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直觉有用吗?你直觉能当饭吃吗?能做证据吗?能破案吗?

  一队、二队的全体队员都翻了个白眼。

  “我认为庞若海的秘密,是一个人。”韩旌突然开口了。

  “哈?”一队、二队的队员都愣了一下。陈淡淡和胡酪异口同声地问:“一个人?”

  只有王伟能勉强理解韩旌的思路:“二队,你是说庞若海背后隐藏着一个人?”

  韩旌端坐在墙角一张茶几上,虽然坐得休闲,背脊依然挺直,但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曾经对一队说过,帕碧莲不是一个人犯罪,她背后还有人。当我们着手调查帕碧莲背后的人是谁的时候,庞若海突然死亡,袁医生自称就是帕碧莲的同伙——而当我试探他,说他是来顶罪的时候,他并没有否认,然后拒绝回答任何问题。”他淡淡地说,“所以老问题还在——帕碧莲背后的人是谁?我们不能被袁医生混淆了视线。调查庞若海的旅行是有意义的,这能让我们进一步确认‘他’是谁。”

  “‘他’是谁?”胡酪问,“二队你的意思是庞若海窝藏了一个人?从三十年前蝴蝶之行开始一直藏到现在?不会吧……”

  “我的意思是……”韩旌说,“庞若海和帕碧莲一样,只是某个人犯罪的障眼法。如果这个思路是对的,那么庞若海在‘太上会’的作用只是傀儡,‘太上会’贩毒和其他非法勾当所获得的巨额财富……都不属于庞若海。”

  “怪不得庞若海做了‘太上会’的老大这么多年,手上只有一两栋别墅。”胡酪恍然,“浦市警方做了资产调查,很长时间没法确定庞若海涉黑涉毒,就是因为他的资产很清白。”

  “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庞若海二十五岁开始旅行之前,从来没有表现过对蝴蝶感兴趣。”韩旌说,“他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固定收入,到底是什么促使他决定开始一次追寻蝴蝶的旅行?走这一趟路需要相当多金钱,还需要获得相当多国家的签证,这不容易。他的钱从哪里来?”

  李土芝边听边摇晃着他坐的那把椅子:“他不但获得了签证,还带了一个医生、三个少女一起走了。”

  “没错,他还带上了随行医生,这不常见。”韩旌说,“这是一个疑点。”

  “他不但去之前对蝴蝶没兴趣,回来以后对蝴蝶也没兴趣,你看他把那些标本都扔在地下室。”李土芝插嘴,“还有我一直想不通,你说庞若海长得那是什么样啊!胖得像头猪似的,怎么生出来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帕碧莲是美女,庞闪、庞环那更是长得雪白甜美,都像天使似的,和庞若海臃肿肥胖的样子差距甚远。

  陈淡淡和胡酪相视一眼,王伟喃喃自语:“说不定她们其实不是庞若海的女儿……”话说出来,他自己都震惊了——这要是真的,庞若海不但给人当了傀儡,还兼职当人挂名的爸爸,最后还被人杀了——这该是何等忠心的替死鬼啊?

  韩旌唇角微勾,似乎是笑了,却又没笑:“这姑且也算一个疑点。第二个疑点就是胡酪所说的钱。‘太上会’经手的毒品不计其数,庞若海名下的资产却很有限——钱到哪里去了?第三,康斯坦茨、朱珊娜和林相绮为什么愿意留在庞若海身边?就像一队刚才说的,庞若海似乎并不具备令女人神魂颠倒的条件,她们却愿意留在他身边,为什么?她们都是相貌美丽的女性,去任何地方都会受到欢迎,而庞若海非但不年轻英俊,甚至手头上没有多少钱。”

  “人家还不能是真爱啊……”陈淡淡嘀咕了一句。

  “呸!你要说一个是真爱我也就相信一下爱情,三个都是真爱?那卖白粉的庞胖子难道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吗?别逗了!”李土芝嗤之以鼻,“看她们给庞若海生的女儿,怎么看也不像是庞胖子的种啊!”

  办公室里正半推测半八卦地讨论着案情,门外二队的小年轻蓝畦探进头来:“二队,浦市市局打电话来说,他们抓到了阿兰。”

  李土芝和韩旌都有些意外。

  “太上会”的二把手阿兰野心勃勃,一直想取庞若海而代之,这次庞若海身亡,对他来说是难得的机会。但是阿兰做事一向老练小心,怎么会突然被抓了?

