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蓉回来了,快些坐下,常妈妈把汤端来。”

常太夫人亲自将补汤端到孙女跟前:“咱们女人,不论在后宅中是何种角色,最重要的是生下儿子。虽然三王妃如今有孕,但她头两次都滑胎,焉知这次能平安生子。如今三皇子对你正热乎着,调养好身子赶紧生下长子才是正经。”

罗薇蓉心中讽刺意味更浓,太夫人自己平生最恨庶长子,却挑唆者她去生。可恨的是她还必须得期盼三王妃滑胎或一举得个小郡主,不然一个没儿子的妾日子何其艰难?

“曾祖母所言有理,微蓉受教。不过若是三皇子厌弃了微蓉,那该如何是好?”

“你这般颜色,背后又有常家支持,定不会有那一天。”

常太夫人再三强调常家用处,罗薇蓉笑得讽刺,毫不留情地吐露实话:“曾祖母有所不知,二叔被圣上奉为征西将军。今日见面一切本好好的,但半路三皇子得知此事,如今正迁怒我这灾星。”

“二叔?你哪个…”

说到一半常太夫人说不下去了,满脸的不可置信。明明流言蜚语已经甚嚣尘上,圣上怎会启用一个在外名声如此桀骜不驯的武将?

“当然是三妹妹的爹爹,上个月从伯府搬出去,如今住在玄武大街那位出身庶长房的二叔。”

“怎么可能?”

静静地喝着补药,罗薇蓉欣赏着太夫人不可置信的脸色。原来她不过是在伯府内作威作福,无所不能,迈出这道院墙她什么都不是。

“那你如三王府之事?”

如此关头还能想到此事,罗薇蓉不得不佩服太夫人心之冷硬。同时她对德音信心更浓,自打入府到现在,太夫人的一举一动皆在她预料之中。

故而她按一早商议好的说道:“王爷自是一诺千金之人,不过孙女此去怕是要吃些苦头,还请曾祖母垂怜。”

王妃多出自名门,且是上了皇家玉碟之人,即便不受宠分位摆在那,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但侍妾可不同,不受宠的侍妾甚至比不上府里主子身边得力的丫鬟。

常太夫人也甚至此点,荣氏那贱人便是最好的例子。庶长房虽未曾真窘迫到吃个白菜都需亲自躬身下田,但离那也差不了多少。孙女中她虽最疼小九,但微蓉是如今伯府最重要的一步棋,那点钱她还出得起。

“二丫头且放心,曾祖母在金陵城内有些个产业,到时选个庄子,暗中给你做陪嫁。”

才给一个便当天大的恩赐,从前她怎么未发现曾祖母这般小气?尽管心下不满,罗薇蓉面上还是推辞道:“理应是孙女孝顺曾祖母,怎好意思再要您东西。”

常太夫人要的就是小辈诚惶诚恐地捧着,不论真心还是假意,最起码他们要做出这番姿态。

“这些东西总不能带进棺材里,曾祖母疼孙女也是应该。只要你早日给我剩下重外孙,那便是最好的孝敬。”

“孙女自然从命。”

罗薇蓉露出恭顺的笑容,作揖闻言软语地应承倒。常太夫人只觉由罗四海升官引起的胸闷缓解不少,一高兴便命常妈妈拿出她的地契,打算亲自给曾孙女选一选。

这下罗薇蓉简直是喜出望外,庄子也分营收好坏。太夫人此刻正看她不能再顺眼,总能给她挑个油水厚的庄子。

心里愉悦的泡泡还没升腾起,拿地契的常妈妈满脸忧色地走进来:“太夫人,咱们的人在大街上被抓了。”

“哪些?”

“那些采买之人。”

提到“采买“常太夫人便明白是何意思,官家夫人虽一般不涉足市井之地,但耐不住府中下人日日前往。一个采买,下人交头接耳最易散播一些流言。

常太夫人深谙此道,几十年来府内采购身兼两职,早已驾轻就熟。这些人几乎从未失手过,怎么偏偏在这个当口被抓?

“微蓉先回你房间,容我想想。”

罗薇蓉心中升起股不好的预感,采买中的猫腻她多少了解。这些年从未出事,唯独在二叔升迁的当口被抓,若两者之间当真有联系,那绝对是风雨欲来。

只可惜了她油水厚的庄子,看来只能日后慢慢图谋。

伯府外不远处的金陵城大街上,凉国公世子带领应天府一干差役,押解几名穿文襄伯府下人衣衫之人招摇而过。

一路行至应天府衙门,茶水都没喝一口,他便见到了迎面而来的青衣公子。跃动的烛光下,恢复本来面貌的周元恪如一尊发光体,即便看过多次,乍一见他还是忍不住目眩神迷。

“真是难得,你竟然脱掉了外面那层皮,终于忍不住以本来面目去诱惑闺阁小姐?”

