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父亲知道后,必然会有诸多顾虑,等他允许我亲自出门时,已经错过接回的时机了。”宁婧知道,要是细究她的理由,其实能发现一丝牵强的地方,于是,话锋一转,给出了解决方案:“我们配备警卫,低调出门。坐火车往返是最快的,不出十天就能回来。”

梁蓉忧心忡忡,最终被说动了。

因为她年事已高,曾家的事也要她打理,所以,她特地挑了两个能干强壮的女仆,再配了两个警卫随宁婧出行。五人换上便装,在当天深夜就去了火车站,坐上了最早的班车。

南河现在处于陈家的管辖下。从槐春去南河的铁路,百分之七十的路程都位于曾礼藩的辖区内,换言之,基本是自家地盘,还是挺有安全感的。

火车已经出现了卧铺,一室四人,两张上下铺的床,隔间之间有小门。为了避嫌,两个警卫住在了隔壁房间,宁婧和两个女仆住一间。因为不想半夜翻身吵醒曾月柔,两个女仆分别睡在左边床的上下铺,宁婧一个人睡在右边床的上铺,下铺用来放行李。

第二天的夜里,火车进入了南河的地界,白天就到目的地了。

夜晚熄灯后,火车轮撞击铁轨的咯噔咯噔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着。由于多日舟车劳顿,两个女仆早就睡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宁婧双手置于腹上,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她做了个噩梦,一种阴冷而熟悉的心悸感攫住了她的神经。蓦然惊醒后,宁婧却忘记了梦具体的内容。只记得在梦里,有人一直在黑暗里注视她。

不……这种被注视的感觉,直到这一刻,也依然存在着。

宁婧心脏骤地提了起来,轻轻抬起了上半身,朝视线的方向——小隔间的门看去。看清后,她的脊背笼罩了一股凉意。

这些隔间的门下半是铁,上半则是染了色的玻璃,有人活动时,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个人影来。有的人会挂个帘子在上面,以挡住外面的视线,但宁婧他们没有。故而,借着昏暗的光线,她能看到那半透明的玻璃外停着一个瘦削的影子。

那影子看形状是个站着的人。它的颜色过渡很突然,下半身很浅,头部的位置却骤然变深色了。宁婧僵硬地瞪了它几秒钟,忽然明白,这影子之所以这么奇怪,是因为外面那东西……把头贴在了半透明的玻璃上窥视她。

来者不善,宁婧的鸡皮疙瘩全冒起来了,裹紧了被子,声音像磨破的砂纸,又哑又颤:“素良!恒秋!快起来点灯!”

可她的呼喊没有任何作用。那两个女仆像睡死了一样,或者说,她的喊声根本传不过去。不等她再有机会呼救,那关好的隔间门锁传来了一声开锁的弹响。

宁婧鸵鸟一样钻进了被窝里,吓得面无血色:“统统,你说句话吧。我他娘的快吓尿了。”

系统:“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公正,法治。”

宁婧:“……”

隔了很久都没声音,宁婧壮着胆子掀开了被角,忽然看到床尾的位置,一只苍白发紫、漫着尸斑的手,正抓住了床栏,似乎在吃力地想爬上来。

宁婧瞳孔猛缩,憋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活像头正在被宰的猪。不知道是幻象,还是她被吓晕了,总之再睁眼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和煦。素良站在昨天那东西爬过的位置,把她叫醒了。恒秋在收拾行李。

宁婧恍如隔世地坐了起来,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捊起袖子。果然,光洁的手臂内侧,那道洗澡没有掉色的朱砂符,已经褪得只剩一个印子了。

果然,昨晚不是做梦,这道符替她挡了一次。

宁婧:“……”

摔!这坑爹的任务她不想做了啊啊啊啊啊啊!

