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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姐眼睫毛抖了下,瞧了顾早一眼,仍是勉强笑道:“哪里又有什么事,瞧你说的。”

顾早见她仍是不愿说的样子,也不勉强,只是低声道:“大姐,我知你是个要强的,你不愿说也就罢了,只是都闷在心里,便是活活一个人也会憋坏的。哪日若是想说了,只管来找我,你须记得我是你家人,总是会帮你的。”

顾大姐望了顾早,那嘴唇抖了起来,只是最后终是不过点了点头。顾早暗叹了口气,瞧见正好有辆租用的车子过来,便挥手叫停了,抱了两个侄女上去,这才和大姐道了别,目送她离去,那顾大姐坐在车上,却是不停掀开帘子回头看着顾早。

顾早望着那车子拐了个弯不见了,这才转身回去,心中却是想着哪日里有空了务必要自己过去顾大姐家看看才好放心。

东京城里从昨日初一起便是热闹非凡,大街小巷里到处有人用吃食、小物件、果子、柴炭等东西唱着叫着进行关扑,城东宋门,城西梁门,城北封丘门以及城南一带,都搭设了彩棚,也到处有舞场和歌馆,路上车马奔驰,街上瞧见的人,除了那些乞儿叫花,人人都是穿了崭新干净的衣服。

顾早年前便已是托了个信靠的牙侩帮着找铺子了,到了初三那牙侩铺子开了门,顾早便过去了。一问,说是在那潘楼东街过去两条道的马行街上,确是有家铺子因了去年的人今年不再续了,如今正空着,那房东托了这牙侩要承租出去,只是租金并不便宜,一年却是要一百八十两的银子。

顾早听了有些吃惊,此时诸路州万户以上的大县县令那月俸也不过二十两的银子,这样一个铺面却是要一百八十两,生生是那县令大半年的俸禄,自己去年那面档几个月做下来的收入也不过是略高于这个数,便有些犹豫起来。

那牙侩瞧出了她的神色,笑道:“小娘子还是头回租赁这沿街铺面吧?城里这还不算价高的,那旧城御街东西两阙的,只丁点大的铺子,那价格却也是这的两三倍高呢。你年前提过要租用过来用于开饭铺的,我便特意给你留了心,这马行街不是最热闹的,你那铺子位置也有些里,所以才是这个价格,那些靠外的,又不止这个价钱了。但附近便是龙津桥有那集市,日日里人流不歇,且那铺面也是宽敞,后面带了住家院子,用来开饭铺正好。你那饭食滋味若是被人吃中,也是不愁没有生意的。”

顾早想自己去年租用那州桥夜市的一个档子,一年算来也要六十两,如今虽是贵了三倍,却是有个固定铺子,自家又可以搬去住的,除了堂食,还可以附带卖些打包的饭食,这样一想,心中便是有些意动了。当下和那牙侩约了房主一道过去看铺子,见果然和他说得相差无几,虽是有些靠里,所喜铺面还可容下七八张桌子,又去后院瞧了下,虽是窄小些,却也是三面有屋子,中间一个四方天井,还打了口水井,连那用水问题也一并解决了,心中便是有些满意了,当下便和那屋主说定了租用。

正文 三十九章

顾早回了家中,跟方氏说了租铺的事,只提一年要一百两,怕多了吓到她。只是这一百两也是叫她牙疼得,行,直嚷嚷这东京城里的人都是在抢钱,一年的铺子租金就可以买下扬州乡下的十亩地了。牙疼完了,觉是个光彩的事情,哪里还肯白白沤在肚里,说出去,没一会,隔壁沈娘子等几个平日里要好的婆娘们便都知道了顾家马上要搬到那马行街开铺子去做生意了,个个都过来道喜,帮着挑了个初六的黄道吉日,说是迁家最适宜的,,约好了到时都一道过去帮忙,这才散了去。

顾早第二日便如约去了那牙侩铺子签了文书,给付了租金。州桥面档去年年底已是知会了摊,,如今倒是无碍,只现在,的这房子,还没有和胡氏提过。待牙侩铺里的事情完了,便在街面上买了那扎得花花绿绿十分好看的一对果脯礼盒子,提着一路到了潘楼东街顾大的铺子里。

顾大家的铺子今日便已开门做生意了,那伙计如今认得了顾早,对她也是客气了,少,给让进了里屋叫坐,说顾大一早逛出去了,在家中,胡氏稍后便会回来,只秀娘在家,,叫了个家里的帮佣婆子去叫。

