那即便是隔着天涯海角也无所谓了。

58、秘密

醒来已是透天光。

翟羽好久好久没睡的这么安好过,恍惚之间本来想拉长身子伸个懒腰,抬手去抻左手臂时却疼的一声惨叫,瞬间清醒过来。而一睁眼就见到一双幽如寒潭的眸子。当然这双眼现在不像寒潭,而因为其中漾着的笑意变成了一汪春水。

翟羽顿觉羞惭,转而去抱住他腰,将脸藏在他怀里:“笑什么啊?坏人。”

翟琛轻轻笑了声,不答反问,“睡的好么?”

“好得很,要不是睡的太好了,哪里会犯这种糊涂,让你有取笑的机会啊…”翟羽一阵嘀咕,又仰起下巴看他,“…你呢?”

“也很好。”翟琛低头对上她的视线,并紧了紧怀抱。

翟羽满足地大大笑开,虽然她觉得翟琛脸上依旧带着倦容,自己却十足享受这种在他怀里醒来的感觉…只是…

像突然清醒了一下,她不自觉蹙了蹙眉,问他:“不去练兵么?”

“有人替我练的,”翟琛似看透她的患得患失,声音里也带了丝若有若无的叹息,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过你说的对,是该去看看。三天,也够翟珏另定计策卷土重来了。”

说着,他坐起了身。虽不如翟羽睡的长,昨晚倒也有三个时辰左右的踏实安睡,足够他恢复大部分精神。

看着他下床穿衣,翟羽便也起了身,将中衣的衣带系上。

“不多睡会儿?”翟琛回首看她一眼。

“不能睡了,”翟羽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鬼灵精怪地说,“再睡就得饿死了。”

翟琛露出包容又无奈的神情,“那便起来吧,我让小满进来替你洗漱再送些吃的。”

“嗯,那你是去商议军情还是练兵场?”翟羽问他,见他微蹙眉头回首,便慌忙解释,“我不是要跟着,只是想提醒你也吃点东西再去。”

“好,我知道,”翟琛颔首,停了停,又徐徐说,“你吃完饭若觉得无聊,可以去找徐夏风。”

他…不计较她去见夏风了么?

翟羽有点失神,轻轻“哦”了一声,眼见翟琛就要出门,还是忍不住心中想法,急声喊住他,“四叔,你打算怎么对付翟珏呢?会…杀了他么?”

翟琛动作微顿,却最终仍是不答一言,便径直开门出了去,听声音还喊走了门口一见他便喜不自胜、叽叽呱呱的安平。

而翟羽坐在床沿,一阵呆愣愣的失落。一是挂念不知翟琛要用何计对付翟珏,可他既然没搭她的话,便说明他确实是想要杀掉翟珏的,只是不希望她再涉入其中,或许是怕她会心软而坏事。

她会心软么?翟羽问自己。

毕竟翟珏夺走了六叔性命,他当初那般狠心,如今也不能再怨怪四叔无情。何况他们本就有前仇在先,更不能轻易对待,就便是翟珏,怕也是存着要杀四叔的念头的。这场战役,不仅是王位之战,更注定是生死之争。

可…她又何尝愿意再看着翟珏死掉?即使他当初在城下那般对她,即使当初在京城中也从未相交过真心,但那毕竟是一条与她关系密切的生命呀…

而令翟羽烦心的还不止此事…

从以往来看,翟琛对于她见夏风是最最介怀,可如今却主动提起让她去找夏风…而他昨夜停下来,怕也不只是怜惜她手臂伤口那么简单吧?他怕是已经下定决心,所以也不再那样对她了…

翟羽现在最期盼的便是这场仗一直打下去,虽然对百姓或者将士不厚道,对南朝也绝非好事,可这意味着,她既不会见到翟珏和他之中任一人有伤有亡,更不用离开他…

心里一片酸揪揪的荒凉…

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翟羽由着推门而入的小满伺候她洗漱更衣用过早点,然后便出守卫府找夏风去了。昨天的事,是他一番关心,她做的不对,何况她还有好些话要问他,自该去道个歉。

**

夏风安顿在城外的医帐。四天前的那场厮杀还是引得不少人受伤,翟羽他们去的时候,夏风正和另一位三十出头的军医交谈着,那人听夏风说话,一脸佩服,几乎是点头如捣蒜,浑忘了自己年岁还长上许多。

翟羽等上一阵,直到那人笑着进了医帐,才挨着帐边煎药的小兵过去,一去便打趣道:“一来便这么忙啊?”