下了火车,宁婧二话不说,直奔南河上游。

南河的情况确实不妙,沿路所见,土地干涸,烟尘滚滚,植物干焦,家家闭户不开。偶尔可见渴死的流浪汉歪在禾秆堆里,死前犹在挣扎的手僵硬在半空,十分骇人。

大部分的灾民都在往外逃,只有宁婧一行人坐车逆行而上。

按照日程,燕无淮应该就是在这两天被送去祭天的。

祭天的地点在南河的小镇。宁婧都不必特意去打听了,因为镇民都在议论昨天刚举行的祭天求雨。

宁婧心下一个咯噔。燕家人的祭天,便是把孩童装进棺木,活埋入土。她还是晚来了一步。时间已经过去一天了,棺木里的空气足以让燕无淮活到现在吗?

她花了点钱,轻易地问出了祭天的地点。那是在小镇郊外的一处坟冈。宁婧请了几个壮劳力,赶到那里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土地上还留有做法的痕迹,土壤颜色不同,有翻动过的迹象。

系统:“就是这里了。”

宁婧点点头,朝身后的人道:“马上替我把下面的棺木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chu。

第130章 第九只小团子3

起棺, 就意味着破坏燕家昨天才布下的阵法。宁婧这举动其实称得上是跑到别人的地盘来撒野了。换了是平时,还不一定能找到人帮她起棺。只是, 现在恰逢兵荒马乱的时候, 小镇又处于旱灾的当口,人们为了活下去,能摒弃很多东西。

宁婧一声令下,找来的几个壮汉便拎起铲子,把坟茔上的新土铲走。两个警卫在不远处放风, 恒秋和素良两人掩着口鼻站在宁婧身后, 脸上带着害怕又迷惑的情绪,看着那不断下陷的土壤。出发前,小姐说的是要来南河接一个姓燕的人, 可她没说过这姓燕的是个已经被埋在地下的死人呀!真是想想都瘆人。

宁婧盯着那细碎的泥土不断被挖出, 紧张道:“统统, 你说燕无淮还活着吗?”

系统:“不必担心,即使燕无淮死亡了, 也不会真的消失, 而会投身为妖邪之物。而你又是能接触到妖邪之物的体质。”

宁婧:“……”但愿燕无淮命大活到现在吧,不然她以后可得每天烧纸钱给他了。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咚”一声闷响传来, 下插的铲子蓦地撞上了一块泛着光泽的深黑弧形木板,那是棺木的板盖!

宁婧精神一振,立刻上前一步, 果断道:“把它拖出来……不,先凿个洞通气。快些!”

那棺木的板很厚,那壮汉用一种类似于锥刺的武器狠狠地戳了最薄弱的地方几下,震得虎口都发麻了,才终于砸开了一个手指截面直径的小洞。

接着,站在坑里的人用绳索绑着棺木的头,地面的人合力把沉重的棺木拖了上来。棺木盖子贴满了以朱砂绘制的明黄色符文,四角钉有铜色钉子,贴合完美,密不透风,连只蚊子也飞不出来,这谨慎的劲儿,简直像是要把什么洪水猛兽困在里面。

系统:“这是燕家的一种防反噬的符咒。人枉死后,怨气作崇,会化作厉鬼,在心愿了却前不会离开。这些符咒的目的,就是把枉死者的魂魄打散,防止它们回来寻仇。只是,这对燕无淮没用就是了,他是煞神附体,死后不会进入轮回道。”

宁婧顶着阴风阵阵听系统的科普。

盖子都凿开一个小洞了,棺木里却没传出呼救的声音。宁婧叹了口气,对燕无淮的死活已经不抱希望了。壮汉依次把四颗钉子撬开,宁婧手扶着沉重的盖子,朝棺木尾部的方向推开。

棺木底下铺着数层锦缎,均匀地撒着金锞、麦穗、铜钱以及许多宁婧喊不出名字的金属制品,内壁绘着泛着腥气的符文,这是求雨祭天的阵法。棺中躺着一个身着暗红色绸衣的男孩,脸庞莹白无血色,墨色碎发,眉目斜飞入鬓,嘴唇微翘。锦衣之下,他赤着双足,脚腕与手腕均被绕入金丝的绳索束住。露在衣裳外的肌肉薄弱处均泛着大片乌青的淤痕,那是在他这一天一夜里,试图撞开棺木盖子求生的证明。