秀娘正在家中被逼着学诗词,那教坊里出来的娘子十分严厉,秀娘手上已是吃了几个板子,正暗,叫苦,听是顾早来了,也,顾身边那人,飞奔了出来便牵,她手,十分高兴的样子。两人说了几句话,顾早想起她那个未婚夫,忍,,便问了下,秀娘却是满脸飞红的样子,吱吱呜呜了半晌才说那胡清因了前次被吏部的人训斥了一通,如今那官职更是遥遥无期,只是三天两头地过来伸手要钱,却是丝毫没提成亲的事情。

顾早怜惜秀娘,暗道最好永,叙用,那顾大胡氏终有一日会心生厌烦这无底洞,说,定就退了亲事,那秀娘也就逃过火坑了。只是,想此时的女子,似这样已是大定了下来的再退亲,那名节只怕比当日的三姐还要损得厉害,再想嫁好也就难了。想来想去,竟是两头都,好,只怪那顾大和胡氏是对糊涂人,白白害了,己的女儿。

秀娘见顾早看着,己的目光有些怜惜之色,也,明所以,只道她是为,己订了亲却迟迟,成亲而焦心,低了头呐呐道:“二堂姐,我听说那人,怎么好,只巴,得,要提成亲的事呢……”

顾早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却看见胡氏已是笑眯眯地从外间进来,便站了起来朝她问了声好。

那胡氏这两日正算计着要去染院桥提今年房租的事情,想着无论如何要加点价钱上去,一回来听说顾早到了,心道,己送上门了正好。只是还未开口,便已是听见顾早笑着道:“婶娘回来了正好,我过来一是拜年,二来是想跟婶娘提下,那染院桥的房子今年却是,租用了,初六便要搬到新的地,烦请婶娘转告那屋,一声。”

胡氏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已是听顾早再,说道:“那屋子的租金,我家已是付到了去岁年底的,年初的这几日,也会一一算了付掉,想着一时也是难以立刻有人续租,干脆便一并付半个月的租金,也算是表表我对那屋,的谢意了。”

秀娘心知,己的娘当初租房子给二伯一家的时候有些,厚道,此刻听了顾早的话,已是有些羞惭了,那胡氏却是此刻才反应了过来,待知道了顾早一家原来是要搬到离,家,远的那马行街开饭铺了,虽是已经强压,了心中的妒意和,快,那下巴却也已经是耷拉到了胸口。

顾早知她心中,爽快,也,以为意,只是笑着递过预先已经备好的那半个月的房租钱,,和秀娘说了几句,这才告辞了离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胡氏待顾早一走,伸出脖子瞧了两眼那对果脯盒子,低声咕哝了句:“,就是个做过妾的人么,也这么神气给谁瞧啊,这点东西也提溜了过来当走年礼,生生和她那乡下娘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一边说,一边却是提了出去。

她只顾唠叨,却是忘了,己早几年也是乡下出来的,秀娘见她,提了那对果脯盒子出去,知是要拿去边上的铺子里寄卖的,羞得只觉往后再也没脸面去见顾早了。

到了初六那日,顾早叫了辆大的太平车停在那巷子口,沈娘子诸人也都过来了一道将那家当都搬了上去,正热热闹闹地要出发去那马行街,却见,虎也拿了块,己新做好的上了漆的空招牌过来,说是添个喜庆。

顾早,愿白要他东西,便笑问价钱,那,虎却是急得面红耳赤,只说是,己做的。顾早见他如此,怕拒了伤他脸面,想了下,便也笑着接过谢了,只是暗地里却是偷偷给了沈娘子钱,让转交给那,虎的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早一家到了那马行街的铺子,沈娘子众人见顾家铺面两边都是些体面的头面铺、金纸铺、云梯丝鞋铺、珠子铺等等,开面宽敞,里面,的地方也是齐整,比那染院桥的旧地好了,知多少,一个个都啧啧称羡,说方氏有福气,竟生了个这么能干的女儿,只把她乐得眼都笑眯到了一处,,觉也是身份高了,少,竟是开口说待收拾妥当了请众人一道去吃酒,沈娘子等人纷纷笑着谢过。顾早却是有些惊讶,原来,己那铁公鸡的娘只要被戴了高帽,也是可以拔下一两根毛的。

这人多好办事,没一会,整个铺面连里面的屋子天井都已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搬来的那些家伙物什也都一一归置妥了,瞧着日头也是过晌午了,顾早便锁了铺面的门,招呼沈娘子五六个和,家的人找了个邻街上看着还,整的酒肆,进去了在大堂里围了个大桌子坐定,那点菜的小厮立刻便是满面笑容地走来招呼,一一询问要用些什么。

