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以前不是没挖到牛兴祖的尸身么?现在挖到了,牛保山更加横悲痛,杀人念头一定更盛!”

祁言气势太自信,宋采唐都有点不忍心打扰他:“卢光宗死亡,在牛兴祖尸骨发现之前。”

“呃……”

祁言顿了下,扑通一下坐回来喝茶:“反正我就这意思,机会难得,牛保山又在小酒馆,起了杀心!”

大概今天是个合适收获的日子,两人说着话,刚刚理出点东西,赵挚和温元思就来了。

他们的调查方向,也有了结果。

温元思微笑伸手:“观察使大人先请。”

赵挚向来不知道什么是客气,再者他也是主官,板着脸点点头,就开始说了。

“曹璋与刘掌柜,有笔生意要做。”

这件事,宋采唐知道,毕竟事关张氏,与关家有关。

刘掌柜手中握着个卢光宗的把柄,想要赚钱,关清不同意,他就找到了张氏,张氏拍了板,他就同漕帮接触。关清说漕帮水深,不一定愿意玩这一票,可偏偏,漕帮那头传出来的信儿,好像是答应了。

关清很不理解。

宋采唐也不理解。

听了赵挚的话,她就明白了。

曹璋之所以答应和刘掌柜合作,是因为官府最近发了个条令,很影响他们做水上生意。如果想像以前一样简单方便,需得找有份量的官员特批。曹璋新上位,可能资源有限,也可能想不借助人情干成这件事,有送上门的就用了,知道刘掌柜有把柄,答应做笔生意,让刘掌柜赚笔大钱,与之相应的,刘掌柜要帮忙促成他的事,胁逼卢光宗写那张特批条子。

祁言这会儿反应快:“那既然是刘掌柜和卢光宗谈这件事,为什么卢光宗出现在小酒馆时,约的是曹璋?”

赵挚伸出两根手指:“两个可能。”

接下来他没说话,祁言还是想不清,温元思就帮忙了:“一种可能是,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曹璋虽然应了和刘掌柜的合作,但刘掌柜是否能办成这件事,他并不能十成十保证,自己这边,也得有个应对措施,此前与卢大人有过接触,一直盯着。”

“另一种,”宋采唐长眉微扬,眸底有微光闪烁,“是卢光宗看透了这表象,知道曹璋的需求。而他又恰巧碰到了麻烦,曹璋这种涉黑的人,很合适谈条件合作。”

祁言猛的抚掌:“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宋姑娘你好聪明!”

赵挚斜了他一眼,继续往下说。

“当夜,漕帮的确出了点事,曹璋回去解决了,但这个时间段,并不像他说的那么长,有人证明,不到两刻钟,他就解决好离开了。因地方离的不太远,以他的武功能力,如果当时就回转小酒馆,早应该和卢光宗见面了。但这个面见,并没有发生。”

有一段时间,曹璋的行程空白,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个,有点不寻常。

可要说有仇,他同卢光宗似乎又没有。

但他绝对有无声无息杀死卢光宗的能力。

宋采唐手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又问:“刘掌柜手里握着的所谓‘威胁’,知道是什么么?”

“他见过卢光宗与杀手组织勾连,”赵挚眼眸垂下,声音低沉,“是那种江湖上臭名昭著,只揽杀人整人恶心人的活儿,从不接任何保护工作的组织,同这样的人打交道,一看就知道居心不良。卢光宗官声很好,同这样的人为伍,会很影响名誉和仕途。”

“这还不是唯一,刘掌柜还见到了卢光宗藏东西,很多年前。具体多少年,不记得了,他当时也没在意,今年一个偶然,他又看到了类似画面,细细回想,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他便试着和卢光宗靠近,稍稍试探了下,卢光宗果然脸色大变——他便知道,这件事可用。”

“但卢光宗具体有什么秘密,藏了什么东西,他也并不清楚。”

赵挚说完,皱眉总结:“暂时就是这些,更多的,还得往里深里挖。”他看向温元思,“你那里呢,可有什么收获?”

