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良久不言,宋采唐干脆问出了声:“辛总管,四年前夜楠遇到危险,中‘黄粱一梦’的那段时间,是和你在一起吗?”

辛永望紧紧抿着唇,看了夜楠很久,方才轻轻点头:“是。”

“四年前,我曾和大小姐相处大半年。”

他这个不承认则已,一承认十分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

“我是真心……喜欢我们大小姐的。”

第一句话说出来,之后的话也就跟着顺了,辛永望抹了把脸:“很早就喜欢了,但我不敢说。大小姐就是那天上云,水中月,干净完美,我这个从泥地里爬出来的人怎么能配得上?廖公子很好,虽然无父无母,但很喜欢大小姐,大小姐也很喜欢他,他们两个成亲,一定会很幸福……直到四年前。”

“四年前大小姐和六公子遇险,音信全无,我们这些堡众怎么可能不担心,早早就被堡主派了出来,四处寻找。我运气比较好,找到了大小姐,可大小姐忘了前尘,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不过见面时顺手帮了她一回,她就十分感恩,对我很好……”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大小姐,心生贪婪,想着……这样也不错,把小姐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廖公子,许是上天赐给我的机会……”

“那大半年,是我偷来的大半年。”

184.我知道你怀疑我

辛永望讲了一个爱情故事。

故事里,他是傻小子, 幻想着白富美, 可惜白富美早有了自己的良配,他想也没办法。直到一次意外, 白富美把什么都忘了,他就趁虚而入,各种攻略讨好, 还利用自己早先对白富美的了解, 攻陷了白富美。

可惜这样的愉快时光只有大半年,一次他离开办事,回来突然发现白富美不见了,再一找, 白富美回了家,并且忘记了这大半年发生的事。

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什么都没有了。

“我承认我很卑鄙,很自私, 可我忍不住, 那时……大姐小对我特别热情……”

辛永望在讲故事期间, 夜楠一直沉默, 这时终于受不了了,惨白着脸回头:“你闭嘴!”

“是……”

辛永望收回所有想解释的话,垂下头, 继续道:“大小姐就忘了我, 重新记挂起廖星剑, 天天盼着那个人回来。廖星剑终于也回来了, 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么喜欢大小姐,两个人感情那么好,我……”

“我不敢再打扰,只将过去一切当成是一个梦,只有自己知道的梦,藏了起来。”

辛永望讲述了他的痛苦,怎么挣扎难受,又是怎么痛苦的做下决定,成全别人并祝福。

就在这个时候,析蕊抱着孩子找上门了。

辛永望面部表情变得狰狞,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廖星剑有了别的女人,还生了孩子,竟然还敢肖想我们大小姐!他已经不配了!自己去过自己的生活多好!他有女人有孩子,还巴着我们大小姐不放,目的绝对不纯,肯定有别的原因,他想要这夜圣堡!”

“我看不过眼,就去说服大小姐放弃廖星剑,和我在一起……”

辛永望握着拳:“我把当时发生过的事,告诉了大小姐,大小姐很难接受……”

“我舍不得大小姐伤心,但也实在不愿意看到她为情所困,赔了夫人又折兵,连夜圣堡一起输出去,大小姐犹豫不决,我便逼她,说如果她不照我的意思,我就把这件事说出来,告诉廖星剑,告诉所有的人。”

“……这就是我们之间所有的事。”

整个故事,辛永望把自己塑造得很深情,虽然自私,虽然有小心思,但都有情可原。

所有一切,不过是命运捉弄。

房间里众人无不唏嘘,看向辛永望和夜楠的目光透着悲悯。

宋采唐却若有所思。

她想了想,问辛永望:“四年前,你们被派出去寻找夜楠,不用回报?”

和夜楠在一起大半年,夜圣堡上下竟没有发现吗?

那时的辛永望可不仅仅是外堂无名小卒,他已经有一定地位,开始往上爬,消失这么久,不可能没人注意。

辛永望垂着头:“我每过一段时间,会出去汇报一次,说没找到大小姐……如果不是最后那一次汇报出门,如果我一直跟大小姐在一起,大小姐醒来许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子。”

“这样啊……”宋采唐声音微缓,“可我说听,你是近两年才露出对夜楠有意思的。”

堡里下人这么说,之前冬芹也这么说过。

辛永望:“我之前说了,我不想让大小姐困扰,伤心,所以一直没提,直到廖星剑越来越过分,我才忍不住……我真的很久之前,就喜欢大小姐了。”

宋采唐:“四年前的事,夜楠忘了,你可有什么证据?”