方氏方才,过是一时冲动才说了请吃的话,说完,久便是有些惴惴的,此刻待听到光一角子的羊羔酒就要五十文,后背已是有了些汗意了,只是酒是她说请吃的,人,已经坐定,此刻也,好改口,只得坐在那里闷,作声了。沈娘子几个与顾早一家已是处了小半年,哪会,知她的脾性,,过嘴里故意玩笑着说今日里要借机吃那最好的菜,实则也都拣着这店里便宜管饱些的酒食来用,,外是些肉醋衬肠、胡饼、汤骨头、生炒肺并一些各色馅料的包子,单份价钱,过都二十钱左右的。

顾早瞧着方氏那汗津津的样子,暗,好笑,心中也是感激沈娘子诸人一向来的照应,便,叫了那点菜的小厮过来,,己拣着点了几盘葱泼兔、洗手蟹、煎鹌子、金丝肚羹,,叫了几角子的热酒过来,这才作罢了,只是那桌下的脚已是被身边的方氏暗地里,知踢了几回。

叫完了菜,,大一会儿,就见那传菜的小厮左手叉了三个菜碗,右臂从肩头到手依次叠放了六七个碗,飞快地过来,一一摆在了桌上,动作竟是麻利异常,汤水丝毫未有洒出。顾早忍,,称赞了句,那小厮却是有些腼腆道:“我这却,是最好的,那会仙楼里还有只手可以叠放二十个碗的哩。”说得顾早当下便是想着哪日里总要去亲,瞧下。

众人见酒菜上了,当下也,客气,说说笑笑地吃到了最后,竟都是有几分醉意了,谢过了方氏和顾早,这才相互扶着回去了。

顾早付了饭钱,这才牵了三姐和青武几个走路回了马行街新租来的家,那方氏虽,己并未掏腰包,却也是心痛顾早后来叫的那几样菜,一路上念个,停,好在也,过就隔一条街,没几步便到了,见顾早只是笑眯眯地没有搭理,己,,觉也是有些没趣,这才,了口。

第二日顾早去了衙门办了个文书执照,,过花了十个钱。,和三姐青武一道去采办了铺子里和后院家中所缺的一应家伙,直忙碌到了初十才算差,多妥当了。只见前面铺子大堂里摆了八张整整齐齐的桌椅,一边靠墙摆了两排火炉子,预备是用来炖着那些个熟食的。三面墙上挂了一长溜的菜牌,每个牌子下都系了三姐亲手编的红色丝绦结,花样各色,有那双蝶结、如意结、团锦结、双鱼结、藻井结,看着别出心裁,甚是雅致。顾早暗叹三姐这手艺,,己只怕是再多长十个手指头也是望尘莫及。后院一间大些的用做操作间,还剩三间屋子,青武独个一间,三姐和柳枣一间,顾早便和方氏一道了,虽都窄小得很,只是比起那染院桥却是好了无数,方氏三姐青武个个都是笑容满面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样样都已是妥当,如今就只剩下个大字招牌了。牌子,然就是,虎做的那块,只是这饭铺起个什么名字,却是叫顾早一家费了,少脑筋。青武读过书,起的都是些文邹邹的诸如静颐洲、玉馔堂、砚逸楼等等,被顾早一一否决了,,是,好,只是想着如今想要吸引的客源应还是附近的市井和集市中人,名字起得太过文雅,只怕会赶跑人;方氏想的却都是些旺财、福来的,还没说完也被一致拍死,全家正冥思苦想,三姐突地眼睛一亮道:“莫若就叫萝卜西施馆?姐姐你本就有这绰号,州桥夜市一带的人都知道的,这里离那也,远,店名就这样叫了,,但让人知道咱家的萝卜好吃,可以引来老客,听起来也是十分有趣难忘呢。”

三姐这提议方氏几个都是觉得好,只顾早觉得,妥,想来想去竟是想,出个妥当的别名,只好先放下了,只是让青武写了两道红纸对联,左曰”酸甜冷热面面俱到“,右道”春夏秋冬日日满足”。这其实只是顾早从前在一家饭馆门口偶尔看到过的,觉得十分有趣便是印象深刻,此时想了起来,觉得用在,家这饭铺也是妥当,便念了出来叫青武写下。青武刷刷几下便是成了,看起来竟也是龙飞凤舞的十分好看,顾早夸了下他,青武倒是有些,好意思地露出腼腆之色。

