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

赵挚却很满意,没人看到的地方,他默默点了点头。

关婉走出去几步,突然停下,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包东西,转身小跑几步,塞到了宋采唐手上。

“是什么?”

“枫叶糕。”

关婉摆摆手,杏眼亮晶晶,清甜又可爱:“知道你晚上睡不着觉么,我出来时顺手就带了这个,给你的。好啦,没事了,我真的回去睡觉啦!”

这一次她是真走了,头也不回,瞬间跑了老远。

包着糕点的帕子被夜风吹动,轻轻滑下,露出里面红色的,形状像枫叶的糕点,香气清甜,带着熟悉的感觉与味道,是关婉傍晚时亲手做的。

宋采唐看着看着,怔住了。

赵挚看着她的样子,心角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钝钝的疼。

“你……晚上一直睡不着觉?”

宋采唐差点回个白眼:“你不是知道?”

长长时间段里,隔三岔五晚上就能见到的人,竟然能问出这样白痴问题,赵挚今天是劳累太多,脑子跟着废掉了吗?

赵挚:……

然而这话还是得说:“对身体不好。”

宋采唐这次是真的白了他一眼,这人还有资格教训她?

“大哥不笑二哥,都是作息不规律,睡眠不好的人,何必互相伤害。”

赵挚:……

这话很有道理,但他是武人,她是姑娘,能一样吗?

他刚要再说点什么,突然见宋采唐脸色骤变:“赵挚,帮我拦住她!”

赵挚眉梢一斜,没问为什么,立刻飞身横跃,站在了宋采唐指的人面前。

突然窜出一个大活人,丫鬟冬芹吓的够呛,捂着胸口,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宋采唐跟着迅速走过去,没任何废话,直接就问:“红枫——这个名字,你可知道是谁?”

然而不用等回答,光看冬芹骇然震惊的表情,迅速回看夜楠房间的一眼,宋采唐就明白了,冬芹知道这个人。

刚刚急救夜楠,情况危急,她没有聚精会神听,夜楠声音也有些含糊,她只知道夜楠在呼唤一个人,名字是两个字。当时她还觉得奇怪,生命几乎流失的最后关头,夜楠想的不是久病的老父,不是至爱新亡的廖星剑,偏偏是这个人,不是她们之间羁绊更深,就是有为更特殊的理由。

什么样的理由,会让一个人在濒死时特别牵挂?

宋采唐之前没听清楚,直到看到关婉的枫叶糕,心中轻轻念了两下这个名字,方才察觉,这两个字,似乎和夜楠呢喃重合。

这个名字,应该是红枫。

再加上刚刚冬芹表现——

她已能确认,这夜圣堡里,一定有个人,叫红枫。

这个人,绝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非常敏感。

宋采唐静静看着冬芹,一字一句的问:“红枫是谁?”

冬芹眼神闪烁,有些不安:“就是……一个下人。”

“下人啊,”宋采唐跟着道,“我能见见么?”

冬芹摇了摇头:“她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

宋采唐眼瞳微微一缩。

“此人是不是伺候过夜姑娘?”

“是。”

“多久?”

“十年。”

下人……死人……

让夜楠这么惦记,难道这人的死,与夜楠有关?

跟夜楠有关系,夜楠濒死时会喊尚能理解,跟面前这丫鬟冬琴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提到此人冬芹脸色这么不对?

还看向夜楠房间……

大脑迅速转动,前番往事浮现,宋采唐立刻有了猜想。

“这红枫——是你的亲人?”

冬芹立刻否认:“不,不是。”

宋采唐微笑:“那就是你相好的亲人了。”

四年前的事夜楠不大愿意面对,堡里上下不知道小姐的心情,并不随便提起,但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夜楠没必要为此关照纵容徐德业和冬芹。

这两个人的倚仗不是四年前的事。

冬芹不傻,却也不十分聪明,肯定是听了徐德业的话,把预期计划演的很好,一度还调开了她的视线。

这两个人真正的秘密和倚仗,其实是这个红枫!

夜楠对这个红枫有特殊的情绪,记挂很多,那不管是愧疚还是感恩,抑或是其它,她都应该会善待红枫的家人。

下人的家人,自然也是下人。

看着冬芹一脸震惊懵圈,表情做不了伪,宋采唐心下一松,还好,猜对了。

这件事情发展是这个方向,宋采唐调整思路,目光渐稳。

之前的诈一诈想法,现在正好是时机,可以试试了。

“我早就已经知道,廖星剑死亡当晚,你与徐德业并没有好好值班,而是在新郎书房附近偷情吧。”

冬芹面色惨白,手指颤抖。

宋采唐目光灼灼:“你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注意到廖星剑在房间,自觉奸情败露,遂起了杀心?”

