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眼中年男人很生气,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朝青巧走:“小丫鬟嘿,这是你抛头露面,牙尖嘴利是嘴皮子的地方么?你睁大眼好好瞧瞧——”

说八卦的守门小吏唯恐天下不乱,跟着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就是,别说你这个丫鬟,你家小姐俏生生一个大姑娘,站在这儿也不合适,被多少男人看了去,心里没个数?”

话题一往这个方向上拉,围观的大老爷们怎么可能不兴奋起哄,当场坏笑声众,还有人轻浮的吹起了口哨。

守门小吏更来劲,气沉丹田,眉眼间藏的都是坏水:“还想验尸?这案子——死的可是个男人,宋姑娘是没见识过男人的物件儿,心里痒痒,好奇想看?”

自己问,他还自己答了:“想看你也别想这种招啊,不着急,三书六礼,好好嫁个人,着急——嘿嘿,在场这一圈都是老爷们儿,多的是人愿意帮姑娘这个忙!”

他话音未落,就有人喊了起来:“我我!我愿意!看啥尸体啊,冰冰凉没意思,咱的可是热乎的,好使!”

“我的比他大,更好使!”

“哈哈哈——不如选我,我让你见识见识,啥叫厉害!”

……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这出大热闹,吸引来很多人,街上很快被围的水泄不通,人想走过,挤一挤还可以,马车是万万过不去的。

一排马车里,最引人注目的有两辆,装饰风格不一样,但都是一样的豪华。

这后面一辆,车上挂着官牌,用篆体写着个‘左’字,显然主家姓左,常在汴梁城跑的人都能认出,这是户部副使左修文大人家的车,这种风格,里面坐的定然是当家女眷。

“娘,怎么路还不通,太讨厌了!”

“光天化日之下抛头露面,与男人拉拉扯扯,不知所谓……姗姗,你可要时时记得,不能学这种人。皇后喜欢规矩的,你要乖巧懂事,不能被外面的男人看到……”

“好了娘,一遍遍说,我知道了!我想回家,不想看这些!”

“急什么?没看到平王妃的马车还在前边。”

左家车上,母女对话气氛不佳,女儿略急躁,不知道是不是不想看到这一幕,被吓的还是不耻,反应稍稍有些过,母亲话尽量温柔,不急不徐,可从话音态度看来,她本性应该是个强硬的。

至于她说的平王妃的马车,就是排在她们前边不远的一辆。

车头高高翘起,如雁翅凌云,门有两扇,雕纹精致,四轮镶金,皇家宗室华丽尽现。

没人看到的地方,那马车车帘被一只手轻轻挑起。

那是一只年轻女子的手,纤长,白软,光滑精致,只是有些太白,像气血不足,隐隐有青筋露出。

“怕是得等一会儿了……姨母。”

车内另一妇人年纪略长,通身气派不俗,梳着富贵发式,头上插戴皆是品级贵妃有资格拥有。

妇人妆扮虽富贵,脸色却并不好,此刻微微闭眼,皱了眉。

那双纤长白软,气血不足的少女手,十分熟练的落到妇人额角,轻轻替她按揉。

“姨母,要叫挚哥哥来帮忙么?”

“不用。”

妇人声音平静,眼睛亦没睁开。

少女手上动作未停,脸不由自主转向,看向车外不远的宋采唐。

这样的局面……不知这人如何应对?

205.局面扭转

带着性别歧视的污言秽语, 男人们直白恶意的目光, 山呼海啸一样压过来, 少有姑娘承受的住。

但宋采唐不是一般姑娘。

她不但不害怕,还笑了, 唇角微弯,眼神英慧,仿佛面对的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只是一群年龄有点大的熊孩子。

她先朝守门小吏走过去。

“原来这刑部,大大小小的事,职责为何, 怎么分配, 谁能做, 行不行,可不可以, 不是堂官大人们安排, 是你一个守门小吏说了算?”

