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笑。

答案不言而喻。

顿了顿,他说:“说是慈善晚宴,却不涉及捐赠,只是打着交流慈善的幌子,谈生意谈合作。”

严嵚领悟力极好,“嗯,所以你这位默默无闻的大慈善家一刻也呆不下去。”尾音轻拖,夹着调侃。

叶昭觉不置可否地轻笑。

他起身走到窗前,弯腰透过天文望远镜,意外看到有两颗星星紧挨着那轮弯月,一个大的带着两个小的,让他忽然想起弟弟叶昭怀小时候涂的一幅蜡笔画。

“我是月亮,哥哥和姐姐是星星。”

温柔悦耳的女声问他:“为什么我们是星星?明明你是小不点。”

怀怀脆生脆气地说:“等你们老了走不动路了,我就是老大。”

书房的空气随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回忆死寂下来。

他从不刻意去想她,这些年也一再要求自己坦然面对,可今天却接连想起她,想起和她有关的事,这种状态可真是糟糕。

他自嘲地轻轻嘴角,万斯年那个笨手笨脚的服务生贸然闯入他的脑海,完全不一样的两张脸,却因为那双会笑的眼睛,就连神韵都惊人的相似。

听筒里,严嵚在问:“卢晓不是央求你把订婚宴的承办权交给万斯年么,你今晚在万斯年出了事,还敢答应她?”

眼睛从目镜挪开,他转身去取相机。

他忽然不说话,严嵚心里跟着一紧。沉默片刻,严嵚微叹:“阿觉,你又何必全权负责她的订婚筹备,对自己真下的了手。”

歪头,把手机夹在肩膀,叶昭觉将相机的转接环接在望远镜上,拍摄下遥远星空中的那幅天象。

两颗星星伴着月亮,相依相伴的画面永远定格下来。

严嵚:“喂,戳到你痛处了,怎么老是不吭声?”

微微抬眸,视线越过镜筒仰视窗外,静静的眼神空落落的,他笑,“对自己残忍久了,哪还有什么痛处。”

chapter 4

不用去万斯年上班,宁夏翌日和叶晓凡一起睡到日上三竿。

正一并解决早午餐时,接到导师电话,说论文外审完毕,让她准备好答辩。

宁夏顿时有种逃脱升天的感觉。

临近毕业,寝室四个女生,一个早就搬去和男友同住,另一个整天忙实习,也几乎见不到影。最闲的就要数她和叶晓凡,每天都是无业游民。

不过,叶晓凡家是开公司的,一毕业就能当空降兵,她就不同了,她家就是个开西饼连锁店的,毕业后只能当蛋糕师傅。

蛋糕师傅就蛋糕师傅呗,这是她的人生规划,她爱甜点,深爱。

吃过饭往回走,叶晓凡被导师紧急召唤。通话结束,她暴躁地说:“改改改,我都快成涂改液了!”

宁夏咬着冰棍,顺嘴说:“你有涂改液白?”

“尼、玛!”叶晓凡吹胡子瞪眼,要杀人。

宁夏往旁边躲,立即改口:“你比涂改液香!”

比涂改液香能香得到哪儿去。叶晓凡撩了撩刘海,勉勉强强饶过她。

原本以为日子会在和叶晓凡的打闹中一直熬到毕业答辩那天,没想到只舒坦不过两日,卢晓电话就来了——

“宁夏,愿赌服输,你想耍赖?”

刚接通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质问,宁夏才起床,正对着镜子拍隔离霜。

“你等一下。”脸上各处拍匀了,她才将手机又拿起来,“你刚说什么?”

卢晓充满怨气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说,我跟你的赌约还作不作数?”

“作。”宁夏语气平静。

“那你人死哪儿去了?”

这话多不中听啊,宁夏压起嗓子,装女鬼,“卢晓,我在你背后——!”

“…”

万斯年副总办公室内,卢晓往桌上狠戳了下笔头。

季彦今知道那晚云霄厅发生的事后,将餐饮部经理、宴会厅经理、云霄厅主管、西饼房老金挨个喊去问话,一层层揭下来,宁夏是她安排进酒店的事没能盖住。

她大大方方地认,就算季彦今职位高她一级也拿她没辙。

季彦今拿手指着她,“卢晓你看看自己,身为酒店副总,你对酒店的贡献还比不上一个服务人员!”他把头撇过去,懒得看她的样子,“不帮忙反添乱,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她想什么关他屁事,她不愿意跟他啰嗦,但她被最前面那句话激怒,“服务人员?服务人员能替酒店拉客户谈合作?服务人员有人脉去执行酒店宣传?服务人员能打扮得有我好看?”