宁婧怔了怔——因为燕无淮那邪气的见血开窍的命格,她一度把他的长相想象得充满戾气和攻击性。料不到他在稚气之余,长相会是这么地舒雅沉静,让她瞬间就想起了民国时期的尘封的旧影像。

宁婧咽了口唾沫,探手往他鼻下深去。恒秋和素良连忙阻止她:“小姐,别碰他,搞不好他已经死了。”

这响动惊动了棺木内躺着的人。燕无淮的睫毛颤了颤,缓慢地张开了眼睛,暴露在阳光下的,是一双异于常人的深茶色眼珠,平静无波,明眸美矣。

担心他从黑暗的地方转移到光照明亮的地方眼睛会受不了,宁婧下意识伸手,挡住替他挡住了太阳。阴影在他脸部横过,可燕无淮却毫无反应。

宁婧眨了眨眼,心里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她试探着晃了晃自己的手,伸出双指,靠近他的眼珠。直到指尖快碰到眼球了,燕无淮对此也没有反应。

宁婧惊愕地收回了手——这一世的反派,竟然是看不见东西的。

虽然是瞎子,可不妨碍燕无淮知道自己落入了陌生人的手里。宁婧弯腰解开了束着他的绳索,把他瘦小的身子扶抱了起来,安慰道:“无淮,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是来带你去别的地方生活的,以后你不用再和燕家人生活在一起了。”

原以为要费一些口舌才能说动他,可燕无淮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丝毫反抗。他顺从地搂住了宁婧的脖子,依偎在她的脖颈处。素良和恒秋面面相觑,素良道:“小姐,他从棺材里出来,身上多脏呀,还是让我们抱吧。”

燕无淮的下巴轻轻放在了宁婧的肩上,闻言轻轻抬眼,“看”了素良一眼。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可素良却有种自己被剜了一眼的感觉,接下去的话都噎住了。

让壮汉们把空棺木恢复原状、并埋回土里后,宁婧用钱打发了他们。随后,宁婧一个人抱不动孩子,警卫接过了燕无淮,朝车子走去。

废话了,大老远跑到这儿,把人家祭天的贡品截胡了,燕家人迟早会发现,还不跑路就是傻子了。(=_=)

关上车门后,车子缓缓开动。宁婧坐在后排,给燕无淮拿出了放在后座的水和食物。燕无淮像个快渴死的人,双手捧着水壶咕噜咕噜地仰头灌水。

在祭天前一天,他就被禁了食,没吃过什么东西了,虚弱得很,喝了水后,又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些柔软的点心,填满了灼痛的胃,才伸手勾着宁婧的腰,躺在了座椅上沉沉睡去。

系统:“叮!故事完成度提高了,实时总值:10%。”

系统:“叮!人品值提高了,实时总值:999点,已达峰值,无法继续增加。”

宁婧以为自己听错了,满头问号:“???”

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遇到的——任务才刚开始,人品值就爆表的情况。这是怎么回事?

她可没做惊心动魄的事啊,最多就喂了点水。难道——燕无淮是那种给点阳光就回报整个春天的傻白甜?

她询问了系统后,系统道:“我只能反馈数据的变动,具体什么原因无从得知。”

得不到回答,而且虽然数据很诡异,但好歹是好的方面,宁婧只好暂时作罢,以后有机会再研究。

一天后,一行人来到了火车站,坐上了回槐春的班车。

这次的房间分配,与上回一模一样。宁婧那房间原本就有个空床位,刚好能让燕无淮睡。这天中午,恒秋去了买午饭,素良在为宁婧剥桔子。

宁婧坐在床头翻书,念故事给燕无淮听。为了不引人瞩目,燕无淮已经换下了那袭绸衣,着了在当地买的藕色的盘扣布衣,款式虽普通,但料子却很舒适轻软。

空气里只有翻书的声音。他乖巧地坐在宁婧身旁,穿着布鞋的两只小短腿在晃悠。这么几天下来,这小屁孩似乎基本信任了她,但性子却一直是那么安安静静的。

宁婧想了想,说:“无淮,我们还得坐几天火车。如果觉得闷的话,可以让素良念故事给你听。”

