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是可以。

千机的铁皮肚子打开,递出一个微型的明灯海蜃台,那陈旧的三棱晶体放出的光芒,一比一的立体虚影和现实中的庭院重叠了。

陈旧的庭院仿佛瞬间回到了百年之前,恢复了应有的生机勃勃。

岑千山的身边微光闪了一闪,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衣裙,青丝斜挽,坐在一张小椅子上,低头专注地研磨着一种药碾中的矿石。

她出现的位置恰巧就在岑千山的身边,挨得那么近,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她微微带着笑的嘴角。

但岑千山却始终没有抬头。

还流着血的手臂搁在膝盖上,长长的绷带散落一地。他盯着那沾了血的绷带一动不动,仿佛那里开出了鲜艳的花。

只要不认真去看,虚影就仿佛和真实一般。

片刻而短暂的虚假真实。

虚幻的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已经拔高了身形的少年飞快地跑进来,反手迅速关上们。

岑千山抬起头看他,那个少年有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那面容上过于灿烂的笑容刺痛了他的眼睛。

少年露出了带着一点狡黠的笑意,用那种青涩的嗓音喊道:“师尊,我回来了。”

“回来了,”红衣女子研磨着药剂,头也不抬,“又和别人打架了?”

“怎么会呢?现在大家都对我很好。”少年在她的面前蹲下,接过药碾,“这些活师父留着我回来做就好。”

“那些皮猴是对你很好,还是被你打服了?”红衣女子伸出手,在他后肩头轻轻按了一下。

少年嘶地吸了口冷气,漂亮的睫毛耷拉下去,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受伤了?严重吗,给我看看。”女子小心揭开他的一点衣领,查看他的脖颈。

岑千山看着自己那张和暗自窃喜的面孔。

原来当时的自己是那样愚蠢,自以为聪明掩饰得很好,其实对师尊的那一点心思是多么明显地写在了脸上。

当年,师父是否有体会过他的心意,早已经无从得知了。

眼前的光芒闪了一闪。

红衣的师尊,年少的自己,簇新的庭院一并在光芒中消失。

只有小小的傀儡在自顾自地收起它的明灯海蜃台。

院子依旧是那个沉寂老旧的庭院,空落落的院子里还是只有他孤零零的身影。

岑千山慢慢地站起身,走进没有点灯的屋内,让自己躺进那张小小的垫子里。

这个床垫已经太小,不再适合成年后身高腿长的他,但他却终年如一日地蜷缩在这个角落。

在这个角落,正对着穆雪曾经使用的操作台。

一点雪光从窗户外倒映进来,照在桌面上那制作了一半的法器上。

有时候岑千山会觉得,或许一觉醒来,睁开双眼,又能够看见那师尊熟悉的背影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忙碌着,发出一点叮叮当当令人安心的声响。

师父刚死的那几年,肝肠寸断不足以形容他的痛苦。他独自一人蜷缩在这空寂得可怕的屋子中,彻夜睁着双目,孤独像那最锐利的刀,一刀刀锉开肌肤,反复凌迟着自己。

从前,为了让师父可怜自己一点,多疼爱宠溺自己一些,他随时随地都能哭出来。

到了那个时候,眼睛却好像干了一般。想哭,一滴泪都掉不下来。

岑千山想着,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即便再深的伤,再大的痛,只要还活着,就总能慢慢愈合。哪怕留下了狰狞扭曲的伤痕,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了下去。

到了今日,对着师尊的音容笑貌,心中已经没有疼痛,也没有苦涩,只有茫然一片的灰,了无生趣的白。

第18章

化育峰内,小小的穆雪于室内打坐。

半个月前她大病了一场,病愈之后,每每运气之时倒觉周身气血更为通达,百脉合畅。这一病驱除了百窍之阴邪,洗荡了五脏六腑之污秽。不仅没有因病萎靡,整个人还松快了许多。

只是她这一耽搁,同时入门的一批弟子中,已经有不少轻轻松松地达到观心止念,定境不失的程度。更有数名天资聪慧之人,甚至突破了炼气期的境界。

下学之后,时常会看见几个年幼的小弟子走在一起,边走边交换修行的心得。

“之前先生说,不用刻意去想,到了境界自然就会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夜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我也是呢,本来只是依照先生的口诀呼吸入静,突然那天就看见了那个,真是无法用语言描述,难怪先生说玄之又玄,无法用言语说明。”

