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好了,今日前去报恩寺之人定是极少。若是殿中菩萨当真有灵,愿望听太多也只能有选择地相助,而人一少菩萨许能听到咱们祈祷。”

罗炜彤庆幸道,后面跟着的咏春也觉得小姐所言颇有道理:“既然如此,弘真大师乃是得道高僧,小姐为何不求大师,直接将诉求告知菩萨?”

咏春今日是专门来克她的吧?

主仆俩斗嘴向前走着,湖心亭内承元帝一直目送小丫头上岸,走到拐角处身影不见。而后一道风吹过,身着湖绿色绸缎袍服的师侄出现在他身侧。

“陛下,该回宫了。”

臭小子真会捏他软肋,承元帝自认圣明君主,可他却不会将自己囿于乾清宫案牍之上,终日为天下大事操劳。

满朝文武总不能白拿俸禄,为君者心怀天下,为臣者为君分忧。便览古籍,明君左右总是伴生贤臣,而他最该做的便是为六部挑出能干的臣子,一应琐事再由他们负责。

“时辰尚早,你且随朕再行体查一番民情。”

打暗号命暗卫再调一艘莲舟,周元恪拦在承元帝身前,面上一派刚正不阿之色:“体查民情之事自有锦衣卫,臣等定不负陛下厚爱,竭尽所能彻查天下不公。陛下一身系天下安危,且今日出行所带人手本就不足,恳请陛下早些回宫。”

看小师侄脸色僵硬到快比上挂浆的布匹,看来方才对小丫头那番逗弄,当真把他惹恼了。心下有数,承元帝忙不迭补救。

“师侄莫要生气,师兄云游西域归期不定,安昌侯又是那副德性,你的亲事师叔总得把关一二。万一那姑娘是个不好相与的…”

不仅是脸,这下他连腰杆都僵硬起来,周身寒气越发重,见此承元帝忙改口:“今日一见,罗家女儿果然是个好的。不愧是师门七十三代最杰出的弟子,元恪眼光当真不错。”

周元恪冷然道:“承蒙师叔错爱,师门第七十三代唯弟子一人。”

七十二代好歹有师傅和师叔两人撑门面,到他这一代,没任何师兄弟、师姐妹相比,他就算再废柴,那也是最杰出的弟子。师叔不愧是当皇帝的人,夸人随口就来,不管别人信不信,只要他信了没人敢反驳。

“横向不能比对,那咱们走出师门,与其它门派相比。”

呵呵…“师叔可是忘了,其它门派当年不过学了本门皮毛,二者若上门比试,不过蚍蜉撼树。”

承元帝终于意识到,师侄这次是在认真与他生气。这孩子…六七岁时每日半夜被带回师门,整宿站桩累到靠在墙上睡觉,家常便饭似得被师兄捉弄都没恼过,怎么偏偏被他倒霉地碰上?

就在这一刻,承元帝心中有了认知:宁可惹小师侄,也千万别拿侄媳妇开涮。虽然他身为一代雄主,还不至于惧怕二人。可帝王也非无情冷心之人,周元恪入了他的眼,除非做出刺杀谋逆之类不可饶恕之事,否则他态度会一直宽容下去。

帝王的这种认知,于天下任何人而言,皆是天大的幸运。

“那丫头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师侄若不再加把劲,日后怕是不及她。”

周元恪身躯一阵,脑中却回想着方才她踏莲而来时地模样。自古便有水上漂的传言,但那皆是杜撰。不过若是内力足够,水面稍有支撑物,行走其上便能如履平地。

“师侄受教。”还未等承元帝高兴于打破这份僵硬,周元恪躬身:“还请陛下移步上船,早些时辰回宫。”

臭小子怎就得理不饶人?承元帝怒了,他躲过宫中层层重围,换上便装一路溜到城郊,容易么!以他地位想出宫自然无人阻拦,可挡不住总会在街上巧遇一些个大臣。即便入茶楼坐会,一开窗也总能看到某皇子施恩七旬老妪。不开窗,门外也会传来恶霸调-戏良家妇女,恰好被路过的正义宗室解救于水火之中的桥段。

终于有这么一次成功突围,没呆一个时辰便要回去,他心下万分不悦。

“此处春光正好,朕有些日子没出来,借此机会多松散会。”

这次周元恪没反对,而是周身冒着寒气,柱子般杵在承元帝身后一臂之处。借助位置之便,他打量着远处的庄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处庄子有些地方分外眼熟。细想起来,回廊曲折走势,还有拱门高度及雕刻花纹,皆于他前些时日在姑苏,只住一晚的圣上别院颇为相近。

承元帝无聊地伸个懒腰:“这庄子当真不错。”

说完他惊奇地发现,师侄竟然收敛了部分寒气,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元恪可是中意此处?”

