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膀…”是夏风终于挤过肃穆的战士赶到她身边,然后一把将她扶了起来,“我们先走。”

有玄衣骑下马,将马让出。夏风先扶着翟羽上去,再一跃而上,落在她背后,拍马而去。

马蹄“嘚嘚”,行出一段距离后,翟羽才听身后沉静又宽厚的声音道:“退兵。”

有一口一直提在喉咙眼的气突然松下,她捏紧马鬃,无声地泪如雨下。

翟琛没有撤营,不远就有一片驻营处安放着住满伤病员的医帐及伙房。马在主帐前一停下,翟羽便率先翻身下马,不发一言地钻了进去。

夏风静静看了晃悠着的帘帐半晌,也下得马来,还没跟去,便听身后一阵急促蹄声由远及近很快追来,他诧异回头,见原来是灵犀,很快跑到他身边,或许是与他熟悉,便停下来绕了他两圈。夏风牵过它,拍了拍它脸颊:“好孩子,倒是你更疼惜她。我就想他怎么会…”

说着,摇了摇头,他进得营去。只见翟羽红着眼睛坐在桌前,举起茶壶直接往嘴里灌水,似灌酒般潇洒肆意。

“你想听他解释么?”夏风轻声开口,不带嘲讽,“或者我们现在溜走还是来得及的。”

“那你干嘛在这里停下?”翟羽重重放下茶壶,伸袖子一抹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笑了,“我不需要他解释,但至少该告个别。你不也猜到了?”

夏风点头,一笑:“最后一面,把该了的给了结了吧。”

翟羽不说话,只按了按心口,那里有厚厚的一沓“安”字,已经是她的全部。

那是过去、现在、从身到心累累伤痕,换得的所有温存的仅有证据。

**

约半个时辰后,翟琛才与大部队一起回来。

在士兵的驻营声中,他寒着一张脸,迈进沉默的主帐,身边还跟着军师安池和胡将军,一人一句地在劝他什么,他进账后,看到缩在椅子上的翟羽,冷冷抬手一挡,胡将军噤声,看了看旁边的安池,而安池则眯着一双阴鸷的三角眼扫了翟羽一眼,对胡将军摇了摇头。胡将军露出无奈神色,之后两人便一起出去了。

翟琛忽略一边靠着营帐边的夏风,一步步走到翟羽面前,低头看着她头顶片刻,只觉好不容易摁下去的怒气又在心口翻滚,拳头一点点捏紧,最后却松开,去晃了晃她面前已经空空如也的茶壶,冷冷唤了声:“安平。”

安平屁颠屁颠跑进来,接过茶壶便点头哈腰地告退,不一会儿便送上一壶满当当的热茶,斟上两杯后便又汗流浃背地从严重低气压的帐中溜了出去,心中对翟羽的佩服又上升一成——居然可以面色镇定地坐在那里,还仿佛在使小性子般一点都不看王爷?

要不他也学学这招?但脑中一窜出翟琛的手段,默默地,他冷汗出的更多了。

主帐宽敞,此时却闷的人有些喘不过气。翟琛伸手去端了一杯茶,又不喝,只放在指尖稳稳拿捏着,突地开口:“翟羽,我认为你应该解释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翟羽冷笑了一声,没说话。

杯中茶汤平生波澜,夏风光是看翟琛背影就感觉到了杀气,趁翟琛还没说话,便先朗笑出声:“翅膀,你闹什么别扭呢!你四叔好好地站在这里你不是该开心么?骗你的是徐明,你可不能将气撒在你四叔身上。”

“徐明?”翟琛眉心微皱,转首看向夏风。

“是啊,王爷不是我说你,该把那种疑似叛徒的人看好一些,即使他跟了琰王爷那么多年又算什么,说不定琰王爷也因他的背叛而死呢。这不,他不知用什么手段,偷了你的令牌逃回来,骗翅膀说你又受伤又中毒的,快死了,她这不就眼巴巴跑来了么?”