周元恪目不斜视地走着,心思早已神游天外。一路从密道回金陵,他不断思索着离去前徐行知周身陡然改变的气场。

那种感觉颇为熟悉,似乎他在无意识间放出了一只野兽。对此他颇觉头疼,比起他情敌先天优势太多,若再后天发愤图强,他这一路岂不是更为艰辛?

“看来袁公子当真是思春,那这几个人我来审便是。”

蓝愈故作姿态欲要离去的身影,终于唤醒了周元恪的沉思。徐行知之事不用着急,即便他上进又如何,他只需更上进就是。小丫头那般明艳,她值得金陵城中最好的男子。

“不必劳烦蓝兄,这些人我还有大用。”

“哦,为那乐师?”说到这蓝愈打开了话匣子:“我不得不佩服你,那乐师差点给你带绿帽子,这你都能忍。好,莫要急咱们不说他,抓人之事对我而言是举手之劳,不过这样一来我娘那边定会误会。”

凉国公夫人误会?

周元恪几乎是眼前一亮,若有凉国公夫人不遗余力地从中作梗,外加蓝愈这个名声在外的金闺秀,不愁罗府不动心。表哥表妹间本应水到渠成的姻缘,此番必定是命途多舛。

“无妨。”

言简意赅地吐出两字,周元恪抓起镣铐,将串成一串的几人拉入囚牢。在那里,花朝节宴会上被抓捕的乐师早已等候多时。

“你早已过了习武年龄,缇骑不适合你。好在你脑子聪明脸皮厚,正好能在我手下将功折罪。”

乐师被捕后本报着必死的决心,他唯一的牵挂——家中幼弟也被罗小姐妥善安置。那位小姐乃是仁善之人,幼弟此生无虞。但没想到,入狱后他却迎来了生机。

他有机会看到幼弟娶妻生子,代价便是从此隐姓埋名,做尽血腥之事。能活着已是上天恩赐,如今还有这等机会,他自是求之不得。

见他点头,周元恪便毫不避讳地开始审讯过程。鞭子沾上盐水,将一五大三粗的仆妇吊在架子上,轻轻一鞭下去,比杀猪还要惨烈的声音响起,仆妇皮开肉绽。

“我招,我什么都招。”

放下鞭子,他扬扬下巴:“你来。”

乐师哆嗦着上前,闭眼挥出第一鞭,毫无意外地挥空了。惨叫声不绝于耳,他心下苦涩,即便有心理准备,也能下狠心,这鞭子也不好练。

第47章 多情敌

报恩寺外山路上,罗炜彤一路拾阶而下,明显察觉到表哥情绪上的变化。明明下山一路比上山要轻松许多,但他却不若来时那般侃侃而谈。

“表哥、表哥——表哥!”

几次叫着不应,罗炜彤干脆趴到他耳朵边上喊起来。山路湿滑,吓一跳的徐行知一脚踩空,抓住旁边树枝堪堪稳住身形。

“娇娇莫要调皮。”

同行的罗行舟斥责妹妹,声音中的宠溺却无半丝气恼之意。

“在表哥面前哪用得着那么多拘束,咱们都已经那么熟。”

前半句天堂后半句地狱,稳住身形徐行知面露苦笑,不由安慰自己:也罢,与表妹相熟总比形同陌路或今日初次相见要强太多。

“那是自然,表妹用不着有丝毫拘束。”

罗炜彤斜睨一眼哥哥,寓意十分明显:看还是我说得对,二比一还是你败了。无奈地摇头,罗行舟伸手,非常想像小时候那般揉一揉妹妹头顶花苞,遗憾地发现她早已换了金陵闺秀现下最流行的款式,虽端庄温婉但少了丝活泼。

“咱们快些下山,兴许还能赶得上曾祖母午膳。”

提起曾祖母亲手所做菜肴,一瞬间罗炜彤有了无限动力。左手哥哥右手表哥,三人中体力值最强大的她带着两位兄长健步如飞。

被表妹毫不避讳地牵着,心旌动摇之时徐行知更明确地添了一份惶恐。七岁男女不同席,表妹这般不拿他当外人,显然是真没往男女之情那方面想。

无端他想起一句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到他这何止并非一日,十四年的亲情一日日累积起来,如何让表妹转换种心思,单想想他便觉得束手无策。

