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逍遥峰你就别想了。苏峰主很少收徒,他最后一次收的是叶师兄,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丁兰兰看了她一眼,“你还真想去逍遥峰啊。那地方空落落的,整座山上没几个人。”

穆雪心中有些遗憾,所有前来讲学的金丹修士中,逍遥峰苏先生和碧游峰丁先生的修行理念最合她的心性。

这两位峰主心态包容,对魔灵界的评价客观中肯。穆雪虽如今不是魔修,但也不太愿意喜欢听人说魔修的坏话,拜一个整日将除魔卫道挂在嘴边的人为师。

而俩人中,丁慧柔修得是化物炼器之术,穆雪对此道过于精通熟悉。如果进了碧游峰,那么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必须小心翼翼活在谎言中。

一来这十分麻烦,二者不知为什么,她也不太愿意这样对待丁先生。

“其实考试对新入门的弟子也就走个过场,刚上山三个月的娃娃怎么能比得上往届师兄?”丁兰兰悄悄和穆雪说,“平日里学堂上,师长们早就考核过了。想收哪些人做弟子,心里都排上号了。我告诉你的这些,你可别说出去啊。”

穆雪点头保证。

下学的时候,穆雪看见丁兰兰正付在夏彤耳边说:“我只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啊。”

进食堂的时候,她又看见夏彤付在圆子耳边说:“考什么我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啊。”

于是很快,所有的同门都知道了考题的范围,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起来。

第20章

随着大考日期的临近,化育堂内往来的弟子突然就多了起来。

每日都可以看见衣着不同,年纪各异的往届外门弟子沿着山道上来。

他们有些穿着道服,一派仙风道骨。也有些龙行虎步,做江湖人打扮。有人青春年少,芳华正好;也有人两鬓斑白,夕颜迟暮。

一个挑着担子,风尘仆仆的大汉迈进化育堂的大门,喊住了手拉手出来的穆雪几人,“师妹,劳驾。我是来参加大考的,敢问今期的点卯处在何地?”

穆雪将地方指给他看。

那大汉笑着点头称谢,挑着一堆凌乱的生活用品过去了。此人须发虬结,衣服上还打着几个补丁。要不是没有符玉之人上不了山顶,穆雪几乎不太能相信,他也是归源宗的弟子。

又有一穿锦圆着冠,足登金缕靴的白胖男子,满头是汗走上山来。他看见夏彤等人,笑眯眯地打躬作揖,“在下前来参加这一期的大考,劳烦几位师妹给指路。”

从此人的衣着打扮来看,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富贵之家。当时出身王侯世族,钟鼎豪门。平日里这样的人是绝不可能对穆雪这样的小姑娘如此礼遇的。

可是进了山门,不管在山外是什么身份,如今也不过是同门师兄妹。少不得彼此礼重,特别是对这些新入门,未来可期的小师弟师妹。

“怎么办?我突然有点担心。”圆子打了个嗝,“我们会不会也这样,到了头发都白了纪还进不了内门?”

“就算进不了内门,我也只呆在山上,不想回家。”夏彤看着人来人往的庭院,露出了和年纪不符的忧伤神色,“我就在山上住一辈子,将来也不打算嫁人。只要我还在这里,家里的人就会因我而感到荣耀,我娘她,也能过得好一些。“

夏彤的母亲是从小被买到家里的童养媳,婆婆刁钻,丈夫粗鲁,下面还有一大家兄弟,日子过得很艰难。

“张二丫,夏彤,你们家里来人了,在山下冲虚观等着呢。快去看看吧。”一位师姐从山脚下的冲虚观上来给穆雪和夏彤传话。

临近三年一度的大考,有不少弟子的家人从各地赶来,看望鼓励自己的孩子。

这两日,山道上一直人来人往得很是热闹。

夏彤十分兴奋,拉着穆雪就往山下就跑。

“快,快,小雪。一定是我娘来看我了。”