夏风淡淡看她一眼,别过头去不理她。眼见他就要进医帐去察看伤员病情,翟羽一把拉住他:“我错了还不行么?”

夏风哼了两声,面色不豫:“身体是你自个的,别人操不了那么多心。至于你把我当外人嫌着避着,那不妨从今后我们便山高水远,各走各路,老子再不济,也不至于那么臊着脸皮上赶着去讨好。”

“所以我来讨好你了啊,”翟羽腆着脸拉住他袖子一脸期盼,眸似清水一汪,中间正落了两枚乌透玉石,可怜巴巴的,“原谅我吧?”

夏风哪里禁的住她这样求,何况本来也不甚怄她的气,便假模假样叹了声,“罢了,与你计较倒显得我小气,说吧,找我什么事?”

翟羽被人一眼识穿,低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聊聊吧?”

夏风跟着翟羽往城里行去,两人找了处大门上锁的酒馆,甚不道德地动用夏风在江湖上学得的开锁的本领,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开了墰好酒,就着院中的井水将已落了灰的土陶碗一洗,便对饮起来。

翟羽找的夏风,也便是她先开的话头,“小谢是被庄楠带回去了么?你们那日是怎么脱得险又是怎么和玄衣骑会和的呢?”

“是啊,跟着她姐姐回去了吧。”提到小谢,夏风神色上似有似无的一丝惘然,但转瞬豪饮一碗,又是无事般的十足爽朗,“说到此倒是件趣事,因为当初我们从未明言我们手中有的是谁,两口子一来,打照面时都是掩盖不住的面色急切,就差直接说要见翟琛帐中小兵了,翟琛只一味的装傻,也没真的将小谢亮出来。反倒是他们各怀鬼胎,投鼠忌器,攻打时也不敢赶尽杀绝。反倒被张将军的队伍自侧方偷袭了好几次,折损不少。

当初翟琰让我们为他留够一个月,等张将军那边无兵可用,我们这边也是粮草将尽,算时间差不多了,便推出小谢,以让他们退兵为交换,送小谢下了山交到他们手里,我们则从后山冲了下去。可是山路艰险,一路上又遭庄楠领兵多番追杀,似有意似无意吧,反正最后也就我和翟琛还有他身边那叫安平的小子三个人赶到了会和的地方。”

“可怜了小谢,但愿她不会怨怪我们…”翟羽轻叹了声。毕竟为了拖够一个月,翟琛始终没有亮出她的身份,小谢稀里糊涂的就被利用着充当了人质,不知道她最后被送下山和姐姐会和时是怎样的心情,毕竟她对夏风的心…那种心情,翟羽是这般感同身受,一看即明。

夏风也沉默了,再度饮下满满一碗酒去,笑笑,“我之前便对她说了,我不是什么好人,立场和她庄家也是敌对,叫她别缠着我。”

翟羽陪饮一口,笑容寂寥,“其实你和四叔之间的渊源和感情比我知道的深吧。”

夏风闭了闭眼,随后自嘲一笑,“玄衣骑中一半的兵是我帮他找的,他在江湖上的交往和人脉也多是由我经营的,尤其是长风寨,那本就是替他养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寨子,当然之前寨众是不知道的,后来他带着齐大哥的遗言外加上我的旁证去领走的,现在这批新兵里,就有不少寨众,而便是你见到的玄衣骑中,更是不少替他卖命的江湖人士。”

