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采唐:……

赵挚力挺她,她很感激,但这一出戏——会不会有点刻意浮夸?

左修文刚刚出来只是觉得门口闹事堵路不太像话,本身不是刑部官员,自不敢贸然担事:“可她——”

宋采唐当即道:“我此前一直在栾泽办案,是官府造册在内的仵作。”

左修文微微惊讶了一瞬,他是真没看出来,这女人竟然真是仵作。

“你纵有经验,却在栾泽,不在汴梁,科属不对,没有此案主官调令——”

赵挚手上紫金鞭转了个圈:“巧了,某刚刚升了个官,任御史台监察御史,本案辖权,某正好有权调动。”

左修文:……

你都有直理管辖权了,想怎么样直接说不就行了,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还坑他一出?

他斜着眼研究了赵挚一会儿,发现别人表演的意思好像是:我愿意。

左修文看看他,再看看宋采唐,心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瞧着宋姑娘不错,有胆有谋有本事,比一堆大话满天飞,遇到正经事就怂的歪瓜裂枣强多了,能帮上忙,就这么决定了!”

赵挚把手里紫金鞭转出了花,决定下得极为随意。

左修文看了眼刑部大门:“刑部会不会不——”

赵挚手中鞭子刷一下挥出,安静的抵在他肩头:“不高光,让他们来找我。”

说着话,他笑意敛起,眼梢微眯,眸底危险又锋锐:“我知左大人当时就在案发现场,对案子很重视,不想交给别人,我也愿意给左大人一个面子,好生查案,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拦——我可就不高兴了。”

左修文心里咯噔一声。

赵挚这话,给足了尊重,但汴梁人谁不知道,这位是个混世魔王,何曾给过别人面子?这些话,他愿意说,这个姿态,他愿意摆,已经是个奇迹。

怕是因为现场有某个人在场……

左修文眼神溜了下宋采唐。

别人今天脾气好,他还不答应,非得跟人对着干,是嫌活得够长吗!

“是是,郡王爷说的是。”

宋采唐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赵挚这个样子,飞扬纨绔,霸道不讲理,跟以前的印象完全不同,却又诡异的很适合他,很自然。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直都没有看懂过赵挚。

她不知道赵挚怎么知道这件事,又是怎么正正好到这个时间过来,决定接管插手。李老夫人路子没走通,她能想到办法迂回努力,可赵挚三下五除二把这件事解决,她很感激。

官场倾轧,利益分配与她无关,她只要能破案就好。

这一点她倒是很相信赵挚。温元思处处周到,细腻无波间平息风浪,赵挚大刀阔斧,无畏无惧,胸有乾坤,二人行事方法不同,结果一向殊途同归。

赵挚有能力做好一切。

鞭子给过,赵挚轻咳两声,送了一枚定心丸:“某之前为观察使,游走四方,途经栾泽,宋姑娘的本事如何,某最清楚,剖尸检验一手,无人能及。左大人不怕焦虑,安心等结果便是。”

左修文能安心才怪!

但话已至此,他除了‘安心’,除了‘郡王爷说的是’,哪还能说出别的?

自此,一场大戏落幕。

街上围观闲人早已如鸟兽散,马车们得以通行,这个时间也基本走的差不多了,左修文看到带着自家标记的车,跟赵挚草草道了别,过去上车,和妻女一路回家。

一边走,一边皱着眉看着自己的手指,声敛气短。

混世魔王加不知道哪旮旯里来的女人要审案……

事情要闹大了!

这汴梁城——

某些人怕是坐不住了。

……

赵挚收起鞭子,走到宋采唐面前:“你没事吧?”

宋采唐当然没事,偏头微笑:“观察使大人好生威风。”

赵挚看着她的脸,目光灼灼烈烈,似乎带了夏日太阳的温度,大冬天的,能让人心头发热。

“叫错了,我现在是监察御史。”

宋采唐眉直眼平:“哦,御史大人。”

赵挚手有点痒,轻轻一翻,鞭子就吊了个头。他握着鞭子尾巴,将鞭柄轻轻放在宋采唐头顶:“小姑娘,我记得,你知道我的名字。”

宋采唐长着一头浓密光滑的头发,这一点青巧最了解,每次梳头不费力气又很费力气。不费力气,是因为本身顺滑,很通顺,不怕不小心扯的头皮痛,费力气也是因为太顺太滑了,什么发式都很难梳来定型,卷编的再紧,没多久就会有松的迹象。

鞭子柄本就包了小牛皮,与皮肤接触尚好,跟光滑的头发接触……

青巧眼睁睁看着今早上给小姐编在耳侧,精致又好看的小卷松开了!

