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大宋国使楼云能不能看出这其中的玄虚。

只不过,他必定是怀疑了,船队才会在五里之外停船不进,又突然摆开这月下国宴。

“大娘子,季三哥是发现濑户内海上全是战船,连扶桑海商的内海商船都被征用了,所以才没有去打劫?反而去了东海上…”

季蕊娘总算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曲折,却又疑惑了起来,悄悄地看了看季青辰,期期艾艾地小声问道:

“那…那季三哥要趁着扶桑人自己打战的时候,去抢几块地盘,让坊里的哥哥们都能成家,也不可以吗…”

“…”

她有些意外,侧头看这孩子。

要知道,禁止与扶桑人联姻,禁止混淆血统,是坊里公议的坊规,也是她面对三郎要入侵扶桑,要改姓易名的要求,坚持不变的原则。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这孩子是一定明白的。

“可是,大娘子不是说过——”

季蕊娘被她看得有些胆怯,却还是小声说着,

“这条坊规是因为要让南北坊的叔叔伯伯们都不吵架,踏实一起做生意,还要和大宋商人好好相处的情况才定下的,如果情况变了。坊规也可以变…我…我觉得现在情况就已经变了。”

“…你说的没错。”

她苦笑着。连这孩子都不服,更何况是季辰虎。

好在,这半年的时间。让她已经收集了足够多的扶桑内乱的消息,也安排了迁移坊民的计划,她更有了能说服季辰虎的理由。

“这一场内乱来得太快,三郎的骑射之术没办法让我放心…”

车已经走出了中坊大街。向老街方向驶去,季家小院的后面就是她的内库工坊。

“你想想,平家虽然是九州岛的海上出身,但在平安京城也有了几十年的积累,却仍然在陆上打得一败涂地。一直被赶到了濑户内海才勉强站住脚,我们坊里那三千多的坊丁一大半连马都没见过,为了抢女人做老婆就冒着性命危险去厮杀——”

想着南坊里那些十*岁的年轻后生。她摇了摇头,

“我们不是扶桑本地人。我们靠着三万坊民齐心合力才能在这异国他乡生存下来,才能衣食温饱,就算是伤了死了一个人,我唐坊哪里又受得起?”

季蕊娘一想到自己哥哥季大雷也没有成亲,说不定也要上战场,难免也有死伤的危险,顿时就闭了嘴。

“三郎要自立门户,这是好事,我何尝不想如了他的意?把内库和田庄都交到他手上,让他要粮有粮,要钱有钱,再加上工坊里一直都在仿制的火器、弩箭、铠甲、投石机,他如果只要几块地盘容身,有我和二郎帮他,他也未必一定要改姓…”

她本来还是向季蕊娘说着话,到后来,渐渐变成了喃喃自语,

“但他连自己穿衣吃饭的帐目都填不平,手底下的人大半都是图着眼前快活,没个长久之计,带着这群人出去厮杀,我只怕他们出坊过不了几天,就全变成了一群打家劫舍的流寇…”

更让她担心的是,三郎的狂症要是再发作,现在可再没有空明大师替他诊脉,也没有那连法号都没有留下的老武僧帮他调整紊乱的内息了。

她这般详细讲述着,开始时还是在教着小蕊娘,到后来就已经是自顾自地低语,小蕊儿竖着耳朵也只听清了两三个断续的字句,只觉得她的手心微凉。

她抓紧了大娘子的手,抬头担心地看着她。

似乎因为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季青辰低下了头,看着这女孩子在月光下洁白娇嫩的面容,还有她大眼睛里,半大孩子特有惶恐与担心。

她不由得就想起了坊外那一千多名,驾着尖头渔船,点起渔火,和街坊姐妹笑语着煮熟家常鱼粥,度过这漫漫长夜的的唐坊女子…

她愿意看到她们学着大宋庶民的结-社风俗,在平常做工和操练之外,还自由组织起弓箭社、草药社、乐器社、阵图社、舞蹈社、绣画社、采珠社甚至还有弩机社等各种社团,不仅自娱自乐,也能强身健体,增长见识。

但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要让她们在唐坊没有受到直接攻击的情况下,上战场。

“大娘子,难道真要和王纲首和好吗?”

