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兄和臣算得上是莫逆之交,臣也不愿作此揣测,可是,臣却不得不提醒陛下,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万一裴兄想回南疆,陛下准是不准?”俞镛之毫不松懈地追问。

“不可能,他要是想回去,就不会在这里一呆就是好几年,他在京中这么多知交好友,语之在这里,他又官拜兵部侍郎,仕途一帆风顺,他有什么理由要回南疆…”沐奕言喃喃地道,心乱如麻:说一千道一万,最重要的是,裴蔺刚刚对她表白,说了要永远陪着她,说了要等她坦诚以待,他怎么可能会扔下她跑回南疆去?

“陛下,”俞镛之的语声沉稳,“裴兄聪慧机敏,过目不忘,在兵部这些年,大齐的朝堂政务、军力配备他了若指掌,这联发弩又是由他主持研制,他了若指掌。现在朝中根基不稳,乃多事之秋,若是镇南王府有异动,后果不堪设想。”

沐奕言的心中一阵发寒,她不可思议地盯着俞镛之,颤声道:“你…你怀疑裴蔺他…”

俞镛之迎视着她的目光:“陛下,臣不是怀疑裴兄,臣相信裴兄的为人,他不会是那种不忠不义之人,只是世事变幻莫测,有时候非人力所能控制,臣只是想把任何对大齐对陛下不利的苗头扼杀,裴兄若是留在京城,镇南王府总有几分忌讳,于朝局稳定大有益处。”

沐奕言呆在原地,半晌才强笑道:“一定是俞爱卿多虑了,朕心中有数。”

一整个晚上,俞镛之那忧虑的眼神都在沐奕言的眼前挥之不去,她翻来覆去,一直到半夜时分才浅浅地睡去。

早朝跨进金銮殿的那一刻,沐奕言四下梭巡着裴蔺的身影,那个挺直的身影映入眼帘的一刹那,她的心立刻被提在了半空:只见裴蔺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目光有些飘忽地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是一整夜没睡好的模样。

沐奕言恨不得立刻就把早朝散了,然后躲宫中不见人:京中四品以上官员离京必须在吏部报备,凌卫剑想必早就和俞镛之通了气,不可能会放人,裴蔺唯一的法子就是直接去求她的旨意。

眼看着群臣唠里唠叨地说得差不多了,沐奕言刚想退朝,裴蔺终于一步跨了出来,沉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沐奕言的心一抽,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裴爱卿你怎么了?”

裴蔺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撩袍跪倒,伏在地上,语声居然带了几分哽咽:“陛下,臣的父王病危,臣请陛下恩准回府探病。”

沐奕言吊起的心忽然便落回了原处:原来是镇南王病危!这于情于理,都应该放裴蔺回去见镇南王最后一面啊!

看着裴蔺悲不自胜的模样,沐奕言心里一阵发酸,真想走下去亲手把他扶起来好好宽慰一番:“镇南王病危?裴爱卿不要太难过了,吉人自有天象,镇南王一定会挺过来的。”

说着,她的目光朝着俞镛之扫了过去,带着几分探询。

“父母在,不远游,臣却一别经年,未能在父王床前尽孝,真乃不孝之子,臣…”裴蔺有些说不下去了。

俞镛之沉吟了片刻,出列奏道:“陛下,臣听说镇南王患有湿症,不知此次是否此症发作导致病危?不如劳烦太医局中派人前往探病,曲太医对此症十分擅长,必定可以药到病除。”

凌卫剑也上前劝慰道:“裴兄不必太过忧心,你为国尽忠,忠孝难以两全,镇南王爷必定不会苛责于你。”

兵部于尚书感慨说:“裴大人,我曾在十年前见过令尊,当时还是风采依然,老当益壮,不过他也应该满足了,你少年英才,兵部现在你是顶梁柱啊,凌大人说得对,为国尽忠就是为父尽孝。”

几名老臣都上来唏嘘了几句,追忆了一下昔日镇南王爷的风采,对裴蔺赞誉有加,却只字不提裴蔺回南疆之事。

裴蔺终于觉出了几分不对来,抬起头来,直视着沐奕言,沉声道:“陛下,臣的父王递来一封家书,请陛下查阅。”

洪宝从裴蔺手中接过书信,递给了沐奕言,沐奕言打开一看,里面的字好几个已经被泪水晕开,上面的字迹笔走龙蛇,刚猛有力:父病危,儿速归,若不能见儿最后一面,父死亦难瞑目!

