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国公...薛师...那不就是皇上的面首宠臣薛怀义?

九念素日听闻过这个薛怀义,不过都是一些淫谈艳闻,都是在家乡随父亲在社交场上听商人们的私议,男人们喝起酒来可是什么都说,说女皇身边有个正得宠的假和尚,这假和尚原名冯小宝,膂力健壮,那/话儿大的惊人,因这番材用深得圣上宠幸,后赐名薛怀义,圣上为了名正言顺的将他留在身边,特地送他到白马寺出家,后来又被封为白马寺住持,拜鄂国公。

这薛怀义横行朝野,出入禁宫乘御车龙撵,宰相武三思为了讨好他,还给他牵过马车。

坊间传闻不能全信,但也不是空穴来风,九念今日一见,这和尚的妖冶姿态竟是比传言中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俊俏的和尚冷笑一声,露出一副慵懒的不屑状,与他这身佛家装扮极其不符,他将手伸进鱼缸,不停地搅着,逮到了一条小鱼便在手上玩弄拿捏,目露阴狠之色:

“你不用奉承我,侯御史。如今,你也是一战成名了,一句‘獬豸尚不识字,却知道用角顶触谋反之人’,呵,简直是正正对上了圣上的口味,以后谁再笑话你不识字就想当御史,你便割了谁的舌头!”

原来,那日九念用“法”字劝告侯思止,侯思止倒是没听进去什么发不发的,那獬豸的故事倒是记在了心间。

昨日上朝,圣上为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等人被告谋反的事心烦,朝堂上下无人敢说话。

圣上揉着额头,烦躁道:“众卿没有奏本就退朝吧!”

“臣有奏。”从不发言的侯思止突然站了出来。

圣上几乎是要把这个人给忘了,一时也没叫出名字来。

“你有何奏?”

“臣侯思止,请圣上收回舒王府的宅邸。”

一听舒王府,皇上想起来了,眼前这个粗狂的男人,便是高发舒王谋反有功的侯思止。

“怎么?赏赐你舒王府的豪华还配不上你的身份吗?”

“配不上。”

侯思止此话一出朝堂上下皆哗然。

武曌冷笑一声:“朕没记错的话,你以前可就是个卖饼的,连字也不识。”

侯思止咬咬牙:“是,臣请圣上收回舒王府,全因这谋反逆臣的房子臣住不惯,臣就是住在原来的茅草房,也不愿住反贼的宅邸!”

武曌一听,便正眼瞧了瞧这侯思止,虽看起来没什么文化,骨子里倒是很有忠心。

“难得卿家衷心不阿,你不要宅子,你想要什么啊?不如,朕封你个御史可好啊?”

武曌这句话,却是笑着说的,明摆着是在戏谑他。满堂的朝臣也知道圣上没当真,让一个大字不识的伙夫当御史,岂不是笑话吗?

皇上笑着,大臣们也跟着笑,朝堂上凝重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侯思止淡定道:“谢皇上。”

那笑声更大了,这个愚蠢的游击将军,还真把圣上的玩笑当真了。

皇上问:“侯将军,这御史可是监察文武百官有无失职的要职,你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如何担当御史之职啊?”

大臣们都停止了嘲笑,纷纷盯着侯思止,可谁也没想到,目不识丁的侯思止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圣上,獬豸尚不识字,却能用角顶触谋逆邪恶之人。”

“我侯思止虽不识字,但我对皇上的忠心就是我的角!”

顷刻间,侯思止的野心震慑住了所有人。

...

薛怀义玩弄着金鱼,看了一眼侯思止:“侯御史?我听说皇上封了那姒华言为洛国公,比我的鄂国公还要风光,你觉得他配得上这样尊贵的封号吗?”

“配...不上...”

“呵,皇上那日还在药王府说,要让姒华言进宫做她的内侍御医,这不是明摆着是看上了他?皇上把我置于何地?我又岂能容他?”

侯思止何等聪明的人,也暂时不表态,不站队,道:“薛师所言极是,可姒华言是药王之子,是打着大禹后人的旗号进京的,皇上也是以他们姒家为尊,何况皇上的头疼病只要他去治了才见好...”

“呸!”薛怀义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吐进了鱼缸中,另侯思止蹙了蹙眉。

“皇上哪里是被他治好的?那是一见了他那张白嫩俊俏的脸蛋就高兴了!开心了!”他的语气阴阳怪气,像是个争风吃醋的市井泼妇。

侯思止一直低着头不说话,薛怀义道:“侯御史,我可没少在皇上面前念叨你的好,如今你新官上任,你可得弄一番动静来做给我看看!”