周元恪颇为赞同地点头,据他所知这一带只两户人家,若能把陛下那处庄子要过来倒是不错。

“不过是一处庄子罢了。”承元帝颇为轻松地说道,而后在师侄期待的眼神中吐出下一句:“师叔自是不会心疼,可师门祖训:无功不受禄,师叔便是做恶人也不能这般随便赠予你。”

果然还是他熟悉的师叔,受打击次数太多,失望之余他很快重新打起精神:“师叔所言极是,师侄近日练功遭遇瓶颈,漕运之事怕是得劳烦同僚。”

有个太聪明的小师侄也不是什么好事,湖边嘈杂声传来,承元帝若有所思:“凉国公夫人今日往报恩寺进香,想来叫上了小丫头一家,闭关之事…”

望着周元恪纠结地脸色,承元帝笑得一脸奸诈:姜还是老的辣。

第39章 弘真至

报恩寺地依皇家园林,背靠金陵城外连绵群山,除却对平民开放之日,平素十分僻静。罗炜彤更衣梳妆打扮并未用多长时间,待到达时还有僧人在做早课。

梵音袅袅自菩提树丛间传出,少了夜间琉璃塔辉煌通明的灯火,一片寂静间过往之人不由放轻步子,心态也变得虔诚起来,唯恐饶了佛门清静。

但这并不包括徐行知,因着上次在国子监,当常蚊子向表妹身上泼脏水时,他并未像罗行舟那般第一时间站出来维护娇娇表妹,这会他正觉得理亏。且娘亲暗地里向他透露,姑母打算将表妹亲事向后拖拖,他更是心急如焚。

故而这次前来他做足了功课,带上表妹爱吃的糕点,一等她换完衣裳出来,便带着三分忐忑地围上来,鞍前马后。

“娇娇,尝尝芙蓉糕。”

罗炜彤拈起一块尝尝,徐家厨娘一路从岭南跟到京城,颇为了解她口味。芙蓉糕还是原先的味道,以前她也十分爱吃。但自打入金陵,有曾祖母每日精心准备的糕点,她本就刁的嘴又被养刁了不少。

强行咽下去,她没动第二块,而是打开自家食盒。

“这是曾祖母一早新做的乳酪,表哥尝尝。”同时她也没忘记兄长,没骨头般地倚在他肩上:“哥哥也吃。”

罗行舟颇为遗憾地看着徐家表兄,行知心意两家长辈大抵明白。唯一蒙在鼓里,只因儿时情谊故而亲厚的,大概也只娇娇一人。

存着三分遗憾,剩余七分他却是对此事乐见其成。表哥再亲,那也比不过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且娇娇这般善解人意,他恨不得一辈子把她捧在手心里。就这样,还哪舍得给别人,即便是自幼一同长大,情同亲兄弟的表哥,他也忍不住吃味。

表妹这是不拿他当外人,才毫不掩饰自己喜恶。徐行知如此自我安慰,略带苦涩地看行舟表弟舀起一块乳酪,亲自喂给趴在她肩上的表妹,同时得到表妹笑靥如花。

鼓起勇气他也倒一碗杏仁露,端到表妹跟前:“仔细噎着。”

罗炜彤面带渴望地看一眼杏仁露,好想端起来喝光,她喜欢甜滋滋的杏仁露,尤其是曾祖母亲手做的,做完后冰镇起来,凉丝丝甜而不腻。手抬起来打算往那边伸,娘亲生气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突然闪现在眼前。

“杏仁露容易解药性,表哥自己用就是。”

罗行舟适时递过一杯清水,这是湖那边的山泉水,水质清冽,细品下稍稍带点甜味,金陵城中好茶雅仕尤其钟爱。也就是自家,占了地形上的方便,每日山泉取之不尽,拿来煮饭加饮用也绰绰有余。