沐奕言心中猛地一抽,她上世自幼便是孤儿,这世也是饱受冷眼,从小就被沐天尧弃若敝屣,以至于她对骨肉亲情分外看重。她的心一横,也不顾俞镛之那殷殷期盼的目光,沉声道:“裴爱卿,你且跟朕来,旁的没什么事,就散了吧。”

裴蔺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一直跟着沐奕言到了点墨阁。

沐奕言让洪宝去泡茶,自己则从角落的柜子中拖出了那个宝贝箱子,翻找了好半天,才找出了一根泛白的红绳来。

这根红绳是她十多岁时编的,歪歪扭扭的,当时吴婕妤也想偷偷让她学点女红,只是看了她编的红绳之后,便断了这个念想。

她想了想,示意裴蔺关上房门,脱下了皂靴,取下了那根脚链,小心翼翼地从那根脚链上取下了一颗银珠,穿在了那根红绳上。

裴蔺呆呆地看着她走到身旁,看着她把红绳套在了他的手腕上,忽然便清醒了过来,颤声道:“陛下…你这是…”

沐奕言嘘了一声,满意地拿起他的手端详了片刻,裴蔺的手掌白皙,唯有手掌心有着几颗握剑时留下的薄茧,那红绳银珠戴在他的手腕上,十分好看。

“裴蔺,”沐奕言的目光清澈,语声淡然,“你看着朕,告诉朕,你真的只是回去见你父王最后一面吗?”

裴蔺怔了怔,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陛下,臣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沐奕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浅浅地笑了笑:“好,我信你。”

“此去南疆,快马加鞭半个月足矣,不论父王病情如何,不出两个月,臣必定回京复命,陛下放心,臣就算死,也要死在陛□旁,绝不可能有负陛下!”裴蔺的声音低缓,却铿锵有力。

沐奕言的眼眶一热,低声道:“好,一路小心,朕…等你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口亨!猜猜小裴会不会回来?我打算给小裴安排个什么南疆蛮帮公主啥的成亲,你们看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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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沐奕言帮裴蔺整了整衣领,眼露留恋之色,只是事情紧急,夜长梦多,裴蔺必须立刻出发。

两个人出了房门,沐奕言正想送裴蔺出宫,却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正是俞镛之。

“裴兄这是要走了吗?”俞镛之的目光落在肩并肩的两个人身上,神情漠然。

裴蔺拱了拱手道:“是,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还请俞兄多多照看陛下。”

俞镛之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沐奕言躲闪的目光,心知已经无法阻拦,他轻哼了一声道:“裴兄你这一走倒是轻松自在,可要是有个万一,你可知陛下要担下多少重责和非议?”

裴蔺哂然一笑:“俞兄你多虑了,我心可鉴日月,万不可能背离陛下。”

“好,我等着看你这句话是真是假!”俞镛之冷冷地道。

目送着裴蔺的身影出了点墨阁,沐奕言有些心虚,俞镛之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往屋里走去,心里盼着俞镛之赶紧离开。

俞镛之却一路跟着她进了屋子,沉默不语地站在她身后。

她不得不转过身来,讪讪地道:“俞爱卿还有事吗?”

“陛下,你就这么喜欢裴兄吗?”俞镛之忽然开口道,眼神中掠过几分酸涩。

沐奕言怔了一下:“俞爱卿你这是从何说起?将心比心,若是你的父亲…出了什么事,朕难道忍心扣住你的人不让你回家探望?”

“陛下,既然裴兄是藩王之子,既然裴兄选择了来到京城为官,他便应当早已预见到了今日,”俞镛之缓缓地道,“陛下怎可为一念私情,将自己置于危崖?”

沐奕言咬了咬唇,眼中掠过一丝受伤的神情:“俞爱卿,你想说的是不是朕将自己置于危崖吧?你想说朕把大齐把社稷置于危崖吧?反正朕已经准了裴蔺回南疆,你要是不同意,你尽管派人把他困起来好了,反正朕这个皇帝当得也很没趣,你要换谁当都行…”

“陛下!”俞镛之厉声道,“你在说些什么?”