“不……不……我没有……”

“你没有,那就是徐德业干的了?”

“不,他也没有!”冬芹十分慌张,“我们是听到了房间里有声音,感觉廖公子在,可能发现了我们……但杀人的事,我们不敢做的!”

冬芹急急辩解完,看到宋采唐脸上的微笑,方才明白,自己说漏嘴了。

竟然全交待了!

她有些恨恨的看着宋采唐,这个女人为什么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这么能坑人!

可只一眼,她就不敢再看,因为宋采唐身边的高大男人不高兴了,射向她的目光森凉冷厉,像在看一个死人……

冬芹害怕,‘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

宋采唐微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冬芹垂着头,安静很久,方才开了口:“我和他……我们两家长辈关系不太好,他父母不喜欢我,我父母也不愿意把我嫁给他,我们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那夜书房一直没什么动静,我们以为廖公子不在,回了房休息,谁知突然有了响动,我们吓了一跳。本来打算等大小姐的大事办完,我们再去跪一跪求个情,左右是下人的事,主子们许会罚一罚,不会太当回事,可谁知第二天就发现廖公子死了……我们便不敢再提。”

宋采唐眼梢微眯:“人不是你们杀的,怕什么?”

“我们行事很注意,一直偷偷的,那晚也是意外,除了廖公子应该没人知道,廖公子反正已经死了,也不是我们杀的……我们也没必要多事。”

“夜楠没怀疑你们?”

“我们对大小姐一向忠心,虽然有所隐瞒,但肯定不会做坏事,大小姐知道的。”

宋采唐迎着廊下灯烛,额头明朗,眸色通明:“夜楠是因为红枫,才对你和徐德业这般大方吧。”

冬芹死死垂着头,身子微颤。

“说说吧,这红枫到底是什么人,又是怎么死的?”

冬芹早没了主意,不知道如何是好,下意识跟着宋采唐的话答:“她是阿——是徐德业的姐姐,贴身伺候大小姐,有一次跟大小姐外出,遇到意外,为救大小姐死了……”

“因为这件事,大小姐一直心存愧疚,对徐家也很好,徐德业是徐家独子,大小姐便多给几分面子……”

宋采唐思绪转动,问:“红枫的人缘如何,堡里上下都认识么?”

“红枫姐姐很好,长得好看又心善,咱们堡里没一个不喜欢她的。”

“那——”宋采唐眼神闪烁,“堡里的客人们呢?比如华容,庄擎宇,认不认识她?”

冬芹回答的很快:“华容婢子不清楚,但庄阁主肯定是认识红枫的,还帮过她几次。”

186.对坐分析

红枫, 徐德业的姐姐,夜楠曾经的下人, 人好看又心善,堡里人缘非常好。

庄擎宇也认识。

这似乎没什么不合理,毕竟庄擎宇是死者好友,二人交往近十年,肯定会经常彼此探访,看庄擎宇对夜圣堡的熟悉程度就知道,他来夜圣堡,绝非一次两次。

夜圣堡是廖星剑住的地方, 也是夜楠的家,庄擎宇和夜楠认识理所当然, 作为夜楠的贴身下人, 红枫与他见过也很正常。

但是帮忙……

宋采唐看着冬芹,眼睛微闪:“他们……关系很近?”

“没有吧……”冬芹摇了摇头, “要说近, 庄阁主还不如辛总管跟红枫姐姐好呢。”

辛总管……

“辛永望?”

冬芹点了点头:“嗯, 红枫姐姐好像喜欢辛总管,总是去找他,辛总管并没有拒绝的意思, 不管红枫姐姐叫他做什么,他都很积极, 我们下人房里, 有一阵经常传他们好事将近。”

宋采唐微微眯眼, 所以这辛永望,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没说话,赵挚便问:“你说红枫为救主而死——怎么回事?”

冬芹有点害怕赵挚,头低低垂着,声音也很小:“就有一回大小姐跟廖公子出去办事时遇到仇家,很危险,当时又是夏天,连天大雨,洪水爆发……红枫姐姐为了救大小姐,死了。”

“那她死在什么时候?”赵挚声音融在夜色里,透着淡淡的危险,“和仇家对峙,还是洪水来到?”