接过来喝下去,吃完一整碗乳酪,总算是彻底压下了药汁子的苦味。伸个懒腰自兄长肩上坐直了,罗炜彤这才发现表兄神色泱泱的。

不用多想她便明白其中关节:“表哥千万别误会,我不过是与你太过相熟,话语间才没那么多的顾忌。厨娘做的点心味道不错,不过乳酪乃是曾祖母亲手所做,总不能辜负她一片心意。”

“太过相熟”四个字让徐行知重新高兴起来,表妹分明是没拿他当外人。至于她与行舟关系亲密,那不过是兄妹之间感情深,再怎么样她也不会嫁给行舟。

他想了想,除去行舟外,似乎他是与表妹最亲近的少年。临下车之前,这点认知让他重新高兴起来。

“只要表妹不恼我便好,上次常蚊子欺辱你,我不是有意…”

徐行知吞吞吐吐,罗炜彤无所谓地挥挥手:“表哥有自己的顾虑,若能忍一时,你们也不至于被三皇子揪住错处。还好衍圣公深明大义,否则耽误你与兄长科举,下届春闱之前我都寝食难安。”

表妹当真没怪他,徐行知激动地双颊涨红:“表妹,为了你我也…”

未等他说完,马车已停在山脚下,车外传来咏春的声音:“表少爷、少爷、小姐,咱们已经到了。夫人吩咐快着点,莫要错过时辰。”

这时辰便是根据黄历推演出来,一日中求神拜佛最好的时刻。罗炜彤看看日头,的确离凉国公夫人所言时辰差不多了多。且报恩寺建于山上,贵妇仆从上山也得费不少功夫。

“那咱们便快些下车。”

边说罗炜彤边跳下马车,一下车她便站好,双手交握搭在腹前,低眉敛目一派大家闺秀之姿,保证最挑剔的贵妇也找不出一丝毛病。罗行舟第二个下来,站在妹妹身前,阻挡多数可能的探查视线。

只是可怜了徐行知,少年本就羞涩腼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算跟表妹表忠心:即便再不愿读书,为了你我也会发奋求得功名。

闭眼话说到一半却被无情打断,稍稍沮丧地下车,第一眼他便被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表妹震住了。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仪态万方犹如从韩熙载夜宴图中走出的宫廷仕女。过往活泼的表妹一颦一笑足以让他心旌动摇,而安静的表妹却如百步穿杨的弓箭般,一瞬间穿透他的心,深深烙印在他心底。

顿时他心内涌起一股无以言表的悸动:“表妹。”

“表哥快些过来,报恩寺修得这般好看,你随着外祖父,于土木上多有研究,一路刚好给我们分说下。”

徐行知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不远处凉国公夫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爱慕小丫头之人还真不少。金陵城中多得是表妹插足正经夫妻间感情,造成宠妾灭妻之事。虽然见多了,但她也知一个巴掌拍不响,表兄妹关系天然便带着丝暧昧。

不由地她为自家傻儿子默哀,虽然赏花宴当晚,她隐约试探时,蓝愈便满脸苦恼地直言他对人家姑娘无意。可知子莫若母,若真无意他发什么帖子?而且随手一发还是最上等的那一种。就算真如他所言发错,那为何问及原因他支支吾吾。

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有些事还想瞒着她?门都没有!凉国公夫人自认明察秋毫,且满腔的慈母心肠,这会她得为自家傻儿子争取一把。

“咱们还是快些让孩子们过来,这一路上山不怎么好走,娇娇又是女儿家,总得仔细着些。”

徐氏瞥向对面三个孩子,方才凉国公夫人背对那边没看到,她却是将女儿如何跳下马车之事看得一清二楚,三人里最经摔打的就是她。

不过她却不会拆女儿台,而是从善如流地喊道:“快些过来,你们兄弟照顾好娇娇。”

姑姑亲自点名,让他照顾表妹。虽然话中也带上了行舟,但还肯让他照顾,是不是证明姑姑并没怎么生气,或者已经气消了?