沐奕言轻笑了起来:“难道不是吗?朕在你眼里就是一无是处,要不是父皇的遗命,只怕你连看都不想看到朕。”

俞镛之的脑中“嗡”的一声,几乎不能控制自己地往前走了两步,和沐奕言几乎脸贴着脸。

沐奕言吓得打了个趔趄,刚好撞在了身后的案几上。

俞镛之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白皙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泛上了一层粉色,那张清俊的脸庞脱去了那层优雅淡然,居然有种带着生机的丽色…沐奕言不由得晃了晃神,旋即便唾弃起自己来:这种时候了,居然还会被美色所诱!

“陛下,难道臣为陛下呕心沥血,就及不上裴蔺他一丝半毫?为何陛下对裴蔺谈笑晏晏,信任有加,却居然对臣抱着这样的念头,臣…臣…”俞镛之说不下去了,他忽然觉得一阵恐慌,他这种酸涩和嫉恨从何而来?为什么他要把自己和裴蔺相提并论?

沐奕言有些懵了:“朕没有这个意思,朕只是说,朕无法达到你的期许,朕这是在羞惭…”

俞镛之轻吐出一口浊气:“陛下,一臣不侍二主,若是陛下不是陛下,除非臣已经血溅五步,不…就算到了阴曹地府,陛下你也还是臣的陛下。”

“你…你说这些做什么!”沐奕言有些气急败坏,“呸呸呸,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收回去,裴蔺是裴蔺,你是你,你是朕的老师,是朕的贤臣,朕以后都不胡说了还不行吗?”

这曾经是俞镛之最想听到的话,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听了索然无味,就算他再不想承认,都无法否认,此时他现在最想听到的,却是那日在悦思书院中听到的声音;最想看到的,却是那日在悦思书院中对他满眼缱绻的沐奕言…

他狼狈地后退了两步,转身就想离开。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失礼,可是,他觉得再呆下去,可能他会说出什么他清醒时绝对要后悔的话来。

“俞爱卿,你…你怎么了?”沐奕言心中莫名,情不自禁地走了两步,关切地问道。

俞镛之的手落在门上顿了顿,半晌才道:“既然陛下已经做了决定,裴兄走了便走了,希望是臣多虑了。”

“多谢俞爱卿体谅。”沐奕言低声道。

俞镛之张了张嘴,声音几不可闻:“要是有朝一日臣有了事情,陛下也能如此全心信任臣吗?”

“什么?”沐奕言有些不解,茫然问道。

俞镛之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出了点墨阁。

-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裴蔺每天跟在身后嘘寒问暖时,沐奕言倒也没觉着什么,可人这一走,裴蔺的身影却总是不自觉地挤进她的脑海里,想着想着,她莫名就会出神起来。

他现在哪里?他会不会伤心?他有没有想她?

脑子里一直盘旋着有关于裴蔺的事情,他的笑容和眼神忽然就变得弥足珍贵了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相思吗?沐奕言想着想着,忽然有种担忧,会不会裴蔺还没回来,她就会想不起他的模样了?

一连好几天,沐奕言都有些仄仄的,也没什么兴趣玩乐,对政务倒是前所未有地上心了起来。

各部把精简的机构和官员汇总到了吏部,凌卫剑很是细心,在有几个有争议的名字上都划了个圈,多数都是一些倚靠祖荫、无所事事的二世祖。

凌卫剑和俞镛之上呈到御前的时候也有些头疼,如果都一古脑儿撤了,只怕那些世家面子上过不去,会联合起来闹事;可如果不撤,恐怕不能服众,这机构精简又成了一句空话。

沐奕言瞧了两眼,脑中灵光一现:“有了,除了那些个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或者是身有劣迹的,其余本份的倒是可以给个吏部编外人士的待遇,世家子弟求的是名,银子想必有的是,何不给他们安个官名,什么参事、顾问的,级别提得高一点,没有什么俸禄,监察百官,却无实权,每月定期向吏部汇总,由吏部核实后弹劾,凌爱卿你看如何?”

