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了大半个月,罗炜彤浑身都快长毛了。这会喂完鱼,扭头她便见到这人。瞬间那日去慈幼局时的情绪涌上心头,既有那么丝惊喜,更多的则是羞涩。

“你怎么过来了。”

边说她边瞥了一眼四周,莫非这人爬墙进来?不用怀疑,他绝对有这本事。

“你是怎么过来的?”

周元恪眼神示意状地扫向后面,他终于从为帝的师叔手中,拿到了这处金陵郊外的庄子。当然这其中,护短的师傅功不可没。他只隐约透露,因公务繁忙无心练功,更无心与媳妇相见,任性的师傅便闹他师弟一个鸡犬不宁。

而令他好奇的是,陛下似乎对师傅颇为容忍。当差这么多年,他就从未见陛下这般宽容地对待过一个人,即便当年贵妃宠冠后宫时也没如今十分之一。

当然他也只感疑惑下,其实他心中也大致猜到一点,就那一点让他决定将此事彻底咽进肚子里。万一问清楚了,届时天下大乱都会是轻的。

“陛下已将旁边庄子赐予我。”

赏给他…随随便便就是那么大一处庄子…锦衣卫福利这般好?一时间罗炜彤深深为远在边关的兄长可惜,反正都是放弃科举出生入死,何苦去给关外剽悍的游牧民族拼刺刀,做锦衣卫拉风又不缺前途。

她眼神中的羡慕太过浓烈,甚至因为过分感慨,嗓子中都发出一声长长的慨叹。这份情绪太过明显,了解后周元恪颇有些哭笑不得。再想起今日前来要说的事,那份哭笑不得也化为浓浓的慨叹。

“刚分了庄子,你倒是叹什么气。”

尴尬过后罗炜彤情绪也稍有平复,如今四野无人,两人面对面彼此呼吸可闻,她总不能这么红着脸一直装淑女。更何况,她本就不是那种见了外男便羞涩不已的大家闺秀。

恰好听到周元恪慨叹,她便随口问出来。

“无碍,今日前来寻你,是有两个消息。”

“哦?”

罗炜彤满面狐疑,锦绣坊生意遍天下,曾祖母那边消息绝对灵通。不过再想她也释然,比起整个大齐朝,锦绣坊又算得了什么,这主可是任职镇北抚司。

“是何种消息,我阿爹与兄长的?”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思索片刻,周元恪凝重地点头:“有一好消息,一坏消息。”

“那先说坏消息,这样听完后就算心情很糟糕,也能有点事缓一缓。”

不知为何,见到周元恪的神色,罗炜彤便已做好心理准备。毕竟认识这些时日,这位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即便伪装成金陵第一纨绔,也罕见地没有愤世嫉俗,更没有沾染上丝毫不良习性。

谁知这次,一向对她顺从的周元恪却是一反常态:“还是先从好事说起。”

“也行,我洗耳恭听。”

坐正了罗炜彤听他慢慢道来,而后乐了。不是其它事,正是有关那批夏日单衣的。

“慈幼局收到你那批衣裳后,没过几日九师傅便单独上表启奏陛下。此处乃是高皇后产业,即便前朝势力再大,一旦干涉也是触陛下逆鳞。我估摸着,不日便有旨意下来,命锦绣坊承制大齐慈幼局一干衣物。不过树大招风,你们且得做好心理准备。”

原来慈幼局这般重要,罗炜彤早知其虽不显山不露水,但却不容小觑,却没想到一旦扯到此处身上,朝廷反应如此之快。

“树大招风,不过贵妃娘娘那股暴风,早在罗薇蓉入三王府为侧妃时,便已无可避免地刮到将军府上。这会再猛烈些,倒也不怕,最起码还有此事釜底抽薪。”

罗炜彤满不在乎地说道,那日送单衣前,她早已了解,官造衣物把控在贵妃一族手中。而贵妃所出亲子,正是这些年来势力日盛,且在翰林中颇有名望的三王爷。

顿了顿她又问道:“那坏事呢?”