“为什么呢?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为他?”翟羽拄着下巴,看向夏风。

“不知道,”夏风摊了摊手,“之前跟你说过我师父是他介绍与我的,还有一些细琐的小事…你看看翟琰,也该说不出什么特别的原因,或许从小跟着他,习惯了信服吧。”

听到翟琰的名字,翟羽表情浮现哀伤,静了静,才忽略过去,道:“之前他老威胁我说要杀掉你,我还信了。”

夏风浅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他心里没有装江山,冲我和你如此交好,他或许真的会杀我。”

翟羽呆了,好半天才消化了夏风的话,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再追究,转而问:“你说玄衣骑中一半的人是你找的,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玄衣骑组起来后便是一个叫安池的男人在管。这人不知来历,却绝不可小觑,武功智谋样样顶尖,连翟琛也对他多是敬重,常听取他的意见,军中都叫他安军师。翟琛身边的安平便是他儿子,就是父子俩性格和本事都相差甚远。”

翟羽听得蹙眉。

翟琛听别人的意见?这在她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一向狂傲且孤僻,从来便是众人向他低头屈膝。这倒引发了她许多的好奇,“难怪那天四叔急抢六叔回来,玄衣骑还能退了翟珏的兵。”而翟琛清晨也对她说有人帮他练兵,这个“有人”应该就是安池了吧。

“也倒不全是玄衣骑退的,原本城中便还剩些兵力,两相合起来,足够和翟珏硬拼一把,后来还是援军大部队到了,翟珏才退兵的。”

“也是,如果玄衣骑神奇至此,以一敌百,这仗就真不用打了。”翟羽又一度想到翟琰,心情愈发低落,将碗中剩余的酒一口饮尽,“那你说那安池,知道我么?”

知道她问的是性别和身份,夏风思索了下,才答,“这倒不清楚,但在遇到你之前,我对你的性别是完全不知的。”

翟羽不再言语。

夏风看着她面色,也无言地饮下一碗,由得她将两只碗斟满,才低声问:“如果这仗赢了你什么打算?”

翟羽酒量并不甚好,一斗碗酒便是微醺,抬头间神色迷蒙地看他一眼:“他告诉你了么?”

夏风缓缓点头。

她乐了:“那还问啥?这仗打完我就走,不管输赢都得走。”

夏风或许都不自知自己声音有些颤抖:“走…去哪儿?”

翟羽笑着说:“处处无家处处家。”

夏风仰首,又饮下一碗,静了会儿,自嘲般摇摇头,爽朗一笑:“翅膀,你当初曾说若有一日你逃离皇宫,让我帮忙照应你的江湖生活,这话还算数么?”

翟羽吃吃一笑:“你还帮么?”

“若你需要,两肋插刀。”夏风一字一句,说的极其郑重。

翟羽笑着举碗去碰他的,“那便先谢了再说。毕竟要活着,不管在哪里都不容易。”

夏风很感激听到她说她会好好活着。

还不待说其他话,便见酒铺外走进来神色冰凉的翟琛,将正仰头喝酒的翟羽手中酒碗夺走,冷冷说:“远远就闻见酒味,一大早的,真是胡闹。”

将两人一并指责一番,他就弯腰将已经醉意嫣然的翟羽打横抱起,往店外走去。

夏风目送他抱着翟羽的背影消失,手指一点点攥紧,最终却朗笑了一声,爽快饮完碗中所余之酒,也起身大步迈出酒馆,却是朝着另一方向的城东而去。

第59章、平安

崔琛不好抱着崔羽一步步走回守卫府,也没此耐性。因此提气运功,几个起落之间,便已落在府中后院。

守在院中的小满见崔羽被抱着回来惊了一跳,但转眼嗅见崔羽一身的酒气,便叹息一声,转身去找了热水,送进房,放在桌上就直接出了房门,不敢看床边两人一眼。

崔羽一挨着枕头便睁开了眼,在有些摇晃的视线中见到崔琛,便抓住他小臂吃吃地笑了:“四叔,你还是来找我了呀,是不是你还是介意的?”