凌卫剑呆了半晌,拍案叫绝:“此计甚妙!一箭双雕,陛下智计,臣等佩服得五体投地。”

沐奕言抿紧了唇,略带矜持却又暗自雀跃地看向俞镛之,却见俞镛之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沐奕言有些失望,又随手翻了翻名册,忽然在上面看到了一个名字,嫌恶地道:“他居然是礼部的官员?谁录用的,真是瞎了眼。”

凌卫剑一看,正是吕候爷家的孙少爷,这人一直风评很差,现在又吃了官司,第一时间就被礼部踢了出来。

“听说他被查出强占民田?吕家不会在这里玩什么猫腻吧?”沐奕言忽然想了起来。

“应当不至于,”俞镛之想了想说,“京城世家只要此次如实上报、退田还农,便既往不咎,吕泽豫身为御史大夫,应当知道轻重。”

“那就好。”沐奕言也松了一口气,整治一个小少爷,吕泽豫想必不会和她撕破脸,若是和吕家有了根本性的利益冲突,这麻烦就有点大了,现在多事之秋,只要新政能顺利推行,还是先不要太过树敌。

凌卫剑急着去落实那些个世家子弟的事情,拉着俞镛之便要告退,俞镛之走到一半,却又折返回来,目光探询地落在她身上:“陛下,听说吕家少爷是因为和裴蔺争风吃醋才犯了事,你知道吗?”

沐奕言一阵莫名的心虚,目光游移:“是吗?”

一看她的模样,俞镛之便明白了:“那晚裴蔺和陛下在一起,难道说…”

沐奕言被他看得心里直打鼓,佯作淡然地道:“那个吕少爷喝醉了,把朕当成了女人,居然开着船撞过来抢…”

“什么!”俞镛之的脸色有些发白,“陛下…没事吧?”

俞镛之的表情有些奇怪,沐奕言来不及细想,本能地便加油添醋了起来:“怎么会没事!朕差点就掉进江里,幸好裴爱卿相救,朕小时候被水淹过,见水就怕,当晚做了一夜的噩梦,差点就惊了魂了…”

俞镛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半晌才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让他蹲几天大牢可真便宜他了!”

俞镛之不仅没责怪,反而有种要找那吕少爷算账的模样,这让沐奕言颇有点受宠若惊,她喜滋滋地回味了好久,浑身上下终于生出了几分活力。

洪宝原本就有点担忧她病仄仄的模样,这下总算放了心,他生怕沐奕言再思念裴蔺,便撺掇沐奕言到宫外去散散心。

沐奕言一听正中下怀,她上回折了柳枝想烧炭笔,结果烧来烧去都不成模样,早就琢磨着到哪个卖书画的铺子里去取取经,眼看着天气不错,她就换了便服,带着几个人出了宫门。

墨宝阁算得上是京城名声最响字号最老的铺子,这里的罗纹笺和澄心纸,还有端砚和松烟墨在整个大齐都数一数二,每年举办的两次书画品评大赛,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很多有名的书画大家都喜欢把自己的作品放在这里寄卖。

墨宝阁的大堂很大,书香味十足,看起来不像是卖字画的,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客堂,大堂的四周围着一圈小书舍,想必就是谈大买卖的贵宾房。

沐奕言虽然生的秀气,可是到底是天子,清贵之气浑然天成,店伙计一见就知道这伙人非富即贵,热情地往里请:“这位公子请稍坐片刻,我家老板正在招待一名贵客,马上就来。”

沐奕言点了点头,背着双手在大堂里踱起步来,墨宝阁果然名不虚传,两侧挂的画各具特色,笔墨老到,她甚至在角落了看到了一副类似西方的油画,端详了片刻,颇感兴趣地问:“伙计,这幅画多少银子?”

话音未落,便见旁边的门帘一挑,两个人边说边走了出来。

“麻烦秦老板了,还要请秦老板多多留心。”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小人还要多谢王爷看得起小铺呢,王爷这边请。”

作者有话要说:┭┮﹏┭┮为神马留言少了这么多…一定是jj抽了!妹子们没有抛弃偶没有抛弃偶没有抛弃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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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沐奕言的身子一僵,赶紧侧了侧身,让自己背对着那两个人,祈祷着那块臭石头赶紧过去,哪知道那两个声音非但没有走远,反倒朝着她走了过来。

“王爷看这幅画,是从西域那里流传过来,笔触之间倒是和王爷的收藏有异曲同工之妙。”秦老板兴冲冲地往沐奕言身旁一站,指着那副画说。

“乍看有些相像,细看却少了几分神韵。”沐恒衍的声音在沐奕言耳边响起,一如既往的冷肃。

沐奕言避无可避,只好往旁边让了让,回过身来,冲着沐恒衍点了点头,品评道:“油画重在写实,水墨画重在神韵,各有千秋。”

秦老板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这位公子所言甚是。”

