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进城就亲眼看到了。

“楼府的聘礼不多不少,足足是陈家的三倍。暗里地,我看楼云应该是把他在西南一带的马场暗股做了聘礼。就是要盖过陈文昌。免得让季家觉得少了八珍斋的股份吃了亏。”

说罢。他站起走了出去。

外面堂屋里还有酒席未完。

他在去金国前要打探的消息可不少,这样才能完成官家的托付。

左平见他提起楼云的聘礼,不明所以。连忙跟着,听他冷笑着,

“楼云这样不愿意服输的心性,也难怪他出身夷奴如今能身居高位。但楼家要是不心虚。以楼云当初受了鸾佩的庇护之恩,我连纳三妾。他岂不是应该让我连生意都做不成,直接流落街头才对?哪里肯举荐我出仕为官了。”

左平听到这里,也不禁觉得王世强言之有理。

楼云可不是肯平白吃亏的主。

上回中秋宴,小韩大人在宫中给季娘子设了陷阱。差点给她订了个谋逆之罪,季娘子揭出了卖官的事情还以颜色,楼云仍然不肯罢休。

王世强走到外间席面上之前。心思都已经从家事放了回来,淡然道:

“他今日就问过我。白道士到京城向官家上书的事情。我岂不知是他与白道士早有来往?他现在是借了我的手与大小韩相斗。你让家里的人好好安排。我请了白祖师进京城,总不能让他白跑一趟…”

“公子放心。”

王世强回席之时,龙树精舍里,迟氏的素席也颇为精致可看。

赏佛会的谈笑之中,自然就有人说起了如今京城里名声最大的道士是白玉蟾。

“听说这位祖师奉旨在江西九宫山为官家设了国礁,祈祝大宋国运昌隆,后来到了京城,在丽正门外伏阙上书,官家却没有理睬,外面都传是有天灾*。”

在佛寺里议论道门,坐席的夫人们倒也没有什么人出头表示不妥。

少不了有人卖弄在京城里的消息灵通。

“听说白祖师上书并没有说什么天灾地祸。而是点化了官家,说官家是玉虚清真大帝转生,要官家跟着他出家做道士去——”

夫人们的惊叹声中,季青辰笑着旁听。

她点头又摇头地表示,这事她出京城时还没有发生,所以她不知道。

但其中的内情她早就清楚。

这白玉蟾的上书里可没有叫官家当道士,而是痛骂了大小韩卖官误国。

官家就算是心里高兴有个人出来恶心一下韩宰相,却也不能把韩家怎么样。

吴太后身体不好,年纪已经上了八十,眼看着拖不了多久。

官家还能忍耐几年。

总不能叫人说,他逼宫收拾了亲生爹娘还不够,还要收拾太祖母的娘家人?

迟氏年轻已经上了四十,算得上是历事不少。

她笑着唤女戏子上来说书,把这些议论打了岔。

免得在席的夫人们在边州呆久了,天高皇帝远地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叫文安县夫人传到京城里去。

“倒是金国那位国主,最近不知宠信了什么妃子,派了人去金阁寺上香。都说是为了丽妃。但榷场里的商人都传着,听说如今最得宠的是李妃了。”

说起对面的敌国,当然就少了顾忌,宫闱秘事随口就来,

“都说那李妃不过是奴婢出身的汉女,就因为容貌妖媚又一味地讨好主上,半点不知道贤淑奉主。她先是封了夫人,如今宫里传了风声出来,说是国主生辰后要加封昭容了。”

夫人们对汉女能当上妃子,当然是格外感兴趣,纷纷议论了起来。

其中有和榷场商人关系密切的别驾夫人,随口说起这李氏虽然是汉女,却流落在外夷。

难怪是不知礼义。

她本来和堂哥订了亲,贪慕权势才进宫备选。

结果这事传了出来,叫国主知道了。

隔壁王世强的席面上,当然有本州官员向王世强这位寿节使者说起金国后宫的消息。

“这李妃是高丽来的战俘,岂能通晓礼义?国主一问,她一女子毫无主见,自然吓得哭泣。说是进宫前在高丽和堂哥有过婚姻之约,哥哥本来也姓李,但堂兄妹是同姓岂能成婚?”