燕无淮抬眼“看”她,稚气而清晰地道:“不闷,我很开心,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

在阳光下,深茶色的眼珠颜色变得更为浅淡,让宁婧想到房间里那颗镶嵌在镜子手柄上的猫眼石。

燕无淮是个瞎子……看眼珠完好的形态,倒也不像是被人戳瞎的,难道是先天的眼疾吗?奇了怪了,原著里可没有提过这个设定啊。

再说了,要知道,若是盲眼久了,即便学着常人一样睁眼,也还是能看出是瞎子的——由于对眼球运动控制不佳,还可能会伴生斜视、斗鸡眼等形态。

宁婧盯着他漂亮的眼珠,暗道——这可一点也不像盲人。

入夜后,火车熄灯了。

上次夜里看到那东西后,宁婧让恒秋把那半透明的玻璃用帘子盖上,还让她把油灯点着。鉴于上次那东西开了门进来,或许一块帘子不能阻挡什么,但起码有个心理作用,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时时刻刻处于监视下。

不知道是不是燕无淮的作用,自从带着他赶路后,宁婧的噩梦少做了很多。最近两天也能一觉到天明了。

好景不长,这个自我暗示到了今夜失了效。宁婧安稳地睡到了下半夜,再度被一个阴冷怪诞的噩梦靥住了。惊醒时,她出了满身大汗。床下的油灯的灯芯在跳跃着。半掩的窗外,山峦疾驰而过,铁道咣当咣当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

宁婧翻了个身,眯起眼睛,在油灯灯火闪烁的间隙,她蓦地看到了素良的床头,站着一个瘦长的人影,因为是对角线,距离她只有六米左右。

宁婧浑身一个哆嗦,下一秒,油灯轻轻一跳,满室恢复明亮,那人影不见了。

风呼啸着拂动油灯,宁婧裹着被子,胆战心惊地坐了起来,靠在了墙壁上。油灯再一次闪动,满室陷于黑暗中,借着黯淡的月光,宁婧再度往素良的床头看去,一个激灵,满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

那个东西还在。而且,比刚才靠近了一点,距离她只有四五米了。油灯再一次闪烁,它的身影便越来越接近。

接近到宁婧已经能看清它的模样。和第一天来的时候爬过她窗户的那东西一样,它有一张麻木发僵的脸,肤色发蓝,好像扣着一张烂泥糊成的皮。湿冷而潮润尸臭扑面而来。

上一次那东西已经爬到她床栏了,她都没有嗅到味道。这一次隔那么远就有味道了,这就说明了随着手臂那道符咒褪色,她和妖邪之物的隔绝——也随之完全消失了。

宁婧吓得差点滚下床,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宁婧裹着被子,几乎是跳下了地。她直觉地觉得,要是一直坐在床上,等那东西爬上来就完了。

可下了地后,有拦路虎在前,她又不敢冲向恒秋和素良的方向。心急之下,不知怎么想的,她嗖地一声钻进了燕无淮的被窝里,甚至很丢脸地爬进了内侧,缩在了这小屁孩的手臂边上。

燕无淮的睡相很好,其实,他一个小孩儿根本挡不住宁婧,但能挨在活人身边,宁婧总算没那么害怕了。

上回,任她如何呼救,恒秋和素良都没听见。大概每逢那些东西出现后,她就会被一股力量从现实世界隔绝开来。好在,被隔绝的似乎只是声音罢了,她跳上床后,燕无淮被她惊醒了,迷迷糊糊地侧头道:“姐姐,怎么了?”

“我,我……”宁婧牙关颤抖,想到燕无淮是小瞎子,什么也看不到。那东西已经走到床边了,宁婧吓得把头钻进了被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完全没有动静。宁婧胆战心惊地露出了两只眼睛,却意外地发现那东西已经消失了。

宁婧怔在原地。

刚才她情急之下,把自己的被子也扔掉了,一头扎在了燕无淮的腰侧。燕无淮在黑暗里摸索了片刻,翻过了身子,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像在哄宠物。

“你刚才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

“臭味?有吗?”燕无淮顿了顿,轻声道:“姐姐,你是做了噩梦吗?”