温元思点点头:“我仔细看了遍卢大人的书房。这个书房,根据规矩,卢大人不在时,只有大管家鲁忠和其子卢慎能进出,二人都说仔细确认过,东西没有丢,可我找到一个暗格,里面好像放过东西,最近才被人拿走。”

“但并不能确定东西是谁拿的,卢大人本人,还是旁的谁。”

“我问二人,卢大人可有说过东西丢失,或者可有提到谁想要他的东西,他很紧张,看护的很严,二人俱都摇头,鲁忠说,卢大人最近一次丢东西,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说到这里,温元思叹了口气:“根据事件描述,三前年偷东西的应该是石群,西门纲,安朋义三人。为此,我特地去牢里提审了安朋义,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赵挚和宋采唐听到这里,也十分惋惜。

天华寺案里,卢光宗拎着安朋义大发雷霆,逼着他交东西的场景,很多人都看到了。

东西丢失三年,还很惦记,念念不忘,可见这东西很重要。

偏安朋义是结义三兄弟里最不管事的那个,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卢光宗一直在背着人藏的么?

“失踪一事呢?”宋采唐问温元思,“可有查到线索?”

温元思摇了摇头:“时间过去太久,路上便是曾经有过痕迹,也早已消失。最后寻访到的目击证人,也只看到卢大人一行上山说要画画,再往上,就什么都没有了。卢大人一行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连跟随下人都没留下任何痕迹。”

赵挚嗤笑一声,话音里含着讽刺:“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不留痕迹?要么,是有人故意提前安排,将人截下,谈好买卖,送往它处,要么,就是都控制起来,放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藏好。”

失踪的人不只卢光宗一个,就好办了。栾泽这么大,藏一个人,好藏,藏一堆人,怎么都会露出痕迹——

“查!我就不信翻不出来!”

温元思点了点头。

至于庞谦,最近倒是没任何异动,似乎没有任何疑点。比起他,卢慎和管家鲁忠给人的感觉还要更微妙些,似乎有所保留,有很多东西,并没有和官府说。

温元思的话说完,房间里陷入了安静,几个人都在思考,谁都没有说话。

“还有一点,”良久,赵挚才指节敲着桌面,提醒众人,“凶案第一现场还没找到,附近巷子哪哪人都多,就算当时凶手留下了什么,别人一走动也能盖住。小酒馆人员来去情况复杂,勘察数遍也没得到太多有用的线索,此一案,我们怕是得好好研究研究嫌疑人的杀人动机了。”

而了解杀人动机,就得了解凶手身上所有故事。知道此人身边发生过什么事,有什么心理变化,习惯,才好推测犯罪过程。

宋采唐点了点头,很是认同。

本案凶手……非常聪明。

而且对地形很熟,很知道怎么利用。

此人到底和卢光宗有什么过节?

卢光宗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跟他的失踪,跟他的死有关系吗?

致使卢光宗失踪的人,和杀死他的人,是同一个么?

案件至此,她们好像得到了更多细节,更多线索,可事实反而越来越谜,像隔着层厚厚的雾,看不透。

仿佛又到了僵局。

这种时候,就需要突破点了。

祁言非常有创意,响指一打,就想到一个时间节点:“花宴!”

高家花宴!

这几乎是栾泽一件盛事,很多人都会参与关注,不说别的,卢家人,庞谦一家,肯定是要去的。至于甘四娘——

“那甘四娘手艺好,卤味一绝,我听闻高家大厨房请了她,薪资开的特别厚,还格外允许他儿子见识这番大场面——”

他接的任务八卦,全与甘四娘有关,遂接下来甘四娘母子行踪,他也非常清楚。

这样一个场合,能聚齐一小半人案件相关人,试探起来方便多了。

越是热闹,人多的场景,越是容易让人觉得有机可趁,觉得可以放松心情,有些话,加上一定技巧,就很好套了。而且这种花宴,本就是一个结交各色人脉的机会,各种小话密话一说,偷听一轮,收获也不会不小。

实在不行,多上点酒,来个酒后吐真言也可以啊!

祁言想的非常好,摇着扇子笑的十分得意,满脸都写着‘快来夸我’,姿势摆的跟开屏的孔雀似的,还朝宋采唐抛着飞眼:“宋姑娘,你觉得怎样?”

宋采唐垂手微笑:“我倒没什么意见,只是那高家花宴——好像是为凌姑娘所设,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对不住她?”

要真发生什么乱子,那花宴现场可就好看了。

她其实很想问一句,你这样坑表妹,凌芊芊知道么?

祁言似乎此刻才想到这个问题,眼睛瞪圆,扇子捂脸:“啊——对对,不行,这个不行!”