夏风扬手,将令牌丢给翟琛,翟琛一展手接住,看了看,声音更冷了几分下去:“是仿得很像,被骗了不怪你们,不过…”他抬眸瞥向夏风,“我之前似乎也交待过,不见到我尸首不许放她离开。”

“她抱着必死之心以死相逼谁能拦得住?”夏风笑容不羁,无奈摊摊手,“我也觉得可笑,其实这一路来种种迹象表明王爷你是大赢家,可这丫头死活不信,怎么都不安生,我算是从她身上明白‘关心则乱’是啥意思了。”

听到这里,翟羽终是抬头,轻飘飘看了夏风一眼,夏风不满地回瞪她,像是在说:臭丫头,你领情吧,这可是救命之恩…

我在帮你,但也算我求求你了,别再生事端,好聚好散吧。

又深深地看了看翟羽,夏风又一扬唇,“我该去医帐看看,翅膀你等会儿也过来那边找我。”说罢,便转身走了。

帐中只剩翟琛和翟羽两人,空气却仿佛更稀薄了些。

翟羽松开抱着的膝盖,在椅子上松展开,脚落在地面,像是多了些底气般轻声开口:“我的事,夏风帮我解释清楚了,而刚刚那一箭…你不打算解释的对不对?嗯,其实应该的,错的是我,你做了最正确的选择,不然若是刚刚你救了我,但受伤或死的是你,我下一瞬一定找匹马踢死自己,同归于尽还是没现在两个都活着好玩。”

“翟羽!”手中的杯子骤然碎裂,里面的茶水失去依托,与瓷杯碎片一起坠往地上,还有翟琛指尖赤红的血…“我真不知该说你聪明还是蠢!”

翟羽看着他受伤的手指,眼睛都直了,身上穿的又是军服,窄袖长裤,没布料可撕,她便直接用手抓住他的手,紧紧按压住他的伤口。可痛的好像是她,因为她低着头,在浅浅吸气,嗓音嘶哑:“我聪明的是因为我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你心中的重量微不足道,蠢的是即使意识到,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关心你、心痛你、想对你好…”

翟琛背在身后的手倏然紧捏成拳,他站在那里,闭了闭眼,然后将自己的手决绝地抽了出来:“如今战事已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翟羽没有意外,空掉的双手沾着还有他的血,缓缓合在一起,像是要留住他的温度。随着动作,她仰首,望着他,唇边一点点绽放出一个很完美的笑容。

那笑狠狠攫住了翟琛的心,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背后的手越捏越紧,眼见她就要开口,帐外却突有异动,他转过头看去,须臾间便响起安平的声音:“王爷,叛王妃庄楠求见。”

“她独身前来?”

“有两名侍从,她说来归降,侍从可等在外面。”

“便按此办。”

“王爷,安军师和胡将军听闻此讯后已等在帐外。”

“一并进来。”

翟琛在翟羽身旁的一把椅子坐下,没有看她,只轻而缓的说:“你在这待着。”

翟羽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先进来的是胡将军和安池,向翟琛行完礼后各自寻了对面的椅子。胡将军还没坐下,便见到翟琛还在流血的手,惊诧地喊了一声,召唤安平进来给他包扎好。又是折腾一番,两人甫一落座,庄楠就在几名玄衣骑的带领下,缓步迈了进来。她去了战甲,却依旧男装打扮,轻便的穿着显示出她什么武器也没带。

庄楠没向翟琛行礼,而目光更是先在翟羽脸上停留片刻,那森冷的恨意,看的翟羽不自觉往后多缩了缩。

“开门见山,”不待胡将军板着脸质问她,庄楠便冷冷清清开口,独身置于敌营,她却不见丝毫胆怯,“我是来按照比箭前的约定前来归降,军符和降书都在外面侍从手上,若翟琛你履行‘不杀’的承诺,便可让人取来交付与你。”

“你胆子很大,”翟琛另取了一杯茶,慢条斯理饮着,“不过这些事你寻使者来谈即可,亲自过来还为何事?”