九念不自觉得被薛怀义那毒辣的眼神吓出了一身冷汗,一听到他要对付阿言,那股恐惧便如尖刀一般刺上心头,她的呼吸一加速,这肺里的咳喘便窜上了喉头,如何忍也忍不住。

“咳咳!咳咳!”她的咳嗽声太过突兀强烈,打断了薛怀义的话语。

薛怀义警惕的向那屋子望去,大喝一声:“什么人!”

侯思止见状吓了一跳,不过他却是个脑子极快的人,当即便对薛怀义说:“哦,是思止的远房妹子,患了痨病,一直在这后院里养着!”

薛怀义本以为自己的话被人听了去,却一听痨病,赶紧捂住鼻子皱眉道:“你家有害痨病怎么还把我往这院子里领!走走走!”

“是!薛师请移步。”

待薛怀义转身之际,侯思止回头望了一眼那间闭着门的厢房,皱了皱眉,终是转身离去了。

...

侯府里设宴庆祝升迁之喜,没有人注意到一抹纤瘦的身影牵着马出了府门,朝中桥的那头驰骋而去!

九念坐在奔宵身上,往中桥赶去,马蹄每颠簸一下她的肺里便是灼痛一阵,然而她去拽进了缰绳一刻也不敢耽误...

她要见他!

圣上看上了他的脸,要他进宫做内侍,这对阿言这样的男人来说,该是何等的羞辱!

她忽然明白了圣上离去后,阿言站在冷清的门前的那抹眼神,望着她仿佛望着另外一个世界。

似乎在对她说,阿九,不要过来。

她大概是真的如阿芙所说的那般,爱上了他吧?才会仅仅因为他一个眼神而郁郁成疾,才会在得知皇上青睐于他时,胸腔中窜发出巨大的失去与心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或许是那夜她知道阿言便是自己的夫君的那刻起。

或许是他凝眸吻下来的一刹那。

又或许是洛阳城门一别,他赠簪的诺言。

阿言是她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冒出来。

阿言是她的!他的全部身家都是她的,她又怎么忍心看他承受如此屈辱!

肺里的灼痛蔓延到喉咙间,马上的疾风吹散了她的鬓发,一股腥甜涌上来,被九念生生的咽了下去,然而嘴角却溢出了一丝鲜红。

...

旦夕之间,药王府到了,九念踩镫下马,身子有些发飘,双目熠熠,立在门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阍者将她拦在了门外。

“来者何人?”

九念险些站不住了,勉强握着胸口虚弱的喘息,声音却是铿锵有力:

“冀州驿曾泓之女曾九念!求见药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莉萍Juli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9-01 07:4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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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你总唤我阿九,你可知我的名字?”】

姒仲华从宫里回来,刚歇住了脚,举着一盏茶,唤姒华言的贴身家奴戟天进来,冷冷的问道:

“戟天,公子这两天还是没有出门吗?”

戟天恭敬地答:“回明公,公子这两天闭门不出,为百姓的坐诊也取消了,整日闷在药房里看医书...”

“哦?剑也没有练吗?”

戟天回:“剑也不练了。”

姒仲华闷叹一声:“越长大越不懂事,心眼死成了石头!”

“报!明公!门外有客求见!”阍者上前禀报。

姒仲华刚坐下,想着又要见客,心里不耐的很,语气烦躁的问:“来者何人呐?”

阍者答:“说是冀州驿曾泓之女曾九念。”

“谁?”姒仲华一下子站了起来,眨眨眼,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眼睛斜在一侧,仿佛在细细回忆,待他终于想起之时,表情又变得有些不耐,索性挥一挥衣袖,下了狠心一般:“你就说我不在!”

...

九念等在门口,天已经黑了,洛阳城里阴潮湿冷,令本就难熬的她腹痛不止,肺里又阵阵灼烧一般,昏昏然。

奔宵的蹄子动了动,将身子往她的方向靠了靠,九念顺势倚在奔宵的身上,煎熬的闭上眼睛,等待。

药王府的大门口,一辆马车驶过,赶车人的左右各坐着两个彪形大汉,那两个彪形大汉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方脸小眼,眉心长着黑痣,是洛阳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来俊臣的近侍——阿毛和阿发。

马车侧面的小窗帘被掀开,黑暗中露出一双深邃的眼,朝药王府门口的那么虚弱的背影看去。

那女孩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身水色襦裙,倚在一匹骏马身旁,她背对着他,模样看不着,但只看那乌黑的秀发以及白皙的脖颈便知是个美人,隐隐还能看见她尖细的下颌。

像是病了,阖着眼,偶尔强撑着睁开,观望着门口有没有动静。

“停车...”车里飘出一个慵懒的声音。

赶车人将马车停在了药王府门口的不远处,静静的,仿若地狱驶来的幽冥。

没多久,阍者便出来对那女孩答道:“我家主公不在,请娘子改日再来。”

女孩心急如焚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不在?那...那你有没有告诉药王,我是冀州驿曾泓之女,曾九念!”

