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点事还能难倒我?”

祁言十分得瑟的跳过来,不用别人招呼,顾自就找来单杯倒茶。

但他下意识的,坐的离赵挚很远。

等了一会儿,见赵挚没训他,也没给不良眼色,才笑眯眯的打招呼:“挚哥好!今天辛苦了!”又转头看温元思,“通判大人也在,今天辛苦啦!”

温元思和祁言打过招呼,缓缓端起茶盏,微笑道:“我来和观察使大人汇报案件线索,顺便——”他看了眼宋采唐,“问问宋姑娘高见。”

祁言抚掌:“好巧啊,我也是!”

他也看向宋采唐,双眼晶晶亮,专注又赞美:“宋姑娘是我见过最聪明,最好看的人!”

“啪”的一声,茶盏重重落在桌上,赵挚挑了眉:“不是说正事?”

他的脸太黑,眸色太锋锐,祁言吓的差点茶杯差点落地。

温元思倒是很淡定,直接开启话题:“安抚使卢大人应该确有贪污,暗害他人之举。”

他眉眼严肃起来,浅声说着庞谦表现,官场中其它人表现。

“……庞谦与他有夺位之怨,心中有恨,想泼脏水,很好理解,但聊起此事,其他人表现也很是不同,暗语连连。我体会的出,卢大人未出事前,所有贪污之事,暗里黑手,或是相关猜测,他们都压在心里,讳莫如深,从不同外人道,卢大人出了事,这些已经不再需要保密,暗暗对一对,发现大家看的,感受到的都一样……”

“目前仍无实证,只庞谦一人言语不足取信,可所有人都这么说……”

温元思不得不怀疑,卢光宗为官不正,有些东西不是空穴来风。

可卢光宗官声一直很好,从汴梁到栾泽,从无错漏,德高望重,连国公府遇到事,贵女云念瑶也觉得找到他就有希望——这样的名声,是怎么经营来的?

历史上,朝代中,不是没出现过清官,可清官不代表不得罪人,只要在官场上混,一定有敌人,你的敌人一定会攻击你,不可能名声十成十好。

卢光宗是怎么做到的?

换句话说,他凭什么,能做到?

宋采唐眼神微闪:“也就是说,他的确有钱给他儿子。”

有钱给儿子?卢慎?

三个男人目光齐齐看向宋采唐,不是很理解她的指向。

宋采唐就把花宴上套卢慎的话说了。

比如卢光宗是个严父,要求很高,卢慎感觉很压抑,很想证明自己,正好有个机会,付出点银子就可以补个好缺,但卢光宗没给。

卢慎不甘心,就自己找,连卢光宗的书房都翻了……

赵挚指尖抵着桌面:“儿子知道老子有钱,老子不给,就自己找,可翻遍自己家都找不着,只能说明一件事——”

卢光宗把钱藏的太好。

太严实。

祁言有些不理解:“人赚银子不就是为了用么?卢光宗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往自己家人身上花,放哪儿了?外面养小情儿?”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摇了头。

“不,这也不可能啊,我查甘四娘的事时,顺便摸了下卢光宗,他和甘四娘是干净的,并没有首尾,外面也没养什么外室相好,本身也不好酒色……”

所以这钱干什么了?

藏着玩?

祁言非常不理解。

温元思则眼含寒色,笑容在阳光底下竟有些可怕:“贪污者的心思,正常人怎么猜的出?”

“你们俩刚回来,除了卢慎这个事,怕是甘四娘牛保山的表演也没碰上——”祁言喝了口茶,把宋采唐怎么做局,诱两人供言的事说了一遍。

手舞足蹈,气冲山河,说到精彩时还差点上了桌子。

总之,跟说书似的,高潮迭起十分刺激。

赵挚和温元思看向宋采唐的眼神更不一样了。

祁言没注意,末了一拍桌子总结:“我刚才注意了下,牛兴祖一案,没有确切证据,没人认罪,张府尹抓不了谁,只能将官司记录好,把两个人都放了,但这两位还是不对付,我瞧着以后怕有的闹。”

说完,他头一偏,凑到宋采唐面前:“那牛兴祖到底怎么死的?甘四娘承认给喂了毒,真的没一点嫌疑?”

宋采唐摇了摇头:“牛兴祖没中毒,或者说中毒很浅,并不致命。他的尸骨上,没任何中毒痕迹,喉骨表现亦都正常。”

“那他——”

“他是被利器所伤。”

“刀或者剑,刀的话,应该是匕首,剑的话就是短剑,”宋采唐用手比着武器长短,“死者左胸,第四根肋骨,光透有明显血荫,背部骨底有戳刺白点及血荫……”

“他应该是被一刀致命,正好是心脏的位置。”

要害被刺,刺的这么深这么重,死亡会来的很快。

杀人凶手,要么是怀有大恨,凑巧了,要么,极有经验。

101.囚禁死者之人

牛兴祖一事年深日久, 当时具体情况难查,真正事实更难拼凑。

案情似乎与卢光宗之死有很大关联,因甘四娘等人前缘, 赵挚几人不得不开始怀疑, 牛兴祖之死是不是与卢光宗有关,或者干脆, 就是卢光宗杀了牛兴祖。

可惜没有证据, 卢光宗也死了,这个案子似乎成了悬案。

但总能找到的, 一切事实,都将随着案件深入, 真相大白。

在场四人讨论片刻,突然产生了一个相同的预感,破了卢光宗的案子,牛兴祖一案定有具大进展!