她踩在青石的台阶上,跑得飞快。小脸泛红,双目亮晶晶的。

刚刚还在说绝不回家的孩子,其实一心挂念着家人。

穆雪被她拉着跑,连带着心里也产生了那么一点点的期待。

来看望穆雪的是父亲,母亲和兄长大柱子。

这个年头,普通人出一趟远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跨过法阵瞬间就到了九连山,但父母兄弟从家乡过来,需要跋山涉水,舟车劳顿,来回得耗时一个月有余,路途中食宿不便,防贼防盗,十分不容易。

家里的情况显然好了许多,穷了一辈子的父亲如今也穿上了新做的绸子衣服,干瘦操劳的母亲手指上也套了个黄金的戒指撑门面。

连小镇都没走出去过的父母坐在茶室里,显得十分局促,手脚都没处摆放,不安地扯着身上的新衣服。

直到看见几个月不见的小女儿,张母瞬间将局促忘到了一边,一下拉过穆雪的手,来回打量片刻,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可想死娘了。让娘好好看看,这都瘦了。”

张父低声提醒:“瞎说什么,二丫是住在仙家的地方,怎么会瘦了。”

他们出门之前,族长和地方上的官老爷们可是特意前来送行,交代了许多需要注意的场面话。这个胆小朴实的农民,深深把那些话记在了心里。

张母急忙抹了眼泪,冲照看茶室内的修士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拉着自己六岁的小女儿左看右看,心里难受得很,二丫从小就生得白嫩,没离开过她半步。如今来了几个月,小下巴都尖了,可见在山上的日子不好过。

虽说是光宗耀祖的事,但想到从小疼爱的小女儿,小小年纪,就得给人当徒弟,终究是舍不得。大柱在城里当徒弟,且要受师父打骂,女儿想必也是十分辛苦。

穆雪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她不太习惯这样的亲近。

勉强从母亲有力的胳膊肘下钻出一个脑袋,想告诉她自己不过是因为刚刚生了一场大病,这才瘦了下来。

她抬起头,从这个角度,正好清楚地看见一双满是老茧的粗大手指在抹着眼角,那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噙着有些浑浊的眼泪。

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用这双粗大的手抱着她,背着她在田里走来走去。让她度过了极为悠闲自在,无所事事的一段时光。

那时候这双手还没有这么粗旷,那眼睛也还没有这么多的皱纹。

穆雪突然就觉得心底升起了一种不忍的情绪,

“我没事呢,山上吃得很好,天天有鸡腿。师父也不打人的。”她努力学着宽慰他人。

当年,自己养着小山在身边的时候。小山受了越严重的伤,回来就越是躲着不想让她发现。

原来是出于这样的心情。

有人爱着呵护着的孩子,会想要回报那个照顾过自己的人。

让她无忧,让她不再伤心。

穆雪趴在母亲的怀里,任凭母亲的手轻拍着自己的肩头。

直到母亲稳定了情绪,松开穆雪,努力笑起来,从带来的行囊里掏出一个个瓦罐往桌上摆,

“都是你从小爱吃的,怕你在山上吃不着。这是酱瓜,这是咸鸭蛋,这是糟笋还有新腌的嫩姜……”

张父就在一旁说道:“二丫是要做神仙的人,哪里还差这一口这个,叫你别带这许多,偏偏要丢人现眼。”

穆雪接过那些罐子,“谢谢母亲,我时常想着家里的味道。”

她的话向来就少,这只说了一句,父亲和母亲,还有兄长面上都立刻高兴起来。

“你喜欢就好,下回来看你,娘还给你带。”

相处不了多久,家人们便要告辞离开。

穆雪一路将他们送出冲虚观,送到山脚下的大道上。

上马车之前,张母拉着她的小手,百般不舍得,哽咽着说:“丫啊,要是师父太凶,打你打得厉害。你……你就还家来,爹娘还养着你。”

“瞎说什么,没得教坏孩子。”张父将妻子拉进车去,有些不太高兴,他认真严肃地交代女儿,“闺女,不能听你娘的。你记着,在山上对师父须得恭谨,好好学本事,别闯祸。如今咱家和族里,咱整个村子可都指着你长脸。”