季蕊娘犹豫着,想要问些什么。

她明明记得,大娘子半年前,也向来提亲的泉州陈氏打听过福建八位海商纲首,打听他们手下福建三千二百余名专走南洋海路的福建海商。

大娘子也曾经问过,这些福建海商有没有和外夷人结亲的习惯,她甚至还记得,当时大娘子还问他们,福建人有没有迁民到附近一个叫琉球,大娘子也叫它台湾的海岛上开荒的事。

就像刚才她问左平时一样。

只不过,那时大娘子和福建海商根本是敌非友,和陈家管事的问话更多的是旁敲侧击,而不会像今天对左平这样直来直往,所以她当时并没有听懂。

要不是这一次她也在旁边听着,根本还不会突然想明白,原来大娘子半年前和泉州陈家说亲时就有了这样迁民回大宋。和宋人联姻的打算。

所以她小蕊娘也终于想明白,唐坊人口有三万,连她都知道不可能一口气全迁到在大宋…

大娘子对西坊的扶桑商人都还戒备万分,他们坊里这么多老老少少,哪个大宋的官府会敢让他们全都留下来?

只不过,大娘子必定早有所准备。

“大娘子,福建路那边…”

她小声地问着。季青辰向来喜欢她的心思灵敏。便也笑道:

“总不能再把筹码全压在江浙。”

牛车沿着月光碎落的砌石小路,缓步前进,上了坡。过了季家小院,向内库方向驶去。

内库后的水门码头,正通向驻马寺。

季青辰并没有多提将来迁民回大宋的事,只是笑道:

“王纲首这个人。刚愎自用固执太过,有时候就会失了人情。即使不提他到底是贪新厌旧还是一见钟情,才悔了与我的婚事,就算他全是为了国家大事,为了北伐大计——他能为了北伐悔婚。难道就不会为了北伐把唐坊全卖给外人?况且,扶桑战事再这样下去,扶桑人迟早会开始要强征抢夺唐坊的人力、船货和粮食。我自然要多想些退路…”

小蕊娘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努力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道:

“大娘子说的对,坊里的小孩子很多,我们还要带上爷爷奶奶、爹爹妈妈、哥哥姐姐们一起去大宋,江浙一定住不下吧?大娘子,江浙是不是有十个唐坊这么大?”

她尽力回忆着在大娘子屋里看到的地图,仍然无法直观地想象地图上茶盏大小方圆的大宋两浙路,还有只是一个细小圆点的唐坊。

“比十个唐坊大多了。”

季青辰笑了起来,并不马上向她解释,只是微笑,

“就连福建海对岸的那个台湾海岛也比十个唐坊大。”

小蕊儿知道说错了话,害羞地转过了头,悄悄揭了车帘,望向了石道的尽头。

天与地相连的内库深处,高高的琉瓦门楼,莲花石柱是鸿胪旧馆五百年前的唐式建筑。

五百年前十九次遣唐使曾经居住过的馆舍殿阁几经修补,此时已然废弃,只有几栋勉强还能修复的殿阁被唐坊买下,改建成了巫祝、奴口、还有北方逃出汉匠们的居处。

看到了牛车和火光的接近,门楼前五名等待已久的妇人,缓步迎了出来。

“大娘子,船已经准备好了。”

南九州岛的巫祝们仿佛从远古的幽暗中走出,她们额头上就和领头的季妈妈一样,用草汁描写着避邪符图,月光落在了墨绿色曲折的符线里,映照出洪荒丛林中猛兽的狰狞。

“许七娘子呢?”她揭帘看向了季妈妈。

因为季辰虎不能回来,她本来是想带许七娘子去驻马寺的,让她替三郎向空明老禅师进上一柱香,她已经事先吩咐过季妈妈让她带着许七在这里等她的。

季蕊娘扶她下了车,听她问起许七娘子,便悄悄地把拉着季青辰衣角的小手给松了开来,低着头站在一边。

——大娘子最喜欢许淑卿许姐姐,她是知道的。

“她今日不是说过,要来内库里看她的狗儿?”