周元恪长叹一声:“此事道明之后,制衣之事还不知是好是坏。西北大捷,陛下欲一句解决外患,凉国公乘胜追击。大军一路西行至贺兰山,却陡然在山谷处遭遇雪崩,如今已有十日未听闻消息。”

雪崩…虽然未曾亲眼见过雪,罗炜彤也从书本中知晓这为何事。

全身定在那,她只觉周元恪的声音越发遥远。

第81章 应对策

“丫头,此事尚还未有定论,你也莫要这般着急。大军所过之处曾留下马蹄印,根据当地牧民判断,应该离雪崩有那么一段时间。”

“当真?”

罗炜彤眼中闪过期冀,心下快速判断,周元恪此言是单纯地说谎安慰她,还是千真万确。半晌她断定,这话大概有五分真,另外一半则是安慰之意。

“军情不容作假,我估摸着,此刻仍未有消息,应当是雪崩堵了山路,大军尚未绕出来。”

“可那边于地形也不熟,爹爹他们身上带的粮食应该不多。”

罗炜彤此言可谓是有理有据,因常年居华首寺,跟着老和尚她于书籍方面涉猎颇为广泛。前面很多朝代,中原人是打不过关外那些游牧民族的,朝代积弱时甚至得年年纳贡岁岁称臣。

为何打不过?归根到底还是兵力悬殊太大,一方在马背上,行兵风驰电掣;另一边在泥地里夹步走,见着敌军刚伸出长矛,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一方,早已跑远张弓射来。

中原人也不是傻子,硬追究起来,看宫殿庙宇之宏大、衣食住行之华美,于智力上应该远高于四周邻居。故而历朝历代皆设有骑兵,且承元帝作为马背上的皇帝,更是注重这一方面。

问题是有些事单注重也不行,大齐本地马匹,绝赶不上敌军的。就算很久之前,有能臣出使西域打通河西走廊,自月氏国带来汗血宝马,成功改良中原马种。但自幼在温润之地长大的马匹,也就跟家养的狗一样,碰到草原上野生放养的真狼,高下立分。

言归正传,马儿耐力不行,那便少些负重。反正咱们步兵强,商业也兴盛,不缺补给队伍。往常这般自然是无碍,骑兵突袭带些干粮,路经大齐城池顺带补给也不耽误事。

问题是如今罗四海所领兵卒陷入贺兰山谷,不用想也知道能发生雪崩的地方,肯定连野菜都没得吃。

“饿了还可以杀马。”

周元恪如此提议道,他虽未上过战场,但却在镇北抚司看过不少卷宗。与上书给帝王那些四骈八俪的奏折不同,这些记载不可谓不生动。

军汉本就粗俗,求生本能下莫说杀马喝血生吃肉,就连喝尿之事都能做出来。甚至有些个剽悍的,连生吃人肉之事都能做出来。

当然这人肉,定不是故去的本阵伤兵,而是击杀的敌军俘虏。偏偏吃完他们还想出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由头:圣人曾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家都不是一族人,那又与猪牛羊等家禽有何区别?吃了就吃了,哪那么多讲究。

“爹爹定不会杀马。”

罗炜彤笃定地说道,在周元恪怀疑地目光中解释道:“莫说雪山天寒,依在马身上可以取暖。若是想回来,少不得靠这些马脱困。”

这会周元恪倒是来了兴趣:“如何脱困?”

他这么一问,罗炜彤心中忧虑倒是去了大半,抓耳挠腮地想起小时候爹爹曾给她做过的那点玩意。那时她短胳膊短腿,常被老和尚作弄,爹爹总会弄些出其不意的小物件,用上后倒是连老和尚都啧啧称奇。

“这一雪崩,路定然是挖不通,若想回来只得另辟蹊径。不论抄原路返回,或是翻山越岭,总免不了过那片雪地。把冰凿了,绑在马腿上,虽然没那么精致,但勉强可以拉下雪橇。再到下面沼泽处,马儿作用更大。”

她虽说的笼统,但周元恪本就是聪明人,脑洞一开竟然奇异地全明白了。

“即便不成,伐些木头,用兵卒随身所带兵刃削薄,做成鸟翼状,自山上飞下也不是不可。”

说到最后罗炜彤唇角向上扬,每个孩子小时都都想过要飞,一般父母都不当回事,哄两句或是当个笑话过去。只有爹爹,听完后当真给她做出一双木头翅膀,趁下一旬她归家时拿出来,父女二人好一通玩。