不论父亲还是母亲的说法,穆雪都表示可以理解,点了点头,挥手送他们上车。

兄长大柱留在车外,避着人,悄悄揭起衣角,取出一捆缠在裤头上的小包袱。塞进穆雪的怀里。

“妹妹,自从你选上了,家里来了好些人,送了不少金贵物件。听说你们拜师父的时候是要给师父送礼的。到时候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只怕你没有。这是母亲挑了好了叫我悄悄给你,你且收着用。”他小心左右打量,最后低声强调了一句,

“别听父亲的,家里还有哥呢,要是山上实在待不下去,就家来,哥也能养活你。”

站在青山脚下的穆雪,看着马车扬起滚滚红尘离去。沾了一身红尘的她,转身往回走去。

夏彤同样刚刚送别亲人,抱着父母留给她的包裹,哭红了鼻子眼睛。

“我见着我娘了。以前,我爹总打我娘亲,阿奶对娘亲也很凶。现在娘亲衣服也穿得好看了,脸上也没伤疤了,比从前好了许多。”

穆雪牵上她的手往回走,夏彤边走边抽抽噎噎,还用袖子擦鼻涕,

“小雪,我挺高兴的,真的。”

一边哭一边笑,到底是高兴还是难过啊。

穆雪无奈地看她,“你娘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对了,有泡椒凤爪,还有雪片糕和梅子糖,可好吃的。一会分你吃。你呢?”

“我的是酱瓜,咸蛋,糟笋还有新腌的嫩姜。一会也分你尝尝。”

仙灵界的各门各派,不论宗门隐在何地,大多会在门派所属的国度内,设立一些代表门派的道场。以便在凡间提高自己的影响力,广招门徒,择选优秀的弟子。

是以仙灵界虽然灵脉稀缺,但修真之脉依旧鼎盛相传,并不明显弱于灵力充沛的魔灵界。

归源宗设在人间的道场,名为冲虚观。九连山半山的这一座冲虚观,最为宏伟壮观,气势不凡。

主殿虽然设在半山,但从山脚这里起,就设有迎客庭,茶寮和一些吃食酒肆,以便前来上香的信众歇脚之用。

这些场所的经营打理,也由宗门的内外门弟子轮流担任。

穆雪和夏彤经过一家面摊的时候,意外地发现摊主竟然是一位熟人,此人姓杨单名一个俊字。乃是穆雪第一夜抵达山门之时,接她们进门的那位师兄,出身铁柱峰。

“杨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穆雪和他打招呼。

“是小雪啊。”杨俊时常在广场上看见穆雪打拳,对她很有印象,“我在这不是很正常吗?这一周都轮到我值守呢。你们饿不饿,师兄给你们煮碗面,吃了再回去。”

穆雪和夏彤便在桌上坐下。

只见炉灶后的杨俊十分熟练地下面,捞出,调上香油,拌入浓稠的花生酱,再撒一把鲜嫩的葱花。

两盘香味浓郁的花生拌面就摆在了她们面前,还附带两碗熬了许久的大骨头汤。

穆雪吃了一口,面条筋斗,酱香浓郁,好吃得不得了。

夏彤都顾不上说话,大口吸溜,只腾出手来比个大拇指。

“可是师兄,这样不会很耽搁修行吗?”穆雪十分不解。

杨俊哈哈一笑:“小丫头们以为修行是什么?躲在深山里没日没夜地打坐吗?”

“难道不素么?”夏彤抬头含含糊糊地说。

“是了,你们还没有拜师,还没人和你们细说这些。”杨俊手脚麻利地用一块抹布收拾桌面,“我们人呐,出生在红尘中,修行自然也是离不开红尘的。”

“没有见识过这花花世界,没有体验过人间种种诱惑磨难,只埋头在深山一味苦修的人,是很难顺利渡过修行道路上的人劫天劫的。”

“就好比你们女娃娃吧,小小年纪上了山,从未接触过世间油腔滑调的男子。有一天突然下山,遇到了一位翩翩少年郎,对你拿出风尘中的手段,小意殷勤,百般呵护。等你回了山,自然打坐时也是他的面容,入静也见着他的脸,这不就卡在情劫上了?”