还是姑姑宽宏大量,心下感动之余,再想起表妹方才嘱咐之事。土木金石正是他的专长,虽然自幼一背书便打瞌睡,但研读祖父留在家的一些工事卷宗,他可以挑灯夜读三天三夜不眠。方才见到表妹大家闺秀的惊艳一面,这会他更是打起千百分精神。

开始只为迎合表妹,但报恩寺毕竟是大齐首屈一指的大寺。从山路起,建筑便与禅意融合在一起。一路走来徐行知越看越是惊奇,到最后欣喜之下,他甚至都有些顾不得规矩。

“菩提树竟能在此成活,且树冠形状恰好与寺门融为一体。”

徐行知颇为惊奇,菩提树喜温热,金陵虽地处南方,但冬季天寒。尤其报恩寺地处城郊山上,严寒更胜城内,但报恩寺内却成片栽种。莫怪世人说此处菩萨灵验,今日一见他也忍不住相信。

说完他侧头,在罗炜彤跟前小声说道:“表妹,我怎么觉得这山寺如此熟悉。一路走来,除去那琉璃塔,其它细节之处竟与华首寺有几分相似。”

表哥声音中惊奇之意着实太浓,就连凉国公夫人也回过头来:“佛门之地,自然不能与其它地方相提并论。”

“阿弥陀佛。”

跟在娘亲身后,罗炜彤没听住持那番客套话,而是思索着表哥方才那话。他不说还好,一提她也发现,报恩寺怎么与她自幼所居华首寺那般相近。

说完客套话的住持,一句无心之言吸引了她注意力:“施主来得正巧,弘真大师云游四方讲禅,过午便能到我报恩寺。大师乃是得道高僧…”

听到这她唇角一阵发苦,老和尚就这么不放心她。虽然她自懂事起便千方百计逃避喝药,可怎么都逃不出娘亲的五指山。离开惠州未满两月,他便忙不迭地追过来检查。

什么得道高僧弘扬佛法,那个年年春天拿扫帚收集后山桃花,不清洗便收到缸里,做成桃花酿高价卖到金陵,且把最干净那部分桃花留下来做成糕点自己用的贪财老和尚能得道?那她早就成佛祖了!

这还不算完,简述弘真大师平生丰功伟绩后,住持的最后一句话彻底惊住了她:“大师深得陛下信任,当年修建大报恩寺,多亏他慈悲相助。果然寺庙建成后,大齐风调雨顺,大师佛法之高深,实乃我等高山仰止。”

老和尚来头这么大?怪不得报恩寺与华首寺几近相同,那就是一个人建的!

第40章 师徒情

不论罗炜彤多惊讶,报恩寺众僧还是翘首以待,只为迎接远道游历而来的得道高僧弘真大师。

就连凉国公夫人也难掩喜悦:“大师临时起意才来的报恩寺,圣上十分看重大师,曾再三欲尊他为国师,但大师淡泊名利,悉数推辞。”

越听罗炜彤惊讶之色越浓,众人交口称赞,品德高尚到几乎要立地成佛的弘真大师,当真是天天与她抢桃花糕,见她花苞头落上鸟粪击掌称庆的老顽童?

师傅不会仿冒人家名头吧…听起来弘真大师来头颇大,万一被查出来,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趁凉国公夫人与娘亲在大殿进香,她踱步到后院,身后还跟着一条亦步亦趋的尾巴。不过这尾巴体积有些大,个头比她还要高些。

“表哥你说,我该不该给师傅去封信。”

徐行知不疑有它:“表妹与大师师徒情深,自你离开惠州已有两个月,去封信也是应该。金陵有不少特产,锦绣坊旁边糕点铺子所做桂花糕更是天下一绝,趁着天还没热倒可以命快马捎些回去。”

这般说着,徐行知已经想得更远:“不过如今金陵城内流言蜚语倒是不少,表妹出门不怎么方便,我可以给你去买。”

他不提罗炜彤几乎把留言抛却脑后,方才娘亲或兄长一直守在身旁,她没怎么敢问。如今只她与表哥二人,说话倒是没那么多顾忌。

“不知我出城这几日,流言传成什么样子。”

徐行知支支吾吾,如今流言何止是甚嚣尘上。都怪那安昌侯世子平素行为不端,多点作恶众人几乎对他无甚兴趣,几乎所有的焦点都在表妹身上。

今早他们出城前遇到常文之,那只蚊子神色间颇为嚣张。重提当日国子监旧事,他满脸理直气壮,言明自己当时不过是实话实说。话里话外编排行舟小肚鸡肠,同时将表妹与水性杨花秦淮河画舫风尘女子相提并论。

“表妹,那些事不过是无中生有,你莫要往心里去。”