此时离那元宵也没几日了,顾早想着就这两日便可开门营业了。她之前已是托了沈娘子,说柳枣回了便让带到此处的,只是左等右等也没见过来,特意,跑了趟染院桥的沈娘子家,也说始终没见她回过。顾早回了马行街,想起柳枣刚来之时身上的那乌青印痕,心中便是有些,安起来,再过一日,便是方氏也是问起了柳枣,顾早想了下,便去从前介绍柳枣过来的那牙侩处问过了她家地址,决定亲,去那十里镇瞧瞧。青武却是要到元宵后才去学堂的,也说一道要去。顾早知他担心路有些远,,放心,己独,过去,瞧他如今也是个小大人的模样了,便也笑着应了。

正文 四十章

顾早一家当日从十里镇走水路弯弯折折地费了两日才到东京,如今自己雇了个马车出了西城的东水门走陆路,却是不过费了半日多的功夫便到了镇子上。

这十里镇虽是名为镇,除了中心靠近河埠头一片巴掌大的集市热闹些,余下的地瞧起来也不过是个大些的村庄罢了。顾早和青武两人提了从城里铺子里买来的一大盒子糖饼,一路问着寻了过去,最后终是在庄子边上的几间黄土茅舍房前停了下来,那门已是斑驳得长了苔痕,边上两个七八岁模样的女孩正蹲在泥地上玩着抓石子,其中一个大些的身上穿的正是顾早冬至前买给柳枣的那件红棉袄,只是穿在那女孩身上有些大,此刻那衣角都拖到了地上,沾了一圈黑黑的泥巴。

青武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顾早,却见她只是略略皱了下眉头,便走了过去笑问道:“这里可是柳枣的家?”

那两个女孩抬起了脸对望了一眼,其中那大些的便站了起来直着脖子朝屋里喊了几声,一个妇人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听起来似是很不耐烦:“二丫,又是有要饭的来吗,不是叫你赶走了便是,大正月里的嚎丧什么,没的触了霉头……”

话说着,顾早便是已经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走了出来,面皮有些蜡黄,头发胡乱叉在了头顶,身上衣服也是不大齐整,只是那肚子已是挺得有些圆滚滚了,想来便是柳枣的那个后娘了。

那妇人瞧见门口立着的顾早和青武二人,有些惊讶,一时倒是说不出话了。

顾早朝她微微点了下头道:“我便是那京里顾家的,你家柳枣年前答应了要回去帮工的,我瞧她恁久也没回,趁了今日有空便来瞧下,若是方便,就一道带了她回去。”

那妇人听顾早如此说道,脸色微微一变,很快便甩了下手笑道:“柳枣啊,那丫头说不愿去你那里做了,刚问了个新活,去了也就没两日呢。”

顾早见她说话时一对眼珠子乱转个不停,哪里肯信,正要再问下去,一边的二丫便是已经脱口而出了:“娘胡说,姐姐明明是被卖给了牙婆,刚前天上车走的,我还瞧见姐姐在掉眼泪呢。”

二丫话未说完,便已是被她娘揪住耳朵哭了起来。

顾早一惊。这小半年的时间处下来,她早就把柳枣当自家人看了,虽然来之前心中也是有些惴惴的怕这个,只是如今真听到柳枣被卖给了那人贩子的牙婆,心里还是一阵凉意嗖嗖地泛了上来,正要再问个详情,那婆娘已是一手拽了一个丫头扭身便往屋里走去,啪一声便关了门。

“姐姐,柳枣被卖了?这可怎么办?”青武面上也是带了几分焦急之色,呆呆地看着顾早。

顾早忍住了气,瞧见边上有户人家的门口正有个妇人探出了身子在瞧热闹,想了下,便走了过去,朝她探问起了详情。

那妇人平日里就和柳家婆娘不和,正跃跃欲试地恨不能扯了顾早过来说话,见她自己来问,当下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地讲个不停,末了还贴近了顾早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那王婆子每年这时候都会到附近这一带收买些丫头。若是送去了卖给那些正经人家做下人什么的倒也罢了,再不济便是卖了做官妓也可,只她却是拉了送去那河东路河北路的边地,你道那里去的还有什么活路,不过是白白被送进私窑子里去糟蹋了。”

此时这河东路河北路都是靠近辽国,民风彪悍,也有大量宋朝驻军,那地偏又荒凉,三大五粗的男人对那需求自然异常旺盛,却偏偏少有官妓,因此那私窑子是遍地开花。牙人便用稍高的价钱买了那些见钱眼开不顾死活的穷人家女孩,转送到那里,到手的好处比卖去别地是要高出了许多。那买去柳枣的王婆子做的正专门是这一条线路的。

顾早大惊,恨恨顿了下脚,转身到了柳枣的家门口,也不顾那门还关着便已是一脚踢了进去。那柳家的婆娘闻声出来,这回身后却是跟了个男人,正是上次见过一次的柳枣的爹。

柳家的正要张嘴骂,瞧见是顾早又回来了,这才怒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无端端踢我家门做什么?”