  “说是开了架小型飞机回来,飞机上载了几百公斤冰毒,浦市警方接到群众举报,在旅游飞机停机坪埋伏,人赃并获!”蓝畦小声说。

  “什么样的群众这么厉害,连这种事都能举报?”李土芝怪叫一声,“阿兰不是一直找不到制毒基地的地图吗?怎么我们这边还没头绪,他就先找到了?”

  韩旌眉头紧皱:“这件事不寻常,有细节吗?是谁举报的?”

  “群众打报警电话直接举报的。”蓝畦说,“不知道是谁,但是阿兰一定是让人黑了,我听浦市的人说,他运回来的几百公斤冰毒,冰毒的含量很低。因为我们抓毒品交易不是按纯度算,而是按重量计算,所以还是算他携带了几百公斤毒品,但实际上他带回来的东西纯度低到市面上根本没法销售,基本上都是谷氨酸钠。”

  “谷氨酸钠是啥玩意儿?”李土芝本能地问,这听起来很耳熟啊!

  “味精。”屋里的其他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李土芝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闭嘴了。

  “阿兰被人摆了一道,就算他得到的是真的地图,东西也早就被人换了。”韩旌说,“这件事进一步证实在‘太上会’里面、庞若海和阿兰背后,有一股暗流。庞若海死了,阿兰蠢蠢欲动,‘他’不能容忍‘太上会’落到阿兰手里,所以阿兰立刻就被抓了。”

  李土芝看了韩旌一眼,试探着说:“你有没有想过既然庞若海是‘他’的傀儡,为什么‘他’又操纵帕碧莲去杀庞若海?也许和阿兰是同样的原因。”

  韩旌清冷的目光瞬间转到了李土芝脸上,李土芝知道自己抓到了韩旌关心的问题,顿时得意扬扬:“我直觉——事情是这样的——明面上,庞若海一直是‘太上会’的老大,但他从来捞不到真正的好处,时间长了,他就动了把‘太上会’据为己有的心——然后他就死了。”

  陈淡淡和胡酪等人纷纷倒抽了口凉气,头脑简单的人的直觉好像真的挺厉害,又听李土芝继续得意扬扬地说:“我又感觉——庞若海弄死康斯坦茨、朱珊娜、林相绮……说不定就是因为她们是‘他’的姘头,她们都知道庞若海是个傀儡,而庞若海要得到‘太上会’的实权和利益,一定要杀这些女人灭口!”

  困扰了一队和二队队员很久的谜团居然就这样被李土芝三言两句解释清楚了,大家都有些目瞪口呆,但实在找不到比李土芝这个说法更有说服力的解释了。韩旌又看了李土芝一眼,微微一笑——笑得李土芝浑身都差点结冰了——随即笑容一敛,淡淡地说:“我的意思和一队一样,三十年前,有人给了庞若海资金,资助他进行了一趟漫长的旅行,回来后扶植庞若海开创‘太上会’,开始了毒品犯罪。他们的毒品来源或制毒技术一定和那次旅行有关,而袁医生、康斯坦茨、朱珊娜和林相绮都是‘他’留在庞若海身边监视、控制庞若海的人。”微微一顿,韩旌补了一句,“这也是我在庞若海身边卧底半年,始终没有发现关键犯罪证据的原因,庞若海一直是个傀儡。”

  什么样的人能做得如此不留痕迹?

  “从三十年前就开始布局……这也太……太过谨慎了吧?”胡酪嘀咕,“什么人犯罪这么高姿态?”

  韩旌唇角微勾:“他应该是一个富有魅力、相貌英俊的男人,现年五十岁左右,会说法语,对蝴蝶有兴趣,曾经在非洲或南美洲长期居住,和无业游民庞若海的生活有一定交集,并且基于什么合情合理的方法,在庞若海和阿兰死后,他依然能获得‘太上会’的控制权。”想了想,他还是加了一句,“这个人有可能是个名人。”

四、第一个谜语

  虽然已经调去了密码组,但韩旌对“他”的描述依然得到邱添虎的重视,二队转向调查符合这些条件的男性。案情厘清,破案有望,李土芝带领的一队从“广寒宫”别墅废墟撤回来以后,就要出发前往中越边境,进行“T恤血书”案件的调查。

  韩旌在总队待命,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他可能很快要返回那个神秘得要命的“密码组”。李土芝有点儿舍不得这个“人形电脑”走,翻了翻手里的卷宗,突然眼睛一亮。“韩旌,你是专业搞密码的,快给我看一下这是啥意思?”他把血书T恤的照片亮在韩旌眼前,“这种怪符号也算一种密码吧?”