“…大娘子恕罪,许娘子听到外面国使宴上传来的管萧曲声,就一个人驾船出坊去了,说是要去瞧瞧那国使是不是和画上一样俊,奴婢没有来得及拦住她…”

季妈妈还没有回答,先出声的却是从筑前川姬君生产的小院里,结束监视任务赶回来的瓦娘子。

这三十岁的妇人既便是来到了唐坊,仍然高梳发髻,横插赤金大钗,也不肯换下她往日为巫祝时常穿的,那一身玄色鸟纹绞红边的晋式曲裙深衣。

虽然看多了宋画的季青辰觉得她这样额头画符,曲裙深衣的打扮有些不伦不类,既不像是中原上古的汉代巫祝打扮,也不像是汪氏从魏晋时代传承下来的高门世族的女仕礼服。

但也许这就是上千年来迁移海外的中土遗民们,代代保留下来的属于她们自己的东西吧。(未完待续)

056 明心自见

“是奴婢教她吹陶陨时,太严厉了些,她恼起来,她那些狗儿们又一齐乱叫着,吵得奴婢头晕,所以才看丢了她,还请大娘子恕罪…”

瓦娘子低垂的眼眸,谦卑的言语,削瘦素淡的脸庞,颇像是坊中一个普通的徐娘半老的妈妈,就算是宋画里的最明白事理,最忠心于雇主的老养娘,至多也就是她这般模样了。

所以她看起来比她身边沉默不语,神态倨傲的柱娘子、阶娘子、扉娘子更为让人放心。

但季青辰却知道,这五名巫祝里唯一不甘寂寞,时时刻刻还想插手坊中事务的人就只有瓦娘子了。

所以,她才会让季妈妈暂时不要管瓦娘子,还让她去打理和扶桑人相关的事务,也是想让她慢慢收心,要知道这坊里真正关心扶桑内地局势的却是季辰虎,而瓦娘子是绝不可能为了重见天日,而去投效于季辰虎的。

这妇人现在还没敢在她面前挑拨他们姐弟关系,来个借刀杀人之计,报了当初季辰虎南下劫掠的仇怨,那也是因为她深知现在还不是时候。

“…还是这样静不下心,她那些狗儿呢?”

季青辰也有些无奈,知道瓦娘子绝不至于因为怨恨季辰虎而故意为难许淑卿。

毕竟在这唐坊里人见人爱,无论南坊北坊个个都喜欢的人,不是她季青辰,也不是小蕊娘,而是她许七娘子。

就连季妈妈这样的老巫祝,看到许淑卿和她那些狗儿,都要露一丝微笑,夸她天灵不灭,与万物同生。要不是巫祝在坊中被严厉禁止,季妈妈未必就不想培养她做下一任的大巫祝。

她一时来了兴致,要改编唐乐,就敢上门讨要巫祝里密传的祭乐曲谱,那位掌管巫乐,最不喜欢和人说话的阶娘子也是二话不说,摆好了最简单的祭坛。就给她亲口吟唱了一遍。

反倒是瓦娘子这样。认认真真拘着她,教她吹陶殒,每天不吹上两个时辰不算完的严厉人。在许淑卿面前已经是极少见的了。

就连季辰虎那样的暴炭性子,和自己的亲姐姐恼起来都会喊打喊杀,但他捡回来的许淑卿哭闹起来,骂着他让他滚出南坊大屋。滚去找扶桑女人再也不要回来,他也是一个屁都不敢放。至多搔搔头,被她那六个哥哥拉着出门去喝酒了。

“只要她一走,小狗儿们都跟着扉娘子,半点也不会闹。大娘子放心,许姑娘和死了的老白才是形影不离,对这些小狗毕竟是不一样的。”

瓦娘子正说着。也知道季青辰并不想让许七娘子和狗儿太亲近,只要像个平常人一样过日子就好。

所以去年那条陪了许七娘子十七年的老白死后。大娘子才劝她把小狗送到善于辨认植物,养鸟养狗的扉娘子身边来,让她自己好好在南坊和坊里的姐妹兄弟们一起做工,一起结社,一起出海。

至于什么通灵不通灵,大娘子压根就不关心。

大娘子也就是回驻马寺看望空明那老和尚时,才假惺惺地换了寺奴常穿的灰色僧衣,挂上佛珠,不时还要带上一尊她亲自雕的两寸小木佛像,送去讨那老和尚的欢心。

人都说大娘子是佛前的添香寺奴而有慈悲之心,受佛祖保佑,才能建起偌大的唐坊,但谁不知道大娘子办起事赚起钱来,那是六亲不认,越是宋人越要宰?