罗炜彤叹息:“连表哥都瞒着我,看来流言已如江河决堤般一发不可收拾。我倒无所谓,躲在庄子上不闻不问就是。不过金陵城中的亲眷如何自处,有这样的女儿,爹爹又如何立身朝堂。”

这一切又不是表妹的错,要怪也怪文襄伯府。不知该从何安慰,徐行知急得鼻尖冒出层薄汗。

“表妹莫要着急,即便所有人都在说你不是,我…我也”会相信你的为人。

“娇娇小徒弟,为师不在的这些时日,有没有按时喝药?哞哞哞。”

鹤发童颜的老和尚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两人背后,一只手搭在一人肩上,如大魔头般发出低沉的声音。

乍一听徐行知打个哆嗦,顾不得第二次说到一半的表白,忙抓起表妹胳膊,做势向拱门边迈步。罗炜彤扯住他,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表哥莫怕,你且仔细瞧瞧这灰头土脸的老和尚。”

翻个白眼,罗炜彤扭头,穿着简单麻布袈裟,满头鹤发不知多久没洗,粘着泥浆色竖在耳鬓两侧。风尘仆仆的老和尚,绝对是从小跟她抢桃花高的师傅无疑。

每旬多数时间与他呆在一处,即便化成灰她也认不错。

“大师?”徐行知试探地问道。

老和尚五指并拢竖在胸前,宝相庄严地念叨:“阿弥陀佛,女施主,贫僧即便来日坐化,也会化为舍利。天生异象,不劳你费心辨认。”

能这般准确地猜到她心思,那更没跑。这一刻罗炜彤充分发挥多年练功,连带一同变灵巧的面部肌肉,不停地上下翻白眼。

“还真当自己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弘真禅师?人家得道高僧自然有真身舍利,您…”顿了顿她终于想出法子:“有事弟子服其劳,若师傅真想留下舍利,到时徒儿少担一旦柴火,总能给您留下点骨头渣。”

老和尚止不住摇头:“有此顽劣徒弟,当真是佛门不幸。再不说几句好听的令为师开怀,当心把你逐出师门。”

从小到大她被逐不下百次,老和尚就是个纸老虎,罗炜彤压根有恃无恐:“如此正好,老和尚你有所不知,冰雪聪明如我被衍圣公府看上,相邀进其女学。师门不收留,我也正好另攀高枝。”

老和尚气得寿眉飞起来,转向旁边徐行知:“少年且看,此女如此桀骜不驯。”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话说到一半屡屡被打断。下马车那次是咏春,乃是小表妹最亲近的贴身丫鬟,审时度势徐行知还不敢对其有怨言。两次怨气叠加,加之方才惊吓,这会他正恼着老和尚。

“表妹天真烂漫,动若脱兔,”回想着山下表妹频频婷婷地站在马车旁一幕,无端他又加上句:“静若处子,在下倒没看出有何处不好。”

弘真大师倒不是真生气,当年兵荒马乱他投身佛门,虽然六根清净,但也非无情之人。当年尚在襁褓中,先天不足未出娘胎便受重伤,几乎活不下来的小丫头,几乎由他一手带到这般大,他完全把小娇娇当孙女看。

他最是喜欢逗弄小徒。,小丫头本就该活泼些,说话咬文嚼字,举止规行矩步又有何意义。

至于衍圣公府女学招揽一事,他虽云游四方,但也在驿站收到小徒弟问询的信。虽然说话没大没小,但如此大诱惑下她仍不忘师门,足以证明其敬重之意。且来信中,她字里行间的关切做不得假。

方才在山脚下,他已经到了。一路不着痕迹地跟在小徒弟身后,发现她登山脚步毫无虚浮,一路气息未有丝毫紊乱,便知她按时喝药,也未落下每日功课。欣慰之余,却见徐家小子神色冲动地意图唐突小徒弟。

徐家小子虽性子温顺,对小徒弟也算痴心一片,可绝不是良配。很久之前他便夜观天象,为小徒弟推演过命格。出生时几乎被倭寇一箭穿心,只因射偏一点堪堪活下来的小徒弟,命格中似乎也烙下了强烈的庚金之气。

一世荣华,却伴随各种危机。她的未来,绝不可能托付于徐家。若强行逆天改命,求得平稳安逸,只怕会招来无妄之灾。

故而他忙出来打断,小徒弟渐渐长大,呆在金陵无疑比在惠州要强。既然在金陵,徐家便是一大助力,低头不见抬头见。小徒弟于徐家小子只有兄妹之情,有些事说破了只会别扭。

“小子有眼光,那衍圣公总算没老眼昏花,知道老和尚徒弟好,急匆匆想要抢了去。”

弘真大师当真是这般想的,娇娇小徒弟人长得漂亮不说,还能文能武。不愧是他自幼培养的唯一徒弟,这般好的大家闺秀,打着灯笼也难寻。

被师傅贬低还好,她早已习惯与其斗嘴。但乍听他夸赞,她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师傅,你今日是怎么了?莫非当真冒充弘真大师,怕被人发现,想让我助你脱逃?”