世间各类修行法决在人间广为流传,穆雪之前所学的打坐练气,调心入静,只能算得上是普通人锻炼身体的方式。

哪怕是市井中人,只要勤加修习,也大多都能掌握。聪慧之人不过花十来日,愚钝者一年半载,练成者十之八九。修行者入门之前引气入体的这个时期,被称之为练气期。

化育堂的弟子,是宗门通过金蝶问道,从万千人中挑选出来的,个个天赋不凡。

加上都是年幼的孩子,心无杂念,反而比成年人更容易洗心退藏,意守丹田。使之达到不用刻意调息,就能知常不失的境界。更有人已隐隐突破境界,摸到了筑基期的门槛。

上一世,穆雪在入门当天就完成了引气入体,一周内便摸到筑基的门槛,可谓天资卓越。

可是这一次入门已有两月有余,还依旧停留在炼气期,连入门都算不上,实在算是过于缓慢。看到那些实际年纪比她小不知道多少的小娃娃进展都比她快,她忍不住私底下悄悄请教了不少人。

晨练广场上,叶航舟笑道:“不急,不急。你师兄我当年是那一批弟子中最慢的一个。现在他们可没有一个是我的对手。”

食堂中,丁兰兰边吃饭边给穆雪加了个鸡腿,“我家是有一些入门的心法,但你大病初愈,还是应当先调养一段时日。过段时间我再教你。”

学堂放课后,抱着明灯海蜃台的苏行庭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穆雪头顶的两个小揪揪,“你的资质是所有弟子中最好的,一点不用担心。你唯一的问题,在于心中多思多虑,当务之急是先修心。切莫心急,徐徐图之,水到自然渠成。”

这样愚钝的资质先生居然还安慰自己是所有弟子中最好的?

穆雪无奈地蹲坐在山顶,看着山间那些悠悠哉哉的雾气,看广场上嘻嘻哈哈打拳的皮孩子们。

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并没有什么好急切的。上辈子那些紧迫追在身后的东西都没有了,也没有什么需要照顾的人。不如就放下些,这一世就轻松点,悠哉一些也没事吧。

她依照苏行庭所授最基本的呼吸法门,晨间跟着叶航舟修习九宫擒拿手,夜间静坐观想。呼吸间引元气渐次通夹脊,透混沌,直达命府,子母相会①。如此周而复始,安下心来扎扎实实修炼,只觉体内经脉渐渐扩充,元气充盈,身心都有了强健之感。

这一日,穆雪依旧如往常一般打坐练气,自觉周身真气流通,融转无碍,舒畅无比。突然于极静,极微妙时,身体内部似乎多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骤然睁开,似在体内,又仿佛在遥远的外界,它居高临下,从冥冥之中而来,却可以一清二楚地内视自己身体内部的一切。

身躯之内的世界,那些颜色艳丽的灵气正有条不紊地顺着经脉流动。

杳冥中出现了一个空间,这个空间似在虚无之中,却又缠绵秘密不通风,恍惚杳冥无色无象②。似空空洞洞有无边无际之大,又似只有小小弹丸之地而已。

穆雪欣喜地睁开了眼。

初学的小弟子们不知道,但她心中却是对这个境界非常清楚的。

世间修行法门千万种之多,各门各派对这个空间各有称呼,或称之为“不二法门”“虚空藏”“净土”或称之为“神室”“黄庭”“祖穴”“玄牝”。虽然称呼各不相同,但都指得这修真者最重要的根基所在。