穆雪和夏彤都哈哈笑了起来。

“别笑,师兄我这说得还是浅的。”杨俊说着别笑,自己也笑,“等你们将来就晓得了,只有踏踏实实,历尽千帆练出来的心性,在修行的时候才不易被魔障所诱惑,那些心劫,情劫,魔境劫才不至于过分凶猛。能顺畅渡过去。”

“那我们也要下来煮面,招呼客人吗?”穆雪问。

“那也未必。若是入了内门,师长在传法之余,自然会根据你们的心性安排些不同的任务。比如去江湖上走走办点琐事。或是去某地救护一方百姓。也有可能去比较安全的秘境里练练。谁又知道呢?”

他挠挠脑袋,“唉,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师父总让我负责照顾师弟师妹,办点琐碎事。从不给我派几个刺激些的任务。”

第21章

明日就是大考之日。

就连平日里吃饭的食堂此时都充满了紧张的氛围。

往届的老学员们, 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低声交流经验,分析过往考题, 揣摩这一届先生们的心意。

“这一次,逍遥峰的行庭先生居然亲自来了。他的题可不好估啊。”

“害,估中了又能如何。那些垂髻小童有些连大字都不认,不是依旧轻松被接入内门吗?我等费尽心机, 耗到这般年纪, 也未必能成。所以这事真看得是那一点机缘。”

这边新弟子也不甘于浑浑噩噩, 抓紧最后时间翻笔记背书籍,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这话是哪位先贤所言?”

“孟子, 孟子。儒家学说。苏先生讲过几次了, 你还没记住?”

“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老君, 老君,这是老君说得。”

童音稚嫩念诵之声此起彼伏, 把一个食堂搞得和书院一般。

穆雪对这样的考试比任何人都有经验。

在她真正年幼的时期, 经历过无数次严苛而高压的考核。对她来说临考前夕最重要的事不是继续复习,也不是整理资料,而是严防来至于同门的黑手, 保护好自己。

她运用自己刚刚凝练的神识, 警惕检查自己以及身边几人的饭菜饮食。并且只肯吃母亲送来的腌菜搭配馒头白粥。再不乱吃一口别的吃食。

小心翼翼紧绷了两天的神经, 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直到晚餐的时候,才终于发生了一件小事。

那时穆雪正打开瓦罐,给几位好友分享母亲腌制的咸鸭蛋。

松花皮的鸭蛋,腌制在整罐的酒糟中,捞出来红艳艳的,剥开每一个都又油又香。

林尹从身边路过,正好临近考试心里压力大,看着这个好欺负的小包子就来气。

“乡下带来的什么肮脏东西,也好意思拿到食堂来,臭死了。”她口里刻薄着,伸手就去推那个摆在桌边的罐子。

手还在空中,手腕却被人捏住了。

那年纪幼小,被撞了都不吭声的小包子,竟然伸手准确无误地掐住了她的手腕。白嫩的小手指又圆又短,却十分有力,抓着她的手腕一丝不让,指间隐隐有灵力流动。

那张白生生的小脸上,一双墨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

林尹突然打了个寒颤。

她的家族中,有一位受人尊敬的金丹期老祖,刚刚这个孩子盯着自己的时候,竟然让她莫名产生一种被那位长辈盯着时的错觉。双腿自然发软,几乎想要跪下地去。

一定是弄错了,自己自幼开始修行。怎么可能会害怕一个入门才几天的小娃娃。

果然,那双眼睛很快恢复了往日懵懵懂懂的模样,还在她的手里塞了一个染着红糟的咸蛋。

“师姐想吃,就拿去,别把我的罐子打翻了。”穆雪好脾气地说。

“谁……谁要你的东西。”林尹把鸭蛋推回去,终究不敢再放肆,只甩手回到自己的位置。

她在座位上抽出一条帕子擦自己染了一手红糟的手,又捧了一杯食堂提供的碧罗春茶灌下去,心里憋着满肚子的气,懊恼万分,怎么喝都不解渴。

过了约莫一刻钟,人群密集的食堂内突然传出了一声清晰的放气声。

所有人寻声望去,就看见林尹涨红了面孔,在众人的注视下如坐针毡。还未等她掩饰一二,接二连三的放气声清晰地响起。伴随着传出了一股难闻的异味。

所有人都露出了嫌弃的眼神。

林尹满面通红,捂住了眼睛,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一路持续发出那些难听的声音,哭着跑了出去。

这?就这都哭了?