越想越觉得是这回事,她难掩嘚瑟:“闻名天下的得道高僧弘真大师,今日要来报恩寺讲禅。师徒一场,师傅大难临头,徒儿自会竭尽所能相帮。不过师傅,忠言逆耳,但徒儿还是要劝一句,回惠州后您赶紧换个法号。虽然您在惠州一带挺有名,但这好名字先一步被别人占了。”

老和尚当真是哭笑不得:“娇娇小徒弟这是不相信为师佛法高深?”

罗炜彤用力地点头:“说您武功高强,徒儿绝不会反驳半个字。但弘真大师可是辞却国师一职,视名利如粪土的得道高僧。您那桃花酿卖那般贵,怎会…”

终于忍不住,弘真大师伸手敲小徒弟个爆栗子,一边控制力道,一边遗憾还是小时候那两个花苞敲起来方便。

“若无为师名头,桃花酿何以能卖出那般高价。你这孽徒,这辈子别想再吃桃花糕。”

“不行!”

师傅可以不敬,桃花糕绝不能不吃,罗炜彤几乎是跳起来:“莫非师傅与祖父一般,皆是经商天才?”

所以那些洗都没洗的桃花,所酿之酒屡屡能卖出高价。可多年来她一直在怀疑,桃花酿的钱哪去了。师傅可没如曾祖母般四处修庄子,但她也没见华首寺藏多少金元宝。

正当他怀疑之事,拱门外传来喜悦的声音:“阿弥陀佛,弘真大师远道而来,贫僧未曾远迎,实在是罪过。”

当着外人面,风尘仆仆地老和尚五指并拢竖在胸前,寿眉垂在眼角,尽显宝相庄严:“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拘泥于外物。”

罗炜彤眼睛瞪大,她原以为师傅虽然有名,但从无一点架子,怎么看都不像名满天下,连帝王都赞许不已的得道高僧。可如今报恩寺住持亲口证实,法号一样人也不可能一模一样,所以他是货真价实的弘真大师?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只能呆愣在原地,看老和尚回头,孩子般得意洋洋地瞪了他一眼,而后继续装模作样地由众僧簇拥向厢房走去。

“表妹,报恩寺早课已完,咱们也去前殿抽一支签。”

待两人走后,暗处走出两人。周元恪盯着徐行知牵着小丫头的那只手,恨不得发两只暗器把它剁下来。

承元帝则是若有所思,他想起了十四年前的那件事。

第41章 往昔勇

站在树下,望着朱漆拱门方向,承元帝陷入深思。

出身皇家,宗室虽一般亲情淡薄,但立朝之初,父皇带领他们一帮儿子南征北讨,连几位皇姐都上马血战,几番生死之间,兄妹之情比一般人家还要深厚。

众兄弟中最为杰出者当属太子大哥,再往下数便是他。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立朝后他便被分封北地,镇守雁门关外游牧民族。对大哥心悦诚服,他本想着一世镇守边关,助父皇与大哥开创太平盛世。

无奈天妒英才,大哥终究是走在父皇前头。且其子嗣不丰,只余一侧妃所出庶子,这便是皇太孙。未过几年太孙安文帝继位,朝内恰逢连年大旱,朝外东瀛倭寇虎视眈眈,趁父皇殡天国丧之际大举进犯江浙闽粤。

他那好侄子非但不调粮赈灾,奋起抗倭,反倒加收赋税,调兵北上南下削藩。在几位兄弟“不小心”死于流矢之中后,他决定不再坐以待毙,为自己,也为父皇与一干兄弟大半生创下的大齐基业。

民心所向,侄子可不是精彩绝艳的大哥,这场仗并不难打。没过几个月,金陵城中的安文帝穷途末路,他孤注一掷调动手上所有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