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妈妈见关蓉蓉提到她,心内轻叹一声,这个女人,可真是——

看起来挺精明,小事上也的确拿得稳,知道争,但行大事手段就不够瞧了,眼界窄格局低,说话没一句对的。

幸好是给她家做妾,要是做妻,还不得翻了天?

她眸底精光微闪,细细感受着宋采唐的性格为人,话题方向。

这关家,到底谁说了算,关蓉蓉的地位到底为何,江家此后要如何权衡,今日,她都得看明白了。

张氏察觉到妈妈目光不对,头疼的轻拍了下桌面:“好了,不要吵了,姐妹感情好,在家吵吵闹闹也就算了,蓉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因家中出事,心中牵挂,难免脾气急了些,采唐你是个懂事的,一向柔顺,怎么今日也呛起来了?可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得罪你了?”

她话语温柔,声调微缓,安抚意味相当浓,调开话题的本事也是够够的。

她还很知道时机,不等宋采唐回答,就已经继续往下说:“采唐,亲家的事,你真不能圆缓一二么?”

宋采唐眼眸安静:“命案破解有官府,量刑有大安律,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我不过一闺阁女子,能圆缓得了什么?”

“这话说的对,破案量刑自有官府律法,但咱们亲家公,江大人他为人禀正躬直,肯定不是那罪大恶极的凶手,”张氏一边话音徐徐,一边柔柔看向关蓉蓉,“可是如此?”

关蓉蓉蓉大力点头:“当然不是!我公公是正直好人,才没有杀过人!”

宋采唐就笑了:“既然如此,你们怕什么?官府问话,照实配合回答就好,江大人若是清白,平王一定会还他清白。”

关蓉蓉急了:“这天底下多少冤案,进了那种地方,清白也不清白了!”

宋采唐眯眼:“你这是在责平王处事不公,故意构陷?”

这罪名可就大了,关蓉蓉立刻噎住,噤了声。

她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

张氏也赶紧拦,嗔了宋采唐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说不通呢,亲家公人品贵重,值得信赖,都是一家人,抬抬手就过去的事,何苦如此?”

“说起来,你这年纪都要说亲了,也该好好控制下自己的脾性了。”

这话就有威胁的意思了,以婚事拿捏。

宋采唐都气笑了,这张氏还真是不够了解她,因关蓉蓉在栾泽滞留那么久,消息也落后跟不上了。

这话要是让赵挚听见,怕是敢当面打脸!

“哟,你倒是叫的亲热,好意思一口一个亲家公,你有本事去江家门前叫,看他们敢不敢应?崔家都能撕了你!”

宋采唐刷的回头,笑容可见的亲切:“大姐!”

这是在关家,赵挚不在,没办法当面打脸,关清却是合适的很,也护短的很,效果一样。

关清瞪了她一眼,好像在说:不争气!骂都不敢骂!

宋采唐垂头,做小姑娘认错状。

关清心下叹气,走上前,将她护在身后。

然后成功的,看到张氏变了脸色。

她刚刚话中的崔家,在汴梁城牌面不算小,与江家称得上门当户对,关蓉蓉蓉的主母,江文瑞的嫡妻,正经该叫江绍元一声公公的,就是这崔家女。

关清目光滑过关蓉蓉,落在张氏身上,鼻中轻嗤:“你不要脸,关家还要脸呢!”

张氏与关清一向不对付,见到就头疼,气顶脑门,何况现在关清还指着她的鼻子骂?

“你——”

“我什么我?”关清嘴巴伶俐,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张氏,直接拦了,“想骂我?还是想拿捏我?仗着有人给你仗腰子,想和我争权抢位?”

张氏直接愣住。

关清做事一向稳准狠,不喜欢拖泥带水磨蹭,直接抄底:“无恩无情的,你就不想想,计家的人怎么会那么好心?”

计家。

提到这两个字,张氏眉头就是一跳:“你……”

怎么知道!

不听后面的话,只见脸色,关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我怎么知道?嗯?就准你有人脉,不准我有?”

张氏嘴唇紧抿,眉眼低垂。

“可这人脉,也分好次,有靠的住的,也有靠不住的,”关清眼梢微眯,“咱们三房那位叔叔,早年就跟祖父和爹有矛盾,对大伯更是没有好脸,我可不觉得,这样的人会同你交心。”

宋采唐微怔,这几句话……信息量略大啊。

她早就有感觉,张氏娘家没有任何助力,本身也不懂商事,非要插手关家生意,哪来的底气?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撑她。可这个人是谁,她一直不知道,也没打听过,反正家里有外祖母,有大姐,这些事也用不着她操心。

可今日关清透了底,语气这般,是最近才知道么?

计家……哪个计家?