沐恒衍漠然瞥了她一眼道:“秦老板,这幅画也帮我收了吧,虽然不是太像,也聊胜于无。”

一旁的洪宝不服气了:“厉王爷,这幅画是我家公子先看中的。”

袁骥则径自上前把画往下摘:“公子,我先帮你收起来。”

眼看着空气中火花四溅,秦老板看了禁不住头皮一麻:糟了,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他赶紧赔笑说:“这位公子,这种画等不了大雅之堂,小铺里有好几幅名家之作,您要是喜欢,就打个折扣,就当我交了公子你这位朋友。”

沐奕言摆了摆手,示意袁骥松开,她不以为意地道:“厉王喜欢就取走吧,这画算不得珍品,要是有材料,我也能涂几笔。”

秦老板大感兴趣:“公子居然也擅长这画?难得难得。”

沐奕言有心卖弄,兴致勃勃地说:“这画需先炭笔打底,然后用一种厚重粘稠的颜料一层层涂上去的,老板,你懂不懂怎么做炭笔?就是那种用柳枝烧成的——”

“你说什么?”

骤然之间,眼前黑影一闪,还没等沐奕言反应过来,她的手腕便被一双大手钳住,她痛呼了一声,又惊又怒:“沐恒衍你造反了你!”

袁骥疾步上前,一拳朝着沐恒衍的鼻尖直奔而去,怒喝道:“撒手!”

沐恒衍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手上用劲一拉,沐奕言顿时负痛往他的怀里撞了进去,几乎同时,他的脸一侧,那一拳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左颊。

这一拳非同小可,沐恒衍硬生生地受了下来,拉着沐奕言往后蹬蹬连退了几步,两个人一跤跌倒在地上。

沐奕言的左手一阵乱舞,在沐恒衍的胸膛上乱按了几下,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压在他的身上,一上一下,姿势暧昧,惹人遐想。

她怒从心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捏住了沐恒衍的下巴抬了抬,阴测测地道:“哎呦厉王爷,你这是想要自荐枕席吗?只可惜你这性子不甚讨喜,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四周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沐恒衍是有名的冷面王爷,放眼这全京城,有谁敢对他这样放肆?

沐恒衍却恍若未闻,他的五指如钩,牢牢地扣住了沐奕言的手腕,目光好似利刃一样地落在沐奕言的脸上,眼中喜怒难辨,只是那略带嘶哑的声音显出了他心中难耐的激动:“你刚才说要用柳条烧什么?”

洪宝和袁骥抢身上前,一人抓着她的一个肩膀用力往后拽,沐恒衍虽然跌在地上,却依然不肯松手,立刻,这三个人好像拔河似的,沐奕言成了中间的那个香馍馍。

“烧什么关你什么事!”沐奕言一抬脚,用力在他身上一踩,手脚一通乱舞,混乱之中,沐恒衍忽然闷哼一声,手一松,那三个人一下子失力,蹬蹬蹬地后退了好几步,洪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袁骥却使了个千斤坠,稳住了身形,扶住了沐奕言。

几乎就在同时,沐恒衍一个鲤鱼打挺稳住了身形,袁骥一探手,“铮”的一声,腰上的刀出鞘,眉宇间杀气尽显。

“言弟,”沐恒衍叫了一声,声音微微发颤,“方才是愚兄唐突了,你的手腕还好吗?”

此语一出,沐奕言一行三人全都呆了,沐奕言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这是那个一直瞧不起她、浑身上下又臭又硬的厉王吗?

情势急转而下,秦老板在一旁看得腿都打软,不过他一介商人,那见风使舵的本事简直是一流的,一看气氛有些缓和,立刻招呼了起来:“原来大家都认识,误会,一场误会,这幅画就送给二位,来来来,上座,上茶!”