崔琛怔了下,试图将手臂挣脱出来,转身去给她倒水,却依旧被她抓的死死的,双颊绯红的她脸上俱是嗔色,媚成一滩春水般。唯恐被她勾走魂的崔琛只好绷着脸冷冷地训:“夏风自己就是学医的,为何你伤没好就带你去喝酒,也不怕冲了药性,让伤口恶化?而且喝的这么醉醺醺的像什么样?”

“我缠着他要喝的啊,他说只准我喝两碗,我还没喝到那么多呢…”崔羽不依不饶,脸色也没因他的冷言冷语有丝毫变化,反而扣住他的手,将他微凉的手掌放在自己发烫的颊边,紧紧熨帖上去,闭着眼喃喃,“他是我的酒肉朋友,只是朋友…四叔你别吃醋。”

吃醋?他哪里有那个闲心吃醋?

只是单纯看不下去了而已…

“四叔…四叔…”他没说话,她便又低低缓缓地唤他,带着无尽的迷恋与依赖,“你赶我走了,以后不怕寂寞么?”

崔琛心口冰凉,放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是皑皑白雪,他稍稍抬了眉毛,狭长的眼线下是深不可见。无可揣摩的眸子,只是素日那静水般的瞳底,此时已起了不小的波澜,薄唇抿起,他不做声响,手掌用力,背后骨脉微凸,似是下一瞬便想将手从崔羽手中拿走,可不知是不是崔羽抓的太紧,小脸又是一片温软馨香,让他最终没狠下心来。

“不过也是,自古那个位子就是高处不胜寒的,既然坐拥天下,又何惧寂寞…”而崔羽却在自嘲地笑了声后,自顾自往下说,“何况是四叔你,应该早习惯了…”

她说着,手松了开来,焦躁地拉开了自己的领口,复将眼睛睁开条缝隙,静静地看着他,像是想将他的样子镌刻入生命,却又像根本是雾里看花什么也不真切,最终在崔琛收回手去将要转身离开时,她对着他背影微笑着说:“四叔,虽然我说若一离开,便与你上天入地两两相忘,但你知道我一向盼着从不求人的你求我…若你有一日后悔了,就来求我罢,我一定卖你面子回你身边…”

说完,自己笑作一团,滚入被子里,蒙住头,没多久,竟是醉了过去。

崔琛回首,听她呼吸渐沉,便转身给她倒好杯水放在床头,才出了门,步伐虽稳,心头情绪却起伏难定。

当初崔琰死了,崔羽才回来的时候,他不想见她。她冲进房间后,他又千方百计想将她撵出去。其中原因固有当初与崔琰的嫌隙多多少少是因她而起,倒不是因为她的挑拨,而是因为他对她的不肯放弃;而更多的则是,他即使到了那时,依旧想霸道地将她占有身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决不允许生命中没有她,不许她不顺从他,不许她对另外的任何一个男人展示她的美好…

崔琛其实知道,这是一种病态的占有欲,这种想要将她牢牢攥在手里的想法,已经逼得他心理扭曲…更何况,她不是一个物体,不是冷冰冰的皇位,也不是稍一谋算便唾手可得的权势…她有血有肉,不受掌控,而当他疯狂地以伤害换取她的短暂臣服后,又有谁能见到他的痛苦?这痛苦不同于在皇权争夺中偶有失利的空洞,即使是敬帝的偏心残忍对待也绝不能勾起他这种心绪…这种痛苦连带着悔意,无从摆脱,提醒着他,对她,已经不是占有欲了…

她,不同于之前他想要而且必须要的任何一样东西…那些是逼不得已,她也是,却不为仇恨,不为胜败,而是为了爱。

这种奢侈的情绪,他本以为绝不可能产生在他乌云密布的阴霾心中,却偏偏因为她,春暖花开。

但他不能拥有这种会消融戾气与杀戮的情感。

即使现在他还能清楚明白在权欲。复仇和她之间,如面临选择,他一定会放弃她…但也已经足够安池看出他的不对劲,开始明里暗里地试探与提醒。

如果这情感被继续纵容,会是怎样光景?