在座的大半都是经了科举考上来的官员,说到此处都是同时点头。

同姓不婚,当然是正理。

更何况还是嫡亲的堂兄妹?

外夷人不知礼,所以才形同禽兽。(未完待续)

224 旧日相好

“那李妃向国主哭诉,说她到金国后见得奴主赐了他哥哥郑姓,她这才知道了天下的人伦大义。如此,她才决定断绝了这门亲事,进宫备选,以沐圣人之德。”

王世强压根不知道李妃就是唐坊里的李海兰,听到此处便笑道:

“这位李妃倒是心灵嘴巧。”

黄七郎是个实在人,便说了实在话,摇头笑道:

“我看还是因为她是一位漂亮美人,国主舍不得罢了。”

席上的男人们都心意相通地哄笑了起来。

“黄东主说得正是…”

王世强知道楼云是不会回来了,自然就招楚州城的官伎们过来陪席。

他又请了瓦子里的有名的女伎进来,在席前弹唱一曲。

同席的官员们觉得,这席面总算像个正经样子了。

难不成王仲文被罢了官,他们就都要吓得做和尚了不成?

楼大人那是新近刚订亲,要娶的老婆又是皇后殿前的外务女官,和黄东主一样巨富的家资,他怎么敢在外面乱来?

小年轻的还是太单纯。

楼云在院子里发了一阵子怔,觉得自己自订亲后似乎是小气了些,季青辰瞪他也没错。

但他心里却更来气了。

季青辰对陈文昌可不会这样顶着来,她就会冷暴力和说反话。

刚才她说了一箩筐的反话,叫他生气,但他早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

他愿意求亲就得把她的话反着听。

但他可是亲眼见过,她冷暴力之后还会满心不安,悄悄换了车衣。坐了马车去陈家别院外面去偷窥。

楼云蓦然从桌边站起,眯着眼仔细盯着了院子外面。

他决定,如果季青辰悄悄来偷窥,他一定不生气,他马上就给她赔礼,保证以后都不小心眼了。

然而他眼睛都要瞪脱框了,楼春等人以为院子外面有什么不妥的时候。楼云却完全没看到季青辰悄悄来偷窥。

他一肚子气都快要爆了。

在她心里。他就是不如陈文昌好?

还是她更喜欢陈文昌,所以对他楼云就没那样柔顺可怜?

他差使着关河这小货郎,怒道:

“去。到菩提精舍去看看,季娘子回来了没有?”

菩提精舍里,迟氏席上的夫人们还在说着这李妃妖媚惑主,逃过了这一劫。

季青辰就想起了李海兰。

她在金国的假名也是姓李。名唤李师儿。

“那李妃现在如何呢?”

她忍不住就要探听一二。

要知道,李海兰和季辰龙都是读了不少汉书。知道宋礼的。

现在突然冒出个同姓订婚才退亲的事,这样的理由在国主面前其实不太说得过去。

这回她打算和述律完同行,就是因为述律元去山西会经过宿州,最方便她去见二郎。

“国主宠爱她。哪里在意那许多?

见得文安县夫人打听此事,席上的人连忙把这些小道八卦一骨碌倒了出来。

“高丽那边未曾开化,同姓而婚的事确实不少。听说扶桑人更是如此——”

见多识广的司户参军夫人性子泼辣。操着一口南方口音,母家是广州港市舶司的小税官。夫家是正儿八经进士榜上的清流。

她读的书不多,脑子却能用。

她想要炫耀一下南边的见闻,免得本州的别驾夫人一个劲地在文安夫人面前抢着说话,说些金国后宫的事。

谁不知道她家的别驾大人正在谋一个本州县令的实缺,想和楼大人搭上线?

但她家的夫君不也是想从榷场调到市舶司去办差?听说要打起来了,还是南边更安全。

这不就要求着楼大人牵线?