穆雪看着那被她欺负哭了的小姑娘,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一届小朋友中,有一种无敌的寂寞。

“小雪都没有笑林师姐,她脾气真好,好像从来都不记仇。”夏彤说。

穆雪软绵绵地说:“对啊,我不太记仇。”

有仇当场就报了。

“她就是太软,简直像个包子。”丁兰兰哼了一声,“算了算了,你们要不要看这道题——七大门派的服饰特征。我总觉得会考。”

林尹的叔叔是玄丹峰的修士,他带着哭哭啼啼的侄女找到了玄丹峰的峰主空济。

“这孩子自晚饭后,就一直这样,明日大考了,怕影响了考试。还请峰主帮忙看看。”

“晚食之后吗?”空济看了来人一眼,“枉费你在玄丹峰修习多年,连外门弟子的一点小把戏都要来烦我。”

他骂完人,伸出手来,按在林尹的脉搏上,探入一丝灵力。

片刻之后,他睁开了眯着的眼睛,站起来一拍手,

“妙啊,绝妙!多罗鱼分泌物炼就的香粉,混上了碧云春茶,可不就得这效果。这法子既巧,又隐秘。哈哈,是个好苗子,可入我玄丹峰。”他一脸正色道,“必就是那食堂中的弟子之一,明日必将他找出来招入我玄丹峰不可。”

此时的穆雪尚且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惦记上了,她保持着警惕,全副武装的入睡,带着一点淡淡的失落,平安无事的醒来。

对所有外门弟子来说,至关重要的大考终于来临了。

第一场的考试出乎意外的简单,出题者是本次负责传授入门心法的逍遥峰主苏行庭。

卷子出得是笔试题,仅仅考了入门的基本口诀,和一些十分简单的先贤圣人之言。

一些年纪小,家境贫寒尚且不识字的孩子,还独列一室,口述背诵几句口诀便可。

出了考场之后,许多人大大地松了口气。

一带着儒巾的中年文士摸着长须和同伴分析:“行庭先生这个字,便取之于《易》经‘行其庭,不见其人’,我估摸他必定是一位推崇圣贤之学的先生,果不期然。”

他的同伴摇摇头:“非也,行庭先生极少收徒,出得这么简单,估摸着今期还是一个也不收,唉。”

第二场考丹道基础理论,玄丹峰峰主空济亲自进入考场,在考场转来转去,不知道看些什么。

考场的正中心摆了数台大型的明灯海蜃台,轮番映出各种药剂的立体形象。考生们一一在纸面上写下名称和药性。

穆雪考虑到自己眼下年纪该有的知识面,刻意跳过了不少罕见的植株。

这一次她学乖了,很注意地将一些魔灵界十分常见,但到了仙灵界却极为罕见的药材,全部放弃没有写上答案。所以但她看到多罗鱼,这个她刚刚用过的材料时,毛笔毫不犹豫地越过了。

空济溜达到穆雪身边,伸头一看,这个他抱着希望的小娃娃也没有答对,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

到底那个熟悉药性精通,甚至已经可以满过众多师长的好苗子在哪里啊。

从这一场考试开始,各种庞大而复杂的修行知识理论,不仅让新入门的小弟子们一脸苍白,更连那些年长博学的复考生也都一脸菜色。

或许只有和穆雪年纪接近的几个小娃娃们出于无知者无畏,反倒相对放松。

最后一场的考核考得是炼器。鉴于在场的考生多半还修为低下,只要求用现场提供的物件,随意地做一件手工制品就行。

当然,大部分熟知考题的往届生心里都清楚,这个过程尽量将自己有限的灵力运用到制作中去,才容易被师门内的炼器宗师看中,拔为内门弟子。

许多天赋上有所欠缺的弟子,多年苦修此技,便是指望剑走偏门,以奇门巧技入了师尊的眼,获得成为内门弟子的资格。

这一场考试,每个考生都分到一张很大的桌面,桌上摆着一个极大的盒子和无数工具。

穆雪翻开她的盒子,里面零零碎碎装着各种东西。有木材,铁块,金银,玉石,也有针线,布头,面粉,模具。也就是说你可以做一个木雕,铁器,也缝个荷包,捏个泥人。基本毫无限制。