何况…

很快就到他的二十九岁生辰,而她晚他一个月才满十六岁;

他此生已注定这般走到能看的见的寂寞尽头,死气沉沉,了无生趣;而她没有任何负担,还可以好好地活得随意与灿烂。

让她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让他好好的,清醒地将她割舍,也是对她的保护。

可她…居然…如此舍不得?

让他感激庆幸却只敢视而不见。

她每一次流露出的不舍都是对他意志力的莫大考验,更让他近三十年来头次这么强烈地憎恨与厌恶自己所背负的一切…

崔琛转身,掩上门,最后的视线停在床上隆起的人形上…

或许,他不能再对她这么好了。

崔羽被禁足了。

待那天她自酒醉中醒来,用了饭和醒酒汤,又换过药,提出要出门去走走,就被一脸难色的小满给拦住。

门口还守着屈武,院外听说还有两百守兵,将整个守卫府牢牢包围起来,目的只有一个,不准崔羽出门半步。而即使是侥幸出了这府,康城还有一万守军,俱是新调来的援军,领兵的中卫是崔琛的人,小满说崔琛此举是为了崔羽安全。虽然现在康城边上的亚城。町城都已被朝廷军强势守住,连成最坚固的防线,却还是担忧当初偷袭康城后门的事情再度发生。

“呵,其实说那么多,不过是想告诉我,我是插翅也难逃了不是?”崔羽看着跪在面前的小满,冷笑说道,“他倒真是利落,虽没有立即将我赶走,也不再将我带在身边。小满,如果我逃了,你会受什么处罚?”

小满低下头:“自然是死。”

“哦,”崔羽脸色嘲讽地点头,又歪歪下巴,“我就好奇了,他时不时就要你死,反而我会因此顾虑对你怜惜,你怎么就不偏向我多一些?”

“王爷对奴婢全家都有再造之恩,奴婢的命本就是他的,殿下,对不住。”小满磕下头去,神色凄苦。

“愚忠,”崔羽背着手叹气,“他随手丢给你一点小恩小惠,对他来说又不足挂齿,生命如此珍贵,哪能随便交换?何况,你现在的命真的只是你自己的么?”

崔羽眸光颇有深意扫过门口立着的屈武,将他那张黝黑面皮上出现的不自在与窘迫,以及目光凝在小满瘦弱脊背上的怜惜一一看清后,才懒洋洋冷哼一声:“真是知人善用,屈小哥为了不让你死,自是会拼命拦住我的。而我虽然打得过你,要打过他却颇为困难。真无趣…”

崔羽叹息着摇摇头,又低头,见小满颤的越发厉害,才稍微软了软声音:“小满你怕什么?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我平时虽对你不太好,却是真舍不得你死。屈武是好人,之前在太平山我就看出来了,处事稳重,应变机敏,模样端正,武功又好…”一番褒奖之词,将原本久经沙场世事的屈武夸的脸更低了下去,崔羽这才笑着住口,“你们能在一起,我很开心。如果我还能见到四叔,在离开前,定是让他将你们的亲事定了才好。”

“翅膀你怎么突然兴起来做媒了?看把我们屈小哥给羞的!”夏风笑着从外面迈步走进来,还拍了拍门口只敢用眼睛去瞅脚尖的屈武的肩,“你这是硬的不成又想用软的收服?”

崔羽看到夏风眼睛一亮,可还没说什么,他就已经摇头:“你知道我不可能带你冲出去的。”

崔羽脸色低沉下去,背过身,干脆不看众人。

夏风让小满起来,又离开房间,待房门被带上后,他才走到崔羽身侧:“他这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