“…”

季彦今被气笑,“那我问你,叶董女儿的订婚宴筹办争取到了么?”

“什么女儿,是继女!”

季彦今皱眉,“卢晓,你说你比服务人员贡献大,可你连他们最基本的素质都没有!你不尊重客人,就不要指望客人反过来尊重你!”

她不耐烦,“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相信我能拿到陆临安订婚宴的承办权!”

季彦今说:“大小姐,我要的是结果!你当是小孩子过家家,我相信你沙子能吃就真把它当米饭?”

她听了火大,“季彦今,你不要太过分!”

“是你不要太过分。叶昭觉在云霄厅出了岔子,他妹妹的订婚宴会愿意交给我们万斯年?呵,我看这事悬。”

她被他嘲讽的语气弄得心头越来越烦躁,两手往桌上一拍,直直逼问:“要是我能拿到承办权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最好认清楚,这是你职责本分!”

“少扯别的,必须得有条件!”

季彦今无奈,妥协道:“只要不影响酒店,你想怎样都行。”

“那好,如果我拿到承办权,你就答应西饼房我可以随便安排人进去。”

季彦今没想到她会执着于此,略带狐疑地问:“那女孩跟你什么关系?”

她垂眸,不假思索:“朋友。”

现在,“朋友”就在无线电波的另一头。

“卢晓,我在你背后——!”声音诡异而飘忽。

卢晓骂了句“神经病”,手里的笔一扔,气急败坏道:“明天回来上班,不到三个月不准走!”

“可我被开除了呀。”宁夏慢悠悠地提醒她,“你这样滥用私权真的合适么?”

卢晓气极反笑,“宁夏,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只管来就行。”

“你——!”

“…”那头已经挂了。

宁夏愣了愣,郁闷地趴到桌上。

呆滞了片刻后,整个人像个泥鳅一样坐在椅子上摆来摆去,嘴里低低地呜呜。

叶晓凡从隔壁宿舍抢来两个豆沙包,推门进来见她这样,稀罕极了,“干嘛呢,椅子底下着火啦?”走到跟前,给她个包子,“呐。”

宁夏咬一口,热乎乎的红豆沙从面团里流出,味蕾甜丝丝,心情却苦哈哈。

这种自掘坟墓的感觉真要命。

翌日,宁夏重新出现在饼房,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

金志良瞥她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用刀片开蛋糕底模。

宁夏走到他跟前立定,双手交握在身前,抿了下唇,“金师傅,我又回来了。”

金志良动作未停,鼻子里哼一声,“我眼睛没瞎。”

宁夏笑眯眯,“对,您耳清目明,不单看得清楚,心里也跟个明镜似的。”

一旁干活的徐思齐不屑地撇了撇嘴,真没看出来她还挺会拍马屁。

金志良把头抬了起来,女孩子扎着一个可爱的丸子头,微微笑起来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旁人听这话或许以为是在吹嘘拍马,只有他能听明白真正的话音。

啧,这丫头能惹上卢副总,说明也不是个善茬儿。

他瞪眼,“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换衣服,饼房缺你这么个雕塑啊?”

宁夏腼腆笑,无辜的样子,“那什么,我那天走的时候把换衣室的柜门钥匙还了。”

金志良斜眼示意过去,“在那儿呢,早给你准备好了。”

宁夏顺着他的指引看向工作台的不锈钢台面,一把小小的金属钥匙不起眼地搁在角落里。

看来必定是卢晓提前打了招呼。

宁夏拿起钥匙,噙着笑,“那我先去换衣服啦。”

“嗯。”又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等她转身走了,金志良保持弓腰的姿势微撇头。总厨从法国回来看见未经他允许安插了新人,他是如实交代呢,还是推给卢副总自己去说?