  韩旌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嗯。”

  李土芝吓了一跳:“你看懂了?‘嗯’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韩旌背靠墙站着,双手抱胸,冷冰冰地说:“这可能是一个经纬度。”

  “经纬度?”李土芝很意外,这串怪图居然是一个经纬度,“从哪里看出来这是数字?”

  “从这些直角的线条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猪舍密码。”韩旌居然有耐心给李土芝解释,“猪舍密码的历史很古老,相对计算机的代码密码它非常简单。从这些图案中间的点可以看出,它很可能是一串数字,那么我们把数字1-9画在格子里。”他画出了一个中国人很熟悉的图案。

  □

  李土芝傻眼,九宫格?这是啥?

  “然后1,我们就用□代替,2就用□代替,以此类推,1-9都可以用这些直角代替。”韩旌说,“这就是猪舍密码。”

  “哦……”李土芝恍然,“所以这份血书就是21.75、18.24?”

  韩旌摇头:“如果只是这样,他没有必要在中间空格。这个密码不能体现数字0,所以空格可能是0,应该是21.750、108.24,这样上下都是五位数,正好平齐。修正以后是21.75、10.824,像一个经纬度。”

  “我来查一下经纬度……奇怪,尸体就是在这个经纬度附近被发现的,临死前留下自己所在地的经纬度干什么?”李土芝觉得莫名其妙,“何必费这么大劲留一个经纬度?他不能直接写清楚他想说什么吗?呃……”他突然想起这个卷宗里有提起,死者在地上留了言,但已经被破坏。

  也许死者的未雨绸缪起了作用,真的有人破坏了他留下的遗言,却没有发现T恤上奇怪的花纹。

  “不会有人总是去背经纬度,这个地点对死者来说一定非常有意义。”韩旌说,“既然他就是在这个经纬度附近被发现的,可见我的解密没有错,死者用最简单的密码在提醒发现他尸体的人注意这个地方。他很可能就是在死亡地点附近遭受的袭击。”他所说的“猪舍密码”可以变换各种图形和数字的顺序,如果死者不是使用韩旌书写的这种最简单的顺序,那么他的数字密码只有知道顺序的人能读出来。但韩旌猜测死者只是临死前匆匆加密,既然是死亡留言,不可能留一个无解的密码。

  “死者是一个美籍华人,叫哈维,拥有飞行执照。”李土芝看了一下材料,“看签证内容,他是到中国来参加一个慈善飞行表演,所以连他的小型飞机也运来了。”

  “飞行表演?”韩旌眯起了眼睛,“谁筹划的?”

  “著名大慈善家赵蒙德先生。”李土芝说,“已经捐助了五十几所希望小学的那位。他筹划的这个慈善飞行表演也很有名啊,叫作‘少年的星空’,每年都举办。表演募集的善款都用于修建希望小学。”

  “飞机?飞行执照?”韩旌说,“飞行员哈维三十几个小时前死在边境,今天阿兰在停机坪被捕……”他顿了一下,“查一下给阿兰开飞机的是谁,还有哈维的飞机在哪里?”

  “哈维死于枪击。”李土芝的脸色变了,“也许我们还要检查一下阿兰被捕时,身上携带的枪支和子弹!”

五、梦之巫

  对阿兰的讯问永远无法开始——在被捕的同时,他开枪自杀了。

  但他的两个马仔和埃鲁森同时被捕,他们可不想自杀。李土芝很快从浦市警方那里得到最新消息——哈维的死的确和阿兰有关。

  是阿兰雇佣哈维和埃鲁森到边境某个草场去抢劫毒品,却不想钻进了别人设计好的圈套里。

  哈维在枪战中受伤,被阿兰扔下。

  他们都以为他死定了,却想不到他居然挣扎着走出那么远,还留下了姓名和密码,让警方很快查到了阿兰头上。

  那个经纬度就是阿兰提供给哈维的地点,据说阿兰还给哈维提供了一张简单的飞行航图,那张图埃鲁森曾经见过,但后来他还给了哈维。

  现在哈维的遗言和那张飞行航图都不见了,那显然不是阿兰这伙人做的。

  阿兰一死,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得到了那张航图,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把他引进了这个必死的局里。埃鲁森见过航图,但他对中国地形不熟,如果不是哈维留下了经纬度,他根本找不到地方。