罗行舟与徐行知几乎是穿一条裤子长大,这会他敏锐地感觉出表哥情绪上的变化。心下叹息对不住舅舅与舅妈孔氏,他们的一双儿女皆折在自家兄妹手上。而他与娇娇,对梦瑶表妹与行知表哥接只有兄妹之情。

怀抱不同心思的三人下山,便见凉国公夫人一脸天塌下来但她依旧在强撑着的忧色。不用多做询问,三人便从徐氏的安慰之言中听出了事情始末。

在西北带兵的凉国公贪功冒进,折损兵马无数。

徐氏亲历过倭寇攻城,对这些事早已看淡,这会的安慰也格外给力:“胜败乃兵家常事,国公爷战功显赫,陛下定不会因这点子事便贸然降罪。且方才弘真大师不是说过,此次西北战事颇有波折,但国公爷最后定会否极泰来、得胜归朝。”

同为武将家眷的徐氏所言,此时此刻甚至比端坐中宫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还有说服力。且弘真大师所释签文言犹在耳,渡过了最初的惊慌,她也恢复一贯的气度。

“老爷可曾受伤?”

国公府下人面带喜悦的禀报:“国公爷当日乘骑汗血宝马,乃是西域良驹,风驰电掣可日行千里。因此公爷得以逃出敌军重围,毫发无损地回到我军大营。”

这会凉国公夫人已无暇去想,将士全部阵亡唯夫婿一人毫发无伤,是否会有贪生怕死之嫌,人平安就好,国公府从不缺荣华富贵。

“人没事就好,凉国公用兵如神,有他镇守北方还愁来日战事转机?”

越发觉得徐氏的安慰顺耳,凉国公夫人看向下山后神采奕奕地小丫头。这般折腾一上午,她丝毫未有失仪之处,这会更是精力充沛。不仅性格好,身子骨也好,最关键儿子还对她上心。

且几次相见,她与罗夫人皆能把话说到一块去。虽然门第悬殊大了些,且她看不上文襄伯府那干人,可鲜花锦簇的国公府也不需要拿世子亲事来锦上添花,至于文襄伯府之人,难不成还敢烦到面前来?

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好,儿子舒心,她也舒心。至于国公爷,这些年他对罗四海多有赞赏,肯定不会反对。

于是临分别前,凉国公颇有深意地拉起罗炜彤手,感怀地对徐氏说道:“这丫头我是越看越喜欢,若有空咱们也常走动走动。”

没有高高在上地命他们有空多去国公府,而是互相的走动。感激之余罗炜彤忙点头,徐氏却只是客气地回话,她察觉出了凉国公夫人的第二层意思。

她似乎看上了娇娇,有意叫她做世子夫人。对于此点徐氏并不算惊讶,首先她女儿自然是千好百好,这点毋庸置疑。即便夫婿如今不过是四品武官,但他于领兵打仗一途当真有心得,未来肯定还能再上一层楼,娇娇的出身也只会节节攀升。

不过嫁进凉国公府?即便娇娇没有那层久治不愈的病根,她也不怎么想同意。高门大户是非多礼数多,即便这些礼数让人置身其中很舒适,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能力范围内自然尽可能让她更舒服些。

“夫人可莫要多抬举她,这丫头皮惯了当不得夸。”

罗炜彤嘟嘴,即便这是事实娘亲也不要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娘~。”

徐氏一脸果然如此地模样,轻点女儿额头:“你啊。”

懵懂地徐行知猛然从姑姑反常的行径中悟出点东西,凉国公夫人也看上了表妹?不会这么巧吧?即便强烈地不愿相信,现实却清楚地摆在眼前。先是四公子中最为神出鬼没的袁恪,如今又来一个凉国公世子,这个春天表妹的运势比华首寺后山那片桃花林还要旺。

然后他又想到,比起只是进入在山寺匆匆一面的袁恪,明显凉国公世子威胁更大。心乱如麻下他只理清这一条思路,然后突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待到用完午膳后回府,妹妹追在他身后,变着花样打听行舟之事。三言两语说完,梦瑶也看出他情绪不对。

“哥,你这是怎么了?”

望着担忧的妹妹,他终于忍不住说出心中顾虑,而后迟疑道:“你说要是娘亲自去说和,姑姑会同意么?”