此事过, 焦点回归, 大家继续讨论卢光宗案情细节。

温元思继续说探听到的线索:“庞谦应该不是本案凶手。”

宋采唐:“何以见得?”

温元思:“他有不在场证明。”

“案发当日,庞谦去过小酒馆, ”赵挚低眉,视线缓缓滑向温元思,“但他自言, 傍晚就走了, 并未再回去, 你可是知道了他后来去哪儿了?”

温元思点点头, 吐出两个字:“怡园。”

庞谦去了怡园。

怡园,是栾泽本地花费最高,但相对低调隐密的烟花场所,头牌很多,才艺出众又善解人意,招来客人很多,规矩也很严,很能帮客人保守秘密。

可再能保密,也顶多瞒瞒一般人,烟花之地,本就没什么绝对的秘密,除非你没去,话没说。

“相陪的是琴娘。”

不仅琴娘自己陪了庞谦整夜,怡园的老鸨,做事的下人,甚至几位宾客,都看到了庞谦,也能为证。

“所以庞谦没嫌疑了?”祁言指着自己的眼睛,“那我那夜看到的是谁?真的是一个男人,穿的是庞谦官服!”

那就是有人冒充喽?

可谁能拿到庞谦官服?

温元思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但有一件事,他很怀疑:“卢家管家鲁忠,有些不对劲。他应该知道很多,但嘴特别严,一句都不外露,不管我提到谁,他面色都未有变化,除了甘氏。”

“提到甘氏时,他突然很警觉。”

祁言瞪眼:“难道他知道当年的事?甘氏要胁卢光宗——”

赵挚眯眼思索:“若如此,他应该也知道卢光宗的秘密,比如钱藏在哪儿,暗里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能维持这么好的官声。”

“其实鲁忠来到卢家……”宋采唐指尖轻点桌面,“成为卢光宗最信任的管家这件事,也透着不寻常。”

她将园子里卢慎关于鲁忠的话缓缓说出,重点是鲁忠出现的时机,家人死绝,从未归过乡的细节。可从来没有人注意过这件事,也没人问过。

也就是说,在卢家,鲁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有没有撒谎,是不是有其它目的,没有人知道。

赵挚看向宋采唐,目光幽深黑亮,如夜空的星:“我会查他。”

宋采唐点了点头:“那你呢,有什么收获,你还没说。”

赵挚从袖间抖出一样东西:“我找到了这个。”

祁言反应快,一把抓过来,放在桌上让大家一起看。

是块石头。

长条形,一端打磨的很光滑,另一端像是雕了个什么东西,雕工太丑,哪哪都不好看,连是个什么东西都看不出来。

做工不行,石头质料更不行,怎么看都是不值钱的山石,没什么用。

这东西哪来的?

众人齐齐看向赵挚。

“这是刘掌柜刘贵,藏了很久的,从卢光宗身上偷来的东西。”

多亏曹璋相胁,刘贵心里有鬼,担心东西丢了,赶过去查看,被赵挚逮了个正着。

“刘贵经不住我吓,招了。”

赵挚声音清清淡淡:“用来威胁卢光宗的倚仗,是他亲眼看到过卢光宗收受贿赂,卢光宗为了名誉,也不愿意事情传出。这枚石块,是他有心跟踪卢光宗时,卢光宗不小心掉下来,他捡起收藏了。”

“他不知这石块是什么,但他知道,这石块非常重要,因为卢光宗接下来的表现很紧张,找的很仔细,却避着人,不欲旁人知道。”

赵挚冷笑:“有了目击秘密,再加上这石块,刘贵自觉十拿九稳,计划周全,可他还没找上卢光宗细谈,卢光宗就先是失踪,后来直接身死。”

刘贵的供词,不一定完全为真,比如他要是本案凶手,肯定不会交待是自己干的,但这石块的事,他并没有撒谎。

这一点,赵挚可以确定。

宋采唐想起之前天华寺的案子,嘴硬的不行的安朋义,一过赵挚的手,立码乖顺,问什么答什么……

赵挚该不会对刘掌柜也使什么手段了吧?

赵挚见宋采唐表情变化,挑了下眉,唇角勾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连眼神都悠远了起来。

宋采唐心中一动。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并且承认了!