庄楠轻笑一声:“不愧是翟琛,我另有生意想与你谈。”

“直说。”

庄楠眼神瞥过安池和胡将军,见翟琛只做没看到,并没清人,便又勾起一丝冷笑,“我用庄家剩余财富和天机阁来交换这个人。”她纤纤手指直直指向了霎时呆住的翟羽。

翟琛手上动作一顿,却依旧是轻缓放下手中杯子,抬眼看向庄楠,低而冷地说了两字:“可笑。”

“不可笑的,”庄楠慢慢摇头,“天机阁掌控无数秘密,我想就是翟琛你也忌惮中间是不是有些不该披露于人前的。而如果将天机阁收为己用,更是对你的野心大有裨益不是么?怎么?不会舍不得吧?一个捏在你手上的傀儡来交换这样大的财富,你就不动心?”

瞥一眼开始微微颤抖的翟羽,庄楠又笑了笑,“而且你也不用太担心,此次我不伤她性命,我只是带她去见一个人而已。”说到“一个人”的时候,翟羽诧异地看到庄楠的眸色黯了黯。

莫非她要带自己去见翟珏?

他还没死?

“这生意我不做,”翟琛面上依旧一片沉静,和庄楠对视片刻却突然缓缓开口,然后不待庄楠说话,他又对另几人道,“你们先出去。”

“王爷!”胡将军性子较急,立马喊出来表示不解。

安池按住他手背,然后率先起身走了出去,胡将军叹息一声,摇着头也跟了出去。

翟羽目光呆滞,多呆了一会儿,才突然醒了般颤巍巍起身,在她要出帐前,却听到翟琛声音,一字一句的:“翟羽,你现在去医帐找夏风。除非我来找你,不然不许出来。我不希望因为你不听话而再出什么问题。”

“啧,”庄楠冷嘲,“这么在乎那刚刚又为什么不救?莫非翟琛你也不在乎生母的真实身世被抖露出去?那时候你是功臣还是叛贼…”

身后利剑出鞘声忽起,剑身龙吟不绝。翟羽憋着一眶热泪,在庄楠“你杀了我也没用”的冷厉话语声中,掀开帐帘,大步迈了出去。

“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

翟羽捂住心口,一边喃喃嘀咕着自言自语,一边不肯回头地往医帐方向跑去。

62彼岸

翟琛的剑抵在庄楠喉咙,眼神与声音都比千年玄冰更冷:“你知道的时间应该不长吧。”

“其实就是今天,不然你以为我不会早早宣告出去,还由得你来争这天下?”庄楠对喉前的森寒剑尖视若无物,轻蔑一笑,“你的确掩的很死,但总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是你杀不干净的。怎样,是不是对天机阁更感兴趣了,有没有后悔推掉刚刚那桩生意,现在你后悔也还来得及。”

翟琛收回剑,似笑非笑缓缓坐了回去,拿剑的手再次拿起杯子,杀气尽湮,“我过去和你做了太多生意,你认为我上过当么?”

庄楠怔了下,才轻声回答:“最后那次我以为你上了钩,但结果看来你依旧没有。”

“所以这次也不会,”翟琛好整以暇,“我不在乎你说的那些,你大可以四散出去,看这消息能不能追上我对三哥与五弟的格杀令。”

“你!”庄楠终是慌了。

“别说你没猜到,也别说你天真地以为老头子能护住他们,”翟琛望着她,微微叹息,“老头子这般对母亲,他迟早该受这教训,如今他再不愿,也只能将皇位给我。我就是要看着他绝望、痛苦却又无可奈何。至于你想放出去的消息,要当作谣言处理也太简单了,对我没有丝毫影响;而至于天机阁,当你随着翟珏死去,群龙无首,它自然便散了,我不感兴趣。庄家的财富我倒是可以留给你妹妹当嫁妆,毕竟在庄家时她救我一命,我却多有对她不起。翟羽也挺喜欢她,是好孩子的话,我不会不给她留活路。”

翟琛慢悠悠说完,看着庄楠脸色一点点青白如死灰,才微勾唇角补上最后一句,“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用翟羽跟你换?”