当初福建八珍斋的货物还独占扶桑的时候,她秘密囚禁了八珍斋派驻在扶桑的两个大管事,居然假托是被扶桑海商所害,直接就挑拨了他们和宋商的关系,而当时鸿胪馆官办贸易里,和扶桑海商合作时间最长的宋商就是福建海商。

这样的事情别人也许不知道,她瓦娘子在南九州的时候可不是个聋子。

——迟早有一天,叫那季辰虎折在他亲姐姐的手上。

瓦娘子这样正想着,突然看到季妈妈向她望过来的幽深老眼,心里一悚,连忙低下了头。

“蕊娘,你跟我来吧。”

找不到许淑卿,她看了看季蕊娘,摸了摸她那西瓜皮一样的孩子头,打消了要把她留在内库,让这孩子早些歇息的念头,

“你也该上山去看一看了。”

“是,大娘子——”

季蕊娘强忍着满心的雀跃,用力点了点头,再一次伸手抓紧了季青辰的衣角。

她就算不到十岁,也知道这坊里能让大娘子另眼相看的,不是李家三姐妹就是许淑卿,她虽然不敢和这几位最出色的成年姐姐们相比,但大娘子能让她代替许七姐姐陪她上山,当然是对她的褒奖。

更何况,她的哥哥季大雷也在山上。

她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回过家,没见过爹娘,没见过姐姐和弟弟了。

“备船,向山上传讯——”

季青辰正说到这里,突然听到了海面上飘来一缕空灵的陶陨之声。

深夜海静,只有那一缕陨声醇醇厚厚,仿佛是大海深处鲸音回响,它悠悠远远,随着海风四散飘荡,却又清晰入耳,似乎就是在她们身后的鸭筑山中回荡,是雀鸟晨起时的啾啾轻鸣…

不知不觉中,深夜里因为李海兰那一曲江天鱼跃,知者徘徊带来的莫名沉郁,被这与天地同欢的单纯陨乐声轻轻抚去…

她不由得就站住了脚,小蕊娘也悄声道:

“大娘子,是许姐姐的陨声——”

繁华尽处,十六位泉州府乐伎同奏了一曲唐时大乐《万邦齐来朝》,虽然因为乐伎任翩翩病弱,无力拍响大鼓,失了一些浩荡之气,但这浑壮高华来自雄唐时代的曲调仍然让席上的贵官们纷纷点头喟叹,侧耳倾听着它那低回的尾章…

“下一曲当应是我大宋的《折枝花》,才是绝妙…”

连秦从云也不由得有了些兴致,向楼云举杯笑语。

还不等楼云笑叹那宋时大曲《折枝花》虽然经历两朝,在红尘乱世间首开风气之先。可谓是独领,却终归失了汉唐雄壮之气——突然间,有一缕陨声接续在了这尾章之中,它如山中春暖,清叶吹面,甜美而又迅速地吹开了边塞之地,满城飞花…

更奇怪的是那调子。就是像是春日少女脚下扬飞的秋千一般。一眨眼就被抛入天际。

“噫?”

林窃娘听到古陨声里居然能吹出如此不可能的高音,顿时不记得是在国宴之上,从乐席上站了起来。

海天夜色中。没等她看清吹陨者所来的方向,陨声已经化成了秋千上的明媚少女,又是一眨眼,踩着秋千从天空上向她扑了过来。

裙锯如花。笑声如天籁清铃。

佩环叮铛,是秋千上的撞响。叽叽喳喳,全都是青春女子在林间回荡的清脆欢笑之声。

楼大一个机伶,仿如从梦中醒来,被这从未听闻过的曲子惊得几乎失了魂。他站在楼云之后,也不怕失态,连忙顺着林窃娘的眼光。向海面上极目看去。

他的眼力是在山林里狩猎习惯了的,在这夜晚海面上。倒是比林窃娘更快地看到了吹陨之人,一眼之下,忍不住就是一声低呼,咋舌道:

“云哥,好俊的女子。”