“曾九念...”来俊臣的双唇碾碎了这个名字。

“曾九念...”他略显苍老的眼角布满了细纹,眼里渐渐升腾起一抹浑浊不堪的雾气:

“九念...长长久久,心心念念...”

...

“对不住,娘子,我们家主人真的不在,请你改日。”阍者看也不看她,退回了门口站成了雕塑一般。

九念一听,头皮忽然麻了一下,不知怎么头脑便不清醒了,她倚着奔宵的身子,大口大口喘气,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就在她头脑里一片天昏地暗之际,只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来到药王府门口,对那阍者说:“去叫你家主公出来,这位娘子求见。”

那阍者定睛一看,来者竟是来俊臣的近侍阿毛还不是阿发,总之就是来俊臣的人。阍者先是一惊,接着二话不说立刻就进去禀报了。

待到九念想要看清来人,那人却已走远,只看得清背影雄壮,还带了一把刀,上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后,然后对马车里的人说了一句什么,那马车就开走了。

没多时,药王府厚重的大门便“吱嘎”一声打开了,一个华衣的老者站在门口看着她。

九念刚要说话,突然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她弯下腰来剧烈的咳嗽着,霎时间眼前天光大作,就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了一般,昏厥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躺在一张精致奢华的木雕大床上,窗前落着纱帐。

九念睁眼嗅了嗅,忽然闻到一股药味,这药味绝不是一碗汤药的味道,而是这床,这枕头,这房间里的每一缕空气中都嵌着的,九念心头燃起了希望,她知道,她在药王府。

“醒了醒了!”戟天正端药进来,看见九念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戟天大喜,对着门口处站着的那抹身影兴奋的说道。

门口处立着的那抹身影,僵直的一滞,袖子动了动,悸动了一缕清风,却并没有转身。

“醒了就把药喂了。”

她听见了阿言的声音。

“阿言...阿言?”九念坐起来,一边用双脚踏进鞋子,一边痴痴地望着他,唤道:“阿言,是你吗?你怎么不进来?”

戟天把药端过来劝道:“娘子千万别下床!娘子风寒侵体,气郁化火,本就上逆犯肺,若是再下床走动,恐怕会病情加剧啊!”

九念哪里管他,越过他的药碗便往门口走,谁知才走了两步,脸色就变了。只觉得肺气大作,当即咳嗽不止,站也站不直了。

“咳咳——”

九念弓着腰身,似是要将那肺给咳出来,每一声剧烈的咳嗽都拉扯着五脏六腑,拽着生疼!

一双鞋子走过来,九念抬头一看,是一身素衣的华言站在了她面前。

他望着她,那双眼睛,仿若暴雨过后屋檐下滴落的一滴水珠,沉寂而孤独。

阿言瘦了,也憔悴了。

饶是在黄河河畔被困在雨中时,他也未曾有过这样的狼狈神色。

九念的心狠狠的一揪,诧异的望着他,压抑的咳嗽起来。

“把药喝了。”他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面色也是死水微澜,淡然的看着她,像是在下一道命令。

九念摇头,嗓音像是一把钝刀刮在了石头上:“你干嘛躲着我...你若是想让我喝药,何不亲自喂我?”

华言的嘴角扯开一抹苦涩的笑:“我为何要亲自喂你喝药?”

九念咬咬牙,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

华言的眼中闪过一抹残存的星火,很快就转为冷漠,别过头去。

“命是你自己的,喝不喝随你。”

他说罢,转身往出走,九念用手撑了一下桌子,借着这力道跑了过去。

“姒华言!”她用身子堵在他面前,双臂伸开,夜风吹透了如纸一般的薄衫,却吹不散她眼中的执拗。

华言望着她苍白的脸,望着她血液干涸的嘴角,咬了咬腮,警告她:“若是你再这样折腾,命丧我府...没人替你发丧!”

九念用力的伸直双手,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目若星河:“阿言,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吗?”

华言昂着头,看向当空的月:“你拖着这副身子连夜闯进药王府,就是为了问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