“就算其他皇子都死了,可还有皇孙呢!莫非…连皇孙缺乏和残疾都是因为…”庄楠说到这里再无法继续。

“天机阁不是很厉害?这都没查到可不算是本事,我选择不要这群废物看来也不亏。”翟琛唇边上扬,眼中却是森森冷意。

“那翟琰的儿子呢!你总不能杀!”此时的庄楠,哪见平时半分镇定与淡漠,脸色慌张也与常人遭逢大变无异。

翟琛又笑了,只是更冷,“一个才出生的婴儿罢了,顾清澄应该是个聪明人。而且就连翟琰和我对立那段时间,她都不忘找人来提醒我,你说她会如何选择?”

“呵,呵呵呵…”庄楠突然嘶哑地笑出声来,“翟琛,你厉害,你狠,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要赶走翟羽了,这唯一的弱点你怕你自己有一天也会忍不住摧毁她吧?你真可以算是绝情绝性的极端无耻,做这么多恶毒事毁这么多阴德,你就不怕报应么!我都有了报应,你还能晚到哪里去!我祝你就这样强大下去,此生长命百岁,却永失所爱,为孤独和痛苦折磨而不得翻身!”

“说完了么?”翟琛对她的诅咒罔若未闻,依旧云淡风清的样子,“翟珏应该撑不了多久了吧?你在这跟我耗,不如还是回去自己送他最后一程。你也真是贤惠,不过他就算是下辈子也别想沾染翟羽一根手指头。”

庄楠眼神突如枯槁般死寂,身体如秋天落叶般不住颤抖,手却死死捏起,一念间,她转身朝帐外大步走去。

一路有玄衣骑跟随,一直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到营地外,侍从手里的军符和降书早有人收走,她也无法。翻身上马,扬鞭之前狠狠回望那顶宽阔主帐。回首,狠击马臀,骏马一声长嘶带着她绝尘而去。

可她不过行了约三里路左右,便突然见到面前有一人一马,横着挡在前方,一见此人,庄楠一边勒马一边大笑:“你果然是不听话的,但也比翟琛有良心太多。”

翟羽微蹙眉头,只问:“你是要带我去见翟珏么?”

庄楠面上仍有笑意,只是却不怎么好看:“对啊,他想见你最后一面。但我想知道你是真为了见他还是想帮翟琛换天机阁秘密?”

翟羽面色冷凝:“别管为何,带路吧。”

庄楠面色一肃,也知时间紧迫般不再多话,打马前行,翟羽则骑着灵犀与侍从一起,紧紧跟在后面。

方才她出主帐,才往医营走上几步,便见到灵犀亲热蹭来。或许是灵犀触动了她对翟琰那事的记忆,或许是想起最后翟珏救她后那个笑容,或许是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他,或许是她想知道天机阁的秘密,想知道徐明怎样从被围困的孤城中和庄楠传递信息…总之,她做了这个决定。

先回医帐和夏风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困了想睡觉,逼他找了个玄衣骑带自己找营帐休息,随后又制住那玄衣骑,令他扮作自己躺在床上,自己则借了他的骑装,趁着大家正在扎营的混乱,从边上开溜,直至此处拦住庄楠。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庄楠那倏然黯淡死寂的眼神,那代表绝望和孤独的眼神,不是为了害她,而是在为谁心痛着。

一路飞驰到叛军驻扎的军营。

不同于翟琛所领军队的生机与活力,因为大败及主将重伤,这里为一种哀伤而沉重的气氛所笼罩。

庄楠带着她直奔主帐前,下马时轻而急促地对她说:“我把庄家唯一的九天续命丹给他服了,续得他片刻性命,但也不知能撑多久。”