她的认知里,名气比较大,能跟关家圈子沾的上的,只有那个计家,计柏的家族。

本案的相关人计柏,家族初时起于经商,后转向仕途,树大分枝,家大分宗,有学问做的好的,专门朝着官场进发,资质不足的,分出来汇入商路,两边平日里可能交流不多,但互为助力,很团结。

计柏之所以被陵皇子看上,除了他本身的资质才华,还有家世背景。钱财方面,他能提供相当大的助力。

当然,张氏牌面太小,如果她真有人脉靠山在计家,能助她和关清做对,这个人一定不是计柏,最多是个商路上管事。

她应该把这些事藏得不错,听关清的意思,是通过三房联络。

怪不得在栾泽有几次,宋采唐听到手下丫鬟说,看到张氏行事机密鬼祟,往外送密信……

张氏此刻的脸色十分有趣,关清欣赏了一会儿,笑眯眯:“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人脉渠道?为何你行事这般机密,还是被我知道了?”

张氏眯眼看她。

她仍然笑眯眯:“我、不、告、诉、你。”

张氏脸色瞬间铁青,这个关清!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

她这脸色一边变化,还能一边有心思观察关蓉蓉蓉背后的妈妈。

这个妈妈知道了,江家肯定就知道了,这样的私密,到底不太好……

可又转念一想,被江家知道,某种意义上也算好事?

毕竟这样,他们会高看关蓉蓉蓉一眼,让她的女儿过的更好。

她这一时犹豫,没有说话,房间内十分安静,落针可闻。

关蓉蓉整个人都呆了。

刚刚这些话,她全部没听懂什么意思!计家?什么意思?哪个计家?三房的叔叔又是怎么回事,关清在说什么?

她本来就有些怵关清,从小到大活在她的阴影里,有事全靠张氏撑着,现在连张氏都不说话了,显然事情很大,她哪敢乱出头?

只能凶狠的瞪向宋采唐。

都是她!

要不是这贱女人干这些事,她怎会如此麻烦!

一边瞪眼,一边着急,她眼睛滴溜溜转,各种想办法。

好不容易出来了,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以后在夫家还怎么斗,怎么挺起腰做人!

286.护短大姐放话

关清护短, 气势汹汹进门,三言两语把张氏怼的说不出话, 关蓉蓉闭口噤声,大厅一派安静,落针可闻。

气氛……很是微妙。

关蓉蓉蓉背后的妈妈站了出来,她觉得再不说话,有些不太好。

她先是朝关清福了个礼,笑容温和:“关大小姐可是想错咱们家了,奴婢主母器量大着呢, 老爷又坐在那个位置,眼光格局怎会小?蓉姨娘既已是咱们家的人, 咱们只会怜爱保护,断没有看不上的, 尊家夫人方才拉家长显亲切,江家断没有挑眼的说法。”

“哦, ”关清眼帘微垂,“所以是我气量小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话要这么说,都是掐头, 和谐不了。

妈妈讪讪:“可真不是……奴婢不敢有这意思啊!”

关清嗯了声:“妈妈的话, 刚才我听懂了, 总之就是江家容人, 懂礼, 对我关家并不轻看, 也愿意走动?”

一边说话, 她还看了关蓉蓉一眼。

这个‘走动中’的内宅小妾,就是证明,妈妈怎好说不是?立刻点头:“自是如此,来前奴婢主子都叮嘱过了,让奴婢好好照顾蓉姨娘。”

关清:“大家之风,合该如此。”

妈妈就笑着谦虚:“大小姐过誉了。”

她以为话到这里,气氛就回来了,岂知关清话头一转:“既然如此,这般容人重礼,重视我关家,蓉妹妹归宁,为何只你一个妈妈跟随?江文瑞何在?亲家夫人何在?”

妈妈就尴尬了:“这……蓉姨娘再怎么说,也只是妾,不合规矩。”

关清嗤笑一声:“真事事讲规矩,怎么就让妾出门了?”

妈妈就噎的说不话了。

“你们江家可真贪心,想要好名声,又想得实惠,还不愿意承认自己这点又当又立的龌龊心意,什么活儿都是别人干,干不好就是别人的错,你们只管端坐,有仪态有气质,容人又懂礼——”

关清用鼻子轻哼:“脸是不是太大了点?”

“打量我们关家好欺负是不是!”

说到最后,关清柳眉倒竖,拍了桌子。

妈妈脸色一变,明显不高兴了。

这位一副口舌也太厉了!

“大小姐尚在闺阁,还是注意些言行的好,若亲家老夫人听到不好的话着急,急急过来,出事了怎么办?”

情况紧急,妈妈也想不到更多的方向,还是拿年龄婚事说事。

关清自然不怕,这么多年了,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小儿科,半点伤害不着,还能慢悠悠反击:“哟,开始编排我了?以仆议主,这就是江家家风,江家的尊卑之道?”

其实妈妈说出嘴就后悔了,心内直叹糟糕。

她今日怕是被一个小姑娘用话术套住,急了!

“不是我说,就凭你?”关清下巴微抬,哪怕并未身穿华服高冠,也像个女中王者,“你这下仆身份,还敢妄想让我祖母出场?就是您家老夫人过来,也得看我祖母高不高兴,愿不愿赐见!”