再然后她带着上山,拿此物自山间瀑布顶上飞下,比老和尚轻功还要快,惊得他都忘却了桃花糕。

想起那些过往,罗炜彤对爹爹多了些信心。寻常单纯为了玩乐,他都能想出那般多主意。这会兄长同样置身险境,一家男丁都在那,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留守金陵的妇孺,他没有理由不竭尽全力。

她深信,爹爹定会想出脱困之方。

见小丫头走神,且神色逐渐恢复镇定,周元恪终于忍不住,踱步上前抚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恰好罗炜彤肯定的点头,身高差摆在那,她几乎整颗脑袋埋进那人肩窝里。

此情此景要是能忍住,那一定不是男人,八成是个太监。

周元恪显然不是太监,所以他做出了多数男人都会有的反应,趁机托住她后脑勺。感觉到小丫头的发丝划过脸颊,他发出一声喟叹。

“你…”

你了半天,罗炜彤深吸一口气,闻到她身上那股自然清爽的味道,方才思索时忘却的疲惫悉数涌来。

家中未收到任何消息,想来锦衣卫得知此事时间也不会太久。他却硬是赶到金陵城郊庄子上告知于她,其中意思不用多想也能明白。

既然两情相悦,男未婚女未嫁,她又何苦端着?

长于山寺,罗炜彤倒没有那么多世俗礼教下的小心思。她也知晓女儿家矜持些必有好处,女子出嫁便是夫家人,出嫁前姿态端的高些,只要不是太拿乔,总能让婆家高看一眼。

可她实在做不出那些事,且这些日子她也思索过袁恪状况。安昌侯家可姓周,虽然世子已定,但人家有亲儿子。虽是庶子,但也比嗣子要强。如今袁恪连姓都改了,可见他大致没把那一家放在眼里。

现实点说,日后两人之事若真能成,或许家中会空前清静。如此这般,那些骄矜也显得可有可无。

不管这番论点是多么的强词夺理或是一厢情愿,总之本就对人有意的将军府大小姐,借此成功地说服了自己。如今趴在人怀里,闻到他身上舒服的气息,疲惫感袭来,突然她不想再挣扎。

“万一爹爹出事可怎么办?”

听闻小丫头话中浓浓的担忧,周元恪心下叹息。虽然她说出的法子极为巧妙,但西北环境如此恶劣,此事谁都说不准。

咽下所有无谓的劝解,到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话:“还有我。”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罗炜彤的心就突然踏实下来。虽然她依旧挂心着家中在外打仗三人的安危,但闻到那股清新的味道,身上压力奇异地小了些。

于是在热气腾腾地午膳端上来时,虽然听到娇娇话,将军府一干妇孺全都没了吃饭的精神。但看到虽神色难掩忧愁,但方才依旧能保持镇定的小娇娇,饭桌旁所有人心底罕见地宽慰起来。

爷仨还不一定出事,不过自家最宝贝的女儿却是懂事不少。

这般懂事的小娇娇,怎么能不可人心的疼。

作为家中辈分最大的,荣氏先开口:“素娘莫要担心,当年那么多事四海都熬了过来,如今这不比地垄高多少的小坎,老天爷还收不了他去。有他护着,那俩孩子也定会安然无恙。”

徐氏颔首:“祖母,我自是醒得,倒是娘近来身子越发不好,可莫要再伤神。”

全家女人互相安慰,一时间气氛回暖许多,连家中最少见过风浪一开始有些哆嗦的祖母,如今也能拿得闻筷子。

罗炜彤长舒一口气,她真怕此事冲击太大,别那边结果未出来,家中先乱成一锅粥。最简单的,南边朱雀大街还有些人时时盯着将军府。

“曾祖母、祖母、娘亲,如今大军安危未定,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言之有理。”

荣氏颇为赞许地点头,欣慰之情越发浓烈。平日只觉得小孙女乖,如今涉及这种大事,方才显出她与其它女子不同之处。

原先还有些遗憾,过多地呆在山寺,将她性子教野了,怕是于日后不利。如今她却是全然没了担心,能在慌乱中想到这些,就冲这番临危不惧,小孙女日后也不会过的差。

“咱们家不缺那些金银,如今我经历越发不济,此事便交由素娘和娇娇。”

罗炜彤点头,心下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曾祖母对此事颇为驾轻就熟?