顾早盯了她一眼,又看了下那缩在她身后的柳枣的爹,冷冷道:“你这人也是好生不灵清,那红棉袄明明是我买给柳枣的,你却是剥了下来给小的穿,这世上做娘的多了去了,倒是第一回见到像你这样的。”

那柳家的一下子语塞,黄黄的面皮上倒是起了点可疑的红晕,吱呜了几下才道:“这却是我家的事体,你一个外人跑来说东说西的做什么!”

顾早看着那两人,冷笑道:“柳枣叫过了我一声姐姐,我便把她当妹子看了。她虽不是你肚子里爬出的,总归也是叫过你几年娘的,就连那虎狼都知道护着自己的幼崽,你们竟是没有把她当女儿看。当真穷得过不下去了要将她卖了换钱,好歹也是要拣个好些的去处,如今竟是狠了心将她往那火坑里推,你们得了那点子钱,心中当真便是安生吗?”

那婆娘被顾早说得讪讪低下了头,她身后柳枣那爹面上也是涨得通红,看了眼自己的婆娘,这才低声道:“前日里听那王婆子说过还要沿着北面的瓜庄一路北上再收人的,她年年都来,沿路的庄里人都知道她,你去问下或许还有消息……”

顾早恨恨呸了他一口,转眼瞧见那二丫已是花着一张皴裂的小脸怯怯从帘子后探出头来,想是平日里那个亲娘也是一心想着生儿子没怎么照看的。叹了口气,从青武手里拿过了那盒子糖饼,塞到了她怀里,转身便出去了。走了几步想了下,扭头对青武说道:“我这就往瓜庄北上找过去,想那王婆子总是要走官道的。你赶回去跟娘报个信,再去找沈娘子,托请沈家大叔叫几个人也赶过来,耽误的工钱,就说姐姐会补上的。”

青武一怔,顾早知他不放心自己独自上路,笑道:“你自放心,姐姐会照看好自己的。且这里又是京城沿地,你还怕我被人拐去卖了不成?柳枣跟了那婆子北上,我须得快些追上,万一要是迟了追不到,那柳枣就找不回了。”

青武虽是仍有些不放心,只是也知道只能这样了,再三叮嘱了顾早要小心,这才自己匆匆往那东京方向赶去报消息。

顾早出来之前也是想着可能要买下柳枣的,所以身边也是带了些银钱。到了那热闹的市集之处,找了个车子,说好了可能是要连着赶路一两天的,那车夫见给的价钱高,哪里有不愿意的,点了头便甩着鞭子得得地朝着瓜庄方向去了,一直到了天擦黑才到,沿途问了几个村民,才知道那王婆子在此地逗留了一天,又收了两个丫头,今日下午才刚刚离开沿了官道北去。

那车夫也是豪爽的,知道了顾早此行的事由,早就对她有了几分敬佩。此刻见顾早有些面露愁容,便道:“小娘子休要焦心,再北去便是那黄河的风遥渡口了,那婆子必定是要去渡河的,我这便送了你去那渡口,说不定就能追上了。”

顾早大喜,谢过了那车夫,便又一路沿着官道北上,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到了那风遥渡口。

因天色已是晚了,那渡口早已停渡,边上也是立了几家脚店,供那晚间渡不了河囤积过来的旅人住宿用的,顾早瞧了一圈停在脚店外的车马,朝那店里的人打听,才知道那王婆子竟是已经坐了最后一班渡船过了河了,心中又急又气,只是也没法子,只得和那车夫在脚店里过夜,只待明日一早摆渡过河再去追赶了。

那脚店的被子又湿又冷,闻着还有股怪味,顾早也只是和衣躺在那里稍稍盖住,模模糊糊睡到半夜,竟是被冻醒了,起身一看,外面不知何时竟又是已经下起了大雪,瞧那雪势,竟是比年前的那场还要来得大。顾早再也睡不着,干脆便是在那床上坐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了天色微亮,和车夫胡乱吃了些脚店里的热汤面,这才连那车子一道坐了第一条的渡船摆渡过了河。