守门小吏一噎, 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个女人知道屁——”

屁字还没说出来,宋采唐又说话了。

“我记得大安律法中有明令, 胡乱传播谣言诽谤, 欺压他人, 造成一定影响者, 小则庭杖, 大则发配——”宋采唐微笑着看着守门小吏, “阁下是特别喜欢庭杖, 还是喜欢去奇冷奇寒的地方开荒?”

“哦,不对,阁下还敢越俎代庖替上官决断,区区谣言诽谤之罪,怕是配不上阁下呢。”

她话音落下,不仅仅守门小吏心虚无话,现场也顿时安静,不敢再大声说话,什么女人男人的话更是不敢说了。

“咦?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

宋采唐视线扫过现场,话音更凉:“难道还真是‘不许百姓点灯,只许州官放火’,别人干出这等事,罚得,守门小吏顶着个官字,就没人敢说话声讨了?”

众人齐齐倒抽口气。

这女人厉害啊!不怕事,敢骂人,还不见好就收,逼他们倒戈骂守门小吏!

这骂吧,显得自己不太地道,毕竟自己刚刚也干了这种事;不骂吧……这守门小吏的确过分,大家都是平头百姓,也就敢凑个热闹起个哄啥的,守门小吏却胆儿肥的很,挑事撺掇样样在行,这么欺负一个姑娘……好像是有点过分。

“我这个乡下丫头没见识,却知道一点,汴梁城,天子脚下,秩序井然,民风纯善,百姓无不正义向德。”

宋采唐站在原处,微微抬头,话音不重,眉眼里却似含气势千钧,灼灼烈烈:“世间小人,走到此处皆要现形,世间恶事,在汴梁人群中皆藏之不住,诸位都是忠勇义气的好汉,难道……是我想错了?”

一票汉子都是市井闲人,少有被人这么夸过,当下胸中燃起一股正义之热血,几乎要摩拳擦掌,证明给漂亮的小姑娘看了!

守门小吏当场就慌了,后退了两步,摆摆手,指向宋采唐:“老少爷们看清楚,这可是个女人!你们竟然要听一个女人的话,被一个女人摆布么?”

众人动作顿住。

宋采唐眼梢微斜:“女人,难道不是大安子民?不是你们男人信誓旦旦,口口声声说要保护的‘弱者’?平时放在嘴边调笑可以,遇到正事就怂了不敢,诸位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还以为——汴梁男人们要高尚一点呢。”

价值观要一以贯之啊,朋友们!

穿越到不公平的封建社会,宋采唐无力改变社会现状,但攻击人的方法还是有的。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吵架稳赢。

果然,汉子们更臊了。

偶尔起个哄吹个牛,是男人们的爱好,但欺凌弱小,大部分男人是不耻的。

刚刚嘲笑宋采唐,是因为他们觉得宋采唐一个姑娘,光天化日下抛头露面不合适,要臊一臊,但没真想着欺负人。他们普通心糙,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行为对一个姑娘来说已经是种很严重欺负,宋采唐没点出他们,只指守门小吏欺负人,还拉上官场,他们回过味来,觉得自己就是个猪啊!

被当枪使了吧!

要是再不帮小姑娘说两句,都不配做顶天立地,正义向德,纯善高尚的汴梁汉子了!

众人齐齐迈步,朝守门小吏走过去。

宋采唐唇角微扬,声音清冷:“这刑部之事,你一个守门小吏说了不算,对我有意见,找上官来。”

接下来的场面就有点暴力了,不用宋采唐再说话,守门小吏被汉子们就收拾了。

宋采唐十分满意,转过身,终于有空收拾绿豆眼中年男人了。

绿豆眼中年男人看到她的笑脸,不知为什么,喉头一紧,往后退了两步。

“挟恩以报——是个好买卖,但眼睛大肚子小,吃撑了肚爆人亡,可不划算。”宋采唐微微转身,裙摆荡起一层涟漪,“阁下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她这个动作,学的是大姐关清,有意展示自己的气度。

气质傲然,穿着非富即贵,只要对面人不傻,都得好好掂掂自己的斤两。

“我宋采唐,从不亏待对自己真心好的人。”

她这话说的一字一句,缓慢,隐意重重。

并且她确定,对方听懂了。

中年男人绿豆眼转的飞快,直接结巴了:“我王,王六才不上你的当!”