第82章 疾暴露

罗炜彤的预感果然没错,在与军队接头方面,曾祖母表现出了惊人的干练。不仅是她,连带她手下锦绣坊一干产业,应对此事也是驾轻就熟。

被委以重任后,她便跟在娘亲身后,一并处理府内各项事务。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府内不是没有男丁,但如她祖父那般除却算账其余几乎一窍不通的男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守不好这般大的家业。

男丁的意义便在于此,倒不是说府中就真确那么几个身强力壮的异性。而是阖府只有罗四海在朝为官,在往下也只有罗行舟可能入朝为官。

为官好处多,往大了说官宦人家田产商铺税收与旁人不同,往小了说出行用的马车、身上穿的衣物、头上插的钗子,许多皆是官家可用而平民违制之物。从这点来说,抛开血肉亲情不论,罗四海身上官位以及以罗行舟之天资所能遇见的锦绣前程,便是自文襄伯府分出来后,玄武大街将军府的根基和保证。

再往深了说,这也是大齐百姓重视儿子之根源。男丁不止能传承姓氏,更重要的是维护和继承荣耀。当然前些朝代也不是没有花木兰穆桂英之类典范,但谁说女子不如男,终归无奈地随着时光荏苒演化成传说中的戏文。

如今摆在阖家人面前的,大概就那几件事。万一真心不走运,人回不来了,日子也得照样过,但怎么过才能活得体面不被人看轻,这里面学问就大了。

第一个毕竟是长期的,常言道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要一般人,如今肯定六神无主担忧不已,但此事放荣氏身上,她老人家大半辈子就是靠自己。前头几十年看似在常太夫人手底下苟延残喘,被欺负到连吃个新鲜蔬菜都得自己挖园子种,实则那是她压根就不跟那些人一般见识,窝在小院里忙着自家锦绣坊,搞好跟大齐掌权者的关系。所以当后辈中出了个可用的罗四海时,立马跟坐火箭似得往上升。

这样的一家女人,说出去未免惊世骇俗,但荣氏个人经历摆在那,她这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会不是不忧心,只是老人家心里有数。

有数的不止她一个,还有徐氏和闺女,这便是他们的第二手打算。不管大军有没有被活埋,雪崩之事千真万确。

西北军在遭遇雪崩之前可是捷报连连的威武之师,打得敌人那叫一个落花流水,粗略估计十几年内北边能太平。眼见着没仗打了,武将地位岌岌可危,某些看罗四海不顺眼的人,这会肯定坐不住了。

再看京城平西将军府里这些老弱病残,俗话说趁你病要你命,这会那些人不搞些小动作,绝对是智商不正常。

徐氏与罗炜彤如今要做的,正是此事。他们在朝上说不上话,但其它地方仍有许多事可操作。罗炜彤也知道轻重,平常她就是再不乐意掌家,这回也耐下性子去梳理这些年家里积攒下来的关系。

越梳理她越是心惊:“娘亲,这些人…就算文襄伯府也不一定相熟吧?”

顿了顿,其实通过蛛丝马迹,她已经猜出来不少:“莫非是曾祖母?”

徐氏连个眼角都没给她,只微微点下头:“你曾祖母,才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当年文襄伯府抢了姑苏荣家行医积累百年的金银,看起来占了大便宜。实际他们不知,自己所为正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这些…”饶是罗炜彤思维不拘一格,依旧有些难以置信:“全是荣家知交故旧?”

略作思索,想着如今音讯全无的儿子,徐氏还是决定好生跟闺女解释。不为别的,万一真遇到最坏的情况,日后娇娇也不至于无所依靠。

于是罗炜彤便听了个简短但却很有历史的故事,这还要从当年太-祖打天下时说起。南方雾瘴严重,北地兵到了多数水土不服,又加上天气炎热,便生了瘟疫。正是当时仍健在的荣大夫,想出克制瘟疫之方,并倾家产购置药材赠予将士。太祖本想招其入麾下,可荣大夫生性淡泊名利,只想在姑苏城做个富家翁。

“这么说来,多数为将之人受过荣家恩惠?”