赵挚却已起身:“就这么定了,花宴就在后日,大家都去,尽施所能,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套到线索。”

“不要啊——芊芊知道会杀了我的!”祁言哭丧着脸跑到赵挚身边,拱手作揖哀求,“挚哥,挚哥哥,咱别这么玩,行么?就算为了我表妹,求你了——”

他的各种神态动作,将兄妹感情演绎的十分真挚,十分恳切。

赵挚非常感动,然而还是拒绝了他:“不行。”

祁言:……

计划就这么定了。

第三日,所有人整装待发,精神奕奕。

不知怎的,宋采唐有种预感,今日,一定有很多热闹看。

90.不一样的爱好

这一次高家赴宴, 宋采唐没能躲过关蓉蓉的痴缠。

她也躲不了。

张氏为这一天已准备很久,早早就各种走关系拉人脉,确保了一张请帖。当家主母出门, 还是这样以年轻小姑娘为主的花宴, 不管为自己利益,还是女儿前程, 她都肯定会带关蓉蓉。

此前, 张氏一直试图以这个机会为诱,让宋采唐乖乖听她的话, 凌芊芊亲笔写的帖子送到门上时,她的脸色立刻变了。

脸疼, 暗恨,不爽,嫉妒,各种难受, 但更多的, 是打算与计较。

她是个舍得下脸,很会取舍的人, 自己恨一会儿,剪几个花枝泄愤,想着日后有机会再收拾宋采唐后, 就开始筹谋着给自己女儿要机会了。

她的请帖是通过一层又一层关系求来的, 不是高家家主亲发, 同有份量的人沾不上边, 宋采唐却不一样,帖子乃是贵女凌芊芊亲自写,意义非同凡响。

关蓉蓉跟着宋采唐,比跟着她受到的待遇不知强多少。

张氏是个有决心,有行动力,狠起来连自己都能伤的人,各种手段各种方向,卯足了劲往这边使,宋采唐还真躲不开,只能带着关蓉蓉一路。

还好大姐关清也很给力,凭着自己本事也弄到了一张请帖,翻手带上关婉,大马车一拉,姐妹四个上了一辆车,一路一起。

关蓉蓉看着关清那叫一个恨,眉梢勾着,眼角斜着,手里帕子恨不得绞断。

你那么有本事,那么能,干嘛还要跟这儿挤!

你去跟男人们混,去谈生意啊!

关清回她一个异常亲切的笑:“可是能去个花宴了,瞧蓉蓉都高兴的说不出话了。”

为免表现不好,惹宋采唐不高兴,失了这个机会,关蓉蓉告诉自己日子还长,等以后看我和我娘治你们的,面上丁点不露,垂头笑的娇憨羞怯:“到底没在外抛头露面和人周旋争抢过,是不如大姐大气,稳的住。”

关清被暗怼,也没生气,摸着腕间手镯,十分‘大气’,‘稳的住’的慢慢看了关蓉蓉一眼:“你知道就好,少说少听少看,规矩点,咱们商家,也是要脸面的。”

关蓉蓉恨恨咬牙。

然而还是不敢随便反击,说不过关清,干脆不再说话,打定主意一路跟随宋采唐。

只要跟着宋采唐,一定会有机会……

各种机会!

关清皱了皱眉,看了宋采唐一眼,不再说话。

关婉有些不安,拉了下宋采唐的手。

宋采唐拍了拍关婉的手,又冲关清笑了笑,表示自己没问题。

事实证明,关清关婉的担心是有理由的。

哪怕打定主意一路一起,事情也会出现变化。到了高家,关清遇到一位祖母白氏的朋友,平日很照顾她们姐妹的老夫人,老夫人招手叫她们过去说话,她们不好拒绝。

宋采唐这边,正好凌芊芊安排的人迎过来了,也不能不管,两边只得互相给个眼神,无奈分开。

凌芊芊派来的人是高家内院的管事妈妈,热情体贴,一路关照,把宋采唐和关蓉蓉送到了风格优雅华贵,又不失隐秘的小花台。

“凌姑娘那边正招待贵客,走不开,请两位姑娘在此稍候。此处景致尚可,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坐的烦,走一走也是使得的,今日小宴气氛轻松,娇客较多,两位姑娘千万不要客气,有任何需要,尽管提来。”

管事妈妈把事情交待好,还专门使了个小丫鬟过来伺候,才请罪离开。

高家在栾泽是大户,族里有官,往日不是没接触过,但何曾这般客气过?