“目前不知这石块是什么东西,但肯定有用。”

赵挚这句话,众人是认可的。

能让卢光宗本人紧张的东西,肯定是一般,再不值钱,也有用处。

温元思想了想:“我会再去卢家,查查看有没有暗室暗格。”

……

几人就案件细节讨论了许多。

目前有几个方向很值得注意,比如卢光宗的为官,名声。

诋毁的话只有庞谦说,算不得什么,现在人已死,很多秘密不会下意识守,大家对起来,可能会掀出很多卢光宗积年旧事,受贿,讹钱,杀人,栽赃,各种各样可能都有。

名誉反转起来,是很可怕的,卢光宗之前官声那么好,真相出来,骂他的人一定很多。

想想之前,卢光宗尸体发现时,百姓们都面带悲悯,还商量着到卢府门前烧香磕头,现在么……

接下来卢家人的日子,应该不太好过。

牛兴祖的案子被牵出,虽真相未露,也非本案破解关键,但多了更多延展性,陈年事拉出来一堆,让大家对卢光宗认识更深。

宋采唐甚至有种感觉,哪怕她没因意外找到牛兴祖尸体,牛兴祖的存在,也仍会在卢光宗中案中展现。

卢光宗不是好官,有很多秘密,一层层扒下,印象中往日微笑的脸竟都变的深不可测了起来。

“我种感觉……”

宋采唐微微侧头,指尖无意识滑过杯沿,长眉微蹙:“我们好像在被人牵着鼻走子。”

经历的这些事,就像有人想要曝光卢光宗真面目,想要这一切真相大白似的。

她这话说的轻淡,音量也不大,却在三个男人心里砸出了相当大的波涛。

如果这一切是有人计划操纵,那他们岂不都被蒙在鼓里了?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一定一直在旁观看。

是有人顺势为之,还是……一切都是凶手自己一个人干的?

宋采唐感觉气氛略有些紧张,眉眼舒展,微笑开来:“也是我瞎猜,没任何根据,咱们还是看具体线索吧。”她看向赵挚,“我的书和图,你好像带来了?”

赵挚颌首,将带着的书和图纸拿出来,放在桌上。

“宋采唐,说说吧,你的收获。”

宋采唐起身,站在图纸前:“囚禁卢光宗,致使他失踪的人,我有个大胆推测。”

祁言“哇”了一声,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兴奋追问:“谁!是谁!”

温元思看着宋采唐,手指微捻,似在思索。

赵挚立刻明白了,双眸微眯,吐出两个字:“卢慎。”

“卢慎!”

宋采唐几乎和赵挚同时说出同一个名字,声音十分齐整。

二人不免转头对视,目光有隐隐流光。

宋采唐很快转开,说自己的推测:“我同卢慎的谈话中,他不时流露出羞愧感,负罪感,他对卢光宗有怨念,很深,可又有很多后悔,甚至各种想倾吐,想释放纾解,或者爆发的欲|望……”

“他处于父权的压力之下,想要证明自己,对作官执念很深,偏偏就有这么一个机会,只要付出些金钱,就能得到更高一层的进步机会,他很渴望,可卢光宗不给。”

“他努力无用,心起偏执,既然能把卢光宗的书房翻了,绑了卢光宗,让他失踪也不是干不出来。”

……

宋采唐分析完,说起卢光宗当日特点,尤其是鞋子:“卢光宗走了很长的路,鞋底磨损很多,显然,这个地方有点远。而凭他一人之力,不用车马,脚走可归,这个距离,又不会太远,所以我推测——”她纤纤素指圈了下栾泽周边山脉,“囚禁他的地方,不是在山上,就是在山边。”

“他脚下泥土略略发红,县志上记载,是西边云山独有的特点。”

“卢家上下为官,正规收入不算少,不能算穷,除了明面上的宅子别院,定还有私宅,我只问到这几个——”

宋采唐眉眼清亮,声音振奋,周身似萦绕着一股清慧微光,耀人双目,让人看的移不开眼。

她纤纤素指在地图上连点数处,尤其在西边的,加大力度着重点了点:“但这些肯定不够,还有卢慎得用的下人,信得过的朋友,都需要查查。”

她视线一一滑过在场三人,目光灼灼:“若我猜测不错,一定会有收获!”

随着她话音落下,祁言兴奋至极,像打了鸡血似的,腾的蹿了起来:“没错,一定有收获!”

片刻后,赵挚指节敲了敲桌面:“卢慎既然没直接承认,就是不愿事情暴露,不能打草惊蛇……”

“外面的事,我来。”

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抓人,有了证据,犯人就得乖乖的听话!

他眼梢微翘,勾出一抹邪邪笑纹,侧脸映着夕阳,一面是贵公子的清冷优雅,一面是恶魔的疏寂森寒。

赵挚是英俊的,也是危险的。

宋采唐却不怕,她迎上赵挚目光,下巴微抬,笑靥溶在夕阳里,灿灿有光:“这里,交给我!”

102.赵挚的主意

清茶为伴, 夕阳余晖相佐,小小雅间里,宋采唐, 赵挚, 温元思,祁言四人就案情展开讨论, 颇有所得。

只是时间持续太久, 晚饭只有一起吃了。

气氛……不知道为什么,宋采唐总觉得有点假, 真诚度比起破案差的很远,再次感慨官场难混。

好在她追求不高, 无心改变世界格局,弄个女官当当,她只要能一展所长,有机会验尸破案, 替死者说话就行。

清心楼的佛跳墙果然不错, 软嫩柔润,齿颊留香。

宋采唐吃的眉眼弯弯, 专心致志,渐渐忽略了周边说各种套话,各种敬酒的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