那雪纷纷扬扬下得更是大了,官道两边积了厚厚的雪,只中间一片被来回的车马碾压成了一片冰泥地,又湿又滑,骡子拉起车来也是迟缓了不少,直将近晌午了还是没有追赶到王婆子的车马,打听了过来却不过都只是迟了一步。顾早心急,忍不住便催了下那车夫,车夫一发狠加紧了鞭子,那骡子却是突地滑倒在了地上,只于于地叫,再也站不起来,原来竟是折了腿。

顾早无奈,只好将那车夫暂时安顿在了就近的一家农户家里,补了些钱,让他自己回去。又想着重新叫辆车来。只是这官道两边不过零零散散分布了些农户,问了个遍,却是都没有可以用来租用的骡子,只得冒着风雪站在官道边上,只盼能等到沈大叔一干人或是运气好搭个车。

顾早出来时身上虽是穿了厚衣服,也抵不住这样站在风雪中,自是有些冷。只是想着若是自己放弃了回去,那柳枣一辈子可就真毁了,又咬着牙等了下去。

正焦急间,终是远远瞧见那雪地里隐隐似是出现了个黑点,顾早精神一振,想着若是个马车,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下了搭上,待稍近些,她却已是看清那不过是匹独行的快马而已,马上似乎坐了个身披大氅的男人,这却是搭不了的。

顾早有些失望,微微垂下了头。那马来得很快,呼地便从她面前呼啸而过,卷起了一阵冰泥,有几点还飞溅到了她的脸上,凉凉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呃,下章稍稍发展JQ的说~~

正文 四十一章

顾早此刻也是没力气和旁人计较了,自己抬起了手臂用衣袖擦了下已是冻得发红的脸,又捂了下早已没有知觉的双耳,却是突地瞧见方才那大马来了个急刹,转眼已是回了自己跟前,又是带起了一阵雪泥,溅得她裙角一片污渍。她抬头望去,一下子愣住了,马上的人,居然正是那杨二爷!只不过此刻他瞧着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脸不快的样子。

顾早还没反应过来,便已是被那人一把扯上了马,她不过微微挣扎了下,一件厚厚的大毛氅便已是将她从头罩住了,立时便是一阵暖意包了过来。

顾早一颤,终是不再挣扎,也不去想那杨二爷怎会突然在此突然出现,只是回了头有些焦急道:“柳枣被卖给了牙婆,加紧赶下便应能追到了。”

杨昊只淡淡唔了一声,也没多说,只是拢了两手抓紧马缰,加快了马速。顾早闭了口,只把自己缩在那毛氅里,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那雪迎面打来,竟是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也不知跑了多远的路,突地觉得身下那马放缓了速度,转脸瞧去,竟是已经到了一个小驿站模样的地方了,杨昊止了马,自己翻身下去,又将顾早强行抱了下来。

顾早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站在雪地里只是扯住了马缰不放:“再赶下说不定便能追到了。”

杨昊眼里掠过了一丝怒气,只是隐忍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我若没有赶来,你便一直要一个人在那雪地里站下去吗?你自去那驿站里暖□子等着,我会去追那牙婆,柳枣我见过,认得她什么样!”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将她扯进了那驿站的屋子之中。他的手力有些大,顾早的手腕被扯得有些火辣辣地痛。

驿站里烧了炉子,一进去便是一阵热气袭来,里面只一个驿卒正坐在炉子前烤火,昏昏欲睡的样子。瞧见两个人进来,正要开口询问,杨昊已是丢给了他一块碎银,那驿卒接了,立刻便是满面堆起了笑容,殷勤地给让到了炉火边。

顾早被杨昊按在了那凳子上,见他已是转身要朝着门口去了,急忙哎了一声,将还披在自己身上的那毛氅退了下来,递了过去。

杨昊看她一眼,默默接了过来搭在手上便出去了。顾早跟到了门口,瞧见他翻身上马,朝着往北的方向去了,那身影渐渐成了个黑点,终是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顾早心头一阵茫然,呆立了良久才回了那炉火边坐下。她头发和身上沾的雪此刻都慢慢化成了水滴了下来,地上一片渍印。也不知坐了多久,全身都已是烤干了,正瞧着那火苗发呆,突地听见门口似是有一阵响动,心中一阵乱跳,猛地站了起来,没走几步,便是已经看到门被推开,柳枣正含泪带笑地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顾早一把抱住了她,欢喜得不行,又见她身上只不过一件破棉袄,有些心痛地正要将她拉到火炉边暖下,却是又看见另外四五个和柳枣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也是跟了进来,后面这才是一身是雪的杨昊跨进了门槛。

顾早正有些错愕,那柳枣已是欢快地叫了起来道:“姐姐,她们几个都是和我一道被卖的,方才见这大老爷要买了我回去,便都哭着求让一并买了回去的……”