宋采唐眼梢微垂。

原来这个人叫王六,并且,不愿意倒向自己,沾光。

为什么?

明明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

“你可考虑。”

宋采唐这边的事没办完,有人阻止了汉子们群殴守门小吏。

“干什么呢!都不要命了是吧!”此人声势如虹,带着雄雄官威,“我看谁敢在刑部门口造次!”

汉子们也教训的差不多了,一哄而散。

守门小吏艰难的站起来,没受什么重伤,就是头发衣服被人扯乱,脸上脏了几块,有可疑青痕,但一滴血都没流。

汉子们下手也是有分寸的。

守门小吏却觉是奇耻大辱,手指颤抖的指向宋采唐,咬牙切齿:“左大人!你看,就是这个女人,她在闹事!无视刑部威严,妄想插手命案——大人您可是户部副使,位高权重,可不能容她在此放肆!”

户部副使?姓左?

宋采唐立刻反应过来,这位应该就是曾经在命案现场出现过的,户部副使左修文。

当时命案现场,除了这位左大人,还有他的妻女。

左修文身穿一袭官袍,威严甚重,目光凌锐,扫向宋采唐时带着重重咸压:“姑娘,这可不是你过家家的地方。”

旁边左家马车上,紧张不耐烦的小姑娘指了指车外:“娘,你快看,是爹来了!”

妇人看了窗外一眼,眼皮垂下:“姗姗,规矩些。”

宋采唐略观察了下左修文。

浓眉大眼,蓄了胡子,很有官威,可能太有气势了,透着点霸道匪气,与正经官服,文人气质冲撞,给人印象很深。

这人明显瞧不上自己,试图打压。

很好,正愁没机会呢,一个上官跑过来插手,她是不是能想办法撬开点缝?

宋采唐想了想,从容微笑:“原来是左大人。”

她故意顿了一顿,表情话音也有些意味深长。

左修文不由皱眉:“你认识本官?”

汴梁城内走,认识他这个大官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对方的眼神,藏着东西。

宋采唐继续微笑:“建安十八年,青泽县遭逢山洪,有个仓部保甲姓郭,为救粮身陨殉职,左大人为其求封嘉奖,安死者家人,得计相赏识,从此仕途青步凌云——左大人好本事好运气,谁能不识?”

左修文这个名字被李老夫人说出来时,宋采唐就顺嘴多问了两句,万一此人与命案有关,了解很必要。李老夫人汴梁很熟悉,各朝堂高官,哪怕没来往,也能知一二来历性格,左修文的官途发展史,李老夫人跟她说的很明白。

那么巧,关家生意做的最大的就是粮,青泽就在栾泽附近,大姐关清理完事,偶尔也会讲一讲陈年旧事,全做教育意义,教关婉顺便教宋采唐。

左修文户部有粮料,在这一年,这个地点,有这么桩事,他顺着仕途青云,突然崛起——

李老夫人和关清所讲,重点不同,方向不同,但联系在一起,很微妙。宋采唐不是神仙,凭这么一点点信息,也不可能知道真正事实,但她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便拿来试探。

结果证明,她赌对了。

左修文突然身体紧绷,眼神射出寒芒,看不出更多紧张,但这些,已然足够。

宋采唐心头一松。

这姓左的心里有鬼,有鬼,就好办了。

左修文心内重重咯噔一声,脸上丁点不敢露,看向宋采唐的目光里满是费解,这女人哪来的,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是……盯了他很久么?