楼云的眼光只有比他更好,早已经看到了唐坊方向,驶来了一只小小的尖头渔船,它行走如风,船尾那名束发白衣的女子虽然只是偶尔伸手操弄一下尾橹,它也极为熟悉地顺着礁石间的变幻水流,翩然而来…

看得到,那女子双手持着一只雁卵大小的古陶陨,翘首向天,悠然吹奏,月夜下古陨声清,听着她的曲声,楼云眼前竟然一时间有了春蝶秋莺,纷飞乱舞的缤纷幻像。

海船渔舟,听夜风传唱,方圆十里内听到这陨乐的人,只觉得阳光扑面,满眼炫目,有如随着那飞扬的曲声,荡上晴日青空。

楼云微闭双眼,倚坐倾听,便见得有女子婀娜,踏着曲声迎面而来。

她笑颜如花,似近实远,转瞬不知其到底何方——踏足微惊,他突然已经立在了高坡之上,极目远眺,便看得到大海汪洋之东,翻滚层云之间有峻岭如龙。

佛铃金闪,他终于有了熟悉之感,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到底是扶桑山里的驻马寺,还是临安城郊的虎丘古院,便见得山风夹雨,碧绿如油。

有女子束发,白衣如雪。

她撑起手中水墨纸伞,行走在山中石道。

“那位娘子——”

山道于脚下蜿蜒,他认得那纸伞是临安城中的市井之物,暗料这女子应该是一名宋女,不由得就抬足欲追,乍听得空中浓云撕雷。

那满眼的春蝶秋莺化成了漫天雨打残花,深红浅绿,铺天漫地。

女形化马,一跃千里,从辽阔绿原横扫过苍茫大地,直到她看到了漫天黄沙,看到了峻岭山川,飞驰到了山川之后的蔚蓝海面,马潜其中,化形为龙。

古海千仞,龙栖海底,唯有古老的陨声吹开了层层浪涛,扑天盖地,压顶而来…

“云哥——云哥——”

同在听曲的楼大,在这曲子里简直回不过神来,瞪着灭顶的巨浪吃惊得直叫楼云,却听得哗啦一声轻响,却是风平浪静,碧水弯弯。

湖水荡漾,那女子从水底探上头来,回头间巧笑嫣然。

楼大见得美人回眸,顿时压住了心里的惊慌,傻笑以对,还要掩饰一句,道:

“我一点也不怕…”

几声脆笑,束发的草绳落地,化成嫩绿草籽,绽成几株红花紫叶,她赤足走过,直发拨肩,拖着湿裙走上岸去,楼云自不是楼大那样不知音律的糙汉,便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知道曲声将终,看到最后,就能看到这曲意所在。

草坡尽头,有陋院疏蓠,灰白色炊烟袅袅从一座小院里升起,正是午后举炊之时。

狗吠声起,她抱起了一直跟在身边的一只小白狗,推开了院门,奔入其中,楼云当然也不会在意是不是贼闯空门,便如春日踏青一般,跟在她身后悠闲走了院中,只为向举炊的村妇讨一口闲时茶水,聊作踏青后的解渴之用。

突然间,他满眼震惊,在院中停住了脚步。

院中再无那吹陨的美人,也没有什么午后举炊的村妇,只有眼熟的横木宽廊,阳光白沙。

横廊上竹帘半掩,廊下那烹茶的绿裙女子,依旧只让他看到那薄绢下朦胧的倩影,还有她耳下的琉璃花蕊耳坠,正随着海面大风,滴溜溜急转着…

楼云猛然间惊醒了过来,就听得四面全是喝彩嘻闹的哨声,几乎把海涛声都盖住了。

海面上呼叫“七娘”、“淑卿”的喝彩声不断于耳,口哨声简直是震耳欲袭,五里方圆的海面就像是个煮开了水的沙锅堡。

他侧目看去,外围上千渔娘们全都在船上站了起来,一边尖嚷着再来一曲,一边吹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渔哨,唐坊男丁捏唇口哨的喧闹声还远在她们之上。

不仅在他的船边,甚至五里外唐坊的水门附近,驻守坊中未出的坊丁们都在拼命吹哨喝彩,吵闹声一波掩过一波地传了过来。

更让他吃惊的是,楼大那混帐小子居然也凑到了船舷边,跟着那些大宋海船上的二三千的船丁、水手们一起玩命伸出头去,下死力地吹着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