不论是修得是佛家的止观,道家的丹道还是儒家的允持其中,魔道的天赋之性,都离不开这个空间。

如今她拜入归源宗内修习丹道,未来采取,交媾,火候炉鼎在此地,温养金丹甚至结婴化神,都需依托于此。

对所有修行之人来说,只有开了内视之眼,寻到了这个空间。才算得上筑就了修行的根基,才能说一声自己是玄门中人,也就是俗称步入了“筑基期”。

穆雪守着这个境界稳固了数日,高兴地在晨练之时将此事告诉了师兄叶航舟。

“不错啊,这就开了黄庭,寻到了祖窍。我都说了叫你一点不用心急。”叶航舟问她,“除了上一回生病,最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了吧?”

“倒是有一处奇怪之处。”穆雪想起了前日修行之时遇着了一件怪事,“前日我内视观想之时,听见了一种钟声,像是引磬的声音。好像远远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却又似乎就近在耳边,听得分外清晰。问其他师姐,她们都说不曾听见。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磬声?怎么会有这种声音?”叶航舟眨了眨眼,他也不太明白,“会不会是不小心修成了佛家的耳通?”

他有些苦恼道:“却是不巧,这几日修真界不知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境,各大门派都惊动了。师尊和掌门一并外出查看。你且留心着,如果没有更加严重,就等师尊回来,我再帮你仔细问问。”

穆雪点点头,那声音虽然来得蹊跷,但听起来却令人心神平静,并不太像入了魔障。她也觉得不必过于紧张。

到了这日夜间,穆雪躺在通铺上,双手枕着头,看着窗棂外透进来的雪光,有些迷迷糊糊地想道,

“终于又一次步入修行的门槛。若是将来能证得金丹大道,不知是否有机会到魔灵界看一看。唉,那个地方,只怕早就物是人非了吧。”

迷迷糊糊中不知睡了多久,一声无比清晰的叮铃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穆雪只觉神志一阵恍惚,发现自己已经立在床榻前。

她有些茫然转目望去,通铺上安静地沉睡着六个孩子,圆子和夏彤都睡得正香,而自己也正枕着双手,闭目睡在夏彤的身边。

原来站在地上的并非她的肉身,而是在梦中她的元神被人引了出来。

初来化育堂的第一天,穆雪曾受山顶灵力影响,梦中元神出游过一次,那时灵府未开,元神困顿未明,并不知道自己身在梦中,浑浑噩噩中走出庭院,还被守在屋顶值夜的师兄吓了一跳。

但如今,她初入修行门槛,神识稳固。已经能够清清楚楚知道自己乃是在睡梦之中,神识离体。

是受到了那个磬声的影响!

一声又一声清越的铃声响起,仿佛从亘古传来的细密神音,又像是在遥远的故乡有谁召唤着她,声声呼唤,句句催促。

穆雪心中迟疑不觉,但她魂体早已不受控制地飘起,悠悠然飘出窗外。

今夜下着薄雪,在屋顶值夜的是一位陌生的师姐。她带着一顶斗笠闲坐屋脊之上,正悠悠哉哉吃着手中的一袋蚕豆。

穆雪从她身边飘过,想要开口呼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位师姐看不见她魂体,自顾自地吃着蚕豆,由着她从自己面前穿过,被那磬声拉向未知的所在。

穆雪越飞越高,从高空看下去,脚下的大地上九连山脉连绵起伏,有如一朵巨大的莲花大阵,山南一条蜿蜒的河流如同一条明亮的银链围护莲花。

天地间乱飞着细细的雪花,头顶是昏昏沉沉的杳冥云雾。

穆雪飞入那些云雾之中,一时混沌了时空和方向。

等她的神识再度清明之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飘落着大雪的院子里。

这院子她极为熟悉,却又觉得十分陌生。

这是她度过无数光阴的家。在她的感知里,不过数年之前,这里还是自己安逸的小窝,舒适的住处。

但如今仿佛一瞬间被盗走了上百年的时光,昨日生机勃勃的院子,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陈旧衰败。那些郁郁葱葱的小树,如今枝干虬结,迟暮腐朽。当年那些水磨锃亮的砖墙如今风化开裂,有了浑厚的包浆。