听到闺女话语中的疑问,徐氏也没卖关子:“文襄伯并不知此事,故而也就拿你曾祖母当寻常商家女看。当年你曾祖母入金陵,是想过找人帮忙,偏偏你祖父又出了事。外人就算相帮,内宅之事又能插手到什么程度。

又或者,即便出大力把常氏撸下去,且不说礼法那关如何操作,各归各位后又能如何?莫说荣氏早已瞧不上罗晋,见他那张脸便恶心,即便能忍住恶心,她也得顾虑被下了虎狼之药,风一吹就倒的儿子。毕竟做伯府世子可不比做个普通孩子,好处不见得捞多少,所有明枪暗箭都朝你一块射来。

想明白这些后,荣氏便命当时在外面的荣贵四处张罗,将这些人情压下来。再然后很快便有了机会,大齐初立朝,四处征战不断,打仗就有伤病,其中荣氏帮着找了不少天下良医。待安定后,借着儿媳妇所长所开锦绣坊,也借此顺利打开局面。

“曾祖母还真是看得长远。”

边感叹着,这会罗炜彤神色间还是有些呆。也不怪她没定力,任谁乍看见这份几乎包含了朝野上下大小武将名单的关系户花名册,都会有种不切实际的眩晕感。

“怪不得国公府那般客气…”

徐氏终于肯给女儿个眼神:“那也是你爹有本事,要换个酒囊饭袋,凉国公和宁国公便是置之不理,咱们又能如何?娇娇且记住,人生在世有自己独到的本事,这才是真功夫。娘亲这一辈子最佩服之人,便是你曾祖母。”

罗炜彤牢牢将这话记在心底,再看那些繁琐的账册时,竟然大略也能算懂。不过有些事天份注定,终究再努力也赶不上,故而她也只能看懂个大概。不过于她而言有这点也就够了,具体那些细致的账目,自有下人来做。

见此徐氏更是欣慰,长舒一口气开始清点家中米粮。自夫婿被封征西将军起,她便准备起了这些。打仗,说白了打得是粮草供给。自家锦绣坊那点生意,该明白的人心里都有数,不过是出点黄白物,便能堵住有心之人的嘴,那是再简单不过。

财大气粗的徐氏如此想,至于担心夫婿和儿子,这家里最放心的便是她。原因说来也让人哭笑不得,少年夫妻时她随夫在外,经历几场征战后,两人间倒有了股默契。平安与否,她的直觉甚至比朝廷军报还要准。

若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多了她更相信自己直觉。

舒一口气,徐氏歪在榻上,眯眼计量着家中所余银钱。这会岭南的稻米早已成熟,从那边过来的商队不日将抵达金陵,时机刚刚好。

正在她把一切理顺了的时候,罗妈妈走进来,面带喜色。

“夫人,颁圣旨的人来了。”

圣旨?徐氏眼一眯,想起女儿说的另一件事,宫里这会反应倒是快。看来龙椅上那位,多少顾念下当年旧情。

可他不知,这样有人会很着急,着急之下指不定出什么昏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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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早就料到,文襄伯府不会这般沉寂下去,却万万没想到他们下手的方式如此不顾情面。则锦绣坊为天下慈幼局制夏日单衣的圣旨一颁下来,满金陵惊讶之余,无不在看文襄伯府笑话。

日进斗金的锦绣坊乃是庶长房所开,看样子这些年伯府一无所知。金陵之地汇天下之英杰,聪明人不在少数。能开得起这么大的铺子,锦绣坊背后没人,谁会信?

可那人绝不会是文襄伯府!

经袁恪无意间透露,姑苏荣氏以及百草堂渊源被扒出来。又经京中有些人家证实,荣家时代行医,虽不如世卿世禄的人家来得高贵,但也是悬壶济世为善一方。

尤其是最后一代家主,更是心善地救过大齐太祖义-军。等等,你问为啥是最后一代家主?因为在她家女儿带着儿子上京,稀里糊涂地成了姨娘后,整个荣家似乎都笼罩了一层浓浓的衰运,不久就被一场大火烧掉祖屋,更奇怪的是全家没一个人逃出来。

袁恪更是擅自补充了一些,比如本来薄有家产的百草堂,那团灰烬中却是连点金银渣滓都没见着。不可能开那么大买卖,家里连一丁点金银都没吧?