冬芹怔住,摇了摇头:“不,不知道。”

“当时一起出去的人没有提起,你那相好家也没问?”

冬芹脸红了,似乎有无尽羞耻和愧疚:“当时跟着去的近身下人全死了,外围的人不清楚情况,说不清……徐……家里,大小姐去郑重道过谢,所以……”

不用说更多,大家彼此心知肚明。

无论如何,人已经死了,与其纠结这个,不如换取更多的利益。夜圣堡大小姐的承诺,比什么不好?

所以尽管红枫的死不甚清楚,死的可惜,夜楠已经定了性,表了态,徐德业和徐家十分满意的接受,双方达成一致,揭过这篇,再也不提不问。

宋采唐和赵挚对视了一眼。

事情最怕藏着掖着,如果真的只是英勇救主,为什么不把一切细节公之于众,坦坦荡荡感谢表扬,偏这么含含糊糊,给人很多想象空间?

怕是……有问题。

宋采唐:“尸体呢?收殓时身上都有什么伤痕?”

冬芹摇了摇头:“没有尸体……大小姐带着其他人回来时,只说红枫姐姐死了,尸体没来得及抢回来。”想到这里,冬芹似乎开窍,弱弱提了一句,“所以应该是死在洪水里?”

遇到仇人,危险过后尚可殓尸,水火无情,碰到了可是连跑都来不及,人活下来都不容易,哪还有能力抢回尸体?

赵挚:“今年遇到两次危险,夜圣堡一定伤亡惨重。”

冬芹想了想,道:“还好吧……当时大小姐和廖公子精神都不错,也没有什么外伤,其他人好像也都受伤不重的样子……”

说着话,冬芹越来越害怕。

明明最初只是准新郎廖星剑的死,之后大小姐夜楠上吊,现在这位贵客和朋友还一个劲问红枫的事……

冬芹紧紧抿住嘴,不敢再说:“婢子真的不知道更多……明天还要轮早班,实在撑不住了,宋姑娘……”

她可怜兮兮的看着宋采唐,宋采唐问的也差不多,目的达到,挥挥手让她离开了。

之后,宋采唐也转身,准备离开。

赵挚不解:“去哪?”

“回房,”宋采唐更不解他问这个问题,大半夜的,不回房间去哪,“你也一起来。”

赵挚看着她,目光幽深:“那你走错了。”

宋采唐:“啊?”

“回你的院子,应该是这个方向。”

赵挚抬手,指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宋采唐瞬间脸红,完了,又认错路了。

但她很能自我调控,迅速把话题拉到案情。

“你也觉得红枫此人很敏感是不是?”

赵挚垂眼看她,唇角微翘,一脸意味深长。

宋采唐一脸正直的回看他,非常严肃,非常认真,仿佛现在开什么玩笑都很过分。

赵挚手掩唇边,努力把笑容压下去,十分照顾宋采唐的情绪,清咳了声,严肃点头:“确实。”

宋采唐:……

我已经看到你笑了。

算了。

她不再看赵挚,认真看脚下的路:“不管红枫的死有没有隐情,这种处理方法都太容易引起联想,关心红枫的人肯定会产生某些想法……”

一路浅浅聊着,回到了小院。

书房里,有一豆烛光摇曳,精致小点飘香,泡好的茶水也温度适宜。

该是关婉回来顺手做的。

宋采唐唇角弯起,看了眼已经吹熄烛火的主寝厢房方向。

小姑娘不仅软萌,还很贴心。

“坐吧。”

她带着赵挚走进房间,引他入座。

赵挚表情微微怔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都是半夜正好遛到宋采唐窗外,顺便聊几句,从未有登堂入室,现在正经被邀请……感觉很是新奇。

但又一想,那些‘正好’,‘顺便’,其实并不是什么真的正好顺便,是他下意识想这么做,并下意识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心中又有些悸动,选了离宋采唐略远的位置坐下,不大敢看宋采唐,又……忍不住想看。

宋采唐坐在烛光下,身上蒙了层淡淡光晕,减了几分英慧,多了几抹温柔。

夜色笼罩,静室无声,她身上的温度和气息无端端特别清晰,连轻摇的钗影都多了抹鲜活撩人。

赵挚紧紧捏着茶盅,一口气喝了几盅茶。

“渴?”

宋采唐十分贴心的素手执壶,给他续上。

看到那只纤细素白的手在眼前晃,更了不得,赵挚艰难移开目光,率先发起话题:“还是想聊聊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