徐梦瑶自幼便喜欢围着姑姑转,对其了解只比罗炜彤这个亲女要深。这会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姑姑与咱们家亲厚是一回事,但她那般疼娇娇表妹,婚姻大事她绝不会因亲戚的三言两语便草率决定。”

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可经妹妹嘴里说出来,徐行知还是难掩沮丧。

这边徐梦瑶安慰着兄长,那边罗行舟也劝慰着明显焦虑起来的妹妹。在庄子上躲这些时日,春闱之前他们终于要启程回金陵。

第48章 圣旨到

玄武大街罗府,乾清宫伺候的侍中捧着圣旨突然驾到时,罗四海才想起来家里竟没备下接旨用的香案。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他出生时文襄伯府已然在金陵权贵中边缘化,多年来从未接到过任何一次圣旨。年少离家他一直在外,几次升迁那芝麻绿豆管也不至于圣上亲自颁旨,皆是由上司负责。

故而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接旨。入金陵后事情一茬接一茬,加上他潜意识里没接圣旨需要香案这回事,故而这会一番手忙脚乱。

“家中凌乱,还请陛下和钦差大人恕罪。”

来颁旨的钦差是承元帝跟前的侍中,虽只是个执笔起草圣旨的五品官,但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平日就算见到杨阁老,他也能绷得住神色,但今日不同。

年轻的侍中了解,承元帝可不像比他赶下台的侄子安文帝。安文帝是当真重视大齐太-祖留下来的一干老牌勋贵,且又一向看好文人,承元帝面上也许以勋贵厚禄,但真正掌握朝廷大权的高官,却一定得要入了他眼的有才之人。

有才之人也分三六九等,帝心深不可测,任他是侍中也猜不到三分。但今日他却看得真切,多数圣旨皆由他们一干侍中起草的陛下,今日竟然亲自执笔书写罗四海调令。不仅如此,写完后他还特意嘱咐快些颁旨,未过一个时辰圣旨已由养心殿到达玄武大街。

如果这还不算重视,那什么才叫简在帝心?

不过是摆香案稍显匆忙,罗大人虽是粗人,但对陛下以及他这颁旨的钦差毫无不敬之意。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罪,这会他非但不会怪罪,反而得说几句软和话。

“罗大人初到金陵,琐事众多,又无旁人从旁帮衬,一时间忙乱也在情理之中。”

这话可说进了罗四海心坎:“不瞒大人,这还是罗某生平第一次接到圣旨。若不是大人提醒,怕是我都不知该跪着还是趴着接。”

侍中忍不住笑出声,他这位置官不大,但有的是人巴结。同其余大人周旋时日久了,文绉绉的话常绕得他头昏脑涨。这会乍一听军汉鲁直之言,虽稍显粗俗,但他却听着心里舒坦。

“接旨之事自有章程,不瞒大人,咱们圣上最是重视有才之人。于武将而言,能打胜仗比什么都重要。”

罗四海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人性子也豪爽,但这并不代表他笨。实际上,生在文襄伯府,自幼见惯了那些勾心斗角,他对危险有种天然敏锐的嗅觉。

管家说外面来了圣旨那一刻,他其实不怎么相信。金陵城中的流言并未因女儿远避出城便平息,外面甚至盛传那是因为她心虚才躲出去。每日他出门,都恨不得下马将那些长舌妇踹翻在地。

以他的官职,远还未到圣上亲口申饬的地步。至于升官…他则是想都没敢想。

但如今来宣旨的侍中对他这般客气,怎么都不像坏事。圣上爱才他也知晓,可他自问无甚大才,也就会带兵打仗。如今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唯一不太平的只有西北。

莫非…“西北战事有变?”

年轻的侍中越发佩服,莫怪陛下对罗大人另眼相看,甚至亲自撰写圣旨,不提其它方面,单就领兵打仗他绝对有一手。

侍中点头承认,那边临时凑合的香案也终于摆好,焚香净身后罗四海朝皇宫方向跪拜,聆听圣旨。

直等到听完他还一阵云山雾绕,就这么升官了?平西将军,正三品,一下越过了大齐官场上的天堑连升两级,这也着实太不可置信。瞪大眼他仔细打量着颁旨的侍中,然后狠狠掐自己胳膊一下。

侍中所穿朝服是真,且他面圣时隐约见过此人,绝不可能是宵小之辈可以仿冒;胳膊上更是传来一阵钝痛,越使劲越疼。

“罗大人这是?”侍中不解道。

“原来不是我做白日梦。”

侍中发现,他为伺候陛下练就的四平八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屡屡在罗四海跟前破功。这个莽夫,还真是个…想半天两榜进士出身,做得一手锦绣文章的侍中,只想出一个词——名副其实。