不仅头发松开一缕,上面扎的珍珠珠花也掉下来了!

宋采唐本身没多大感觉,只是觉得头发似乎松开,鞭子也滑到了她的肩头,赵挚却目光灼热,呼吸也停滞了半拍。

大约男人都有点长发情结,大婚成亲礼,都有一项是结发,很多男人受不了喜欢的人在面前解发。

赵挚眼睁睁看着宋采唐青丝散开,滑落,跟着他的鞭子一起往下落,柔顺又乖巧,鞭子落到肩头,柔滑发丝还不舍离开,调皮的勾住鞭子柄,不让离开。

就像……她在挽留他。

“啪嗒”一声,精致的珍珠珠花落在地上,激起小小一片烟尘。

关清大手笔置办的东西不是俗物,这点程度当然不会摔坏,连灰尘都没沾上,表面光滑如初。

赵挚如梦初醒,像被烫到手似的,鞭子立刻收回来,弯腰捡起珠花。

没有还给宋采唐,却收进了自己袖袋。

“弄坏了你的东西,实在抱歉,我赔。”

宋采唐:……

青巧也瞪了眼。

这位郡王爷是眼瞎了么!自己看不到珠花好好的,也觉得别人看不到?

一本正经骗人玩?

宋采唐:“不用了。”

赵挚:“我不是打碎别人东西不当回事的小人。”

“真的不用。”

“你放心,我赔你一个更好的。”

二人对视,一个坚持不让赔,一个坚持要赔,从最初目光都坚定,慢慢变的柔软闪避,窘迫尴尬……

是尴尬,也是暧昧。

边上站着的青巧似懂非懂,不太明白,但她有种感觉,自己站在这里,好像有点多余……

就在这种气氛里,平王府马车上下来一个少女,戴着幂篱,看不清五官,衣服也过于宽大,看不真切身形,但那柔软细瘦,弱柳扶风的腰肢不要太明显,仿佛风一吹就能吹跑。

风吹就能跑的少女如荏弱娇花,气质极稳,一眨眼走到了赵挚身前,还没人注意这速度与她好像并不般配。

“表哥……”

这一管声音,绵绵柔柔,带着怯怯的喜,涩涩的甜,有惊惶,也有眷恋,感情极为丰富。

赵挚眉心微微一皱。

宋采唐转过头,没看到对方的脸。

但只凭声音,也知道这位一定是个美女。

赵挚转身,微微侧移一步,将宋采唐挡在身后:“何事?”

少女遥遥指了指马车:“姨母在那边,表哥要不要去看看?”

赵挚看向马车,鼻子哼了个“嗯”。

这是表态同意。

可表态过去,却一动不动,没半点走的意思……

少女顿了顿,看了眼他身后的宋采唐,转身往前走:“那表哥,咱们走吧?”

她走了,赵挚才飞快朝宋采唐递了个眼色:等我。

大步走到车前,赵挚挑开车帘,慢腾腾行礼,慢腾腾说话:“王妃,路已通,想必不会再耽误行程。”

王妃睁开眼睛,定定看着他。

他不闪不避,平静回望。

良久,王妃再次闭了眼:“走。”

赵挚便放下车帘,让开路,让身后少女过去。

少女脚步很慢,慢慢靠近,慢慢停在赵挚身前,距离很近。

“今天家里准备了很多菜,王妃亲自盯着,都是表哥惯常爱吃的……”

“不必了。”

赵挚冷硬拒绝:“我还有事,告辞。”

“表哥——”

少女声音再急切,再挽留,哪怕带着哭腔,也留不住一个真心想要走的人。

赵挚回来时情绪明显不太好。

宋采唐便猜想,这里头一定有文章。

她不甚了解赵挚的生平,却知道赵挚现在是郡王,逝去的父亲却是亲王,他本该为世子,继亲王位,现在仍然挂着郡王头衔,是因为几年他犯了事,几方压制,皇上为权衡,不得不压一压,一直没下旨。

但他立功良多,承继亲王位,是早晚的事。

赵挚父亲封号为平,膝下只有他一子,是嫡王妃所生,嫡王妃生产时落了病根,拖了一年去世,死前为平王定了继王妃,也就是她的庶妹。

方才平王府马车里坐的,被幂篱少女唤为王妃的,想必就是这位继王妃了。

平王常年征战,威名赫赫,不太顾家,赵挚是被继王妃照顾大的,继王妃一直没有子女,坊间传闻母子关系甚好,实乃世人楷模。

今天看这样子……好像有点不太像?