宁婧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好顺着说:“对……对,我做了噩梦。”

“嗯,我猜到了。”燕无淮无声地笑了笑,柔和道:“那姐姐就在我这里睡吧。我习惯了看不到光的地方,我会陪着你的。”

宁婧是真的吓怂了,她连下床捡被子都不敢,听到这句话是求之不得。

燕无淮人虽小,可体温暖热,被窝有一股皂角的清香气,十分助眠。宁婧惊吓过度,反倒很快就入睡了。

燕无淮一直维持着轻轻拍哄她的动作,直到她彻底睡熟,才止住了手。慢慢地,他弯下腰,在宁婧的额头上吻了吻,低声道:“捉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攒了一段时间都没有感谢各位。

谢谢大家,破费了!!!TAT

——

团子并不会一直瞎下去。

我好粗长!!!夸我,哈哈哈哈!!!

第131章 第九只小团子4

宁婧这一觉睡到了翌日天明, 中途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醒来时,宁婧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到了枕头下, 鼻尖抵着燕无淮的小胸膛, 整个头都靠了过去。燕无淮睡颜有些稚气,墨色的碎发垂落,根根分明。他维持着昨晚侧睡的姿势,和宁婧相反,他整个上半身都往枕头上移了些, 右手臂曲起, 枕在耳下,好像在用自己的上半身把宁婧的视线挡住。

火车的被子不宽,两人共用一张, 就得靠近彼此, 气息交融,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宁婧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慢慢地躺平了身体, 怔怔地望着上铺木纹陈旧的木板。

时间还很早,恒秋和素良还在睡觉。阳光从半阖的窗帘下漏入, 走廊外,有的乘客大清早要下车, 此时提着早饭走过隔间,勺子自然碰撞杯碗的声音十分生活化,给人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又躲过一劫了。迄今, 任务也才进行了不到半个月。若是往后的几年里,她隔几天就得经历一次这样的考验,谁的心脏受得了啊。看来回去后要想办法再找一个天师看看了,做任务是重要,但前提是她有命做。

一般来说,天师会为上门求助的人算卦。若认为自己的道行不足以应付求助者,天师便会婉拒对方。就像宁婧这种情况,槐春一带的道行相当的天师收到消息后,非特殊情况,不会再对她施以援手。

能够得到曾礼藩的倚赖,那老天师绝非混混日子的江湖骗子。他在燕氏的名望很高,本领也强。

换言之,如果宁婧还想走天师这条路求助,要么就得绕开燕氏、找对她的事不知情的外地天师,要么就得找个比那老天师更牛逼的帮忙。前者要看机缘,后者就更难寻觅。

宁婧眼皮发沉,不甚清醒地思考着回到槐春后的事,不知不觉就又睡着了。睡了回笼觉,再醒来时,时间已接近正午时分,她身旁已经空了。

素良和恒秋均已起床,在整理行李。燕无淮孤零零地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安静地摸索、摆弄着一个连环扣。那是宁婧怕他看不见东西会闷,特意花钱从同火车的小孩的手里买来的。

宁婧坐起身,靠在床栏,迷惑道:“这不是才川延站么,怎么这么早收拾行李?”

川延是火车回程里属于陈家领地的最后一个中停站。再往下一站,就回到曾氏的地界了。

素良殷勤地支起了小桌子,恒秋端来了一碗撒了肉丝的粥,忧心道:“小姐,素良刚才出去买早饭时,听说在昨天夜里,这边发生了枪战。张元帅部下出了叛徒,逃到了川延这边,现在张家得了搜捕允许,要在川延来一个瓮中捉鳖。大家都说,未免叛徒混进旅客里出逃,从昨晚开始,所有的出路都被封死了,川延现在是可进不可出,一只苍蝇都飞不走。”

宁婧一凛:“这消息准确吗?”

