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点头,冷不防又问了一句,“加乌埃也该喝得习惯了吧?”

我愣了愣,立刻摇了摇头,“我说过了,大人,我始终是喝不惯的。”

他的笑容还是依旧,那表情让人无从了解他内心的想法,然而他的眼神却格外意味深长。在淡淡的晨光下,他的面容呈现出了某种神秘而又莫测的美,令人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对了,告诉你一件好事,你也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这次的侍寝名单里有你和达玛拉,你的名字排在第一位。三天后就是你侍寝的日子,希望你好好表现,别让我失望。”说完这些话,他不等我有任何反应就转身离开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就像是被钉在了地面上,想要挪动一根手指都办不到。呼吸仿佛也在一瞬间停止了,喉咙里好像被堵上了什么东西,怎么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一种重重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席卷了我的全身……

我之前对贝希尔所说的一切,在这个男人看来只是幼稚的笑话而已。

好,既然如此,该来的躲不过,那我就鼓起勇气面对吧。不就是侍寝吗?那么我就当是一夜情好了,反正也别指望我去讨苏莱曼的欢心!

易卜拉欣,抱歉了,我一定会让你失望的。

第十四章 是谁下的毒手

当萨拉师傅来我们房间宣布了侍寝名单后,达玛拉显然是一副意料之中的平静表情,阿拉尔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表现的太意外。至于卡特雅,自然还是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

“我就说嘛,萨拉师傅带过来的人总是不一样的。”阿拉尔笑嘻嘻地坐到了我们的身边,“以后等你们成了陛下的宠妃,可千万别忘了关照我们。那宠妃庭院可是比这里宽畅舒服多了,同样是做低等女奴,到宠妃庭院里感觉也要更好一些呢。”

“就算是有侍寝的机会,我们也不一定能得到陛下的宠爱。一夜过后就被陛下遗忘的后宫女子也不是少数。”达玛拉垂下了眼眸,语气中并没表露出丝毫欣喜,“所以,我们再重新住回这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千万别再回这里了,能有机会离开可要好好把握啊。”阿拉尔赶紧摇了摇头,一脸诚挚地看着我们,“不管你们将来谁成了伊巴克尔或者是夫人,记得把我要到身边去哦。好歹我们也算相识一场,关系也不错,又比较熟悉,由我来服侍你们不是更好?我可是在这个鬼地方待够了。”

达玛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们如果真有那样的好运气,自然是不会忘记你的。”

“嗯,那我可记得你们说过的话了。”阿拉尔笑得更加灿烂了,她像是蓦的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不过还有件事要提醒你们。我听说陛下最不喜欢沉默寡言的女人,到时你们可要表现得活泼些。”说着她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不然就会像米娜伊巴克尔那样,侍寝过一夜就失宠了,就算有个儿子也难以扭转局势。”

最不喜欢沉默寡言的女人?听到这句话我倒是心里一动。之前我也想过能不能以生病的理由躲过侍寝,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决了。凭易卜拉欣的精明,一定能猜出是我搞的小动作。就算躲过这一次,也躲不过第二次。相比较之下,做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可是容易多了。如果一夜失宠后继续回到这里做个低等女奴,或许也不是那么难熬的,总比整天和后宫妃子们钩心斗角来得轻松点吧。

想到这里,我悄悄瞥了一眼卡特雅,她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手上的一枚指环,目光中透出少见的温柔之色。那枚指环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份了,做工粗劣,应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罗莎兰娜,是在担心侍寝的事吗?”拉达尔走开之后,达玛拉似乎留意到了我的反常,小声对我说道,“我已经打听过了,到时等你沐浴完毕后,会专门有人向你传授……房中之术……所以,也不用太担心的……”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脸上也浮起了一层红晕,露出了罕见的羞涩表情。

我扯了扯嘴角,勉强回给了她一个表示感谢的笑容。达玛拉,其实……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侍寝的日子还是到来了。这一天,傍晚时分的夕阳渐渐沉入了西边的天际,橘色的余晖将庭院里树木的影子映照得格外清晰,被阳光烘烤了一整天的花草蔫蔫地搭拉着,无精打采地蜷缩在脚边------就像是此时此刻本人的真实写照。

我跟着萨拉师傅先到了专供妃子沐浴的浴室。以往听说欧洲的古代王宫里少见沐浴和如厕的地方,即便华丽奢侈如凡尔赛宫,也毫无浴室和厕所的踪影。我想起在自己的那个时代,历史书上也曾记载那些关于凡尔赛宫的王室成员如厕事迹,比如因为宫里没有厕所,王太子不得不在壁炉里解决等等……不过到了托普卡帕宫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这座王宫拥有至少七十间浴室以及更多的厕所。苏丹和太后享用的浴室豪华程度自不必说,到现在我也没机会见识一下,但是平时给我们低等女奴洗澡的浴室也都是由大理石建造而成,相当的宽畅明亮。