文安夫人听说在市舶司的人脉也广,说不定和她说说这事情就成了。

然而,她虽然从家中女清客嘴里听说过扶桑国主亲兄妹的婚事,却深知这样的丑事只有市井妇人和村妇才能公然说出口。

二则,她突然想起了季青辰是从扶桑回来。

她马上就收了嘴,暗中抹着冷汗,道:

“各地蛮夷的习惯不同,入乡随俗的事还能怪她?国主还写了旨去高丽,让高丽王敬天奉命,敦守人伦大义,在国中立禁同姓婚姻。”

听得李海兰和季辰龙的订婚就这样被糊弄了过去,季青辰也是松了口气。

她在席上坐了半刻,便也起身告辞。

迟氏等人切切送出来时,随行的劳四娘瞥着末席上的林窃娘,暗中偷觑着季青辰的脸色。

刚才她在席上,次席、末席上的女客们也上来敬酒。

林窃娘敬上来的酒,季青辰不动声色地回敬,没有吃醋的样子。

叫她劳四娘心里松了口气。

刚才大娘子和楼大人那样顶了几句,以前却从没见她这样对过陈文昌。

这可把她劳四娘吓得不轻。

她已经后悔和大娘子提起楼大人小心眼吃醋的事了。

“大娘子,妇人觉得,呆会见了楼大人还是别提林夫人的事为好…”

今日已经吵过一回了,更没必要为了一个脱籍的官伎存了心结。

“我提她干什么?”

季青辰在梅径上笑语着,“你没看到和咱们同席的几位夫人的脸色?”

劳四娘陪笑着。

她当然看到了,同席的夫人们只顾着和别的女客说话,对林窃娘的敬酒视而不见。

那林窃娘受了冷眼,脸色倒也没什么变化。

她知道,这是因为林窃娘的官伎出身叫人知道了。

但席上也没有人敢当面讥讽此女。

大半的人倒是悄悄地看着大娘子的脸色。

大娘子那时和于氏在说话,并没有理睬这些小事。

但她劳四娘知道:

官伎要脱籍是极难的,没有本城的主官法外开恩那是绝不可能。

本城主官养官伎根本就是潜规则,王仲文那样被揭出来罢官的事,谁不知道?

林氏居然能脱了伎籍嫁做了商人正妻,这不就是楼大人给她撑腰?

她不就是楼大人的老相好?

所以那几位夫人才不敢直接讥讽呢。

劳四娘还在劝着季青辰不要把以前的事翻出来,小货郎关河跑了过来,看到她们一行人出了菩提精舍,早就回去报了信。

季青辰一路回去院子,正看到楼云在廊下站了起来。(未完待续)

225 相安无事

楼云本是一看到她就能消气的。

现在见她果然坐了一会儿便回来,刚才他那不痛快的劲儿暂时被甩在了脑后。

他走到院子,去接了她,笑着道:

“见着迟夫人了?这回知道迟冀北有眼光了?他为你们家秋兰牵线说亲,除了是给许

娘子面子,也是想让兴盛船帮和雄风帮相安无事。”

季青辰笑着应了一句,楼云偷看她的脸色,没看出什么异样。

他马上就能自我安慰,他可不是陈文昌那样被宠坏的小儿子,只能顺着来不能对着干。

她以前受了委屈,后来才会和陈文昌在书院的事情上争吵不休。

她在他楼云面前才是真性情。

偷窥不偷窥什么的,他完全不在意。

真的。

“你放心。刚才我也和迟氏说了几句话,说是朝廷一直知道雄风帮的马驴强健,又对

朝廷忠心。”

她也在暗暗打量他的神色,不知道吵架后他会不会有怨气,觉得她不贤淑。

然而楼云正仔细听着她的话,又挥手让家将爬上烟火架子,准备给她放烟火看。

他在袖子里,一直紧牵着她的手。

感觉他手上的温暖,她刚才争吵后的烦恼不安也稍稍平复,笑道:

“难不成,你以为我过去赴宴,是为了当着迟夫人的面给我弟弟抢生意?”

她自然不可能完全无视林窃娘,但她刚刚才顶了楼云,嫌他小心眼乱吃醋。

她怎么能为了一个从良官伎去瞪他?

她暗地里撇了嘴,面上温婉笑语着,和他并肩在几案前坐下。

她对他柔声道:

“我知道金国禁止卖马到大宋。你的军衙门里征马、买马都有雄风帮暗中牵线在榷场里走私。”

楼云就算要以河运代替驴马运输军粮,但季青辰却深知,雄风帮于他还有用处。

楼云微愕,笑了起来,他在桌下拍了拍她的手。

“在抢码头抢生意上的事,你们家靠了三郎。但兴盛船帮是外来人,他们和本地人家

各让一步。相安无事的分寸上。全靠了许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