顾早看向杨昊,见他仍只是冰了个脸,只那样瞧着自己,心中竟是没来由地牵了下,当下勉强笑了下,将她们一个个地都叫到了炉火边让暖□子,又听说今日里才不过各自啃了个冷硬的馍馍,便让那那驿卒烧了些热汤过来,就着烤热的饼子,看着她们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柳枣自是跟自己回去的,只是这几个小姑娘却是让顾早有些犯难了,送了回家必定是要被再卖一次,跟了自己回去又是不现实,只是也一一问过了她们的意思,却是没有一个要说回家的。无奈只得看向了那杨二爷,他似是猜到了顾早的心思,淡淡道:“她们若是愿意,都带去了我家便是,太尉府也不多这几个人。”

去那太尉府,虽是仍逃不过伺候人的命,以后如何也只能看自己造化,只是比起被卖到私窑子却是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如今也就这看起来是最靠谱了。顾早又问了,那几个女孩听说是要到京城里的大官府上做下人,都是不停点头。顾早暗叹了口气,朝着杨昊道了谢,又低声道:“多谢二爷今日对柳枣的搭救之恩,你从那牙婆手里买来她花了多少银钱,我自会还了你的。”

杨昊只微微哼了一声,并不说话。顾早不知他为何如此不快,也不想再惹他厌烦,只悄悄退到了柳枣几个的边上,看着她们吃东西,却不知自己身后那杨二爷的脸色此刻更是难看了。

待柳枣几个都吃饱喝足了,瞧着天色也还有些亮,顾早怕家人担心,急着想早些赶回去,便都叫了一道离去,待出了那驿站的门,才瞧见门口竟是停了辆骡车。原来那赶车的不过是被王婆子雇佣了来的,此时又被那杨昊给雇了过来。

顾早跟着那几个小姑娘一道钻进了车棚子里去,那车夫赶了车便往渡口方向去了,杨昊也是骑了马跟来。柳枣劫后余生,又知道从今真的不用再回那个家了,心情大好,一路和顾早叽叽咕咕说个不停。顾早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不时透过车棚子那被风雪卷开的缝隙往外瞧去,见那人的肩背之上已是堆了一层雪,只是那背影却仍是挺直。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自觉已是欠了个天大的人情,低低叹了口气。

一行人到了那渡口,天刚擦黑,若是平日里还是有船可以摆渡的,只是此刻远远便是瞧见前面积了一大堆的行旅之人,个个都面带焦急之色在那议论纷纷。顾早正自猜测,没一会那车厢帘子便被掀开,瞧见杨昊露了脸道:“我午间过来还是可以摆渡,如今河面竟是已经结了冰,过不去了。”

顾早啊了一声,急忙下车过去查看,果然瞧见那黄河河面一片都是结了一层白冰,连那渡船都被冻住了。有那心急的行人捡了块大石头朝冰面砸去,冰却是应声而破,众人有摇头叹息,有指天骂娘,只是没奈何都只能等下去了,只盼再过一夜等那冰面结厚了再过。

渡口停渡,只把那岸边的脚店生意给捧个火红。那几家脚店本就窄小,房间自是早没了空,便是那堂屋里也是横七竖八打满了地铺,东一堆西一堆的人和杂货,连个落脚的地都插不进去,竟都是只能围着火塘子过夜了。顾早回了车边,将那几个正探头探脑的小丫头都按回了车里,这才看向了杨昊,低声道:“莫若也就在大堂里过一夜?只是怕委屈了你……”

杨昊瞧了眼门里那乱糟糟的景象,略略皱了下眉道:“我倒是无碍,只是你怎可以在此过夜?我记得此去往西几里地有个小山庙,还是去那里借宿一夜,余下待明日再说。”

顾早望了眼脚店,又瞧了下车里那几个丫头,终是点了下头,自己复又爬上了车。车夫很快便又赶了车朝西辘轳去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已是黑了下来,这才听见杨昊在车外说了声“到了”,那车便停了下来。

顾早下了车,借了雪光,瞧见此地是个小山,山脚下果然光秃秃立了座不大的寺院,裹在风雪之中,瞧着竟是有些凄凉破败之气。又瞧向了杨昊,见他已是在拍山门,不一会那门便开了,一个小和尚模样的人探出头来,杨昊对那和尚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又递过去了样什么东西,想来应是银钱了,那和尚便立刻大开了门。