  庞若海的航图并没有找到,李土芝和韩旌却已经到达了之前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地方——庞若海的——或者说是“太上会”的制毒地点。

  这是一个隐藏在中越边境的几座无名丘陵小山之间的草场。毫不意外地,李土芝在这个草场里发现这里曾经种植过大量的毛花洋地黄,这不是本地植物,至今零星地生长在荒草丛里。这里饲养过非洲长翅凤蝶,康斯坦茨可能在这里生活过。

  小型飞机的起落和航线应该经过申请,但这个地方偏僻荒凉,周围并没有雷达,也就难以监控是否有飞机经过这里。而浦市是个靠近边境的旅游城市,它有几条直升飞机和旅游专用小型飞机的航线,像哈维的飞机经过了比赛登记,也申请过航线,开着它从浦市起飞,半途转向草场,再折返浦市,的确难以让人发现。

  庞若海利用这种方法运输毒品已经很多年了,但在韩旌卧底“太上会”之后,这种运毒的方法才被发现,而直到今天终于被彻底制止。看得出这片草场曾经饲养过牛羊,干净的山涧在流淌,几只电光似的蓝色蝴蝶蹁跹飞舞。

  铁皮屋里仍然躺着制毒师的尸体,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中七枪。但不知道为什么,尸体非常干瘪,像抽干了大部分水分,快要变成一具干尸了。隔壁制毒室里的材料和器械都很齐全,还遗留了一些阿兰没有带走的“冰毒”,李土芝检测了一下,是味精。毫无疑问,真正的毒品早就被人运走了,留在这里的尸体是个死士。

  韩旌发现了山涧里的白骨,陈淡淡正在拍照,开始准备打捞。

  这是一个男性骨骸,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在水里浸泡了这么久,陈淡淡对寻找到死因不抱太大希望。拍完照,开始打捞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这具骨骸只有半边,另外半边的骸骨不见了。

  这大概就是帕碧莲得到的那本《迷宫》里显示的双性人照片的另一半。

  奇怪的是被命名为“触角”的康斯坦茨的手臂还保存完好,这更大型的“艺术品”,被命名为“皇蛾阴阳蝶”的缝合双性人标本却早已不见,只留下一张照片。如果标本就是在这里制作的,既然男性的半边尸体沉在水里,那康斯坦茨的另半边尸体在哪里?

  陈淡淡想了好一会儿,没想明白,继续着手打捞。

  李土芝像只撒欢的大狗一样绕着整个草场跑了一圈,没有发现更多线索,倒是看见越来越多的闪着蓝光的蝴蝶向这边飞来。开始是一两只,接着是七八只,又过了一会儿,居然是十几只、二十几只地向现场勘查的人聚拢了过来。

  蝴蝶很漂亮,翅膀颇大,日光下闪现金属的光泽,宛如电光流窜。数量众多的蝴蝶飞来,落在铁皮屋上、地上、山涧旁……没过多久就形成了大片亮蓝色的闪光区域,勘查现场的警员纷纷停下手里的工作,给这些蝴蝶拍照。

  数量庞大的蝴蝶群将所有能停的地方都占满了以后,成群结队地在人们头上飞舞,韩旌身后就聚集了一大群。蝴蝶仿佛特别偏爱他,在他肩上落了一大片。

  “等一下!”李土芝看着这盛大华丽的场景,越看心里越是发毛,突然想起一件事,“别碰那些蝴蝶!那些蝴蝶可能有毒!”

  听李土芝提醒,大家开始扑打蝴蝶,不断有蝴蝶受伤,蓝光闪烁的鳞粉开始飘散,陈淡淡觉得头晕目眩,空气中仿佛浮起了千万个影子,地上的半边白骨仿佛爬了起来,天地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歌唱……她晃了一下,整个人软了下去。

  胡酪拿着相机,扶着额头:“一队……这蝴蝶有问题,好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