大屋的褪了漆的门槛上,坐着一个男子,他修长的双腿搁置在青石台阶,微低着头,正在用一条绷带慢慢束着受伤的手臂,似乎看不见穆雪这个“魂体”的到来。

是小山啊。

真的已经长成这样高大的一个男人了。

穆雪走到他的身边,弯腰看他。

小山一动不动地坐着,厚重的斗篷和被压乱的刘海遮住了眉眼。微弱的雪光映着鼻梁光洁的肌肤,斗篷的阴影下只看得清一小截苍白的下颚和那紧紧抿住的双唇。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瘦啊,明明师父走的时候,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穆雪轻轻叹息一声,视线低垂,看见了那带着血迹束着白色绷带的手臂。

手指修长而有力,骨结分明,已经不是记忆中少年的手了。

“又受伤了,要注意啊。师父不在了,更要照顾好自己。”

穆雪口中自言自语地说着话,觉得眼睛有点涩。

眼中有涩意,心中堵得慌。

这满心的酸涩感是什么?穆雪摸了摸自己不存在的胸口,那里有一种自己极为不熟悉的情绪。

从真正的幼年时代到如今,两世为人,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哭泣是什么感觉。

为了缓和自己的情绪,穆雪抬头看了看屋顶,站直身子迈步向屋内走去。

屋子里的一切竟然和自己离开时一般无二,一排排森立的书架和堆满瓶瓶罐罐的货柜,小小的床垫和抱枕,繁复的化物法阵,燃烧着的熔炉,吊在半空的浮床。

那张熟悉的操作台上摆着无数形态各异的器具,自己离开前做了一半的那个法器,至今原样摆放在桌面。

穆雪忍不住在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虽然刚入修行之门的她根本无法用元神移动实物,但她还是忍不住左手摸摸自己惯用的尖头镊子,右手虚触各种型号的手钳。

那未完成的法器是一条项链形的乾坤袋。徒弟小山当年缺一个很好的储物法器,本来是想做好之后送给他用。

如今看来再也没有机会完成了。

一声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空间内突兀地响起。

穆雪转过脸。

门槛处站着一个高挑的身影。那人背着光,一只手臂死死掰着门扉,漆黑的剪影只看得见那一双眼眸,似有明辉正在燃起。

这是,看见我了?

穆雪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身体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失重感。

下一刻她从床上坐了起来,身边夏彤正揉着眼睛摇她。

“小雪你今天怎么了?鸡都叫几回了,不起来练拳吗?”夏彤边说边坐在通铺上穿棉袄。

一旁的圆子坐在床榻边,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穿鞋子。

屋子里大家已经各自起床洗漱。

“又下雪了,山上就是雪比较多,好冷啊今天。”夏彤吸着鼻子看窗外。

还没回过神来的穆雪愣愣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天色微微亮,庭院里飘着细细的雪花。

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有另一个大雪纷飞的院子。

离开得太匆忙,最后也不知道小山是不是感觉到了自己。

第19章

小傀儡吭哧吭哧地走过来。

主人背对它坐在门槛上,已经一动不动坐了很久。他低着头,手臂支着膝盖,手掌遮盖住了整个眉眼,看不清他的神色。

门槛比小傀儡高,路过门槛的时候,它熟练伸长双臂按住门槛将自己灵活地荡进屋内,绕到了主人的面前。

主人的手一向很稳,那双手能做出极为精密的法器,也能强硬地拧下敌人的脑袋。即便负了重伤,鲜血淋漓的时候,依旧能稳稳地一下取出妖兽的内丹。

但此时此刻,这双手臂上青筋浮现,居然在微微颤抖。

这是怎么了?千机绕了半圈,伸长了脑袋想要一探究竟。

主人有些奇怪,看起来似乎在笑,又好像很伤心。

千机是一个活了很长时间的傀儡,它觉得自己比起其它懵懵懂懂地同伴都更聪明得多,大多数时候,它能够明白主人的情绪,但这一次,它也没了把握。

“主人,你不高兴吗?”小傀儡歪着头问,“穆雪大师终于出现了,不是吗?”