见妈妈愣住,关清眉目清灵,气质婉素:“这是不信?也没关系,我关清的底气,用不着谁信,你只管做,看我会不会怕半分!”

“我今儿个还把话给你撂这,我这妹妹年轻,不懂事,”她指了指关蓉蓉,“你家夫人太太可不是不懂事的,今日这一出,耍给谁看呢?”

关清往前两步,逼近那妈妈:“不错,关蓉蓉是进了你江家门,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但好歹,她身上有我关家一份骨血。她过的好不好,顺不顺,都是她自己选的路,她自己受着挺着,我们不多问。但她若是被人肆意欺辱,红颜命短——我关家这身血,可也是热的,溅死个把人,拖垮个把家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一席话掷地有声,宋采唐几乎要拍手叫好了。

关清太帅!

护短到骨子里了!

她一向不喜欢关蓉蓉,看不上她那做派,日久不见,也不见得有半点思念牵挂,可她还是愿意站出来护着关蓉蓉。

不管关蓉蓉多么讨厌,也是姓关,只要没有杀人放火,罪不可赦,调|教欺负,都只有关家的人来,别人不行!

关清这番雷霆表现,让厅堂整个安静下来。

这厅中唯一会着的主母张氏,眼眸微垂,没有说话,甚至连手上的茶盏都忘了放下。

关清竟然愿意这样护着关蓉蓉……

这么些年,她竟一直没看透这个死丫头么?

这死丫头到底怎么想的,为什么跟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对!

一时半会儿,这个问题肯定是理不清的,但别人如此硬气护她女儿,她不可能拆台。

张氏动作顿了一下后,继续慢条斯理的喝茶。

关清这些话放的太狠,几乎把江家的遮羞布全部拽下来,就差直接指着鼻子骂了,话传出去可怎么好?江家名声还要不要了!

江家妈妈根本没想到,不过一个小小商户家,竟然让她碰到了这种难解局面!

可对杠,刚刚试过了,对方牙尖嘴利,还是主子身份,她不撒泼骂街肯定干不过,但要真撒泼骂街,对面小姑娘面嫩挂不住,江家名声也不够她毁的!

这妈妈也是个能人,当下没想到必胜的对敌之法,干脆眼皮一翻,装晕。

苦肉计,扮弱一招,在哪都吃的香。

这样她被抬出门,说起来是被关家大小姐给欺负的,名声坏的可不是她。

看到人演技了得,狠狠摔到地上,都不带喊疼的,关清发了个白眼,看向张氏。

她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怎么着,你来还是我来?

张氏不可能让关清抢了她的主母职权,而且这是也江家,她女儿的事,当下做急切状,招呼旁边站着的丫鬟仆妇:“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把江妈妈抬到厢房休息啊!”

这样把人抬出门是不可能的,关家要脸。

这边迅速规置,大厅人员一清,骤然安静。

关蓉蓉咬着唇,深呼一口气,走到宋采唐身边,猛的拉住了她的胳膊:“宋采唐!你到我家我从没求过你,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你搭把手,帮我这个忙,放过我公公,行不行?”

宋采唐低头看向紧紧攥住自己,发白的颤抖的指尖,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呢?”

关蓉蓉眼角赤红:“你只说帮不帮我!”

宋采唐摇了摇头:“这种忙,我帮不了。”

关蓉蓉蓉蓉颤抖的放开她,眸底有些绝望,声音里带着哭腔:“……不帮……怎么办?我以后……可怎么活?”

她之前从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错,一直雄心万丈,觉得不管怎样都能过好日子,这种眼花缭乱的富贵日子,是她自己求来的,从没想过会后悔。

可与人为妾,身后没了母亲,独自一人在外姓的后宅打拼,各种艰难……

世情教会了她很多事,可惜晚了。

她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我现在已经没有路了……”她瞪着宋采唐。

“所以,”宋采唐看着他,目光安静,“你还要把娘家人得罪干净么?”

江家不能立足,若娘家也不容,才真是没有路。

关蓉蓉一怔。

宋采唐借着她愣神的工夫,退开两步,离开她的身边范围,一边往外走,一边看向窗外的亭亭身影:“我与大姐还有话要说,告辞。”

大姐……

关蓉蓉看向关清。

这个女人的背影很瘦,肩也不够宽,可挺的笔直,一点也没有女人的柔软弱势。

装模作样,她最讨厌她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个最讨厌的人,关蓉蓉眼睛模糊,热泪滚了下来。

……

关家这边热闹着,赵挚那边却很冷清。

江绍元不配合。

他一改之前态度,冷漠无言,不管怎么问都不说话,急了就一句:有本事你们查!把证据甩我脸上!

无果。

不过这也没关系,线索总是要一点一点查的,打脸就打脸,他们又不是没干过。

赵挚一点也不挫败。

正好,有一件之前查的事,有了结果。

关于水银。

本次连环凶杀案,并非只有找到的这几具尸体,深查之下,又发现了三次疑似水银中母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