辛永望愣了一下,看了眼夜楠,似乎很有些害羞甜蜜:“有的,当时大小姐把身上的耳坠送给了我,作为定情之物。”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掌心。

宋采唐只看一眼,就知道为什么夜楠丝毫不怀疑了。

这只耳坠质料一看就很名贵,是寓意很好的葫芦造型,赤金为托,镶嵌的是上好碧玺和名贵红宝石,背面还刻有夜楠的名字。

根本不可能仿造。

“我知道宋姑娘在怀疑我。”

辛永望抬头看着宋采唐,笑了:“我做出的事的确操蛋,怀疑我也应该,若宋姑娘不怀疑,我反倒觉得宋姑娘对这个案子不尽心。可我所做一切,委实有理由,这颗心不是假的,和大小姐相处的日子也不是假的。”

“否则我怎么可能有大小姐的东西,说得出那些相处细节?”

宋采唐看了眼夜楠。

夜楠无奈又痛苦的点了点头。

黄粱一梦,一切宛如梦中,她大部分东西不记得,偶尔一些细节,却是知道的。

辛永望曾说起几桩,样样都对得上。

再加上她的耳坠……

她怎么能不信?

怎么敢不信!

宋采唐也觉得一切拼接起来很完美,非常合理,没有一点破绽,但就是因为太完美,没一丝漏洞,辛永望每个问题都答得非常快,非常精准……

她感觉就像提前准备好,背好的剧本。

事实,真的如此吗?

还是她想多了?

视线转移中,她看到了庄擎宇。

这个人……在整个案子里,存在感似乎非常淡。

庄擎宇好静,在船上时宋采唐就知道,这个人很有品位,比起华容这个一离开下人就不会打理自己的富贵公子哥,庄擎宇似乎很有品位,永远都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自己该穿什么,吃什么,拿什么,手边该放什么。

他性子也很淡,会毒舌挤兑人,却很少情绪激动,比如刚刚,这一出连绵大戏都没能让他震惊,别人又是怒骂又是气愤又是激动,他最多抬抬眉,露出少许情绪。

他好像很不喜欢夜楠。

这似乎很正常。

做为死者廖星剑的忘年交,好朋友死在婚礼之前,怎么看这个新娘都脱不开关系,换了谁站在男方亲友的位置,都不会喜欢夜楠。

他看向辛永望的目光也不怎么欣赏。

这也正常,不管夜楠做了什么,她是好朋友看中并想娶的妻,朋友妻不可戏,辛永望不可原谅。

可他也不喜欢析蕊。

析蕊的存在顶多是膈应夜楠,在这时代,后者女人数量多少对男人并没有什么影响,再者析蕊还给廖星剑生过一个儿子。

之前华容话里也透露过,庄擎宇和析蕊曾有私下见面。

会私下见面,又很讨厌……

是个什么操作?

宋采唐下意识注意二人互动,慢慢的,竟真被她发现了。

析蕊似乎若有若无,会下意识看向庄擎宇。

随着辛永望所有讲述的结束,夜楠的沉默不语,房间气氛变得沉闷,析蕊也终于不再浑身带刺,笑声充满讽刺和悲伤。

“好好的路不愿意走,两相皆好的局,非要走到今天,星剑死了,我的心跟着死了……夜楠,你呢?你是不是特别愿意看到这一天?”

夜楠身体僵硬,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呵,到现在,我还指望你什么呢?不说话就算了。死了的人不可能再活回来,你我之间,也不必有那些糟糕的恶心的以后。”

大概她箍的太紧,太久,怀里的孩子终于受不了,哇哇大哭。

“哦哦,小宝乖,不哭——”

析蕊终于记起一个母亲的职责,小声拍哄着孩子。

夜楠呆愣愣的看着孩子,仿佛定住了,不会说话一样。

析蕊得意:“好歹我有个孩子,和星剑长的一模一样呢——夜楠,你有什么?哦,对了,你有个喜欢你的辛总管,不如干脆成亲,生个像辛总管的孩子!”

夜楠冷笑一声,转回了头。

她的表情很奇怪,痛苦仍在,更多的却是释然,就像明悟了什么,看透了,接受了,也无所谓了。

就像……

心如死灰。

“夜姑娘身体是否已无大碍?”

庄擎宇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声。

夜楠摇了摇头:“多谢你们过来看我。”

华容很激动:“看什么看,我看他们是过来吵架的!”