它的体内有一种主人赋予的特殊能力,能看到阴神,魂魄,阳神等和魂体相关的生灵。就在刚刚它监测到一个陌生的灵体出现。

“刚刚,她就在这里。”主人终于开口说话,双唇微分,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她靠得那么近,我几乎都能感觉到她像从前那样弯下腰,对我说话。可我一点都不敢动,我生怕一动,她就不见了。”

千机觉得主人话有些奇怪,那明明只是一种没有任何形状的灵体,既分不出相貌,也看不清性别。主人又是怎么从那一团冥冥淼淼的灵气里,看出来人家弯腰了,还说话了呢。

岑千山放下手掌,缓缓站起身来,走向雪窗前的那张桌面,伸出手捻起那条制作了一半的项链。

他摩挲着那条半成品,慢慢地开始笑,“是师尊,是她。这一次是真的。”

雪夜华庭百年身,千里孤魂不忍触,相顾无言,知是梦中人。

微微亮的天光从窗户斜透进来,照在了那张凝固了百年时光的桌台上。

有一滴水滴在那道光束中反射了一下,掉落在桌面上。

哪里来的水滴?千机好奇地爬上桌面。

是眼泪啊。

小小的傀儡在它的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关于这个词汇的解释。

人类在悲伤的时候,会从眼中流出水份。在开心的时候回发出笑的声音。

所以主人现在到底是高兴还是伤心呢?

人类真是一种复杂的生物,即便我这么聪明,也很难完全理解他们呢,千机想到。

浮罔城中,化了雪的街道泥泞一片,热闹又污浊。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已经彻底忘记了百年前那场毁灭家园浩劫,在这座新的城池里重绘了人间百态。

广告牌上的琉璃彩灯轮回闪烁,街边的小贩扯着脖子卖力吆喝,

“苞米,香喷喷的烤苞米嘞!”

“煎饼果子。好吃的煎饼果子,客官来一套?”

“《多情千山无情雪》最新续作,紧俏货,欲购从速,晚了没有啦。”

一家风格老派的医馆,走进来一个穿着厚重斗篷遮,挡住了大半张面孔的客人。

他来到柜台前,将一个修理好的医疗法器放在了古旧的台面上。

年迈的老医修从柜台后抬起头来:“真是稀客,自从我搬来这里,岑大家就好久没亲自过来了吧?”

他戴上单目镜片,拿起那个法器仔仔细细检查一番,赞叹道,“好手艺啊。劳烦您送来,谢谢了啊。”

“年叔,”男子说,“我要去东岳神殿,找您拿点丹药防身。”

“神殿遗迹?那可不是个好耍的地方。你等等,我得给你多备点药。”老医修絮絮叨叨地翻了数瓶丹药,一瓶瓶摆上来,“回春丸,解毒散,百花定神丹,金创再生膏……哦,还有这个固本补血丸,都收好了啊,那鬼地方,多高的修为都不好使。一进神道,人人都和初入门的弟子差不多。”

年轻的男人点点头,将那些瓶瓶罐罐收进乾坤袋之中。

老医修捻着山羊胡子:“总算进益了。至少晓得提前找我备点药。你师父要知道你终于懂得珍惜自己了,心里想必很高兴。”

那男子微微颔首,清冷的嘴角上罕见地带了一丝笑意。

在他起身告辞的时候,老医修又补充一句,

“那可是双生神域,进了里面会见到不少仙灵界的人。你要注意,那些家伙看上去仙风道骨,道貌岸然,其实阴险狡诈得很。”

岑千山从年叔的医馆出来,正遇到隔壁书店的店小二站在大门口销售新书。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瞧一瞧,看一看嘞。《风月传说》最新章‘浮罔城中玩淫柳,风雪夜里弄千山’,内容劲爆,情节香艳,不容错过嘞。”小二哥搬了张椅子,站在上面,四面吆喝。