要搞他?

一路当官走到今天,谁屁股底下能不沾点屎,左修文立刻警惕,眼睛眯起:“你——”

宋采唐已经信心十足,笑眯眯看着左修文:“不管这案子我能不能插手,行不行,都不用一个守门小吏管,你左大人,职责不在此,也管不着,是与不是?”

左修文额角渗汗。

不管直觉还是理智,都提醒他,不能继续了。

围观众人怔忡。

这位大人……怎么不说话了?

众人愣了一瞬,看向宋采唐的目光充满了佩服。

赵挚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手里转着马鞭,踱着方步,声音讥讽:“光天化日之下,不干正事,堵路扰民倒有一套,怎么,太平日子过太多,不习惯,不去牢里观光一回,不够跟人吹牛胡侃是吧?行,来人,把这些爷们请到牢里玩两天!”

立刻有训练有素的士兵站出来抓人。

围观汉子们哪还敢抄手看着?命不要了么?

立刻如鸟兽散。

这次是真的散,不像刚才,散开只是散到一边略远,不愿放弃这场热闹,这次是真的走了,走得一个不剩,偌大街道,再无闲人挡路。

道路通畅,马车开始通行。

平王徽记的马车却没有动,甚至往里贴了贴,让出路让别人过。

车上,少女声音柔软,如细绵春雨:“姨母,挚哥哥来了。”

插着制式头面的妇人扫过去一眼,看到赵挚修长身影,眉目微敛,没说话,只“嗯”了一声。

良久,才又皱眉:“小雪,你看着,若是你表哥太过分,就去拦一拦。”

少女垂了头,露出颀长漂亮的颈子:“是。”

赵挚一路往前,走到左修文身前才停下:“左大人以为如何?”

左修文没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怔。

赵挚指了指宋采唐,眼梢含笑,声音里满是深意:“宋姑娘的话啊。”

206.观察使大人好生威风

赵挚突然出现, 身穿宗室常服, 潇洒英贵,神采飞扬。

他本就五官俊美, 身材颀长笔直, 穿着这身衣服,从马上跃下的那一瞬间,金黄衣带翻飞, 肩上蟠龙似能飞出, 直冲九宵,耀眼的无法言说。

左修文当时就有点愣,不明白眼下场合是哪一点吸引了这位混世魔王, 更不明白赵挚接下来的话。

驱散人群还街上太平安静也就罢了, 问他对宋采唐的话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

当然是不如何!

官场,刑部,命案, 哪一样是可以开玩笑的,哪一样能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插手?

但这话……他敏感的觉得, 好像不能说。

赵挚问完问题, 紫金鞭一下下敲着掌心,看频率越来越急,似乎有些等得不耐烦。

左修文没有更多的考虑时间, 只能顺着心里所想, 下意识道:“毕竟事关人命, 破案为大, 理当慎重……”

赵挚手上紫金鞭陡停:“不按照你们这些‘大人物’的心意走,就是不慎重?”

左修文背心的汗都下来了,腰弯的更低:“下官绝非此意!”

“天下案件皆汇于刑部,刑部再有能力,也是独木难撑,况且近来皇上有令,彻查往年悬案,刑部左支右绌,怕是难以承继——”

赵挚微微倾身,凑近左修文,微笑:“左大人,咱们是不是不要太为难同僚?”

一边说着话,手中紫金鞭再次轻敲了起来。

左修文看着那鞭子跳动,似轻似重,每一下都敲打在他的心头。

“郡王爷的意思是——”

“我?”赵挚踱着方步,紫金鞭指向宋采唐,“我觉得宋姑娘说的很对啊,我辈为官为民,当懂得体恤他人,替上官替同僚分忧,宋姑娘领本案仵作名,查验尸身,给出验尸格目襄助破案,大善!”

随着大善两个字说出口,他还迅速朝宋采唐眨了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