不满目光尤其瞪向了析蕊。

析蕊吵完架,神清气爽,抱着孩子朝宋采唐福了福身:“我们星剑的案子,还要靠宋姑娘查,宋姑娘请保重。”

说完转身就走了,步态妩媚妖娆。

辛永望是留下来照顾夜楠的,但很明显,夜楠不愿意,他也只好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庄擎宇是个识眼色的人,自然没留下。

华容……

大约知道自己劝不了夜楠,说了两句安慰的话,也走了。

大部分人离开房间,夜楠说话了:“今日让宋姑娘看笑话了。此后星剑案情,还有劳宋姑娘继续探查,我这里没什么事,夜深了,宋姑娘回去休息吧。”

别人想独处,宋采唐自也不会强留,只出声提醒:“你今日遇险,尚不知是何人所为,当要小心。”

“多谢提醒,我会的。”

之后宋采唐也转身离开。

赵挚自然跟随。

“你刚才好像一直没说话。”

宋采唐有些不解,赵挚不是多话的人,但办案时思绪活跃,如果有疑点或不解不处,不会按着不说。

赵挚不好意思说自己一直在走神,很多话听在耳朵里并没有过心,反问道:“你是不是有哪里想不通?”

“是。”

宋采唐很直白的承认了。

辛永望果然威胁了夜楠,虽然他给一切找到了合理解释,事实证据也对的上,但她仍然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有什么隐情……

但此刻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有人要杀夜楠。

“为什么夜楠必须得死?”

185.红枫

大多数的杀人案件, 都有理由和动机。夜圣堡环境封闭,又是夜深人静,夜楠只是在自己房间, 碍不着别人, 不存在意外, 她的遇险,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要不是下人发现的及时, 等到晨间,夜楠身体都凉了。

这次的动机……是什么呢?

宋采唐眉心微蹙:“为情?为财?”

本案各种情感纠葛的确复杂, 但廖星剑已死, 堡内形势也不大好,夜楠身为夜圣堡唯一继承人, 在老堡主身体不好的情况下, 主理夜圣堡基本已成事实, 不管为情, 还是为财,现阶段似乎和平过渡比较好。

别人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下手, 夜楠死了, 对大部分人来说并没有好处。

除非……这个人要的并不是好处。

赵挚想法与宋采唐相似:“仇杀。”

凶手或许和夜楠有仇。

宋采唐点头, 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作为江湖门派,夜楠不可能没得罪过人, 但今时今日夜圣堡因新郎廖星剑的意外死亡封闭, 外面人根本进不来, 所以下手的,应该还是在这堡里的人。

目前堡里的人,都和夜楠和廖星剑有一定交往。

除却四年前意外,夜楠和廖星剑感情都很好,一直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夜楠的仇人,是不是也是廖星剑的仇人?

廖星剑的死,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

别人不是为了情,不是为了财,而是复仇。

如果这个方向没错,朝两个人先后下手,凶手对夜楠和廖星剑得是多恨!

“还有一点,我之前看到——”

赵挚正在说话,突然视野里跑过来一个人,朝宋采唐就扑了过去:“姐姐!”

是关婉。

宋采唐接住小姑娘:“大晚上的不睡觉,出来干什么?”

“我刚刚听到外边好乱,说有人要杀堡里大小姐,又看你不见了——”关婉话音有点急,看到宋采唐好好站在前面,确认没事,才呼口气放松下来,乖乖站好,甚至因刚刚猛扑过去的动作害羞,微微咬了唇,脚尖蹭蹭了地面,“……你没事吧?”

“没事,小丫头别瞎操心。”

宋采唐轻轻揉了揉关婉的头发,眼底一片温柔。

这孩子应该是被吵醒了,害怕还不知道躲,鼓着勇气跑出来找她,显然是担心狠了。

关婉这时才看到赵挚。

大高个,存在感十足的站在宋采唐身边,气息凛冽。

“呀你——”

关婉认得他,出奇的没害怕,还赶紧伸出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别乱说话,圆溜溜的杏眼看看自家表姐,再看看赵挚,又看自家表姐,忙的不行。

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之前问能不能走,姐姐那么笃定……

因为观察使大人来了呀!

观察使大人一向都很照顾姐姐的!

关婉赶紧福身,朝赵挚行礼。

笑容灿烂到……有些狗腿。

赵挚似乎对这画面有什么别的理解,沉稳颌首,迅速以手势叫起,清咳一声,看了眼宋采唐,又轻轻移开。

表面装的有模有样,仔细观察体会,就会发现,他眉梢眼角都透着‘偷着乐’的喜悦。

好像关婉并不是行了个寻寻常常的礼,而是叫了他一声姐夫。

宋采唐却并没有注意到,拉着关婉的手:“前面已经没事了,咱们回去接着睡吧。”

关婉平时有点傻乎乎,除了做菜特别灵透,其它方面并不敏感,看不出赵挚和宋采唐之间太多的潮流暗涌,但被关清训练着,危机意识和第六感都很强,有种似乎与生俱来的求生欲,在一刻表现相当完美。

“不用了,我知姐姐后半夜一向睡不着,我自己回去就好,姐姐不用担心。”

说着话,她打着哈欠就往回走,等都不等宋采唐一下,抛弃姿态相当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