沐奕言悻悻地瞪了沐恒衍一眼,一撸袖子一看,她的手腕本来就纤细,被这一捏,几个手指印红中带青,甚是吓人,不过沐恒衍也不好过,左颊上挨了袁骥一拳,半边脸都青了。

袁骥心中怒极,沉声道:“公子,我们回去吧,卑职那里有活血散瘀的灵药,敷了明早就退了。”

“不不不,都是我不对,该是我来赔罪,我府上有上好的伤药,言弟你不如去我…”沐恒衍急切地道。

沐奕言忙不迭地后退了一步,眼中满是警惕戒备,嘲讽地道:“怎么敢劳动厉王大驾,我还是自己来吧。”

沐恒衍看起来有些茫然,半晌才挤出了一丝笑容,他的表情向来冷酷,这一笑极不自然,落在沐奕言的眼中倒好像有什么阴谋似的。

“言弟别恼,你方才要买什么?我来帮你买,就当是我的赔罪。”说着,沐恒衍就往怀里掏起银子来。

沐奕言更怀疑了,琢磨着这人是不是想把她骗到什么包房里去收拾一顿,她自然不会上当,虚伪地笑了笑:“今天流年不利,不买了不买了。你留着银子自己花吧。”

秦老板连忙道:“这位公子可是说要柳枝烧的炭笔?”

沐奕言大喜:“你知道怎么做?”

秦老板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我只知道穷苦人家买不起笔墨,才用木炭条写字作画,这东西难登大雅之堂,小铺的确没有。”

沐奕言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一招手,袁骥和洪宝紧跟在她身后,护着她往大门走去。

“言弟!”沐恒衍在她身后叫了一声,那声音居然带着几分颤音。

沐奕言奇怪地回头一看,只见沐恒衍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她,好像要在她的身上盯出一个洞来,她不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却又不甘示弱,佯做淡然地道:“怎么了?”

“你要的东西,我…会做。”沐恒衍道,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急促。

沐奕言的眼睛一亮,旋即又不屑地撇了撇嘴:“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是小孩子玩的把戏而已,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沐恒衍的脸白了白,那急切的眼神一点点地消失了,那冷酷漠然的表情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原来如此,那我就不多此一举了,言弟慢走。”

被沐恒衍这么一搅合,沐奕言连闲逛的心思都没了,心不在焉地走在大街上,忽然前所未有地思念起裴蔺来。

裴蔺自从和沐恒衍在悦思书院打了一架之后,反倒和沐恒衍惺惺相惜起来,要是他在身旁,想必两个人不会闹得那么僵。

裴蔺走了十来天了,现在应该快到南疆地界了。沐奕言怅然地看向远方,只见天高云淡,偶有一群飞鸟鸣叫着掠过半空,令人徒添几分愁绪。

洪宝十分机灵,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小声道:“公子,不如我们去裴府瞧瞧?”

沐奕言顿时精神一振:走的时候太匆忙,光顾着留了她的信物给裴蔺,却忘记让裴蔺留点什么东西让她聊寄相思,现在倒是可以去裴府瞧瞧,有没有东西可以让她睹物思人。

裴府离墨宝阁有段距离,坐马车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沐奕言兴冲冲地从车窗探出头来,恨不得立刻飞到裴府。

袁骥有些不是滋味,沉声道:“公子,裴大人去了这么久,怎么连一封书信都不捎来?”

“他一定在赶路,不急不急,等到了镇南王府,他一定会捎信过来的。”沐奕言乐观地道。

“我看裴大人眉眼风流,手段了得,平日里一定是个风流人物,公子你小心。”袁骥憋了一口气,继续道。

沐奕言噗嗤一声乐了:“阿骥,怎么听起来酸溜溜的,难道你吃醋了不成?”

袁骥如遭雷击,一勒马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沐奕言的马车慢悠悠地往前而去,一动不动。

沐奕言冲着他莞尔一笑道:“生气了?和你开玩笑呢。”

那笑容狡黠而生动,直直地撞入心里,袁骥只觉得一阵晕眩,握着缰绳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他这是怎么了?难道跟着这个断袖的帝王久了,居然也真的染上断袖的毛病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前面的马车停住了,沐奕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步朝着前面走去,袁骥立刻敛了心神,下马飞奔了过去。

还没等袁骥走近,沐奕言却已经放慢了脚步,只见前面裴府的大门紧闭着,颇有些萧索的味道。

几个人呆了呆,洪宝疾步走到门口,扣起门环拍了两下,叫道:“快开门,有客来访。”

喊了好半天,才有人在里面应了一声,那门慢慢地开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子探出头来,赔笑着道:“府里没人,都走了,就剩我和老婆子看门了。”

沐奕言的心里忽然泛起了一阵不安,呐呐地问道:“管家呢?还有那些家仆和小厮呢?”

“前两天都走了,说是主人来信说了,从哪里来,先暂时往哪里去,本地的回自己家,南边来的回南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