翟羽点点头,跟在庄楠后面进了主营。

一进去,就是浓重的药气,和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味道,庄楠一进帐便低声轻唤床榻上躺着的人:“阿珏。”声音颤得厉害。

“唔,”翟珏很低地应了声,又缓缓问:“你是去…”

“我说了你吃了续命丹我就带她来,现在我带她来了。”庄楠立马微笑接上。

她脸上神色是翟羽从未见过的温柔,而在她的示意下,帐内所有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翟羽心口闷得厉害,愣怔怔地跟着她往床边行去,只敢看着她背影,而无半分勇气再看他处。

隐约听得翟珏嗓音喑哑虚弱,低低徘徊,“谢谢你…庄楠…对不起。”

“呵,算了,”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庄楠只是轻松地一笑置之,“说过是我上辈子欠你的,现在我还清了…下辈子让我别遇上你就好了。”

最后一句说的很轻,说完,她便让到一边,将翟羽暴露在翟珏视线中,甚至还将翟羽往前推了推,自己则转身出去了。

最后掩帘帐的时候,还有她很低的声音:“再见,阿珏…”

翟羽眼窝热了,又酸又涩,站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低着头怕眼泪会忍不住流出来,而仰起头,她又不得不看床上躺着的人…

倒是翟珏先笑出声:“这么委屈?我欺负你了么?”

翟羽咬着唇内嫩肉抑住自己想嘶声大喊的冲动,只轻轻摇头。

“那是庄楠逼着你来的?”

“不…”翟羽抬首很快地瞥了他一眼,只这一眼,便收入他有些微泛青的面色,枕在打散的头发中。这原本是张多么俊美的面容,完美得寻不见一点缺陷。她以前老讽刺他,说他长得不及自己,其实只是玩笑。别说京城,就是放眼整个南朝,也再寻不到另一个能和他比肩的美男子…可如今即使不谈青白的气色,他也已不知何时瘦的双颊干瘪内凹,眼眶深陷,再没了那兰芝玉树的风度。

别开眼,她咬着唇说,“她没逼我,但她本来想用庄家剩余的财富和天机阁的秘密换我过来的…她很爱你。”

翟珏叹了声,神色惘然,“是啊,所以是我对不起她,欠她太多。”

“你知道你欠她那么多,为什么那一箭…你要去挡她的…为什么救我?”她终究忍不住问了出来,也再抑不住哭腔,话语难续。

“我也不知道…而且我没救你呀…”

“你混蛋!”翟羽气急。

“呵,别生气,”翟珏唇角上扬半分,朝她伸出手去,小羽毛,你再过来些,我看不清你…你过来,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翟羽抹了抹眼角的些微泪水,走到床边,将手放在他冰凉的手里,再坐下来,更近地看着他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神,心口更疼,用力睁着眼睛,她冷声问他:“为什么要救我?你想让我欠你的么?没门!”

“你不欠我,也不用当成我救了你…”翟珏微微摇头,“那箭,我本来便已经气力不济,放箭时便比翟琛晚一些,即使不去射偏庄楠那箭,我也来不及挡翟琛那箭了。所以你不要内疚,更不要记恨翟琛没救你,他太快,来不及改箭路。更何况庄楠离我近,我较清楚她想做什么…”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他便有些气喘。

“胡说,你来得及挡四叔的箭的,哪怕是打偏一下…”或许是翟羽觉得手上太凉,便加上另一只手将他的捂在两掌之间,颤抖着问他,“而且你为什么还要帮他说话?”

“帮他说话可以让你心里好过啊,”翟珏看着自己的手浅笑,“而且我说的是事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要信我。”

“好吧…我信你,”望着他以前从没有的诚恳模样,翟羽只能点头,可那个“死”字使得她心口更闷更恸…而且他说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她不可抑制地开始不停战栗,“其实都怪庄楠,她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在那个时候…她以为四叔会救我么…她现在肯定更恨我了,所以…”

所以你能不能继续活着,管住她呢?