关蓉蓉眉梢眼角都泛着激动,面上却绷住了,十分矜持,连端茶杯小手指都是翘起来的,指使小丫鬟倒茶要东西时看都没看小丫鬟一眼。

显示自己很有见识,这点场面早习惯了。

看到宋采唐对小丫鬟笑,说话语态亲切,加个茶都要道句谢,关蓉蓉眉头皱的死紧。

再次使唤小丫鬟拿东西,把小丫鬟支开,关蓉蓉认真叮嘱宋采唐:“你不再是乡下丫头了,是我关家的表小姐,我们家虽说没当官的,可家财万贯,什么钱付不起?什么样的人使不起?你可不能小家子气,掉我们面子!”

宋采唐:……

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已没有机会。

大概这次宴会旺关蓉蓉,不仅张氏苦熬心思为她争取和宋采唐一起的机会,到了这里,关蓉蓉运气也非常好,立刻就看到了温元思。

宋采唐和关蓉蓉坐在花台之上,很是显眼,温元思正好经过,看到宋采唐,就想过来打个招呼。可惜关蓉蓉眼尖,更早的看到了温元思,立刻积极行动,提着裙角就跑了过去,拦住了温元思。

宋采唐一个没注意,关蓉蓉已经甜甜笑着,歪着头和温元思在小径转角说话,模样十分乖巧娇憨。

都不用猜,只看关蓉蓉那张粉面微霞的脸,不经意间展露出来的少女羞怯风情,宋采唐就能确定,关蓉蓉对温元思起了心思。

之前只是有些猜测,现在砸实了。

宋采唐和张氏母女接触不算多,但住在一个家里,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少有些了解,这对母女不算蠢,关蓉蓉的确正值说亲年龄,可温元思……应该不是她们的目标。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证明有东西变了。

变了……

是她么?

是她的理案,与李老夫人的相交,壮了张氏母子的胆么?

宋采唐眼眸微眯,指尖轻抚茶杯沿,缓缓往下。

不知二人说到了什么,关蓉蓉指绕发头微垂,很是羞涩,温元思则一直很君子,微微笑着,没与关蓉蓉亲近,却也没绝决走开。

宋采唐认真思考,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

不管因为什么,关蓉蓉对温元思有了心思,但不确定温元思心意之前,她是不是……不该打扰别人的好事?

男欢女爱,每个人口味不同,万一温元思喜欢关蓉蓉这样的,她不能做多余的事,如果不喜欢……那她就该负起这份连带责任,起码不能让关蓉蓉经过自己,算计温元思。

温元思聪明通透,再习惯性的对女人温柔,也应该能知道自己所处情势。

宋采唐想完,没走过去打扰,而是在旁仔细观察。

“啧啧,真是没眼光。”

一个人影坐在身边,随之而来的是摇扇子的声音,宋采唐不用扭头就能猜到是谁来了。

祁言坐到桌边,拈了颗糖花生抛的高高,再快速伸头,准确用嘴接住。

宋采唐看了他一眼,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在她印象里,喜欢玩这种抛接游戏的动物……

祁言眼珠一转,误会了,立刻摆手:“我不是说那温的没眼光啊,不可能有男人舍你而取别人那么有眼无珠的,宋姑娘这么漂亮可爱,合该被所有人捧手心上,温元思肯定是没看到你!”

宋采唐突然觉得,这个人真的很二。

祁言扇子摇着,指着关蓉蓉:“我是说那个女人,堂堂本少爷坐在这里,她竟然还去和温元思说话,不是没眼光是什么?”

宋采唐十分好奇:“所以你也是男人中的豪杰,合该所有姑娘喜欢?”

“那是!”祁言刷一声收了扇子,伴着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所以我和宋姑娘最配了!”

宋采唐:……

祁言说完话,难得脸红了一下,摸摸鼻子,嘿嘿笑着和宋采唐解释:“宋姑娘别介意,我这人就是实诚,说话有时不过脑子,但我对姑娘的敬仰,绝对真诚,没半点轻视亵渎!”

宋采唐垂眸,半盏茶下去,祁言的话还没结束。

她叹了口气。

还是让这人安静点吧。

她看着祁言,黑亮双眸幽幽深深:“你看似热闹,哪儿动静大往哪儿钻,一肚子故事,也随时在和别人吹牛说故事,乱糟糟什么话都敢说,但其实——不该说的一句没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