涉及家产之争,市井之人更为兴奋,流言很快弥漫开来。近来文襄伯府之人出去采买时,总感觉背后有一群人在戳他们脊梁骨。因罗薇蓉入三王府为侧妃,而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常太夫人,突然间旧疾复发。

流言甚嚣尘上,当西北军遭遇雪崩的消息再也瞒不住时,终于到了罗薇蓉出嫁之时。似乎为了一扫霉运,这一日文襄伯府张灯结彩,甚至不惜代价将红毯从伯府门前一直铺到三王府。

在此宾客盈门之事,常太夫人也打起精神走出来。待走到依礼节前来贺喜的徐氏跟前时,看着她略显朴素的妆容,太夫人可怜道:“可怜见的,他们爷俩如今不知所踪,三丫头又有那样的毛病,往后可怎么办?”

第83章 慈善事

文襄伯府虽然已经分家,但三丫头是谁,绝大多数达官贵人都不陌生。当日慈幼局今夏单衣的圣旨到达将军府后,不少人对这家唯一的女儿动了心思。

这也是人之常情,平西将军正处壮年,手里又有实际兵权,不出意外日后定能封侯拜相。单这一条就足够让朝中相当的人家考虑结亲,如今府里最受宠的独生女,身后不仅站着能干的父兄,得力的外祖家,甚至还要加上富可敌国的锦绣坊。

有财有势,模样周整且规矩也还过得去,家里更没一个拖后腿的亲戚。别说拖后腿,将军府和工部尚书家,仔细数数就没一个无用之人,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也不好找。

故而今日徐氏前来,虽因庶支且分家之故,被安排在犄角旮旯里,但却一直不缺人凑上来寒暄。这些人话里意思太过明显,总算印证了徐氏先前夙愿中的一家女百家求。她所出女儿,即便再不济,也不是随便只阿猫阿狗能欺辱。不管出什么事,还有她这当娘的在身后撑着。

心下宽慰,但她也没丝毫动心。而是稳下心与这些夫人斡旋,虽然女人不能明着立于朝堂,但枕头风威力不容小觑。

因花朝节那次,参加过凉国公府赏花宴的夫人,对徐氏品性有些了解。这位不愧是乌衣巷徐家那样世代书香里出来的大家闺秀,听说当年嫁人前就颇有贤名,果然跟一团乱的文襄伯府不一样。即便不因儿女亲事,这般有规矩的妇人也值得结交。

两处都有意,不多时徐氏便与几位夫人熟络起来。其中谈话间提到罗炜彤时,她也不拐弯抹角,而是直言“娇娇那孩子打小吃苦多,在家难免娇惯些,左右她还未及笄,我想再留些年岁。”

同样是说孩子娇惯,一句话从亲娘嘴里说出来那是谦虚,绝不带任何贬低意味。几位夫人意会,正准备转移话题,冷不丁听常太夫人这么一句。

将军府小姐身上有怎样的毛病?

众人心里皆存个疑问,诚然伯府嫡支与庶支之间矛盾,早已在金陵城内公开,甚至连秘密两字都说不上。这会常太夫人公然砸场子,倒不是那么令人瞠目结舌。

可她这话说出来,那位镶金的罗三小姐看来是真有什么隐疾。毕竟这可不是隐约说什么身子骨弱,而是一口咬定了有毛病,有没有毛病可不是能凭空捏造。

“这…”

一位与徐氏相熟的妇人刚开口,想和稀泥,无论如何今天大喜日子不宜起冲突,不论文襄伯府多不要脸,他们总得要那点脸面。

没错,流言蜚语绵延金陵城好几个月后,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文襄伯府就是个没脸没皮一团乱的虎狼窝。先前罗炜彤所担心的自损八百伤敌一千,便是说得这点。有些事即便不是你的错,一旦陷入纷争中,难免给旁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罗炜彤只想到其一,却没猜到后续变化。分家后本来舆论同情嫡支,偏偏文襄伯府咄咄相逼,且如今西北传来那等消息,平西将军立大功后遭遇天灾,本来好好的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可能变成凄凉的葬礼,多数人对将军府心态完全转变。

她没数却不代表徐氏没数,在与众官家夫人沟通后,她基本已经能拿捏住这些人的心态。这会虽错愕于常太夫人的口无遮拦,其实她心下却真不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