可这家事,赵挚不说,她也不好多问。

眼下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案子,她知道了一些信息,看到了一些事,但事实不足,不好主观判断,还是得先验尸。

今天……能行吗?

赵挚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明天一早,我派人去接你,过来验尸。”

案子从京兆尹转到刑部,再到他手里,有些手续还是要走一走的,尸体移交准备也需要时间。

宋采唐点了点头:“嗯。”

……

刑部尚书杨广康回来,大门口闹剧已经结束,守门小吏也被赵挚带走领罚。

他一路面色肃正,回到房间方才叹了一句:“……看来是怪我们办事不力了。”

文书文涛将新批的卷宗摆在桌上,闻言轻声相劝:“刑部汇全国案件,哪能事事俱全,大人不要对自己要求过高。”

杨广康拿起笔:“本官不要求,别人也会要求。”

“可自古查案断案,非主官一责,仵作,推官,捕快,文书,小吏,所有环节配合好,方才有探得真相的可能,仵作没验出异样死因,推官找不出疑点,捕快小吏查不到有效信息,文书记载模棱两可,不要说是大人,换做神仙来了,案子也破不了。”

文涛挽起袖子,垂着头,给上官磨墨。

这些话他说的,有些话,他却没说。

刑部掌刑狱讼案,经常遇到敏感案件,皇上意思不明,大臣的讳莫如深,下面人不敢说话,便是说了也不敢说真话,怎么查?

案件判定,要事实确凿,铁证如山,总不能平白抓个人,你说是凶手是凶手。

刑部事宜,必须依国律法典,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

他没说,杨广康也知道。

笔尖顿了顿,杨广康下令:“让周仵作跟着过去看看吧,有些东西,还是多学学的好。”

“是,”文涛应道,“周仵作老成持重,自年少就有高名,肯定能偷师。”

杨广康“嗯”了一声,又想起一件事:“空缺的推官还没补上?”

文涛顿了顿:“您要真放宽要求,一堆人愿意来。”

“我要一直沾着裙带关系的歪瓜裂枣有什么用?没真本事,宁可不要。”

“那大人就得等一等了,这可不好找。”

“不好找……也得找啊。”

……

周仵作这边,很快听到了调令。

“你说什么?大人要我帮忙一起合作验尸?跟个小姑娘,姓宋?”

堂下徒弟束手垂头:“是。”

周仵作放下手上的验尸格目,捋了把灰白的胡子:“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徒弟走了,他目光顺着窗子,看着窗外高远天空。

“姓宋啊……”

207.联合验尸

次日巳时初, 赵挚派来的马车准确的停到了关家门前。

胡管家还在凝眉思考, 为什么平王府会知道他们这里,要不要告诉老爷和少爷的时候, 宋采唐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施施然出门了。

关婉跟在她身后,握着小拳头目光坚定:“表姐放心,你不是一个人!”

宋采唐揶揄:“不害怕了?”

关婉背着手, 视线可疑的转移:“反正……我只挺表姐!”

圆脸小丫鬟青巧正一脸严肃, 盯着人将两口大箱子放到车上:“都小心点,一会儿小姐要用的,哪都不能磕着碰着!”

事已不可阻, 胡管家闭闭眼, 让开了路:“两位小姐此行必顺遂,小人在家等小姐回来。”

马车走的没影子了,胡管家仍束手远望了很久, 直至觉得身体发寒,才叹了口气, 转身往回走。

如此乍眼, 也不知是幸事还是不幸。

马车此行去的不是刑部,而是赵挚特意准备的工作地点。

门面高大,庑廊悠长, 庭院宽广, 安静又肃穆。

自进了门, 一路都是人。

宋采唐想起分开前赵挚说过的话, 心里有了底。

赵挚说,请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验尸,反正她向来不怕。消息散开越广,效果就越震撼,如果谷氏不是凶手,那真正凶手,一定会来。

今日朝中无事,罢朝甚早,此地围观人群里不乏穿官服之人,听着他们窃窃私语,看着他们怀疑不信任的目光,关婉下意识握住宋采唐的手:“表姐,你别怕。”

宋采唐:……妹子你也别怕啊。

青巧恨不得多长几只眼睛出来,盯着小姐盯着箱子盯着三小姐,还能顺便盯一盯周围,看谁敢对她家小姐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