“不知道。报章对这事儿只字不提。可我们和黎崖谈论过,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因为刚才列车长开了广播,说火车出了故障,再度发车日期不定,得看通知。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素良顺势把车窗的帘子撩开。

宁婧凑过去一看,果然,很多旅客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拉着行李往下走,去办理退票或换票了。

恒秋说:“我们寻思着这一停不知道要等多久。要是火车上的人都走了,不知道食水还会不会继续供应。所以就先把行李收拾一下。”

“不错。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在车站附近找个旅馆住下吧,休息好一点。在这傻等也没有意义。”宁婧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笑着安慰两人,同时也是说给在一旁坐着的燕无淮听:“如果张家真的出了叛徒,能在川延拦住他是好事。让他再往前走,若是跑进我曾家的地界,那可就麻烦了。”

捉叛徒是明面上的理由。但眼下各大家族明争暗斗,若是张家有心,完全能用搜查犯人做借口,光明正大地摸别家的底。

几个人把行装整理完毕,下了火车。毫无准备地中断了行程,在陌生的地方下车,两个警卫的神经都蹦得很紧,一前一后,与宁婧形影不离,抱小孩的工作就不能让他们来做了。

素良原本想抱着燕无淮走的,可他似乎不喜她的靠近。

宁婧原本也是担心他看不见路会摔倒罢了,见状,干脆就挥挥手,让素良退下,自己牵起他的小手走了。

经过火车站的退票窗户时,那儿已经排起了长龙,旅客们不满而迷惑的议论声十分吵杂。而另一侧的售票与换票窗口则被一张锈迹斑斑的铁皮隔住了。宁婧朝上一看,果然,最近几天都没有发车信息。

还真是瓮中捉鳖。

几人步行到了火车站外,叫了一辆脚踏拉车,往川延的城中心驶去。周边不是没有旅馆,但一般来说,一座城市最复杂、最不安全的就是人流量多的火车站,还是远离比较稳妥。

在城中心下了车,几人步行在大街上。

川延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小城,还不及槐春的三分之一大,以水土丰沃和食辣养蚕最为著名。每隔十多米,都能闻到商铺里飘出的香味。年幼的小孩成群结队地举着弹弓跑过。在这种环境里,众人的心情没那么紧绷了,开始一间间旅馆地找过去。

虽然计划赶不上变化,但宁婧是个及时行乐的人,倒没有多紧张。闻到火锅的香气,她馋虫被勾起,还兴致勃勃地跟燕无淮说起四周的景象,更回头向几人提议,等找到住的地方后,大伙儿一起去下馆子。

燕无淮仰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安静地听她说话,不时轻声“嗯”一两句回应。

城中心已经是旅馆最多的地方了。可宁婧他们连续找了四五家,都是满客状态。原来,从昨晚开始,就有旅客陆陆续续涌进川延住宿。宁婧这辆火车算是后来的了,这一带有限的客房基本都被占满了。

三四个小时都一无所获,宁婧让众人进糖水铺休息,派了警卫之一的黎崖去送封信回槐春,给梁蓉先打个底,免得她着急。

虽然川延现在不让人出去,但只要他们不在信件里写一些敏感信息,也不要透露真实姓名,那么,还是能正常寄出去的。黎崖走后,几人分别叫了一碗桂花露,清凉甜润的糖水滋润了一天来的奔波。

素良胆子小,道:“小姐,找了一天的旅馆都没空客房,咱们今晚不会要睡大街了吧,多危险呀。”

“别胡说,怎么能睡大街。”恒秋啐了她一口,转头道:“小姐,我看这地方的民居都挺宽敞的,说不定付点钱,能让他们腾个空房间出来给我们。”

“就那么住进去陌生人家里,不妥。”宁婧搅了搅碗里的桂花,悠悠道:“再说吧。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燕无淮睁着眼睛,手在平滑的桌面上左右摸索着勺子,像只懵懂的盲眼幼兽。宁婧坐在他右边,无声把勺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燕无淮的指尖摸到的勺子柄,松了口气。吃糖水不比吃饭,一不小心,黏糊糊的糖汁就掉在了燕无淮自己的衣裳上了。

宁婧十分自然地抽出了手帕,替他擦干净小手和嘴角,执起了他的勺子,道:“啊。”

燕无淮乖巧地张开了嘴,咽下了桂花露,长板凳下,穿着黑色布鞋的双腿有节奏地晃了晃,泄露了某种愉悦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