他的吆喝吸引了不少罗裙金钗的女修,她们嘻嘻哈哈挤进店来,递上灵石抢购,一时间门庭若市,热闹不已。

“你们这样编排穆大家,不怕她的那位未亡人知道了,一把将你家铺子掀了?”有客人买了书出来,笑嘻嘻地打趣小二哥。

“您这可就不懂行了。”小二哥口齿伶俐,“咱们浮罔城这地界,过得是刀口舔血的生活,为了图个乐,越出名的人就越多人编排。咱这也是怀念穆大家,若非这样,一百多年过去了,谁还能记着她老人家呢,您说是吧?何况那位守着旧居,几年也不来集市一回。没事儿。”

女客人压低声音和身边的女伴悄悄道:“倒也是,以那位的性格要是介意,早来掀铺子了。嘻嘻,没准这上面写得都是真的。”

她的女伴以袖掩面:“就是,撇开性格不谈,那位的容貌和身材是没得说的,朝夕相处,换谁忍得住啊。”

“诶,还是别说了。别真被他听见了,我还挺怕他的。”

小二眼前一花,握在手中揽客用的新书不见了,手上被人塞了一块灵石。

他诧异的四处张望,只看到远处一个披着斗篷遮的背影,匆匆离去。

九连山上,化育堂内。

穆雪抱着书本和丁兰兰一道向学堂走去。

“你听说了吗?”丁兰兰说起从家族听来的八卦,“东岳神殿的神道开了。那可是上古大神遗留的神域,几百年没有现世。所有的门派都被惊动了,听说掌门亲自去查看一番,刚刚才回来呢。”

“神殿里都有些什么?”

“那可多着呢,天材地宝啊,机缘秘籍啊……嘿嘿,其实我也不太知道啦。大部分人都只能在外围的神道转一转,是走不进去里面的,没人知道有什么宝贝。不过那是双生神域,去了里面会遇到魔修。”丁兰兰双手成爪,做出吓唬人的样子,“魔修你怕不怕?魔修,啊呜!”

“怕,怕。”穆雪笑嘻嘻地说。

几个从她们身边经过的女弟子撞了穆雪一下,害得她失手撒了一地书。

那人非但不道歉,还冷笑一声,撂下话来:“大考就要到了,还有闲心嘻嘻哈哈。简直愚蠢。”

此人名林伊,是本届弟子中的又一名“关系户”,和丁兰兰有些不对付,有事没事要来找点不痛快。

穆雪拉住想要追上去丁兰兰,自己蹲着把书捡了起来。

丁兰兰气得跺脚,“你这个包子,怎么性格就这么软。”

“一点小事,这一次就算了。”穆雪软绵绵地说。

这一次就算了,下一次可就不好说了呢。小包子好脾气地想着, “还是说说大考都会考些什么吧,兰兰姐你知道吗?”

化育堂三年举行一次大考,由各峰峰主出题,考核所有外门弟子。考核成绩优秀者,有望被主峰的各位前辈收入内门成为亲传弟子。

这个考试不仅是面对初入门这百来号人。往届落选的外门弟子,如果这几年自觉学有所得,另有突破,也可以前来参加考试。

是以每次大考都人才济济汇聚一堂。但愿意收弟子的金丹期师长却为只有那些,因此竞争十分激烈。

“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其实不难的,”丁兰兰左右看看,付在穆雪耳边说话,“我姑姑肯定考现场制作一个手工制品。不计做什么,只要在制作时将神识外放,尽量用灵力辅助制作就好。玄丹峰主一般考药剂学,这个你不怕的。铁柱峰主比较简单,和他们峰的师兄过上几招就行,输赢都没事,主要看看天赋。掌门喜欢考奇闻见识,如果想去清净峰,就多去藏书阁翻翻仙魔两界编年史……”

“逍遥峰的苏先生呢?”穆雪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