总厨和卢副总不和,谁都看得出来。

金志良忍不住叹气,他摊上的这是什么事儿啊!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还算风平浪静,宁夏私以为,可能是卢晓最近工作忙,一时顾不上她。

不知为何,饼房里除了金志良和徐思齐,其他人对她的态度都变得格外热络,金志良给她加重工作量的时候,有人趁他不在还会主动帮忙。

反观一开始总找她说话的徐思齐,倒是拿她当透明人了。

宁夏觉得奇怪,可毕竟只做三个月,也没打算和这里的人处交情。

热情的,她不拒绝;冷漠的,她更无所谓。

毕业答辩前一天,宁夏向金志良请假,金志良有些意外,“你还没毕业?”

宁夏轻轻哀叹:“我还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像高中生呢,没想到在您眼里连大学生都不是。”

她这话里促狭味道十足,金志良静默稍许,难得笑了。可惜脸部肌肉牵动得不自然,笑容里并没有多少暖意。

饼房面积大,他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休息隔间,隔间内摆放一张办公桌,桌上设施齐备,电话和电脑都有。

他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呷了口,问:“哪个学校的?”

“师范大学。”宁夏答。

杯口贴着嘴唇,金志良愣了愣,不过,也只是一瞬。他放下杯子,看宁夏的眼神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兴味,“怎么不去当老师?学校不比饼房舒坦。”

宁夏笑容不减,避重就轻地回答:“金师傅,师范大学里也分师范生和非师范生啊。我只个念个专业而已,想当老师也得和平常人一样走程序。”

金志良轻嗤:“你的意思是说,来万斯年当厨师就不用走程序?”

话题转得突然,宁夏秉持“谨言慎行”的原则,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许吧。”

这下,金志良彻底面无表情了。他转过脸去,“行了,假我批了,别赖着不走找机会偷懒!”

“…”

是谁没完没了地问她话…

宁夏摸摸脖子,撇撇嘴,笑了。

拉开门走出来,和徐思齐打了个照面。

宁夏看他手里拿本册子,嘴角一牵,“来找金师傅呀。”

再正常不过的寒暄罢了,没想到却遭来徐思齐一记冷眼。他说:“别整天金师傅金师傅地叫,搞特殊有意思么你!你以为喊他师傅,他就真是你师傅啊?别做梦了!”

谁做梦了!她家饼店的蛋糕师傅她都是这么称呼的,叫顺嘴了,一时改不掉。

宁夏微仰脸,眯起眼睛笑,“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敷衍的笑容立刻收敛,直接越过他往前走。

徐思齐拦住她,“你别把我说的话不当回事。”他抱臂站她面前,抬了抬下巴,一副“我可怜你才忍不住提醒你”的架势,“你知道为什么良哥总是针对你么?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良哥最讨厌靠关系走后门的人。所以我劝你,别傻不拉几地抱大腿,你这是守着公鸡下蛋,白搭!”

不管白搭还是黑搭,宁夏只是好奇,“你知道我怎么进来的?”

徐思齐猛翻白眼,“你在云霄厅糊了客人一身蛋糕,都出名了好吧!现在谁不知道卢…卢副总拼命保你的事!”

他中间停顿了一下,宁夏没在意,就是有点想笑。事实上,她真的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卢晓拼命保她?嗷嗷,好感动!

“你笑什么呀,哪来的笑点!”徐思齐觉得自己要疯了,这女孩多半脑子有病,傻里傻气。

原先他以为是因为私下结怨所以良哥才故意欺负新人,直到听说她是被卢晓安插-进来,这才开始恍然大悟。

可有一点他一直没想通,良哥就算再讨厌关系户,他也没胆子让个生手去宴会厅送餐吧?

他走神的工夫,忽听见一声道谢——

“谢谢你。”宁夏感激地看着他,“虽然,呃…”她略作思忖,“虽然你想象力很丰富,但是你真的很有趣。”

话一说完,意识到逻辑存在问题,这个“虽然…但是…”用得好奇怪,她轻笑一声,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

一而再看到她莫名其妙地笑,徐思齐头皮发麻,古怪地瞅她一眼,“神经病啊你!”

“神经病”第二天下午的毕业答辩尽管进行得不是特别顺利,但面对几位老师的各种刁钻问题也还算游刃有余。

答辩结束就意味着大学毕业了,叶晓凡情绪低沉,她问另一室友:“我们以后是不是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

室友说:“你别犯文艺病行么,矫情!”

“什么呀,我这不是舍不得你们么!”叶晓凡扭头问宁夏,“小夏,你说呢?”

宁夏说:“不是都在南湘么,只要我们想见就会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