“那是自然,陛下金口玉言,下官在此恭喜征西将军。”

“侍中大人屋里请,用点茶水歇歇脚再说。”

侍中长期在宫里任职,每日所用膳食虽不能称作御膳,但却跟皇上吃的是同一厨子所做。他本出于客套来吃口茶,但随意入口的一块点心却惊到了他。

这滋味!竟然比宫中御厨所做还要美妙。

侍中大人有个隐而不宣的秘密,他嗜甜,尤爱各种精致的点心。于是尚还沉浸在陛下为什么会给我升官疑惑中的罗四海,又一头雾水地察觉侍中大人待他越发热络。

难不成真在做梦?袖子下罗四海掐着自己胳膊,明明是疼的,但为何今日之事这般反常。

“侍中大人休沐时,可常来府上坐坐。”

送别时罗四海如此说道,圣上眼前的红人,待人向来有礼但又拿捏着度不会太过分的年轻侍中却破天荒的点头。

“那是自然。”

待回宫复命之时,侍中话语间难免带了丝他都察觉不出来的偏向:“罗大人虽是武夫,但待人一片赤诚,臣倒是觉得市井传闻难免有些捕风捉影、以讹传讹。”

承元帝多善于把握人心,听闻此言便知自己侍中对罗四海印象不错:“哦,他家点心倒是不错。”

侍中心里一咯噔,赶紧跪下:“陛下,臣方才所说未有半句虚言。”

帝王本性多疑,若是往日,他定要将罗四海同侍中二人查个底朝天。但如今他已将罗四海查了个底朝天。短短一个颁旨的时间,侍中便能被罗四海感染,这更能证明他没看错人。

“恩,退下吧。”

待侍中退下后,承元帝还是命锦衣卫将其调查一番,待看到经由蛛丝马迹推断出的嗜甜一项后,他便什么都明白了。前些年他有幸尝过荣氏亲手所做点心,即便是用粗粮做成,那滋味也足够人回味无穷。

想到这他砸吧砸吧嘴,拟圣旨的手下都用过了,他却许久未尝。师侄这些日子,半夜三更应该没少跑去罗家做梁上君子,或许可以叫他捎点回来?

尚在镇北抚司,调-教乐师如何做一名心狠手辣锦衣卫的周元恪突然感觉脊背一阵发冷,冥冥中他总有点不好的预感。

金陵城内一片欢乐,城外姑苏风情的庄子上,罗炜彤却是难掩焦虑。罗四海尚在不可置信中,一时间忘却派人去庄子上说一声圣旨。

马上要回金陵,想到那铺天盖地的流言,即便一切都在她计划之中,可此时此刻罗炜彤还不确定她能否确切地承受住那种千夫所指的感受。

毕竟想是一回事,真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哥哥,若是我搞砸了可如何是好。有娘亲在定不会有事,要不我上山与师傅念经,为你与表哥这次春闱祈福。”

罗行舟知晓妹妹顾虑,他也不打算让娇娇入金陵受委屈。

“如此也好。”

眼见兄妹俩商量好,罗行舟想着妹妹安生呆在报恩寺,正好让弘真大师为她把把脉,改下调养身体的方子,房门打开徐氏进来:

“娇娇回去就是。”

“娘亲。”罗炜彤不安地搓着手指:“女儿怕自己忍不住,万一到时候跳出轿子,把那散布流言之人打个鼻青脸肿,坏名声就真坐实了。”

算你对自己心里有数,徐氏投来这样一个眼神:“大师已经后于我们一步离开。”

师傅走了?虽然一见面,师徒二人就不遗余力地互损,但许久不见罗炜彤还是很想念老和尚。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将从曾祖母那学来,适合方外之人食用的酥油点心做给他吃,他便这样事了拂衣去。

“怎么会如此。”罗炜彤撅起嘴,眼眶有些温热:“临走前也不说一声,日后我还用不用喝药。”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坐到她身边,徐氏掏出一封信:“这是他留给你的。”

罗炜彤抓过去,迫不及待地破开漆封。信字迹有些潦草,明显是仓促间写完,短短几行字只说了两件事。

“师傅叫我进衍圣公府女学,而且他说不必惧怕文襄伯府。”

后面那话是句梵文,抄经多年罗炜彤多少明白。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师傅竟然用充满佛家意味的梵文说了一句话:他会为小徒弟撑腰,总不至于让她花苞头上落下别人的鸟粪。

就连徐氏都一阵无言:“大师果真是方外之人。”

罗炜彤说出她未竟之意:“童心未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