她原本是想这样说的,却似是无法自欺欺人般,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翟珏好像明白她的意思,只冲她浅浅勾了唇角,仿佛安慰。

“你别这样笑好不好,你中箭那一刻也这样笑…你到底在笑什么?怎么那么可恶?”这要让她以后怎么忘掉?

“因为好歹顺势救了你一次,我觉得很满足,”翟珏将手缓缓收回心口,连带着她的双手一起,像是陷入回忆,微垂睫毛,连声音都越发轻微起来,“羽毛,我一直记得,你说你想要的是自由…所以从战争一开始,我就想带你出来。我在康城城下对你说的那些话,只是想逼得你离开康城,这样我便能带走你了…我之前利用你背叛你,你那次说的话,让我这里很难受…那时我便想,以后我再也不要让自己那么难受,再也不要利用你,于是你要自由,我便一定要给你…可为什么后来你不要了呢?不,或许你还是要的,只是你不信我了…”

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翟羽反手迅速抹去,厉声冲他吼:“我也在利用你啊!你笨死了!在这里,在这种时候,你用的哪门子真心!?”

“是,我是笨死的,是我自食其果,”翟珏眨了眨眼睛,又抬眸看她,然后颤抖着伸手去擦她没擦干净的眼泪,“你哭了?为我?突然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哦,不,你肯来见我,我已经很开心…”

“有什么值得和开心的?”翟羽按住他放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有些模糊的视线锁定他唇角满足笑意。

他微笑着不回答。

又是这笑容…翟羽心口突然一动,答案在她心里慢慢浮现——为什么庄楠那么恨她,铁了心要杀她?为什么他当初被她的话伤得这般深,然后便一直记得对她的承诺?为什么翟琛放出假消息,他便傻乎乎地改变行军路线?为什么他要救她,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

眨了眨眼,将泪水逼回去,翟羽吸吸鼻子,“有件事我该告诉你,你听了或许就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咬了咬唇,起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翟珏一听,唇角拉出更大的弧度,连眼神都亮了几分,不是震惊或者失望,而像是开心她的坦诚。她诧异和忐忑于他的反应,他便认可了她的猜测:“我知道。”

翟羽如遭雷击,当场被劈的瘫坐回去:“你…你怎么会?是因为四叔当初放出假消息说有个很像我的女孩跟在他身边?”

“不,很早…”翟珏慢慢摇头,眼神迷蒙,又像是跌入一小段回忆,无法自拔。

翟羽更惊,惊得她只能大口大口喘气,他如果早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揭穿她?这样的话,这场仗或许根本就不用打!

“你…你…”其他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眼见她震惊至此,翟珏忽轻笑出来,“小羽毛,你当我真喜欢男的?”

无法控制地泪如雨下,翟羽痛恨他的说破,便一边抹泪,一边声音沙哑地冲他吼:“你别给我说什么‘喜欢’!”

“好,不说,”他眸间满是爱怜和痛惜,又抬手去抚她的脸,“我不配…”

翟羽按住他的手,死命地摇头,泪水却越流越多,到他怎么擦也擦不完的地步…

“傻丫头,别哭了…”

她泪眼婆娑地瞪他:“你才傻!”

是啊,他才傻,怎么会有那么傻的人…他分明是她的敌人的,却待她如此;他分明只对不起过她一次,而即使是那一次,他也不必有任何内疚…可他却为了她的愿望,赔上了他的一生…

“凶巴巴的傻丫头,每次对我都那么凶…”翟珏长叹一声,又想起什么,“我记得当时我听说你弹琴弹的很好,一直想和你琴箫合奏,那时你怎么都不肯…现在我气力不济也吹不得箫了,你最后弹只曲子给我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