顾早见杨昊转头朝自己点了下头,急忙叫了车上的那几个丫头下来,又让那车夫也一并将车赶了进去停在寺庙的院子里,这才一起进去了。

这庙里因了小,素日里也就这小和尚和他一个师父长期在此,所以空着的屋子还有好几间。那和尚拿了不少钱,态度自是活络得很,殷勤地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又各自给燃上了火炉子,不一会那屋子里便是有了暖意。顾早将柳枣几个带到了其中一间,安置了下来,杨昊和车夫也是各自占了一间。

此时已是有些晚了,顾早瞧着那几个小丫头似是有些腹中饥饿的模样,却是都忍着没说出来,想了下便找到那小和尚问有没吃的东西,小和尚想了下才道:“厨间确是有几样米蔬,女施主若是方便自己去煮了便可。”

顾早问了厨间方向,谢过了那小和尚,瞧他脸似是有些红红地快步低头离去,微微笑了下,便自己拿了个烛火,叫了柳枣一道过来去了那厨间。

厨间里不过就是几个冬笋、萝卜、豆腐什么的,还有些小米。顾早叫柳枣烧起了火,自己动手煮起了饭食。取了两个冬笋剥壳切成滚刀块,将豆腐用盐稍稍卤下,入清水煮去了腐味,焯了下冬笋,这才略略加了些盐重入汤水中煨熟了。又将萝卜去皮切刀入开水煮过,配了几个青菜头和方才的笋汤炒了下也成一盘,瞧见还有几个蘑菇和宽粉条并一些杂菜,便也拿了烩了个口蘑粉条杂菜锅子,又煮了一锅子的红豆小米饭,待闻到了饭香,这才让柳枣去叫了那几个丫头和车夫一并过来吃。突地又想起了那位二爷,怕他嫌这里人多不愿过来一道就食,急忙取了几个小盘子,连那筷箸用开水一一烫过了,这才拨了些菜到小盘里,又盛了一大碗黄灿灿的小米饭,这才找了个托盘出来,自己端着往那二爷屋里送去。

正文 四十二章

顾早进去的时候,看见那人正站在窗前似是望着外面的雪,背影看起来默然一片,也不知在想什么。当下将托盘里的几碟饭菜轻轻放在了桌上,又摆好了筷箸,见他已是转过身来望着自己了,又看了眼桌上的那几碟还腾着热气的饭菜。屋子里火光有些暗淡,顾早也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微微笑着说道:“此间饭蔬甚是简陋,整治不出什么好的东西,饭菜是我自己胡乱烧的,味道只一般。只是碗筷都已烫过,还是干净的,二爷趁热快用些吧。”说完不过略点了下头便是出去了。

顾早回了厨间,见柳枣几个和车夫正在那里吃饭,都赞着汤味鲜美,赤豆小米饭也香。又听他们说起了白日里那王婆子捧了一包的银钱被丢在雪地里的窘相,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也过去一道略略吃了几口。车夫疲累了一日,饱了口腹便回了自己屋子睡觉去了,顾早瞧柳枣几个也是面有倦色的样子,舀了些锅子里热起来的汤水让洗了下脸脚,便也打发着去睡了,只自己在厨间里还收拾着,差不多忙完了,转过了身正要出去,突地却是瞧见那位杨二爷手上拿了托盘正站在门口瞧着自己,生生是被吓了一跳,顿了下才说道:“二爷用完了放在屋里便可,我正要去收拾的,又何必自己送了过来。”

杨昊方才分明瞧见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却又不愿表露的样子,看着她面上映了那跳跃不定的烛火的光,更是衬得眼睛闪亮,似是要汪出水来,心中那积了一整天的气竟都是一下子消散了去,忍不住说道:“我姓杨名昊,字少旻,你叫我名或字都可。”

顾早似是没有听到,只是接过了他手上的托盘,见上面碗碟里的饭菜竟都是被扫光,连那汤汁也是涓滴不剩了,便顺手放到了灶台上,这才对他复又说道:“二爷,你白日赶路应也是辛苦……”

她话未说完,便已是被杨昊出声打断,听起来那声音里似是又有些不悦的样子:“我姓杨名昊,字少旻。”

顾早心道你这姓名或表字又岂是我能称呼的,真的若这般称呼了,只怕从今便再也撇不清关系了,暗叹了口气,这才望着他改口了说道:“杨二爷,你白日里赶路很是辛苦,这便自去歇息了吧。我再热些汤水,等下便会送去你房里烫下面和脚,躺下应也是舒适些。”

杨昊见她竟是个油盐不进的,那刚刚才下去的一口气便又提在了胸口,半晌才闷闷道:“你方才的菜咸了,我有些口渴,你还是烧壶茶过来吧。”说完了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