穆雪的手在那大大小小各种型号的镊子钳子上摸过去,心底升起一种熟悉的亲切感。

上一辈子,她的人生大部分的时间都贡献在这样的操作台上,在空寂无人的屋子里,伴着一盏灯,和那些叮叮当当的声响,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

听丁兰兰说过,如若被选为内门弟子,最后一场考试做出来的手作,会在入门仪式上,作为拜师礼,一并奉给师尊。

是要送给师父的礼物啊。

穆雪意识到自己很快有可能拥有一位新的师父。这里的师父不会用鞭子抽她,也不会没日没夜地将她当做炼器的工具,她或许能够像一位真正的女孩一样,体会一下传说中的童年时光。

这里的师父会真的按你的资质教东西,生病了会给药吃,即便最凶的那位,也最多打三个手板子。

穆雪的手在那些木块铁石上一一摸过,她可能不会是一位很好的徒弟,不能像小山那样窝心又温暖。但这第一份礼物,她至少希望能够用一点心。

小山当年,是怎么送自己礼物的呢?

岑小山送过她很多东西。有妖兽的妖丹,秘境中的珍宝,也有他自己反复制作出来的精品。

穆雪其实也知道,那孩子在自己面前温顺而乖巧,在外面就是一匹龇牙咧嘴的狼。

他的天赋很好,拜穆雪为师之后,修为进益得极快。很快就开始独自出门猎杀妖兽,探索秘境,次次都能满载而归,笑盈盈地把最珍贵的材料捧在穆雪面前。然后挨过来撒娇,说他这里擦伤了,那里碰疼了。要呼呼,要涂药。

但如果真正受了重伤,他反倒一声不吭。独自躲在外面处理的伤口,换了衣服,装做若无其事的模样走回家里来。

在小山送的这么多礼物中,有一件穆雪印象最为深刻,至今还收在她书桌的抽屉里。那时候小山刚刚成为她弟子,眼睛里还带着那种想亲近又戒备的矛盾,慢吞吞从身后捧出礼物。

“我……做了好几个,这一个最好看。”那孩子十分没有把握地说着,小心翼翼观查着穆雪的神色。

“哎呀,真好看,这么简单的材料,你怎么想出这样巧的法子?”穆雪十分惊喜地接了过来,把玩了好多年。

想到此处,穆雪从成箱的材料中翻出一枚生鸡蛋,三枚薄而纤小的金钱,一捧细腻如雪的银沙,并两瓶玉液溶胶。

她敲开鸡蛋倒去蛋液,只留下顶端一小片圆弧形的蛋壳,洗净作为底座。

穆雪在蛋壳底部放置几小片凹凸起伏木屑,点上一些绿意。再将调好的玉液胶缓缓倒入。那些透明的胶液漫过木结,使得那一片沉在胶底的木屑变得生动起来,仿若微观世界中的一小片山峦。

这种溶胶用灵力加以凝固打磨之后,会呈现一种莹透光洁如晶如玉的模样,十分漂亮,是炼器师大量使用的一种基础材料。

看着那一点山峦被固定在蛋壳底部。穆雪双手交握,静下心来,让灵力在十指间相互流转。

在她双手之间,小小的蛋壳旋转其中,新的玉液在灵力的控制下,从容器中流入蛋壳内,慢慢凝固成一枚剔透晶莹的“鸡蛋”。

那卵中自有天地,碎木成山,银沙化雪,中空而有液体溶流,金色的三枚钱币,被慢慢融入其中。

底部大地山峦稳固,定如磐石。穹顶中空,内含玉液,周转融流。有三枚小小的金钱飘在天地中,随波翻转。若是拿在手中把玩,纷纷银屑如落雪,微观的天地间,三枚金钱随雪而降,掉在群山之间。有一种乾坤已定的意境。

用来摇卦测算,十分方便有趣。还带着一种难言意境。

穆雪闭上双目,运转周天,双手中那“卵中天地”浸泡在灵力之中,被灵力反复打磨,外表变得越发坚固剔透,内里一派生机勃发,自然流转。

虽东西简易,实含大巧若拙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