如今,当我走进专供妃子沐浴的地方时,更是在心里暗暗惊叹这里的华丽程度。高高挑起的穹顶上有一些被凿空的小孔,看起来就像是天幕上闪烁的星辰,阳光透过这些小孔折射进来,立时让这里变得明亮起来。浴室里充满着热腾腾的蒸汽,在镶嵌着珍珠的浴池一角有两位异国妃子正边喝着玫瑰水边聊天,曲线姣好的胴体在迷蒙的水雾中若隐若现……恍然间,我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这一切看起来如同是梦中的幻像……

一位腰间裹着缠布的年老女性黑奴快步走到了我们身边,毕恭毕敬向萨拉师傅行了个礼。萨拉点了点头,淡淡地嘱咐了她几句。在离开之前,萨拉又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一句,“罗莎兰娜,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别让大人失望。”

望着她的背影渐渐消隐在水雾中,我咬了咬嘴唇,身上蓦的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凉意。虽然已经告诉过自己这不算什么,就当是一夜情……但当这一刻即将真正来临时,我却感到由内心深处涌出的恐惧……我将要面对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几百年前古代历史上一位赫赫有名的君王……

“这位姑娘,请脱去衣服,让我来服侍您洗澡吧。”黑奴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紧张,对我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不用怕,姑娘。女人嘛,总要过这一关的。况且这种幸运可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拥有的,您想想这后宫里哪个女人不盼望着能进入这里呢?可最后如愿的也不过那么些而已。”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也没有任何退路了。我索性心一横,将身上的衣服都脱了下来。黑奴拿起了编织着金丝银线的柔软毛巾,轻轻帮我擦拭起了身体。

“看看,姑娘,您的身材是多么完美,就像是春天最柔软的枝条,比发丝还要纤细,您的头发是多么的漂亮顺滑,比最上等的丝绸还要有光泽,您的皮肤是多么细腻娇嫩富有弹性,您的面颊像玫瑰,牙齿像珍珠,如果走路再能像鹅一样摇摆多姿,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土耳其美人了。”虽然我的精神此刻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但听到最后一句话还是觉得有些好笑,每个时代的美人标准还真是各不相同。这位黑奴口中尽是赞美之词,或许对每个即将承宠的女人她都会说同一番话吧。

洗完澡之后,她又用带着蔷薇香味的精油擦遍了我的全身,又为我好好打扮了一番。我就像是个木头人般任由她摆弄,脑中还是乱糟糟的一片,直到听到她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您看看,这样子还满意吗?”

我蓦的抬头,只见前方的镜子里映照出一位明艳照人的异国美人。上身是浅紫色的薄纱裙,修长的双腿则裹进了传统的深紫色丝绸灯笼裤内,这衣料是那么轻柔,穿上身上感觉凉凉的,就像没穿着衣服一样。亚麻色的头发被精心梳成了发辫,用一枚质地上等的孔雀石发卡扣住。耳垂上的白色珍珠长耳环微微摇晃着,配着同样镶嵌着珍珠的头纱更为这位美人增添了几分娇俏。

这个美人居然就是我?到现在为止我觉得一切还是那么不真实……

“哦,看看这双眼睛啊,是我见过最美丽的颜色,比陛下最喜欢戴的那枚紫水晶戒指还要迷人。”黑奴的神情显得有些夸张,语气里还有点讨好的意味。

我的目光落在了镜子里的那双眼睛上。略略勾勒了些眼影之后,原本柔润清亮的紫罗兰色竟流转出魔魅般的妩媚。甚至就连我自己多看一会,都仿佛要被这充满魔力的紫色吸进去了……或许就是因为这双眼睛,易卜拉欣才留意到我,就是因为这双眼睛,他才这么有信心我会得到苏莱曼的宠爱……

“接下来就请您稍等一会,我先去拿点喝的来,等到了时间就把您送到陛下的寝宫里去。”黑奴说完后就出了浴室。我转头看看四周,原先在这里的两个美人不知何时也已经离开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努力让自己别那么紧张。因为人一旦紧张,思维就会变得混乱,就无法再清晰的思考问题了。

没过多久,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小女奴走进了浴室,她手上托着一个银托盘,盘子里放着一杯色泽透明的饮料。只听她用怯怯的声音开口说道,“哈丽吩咐我给您送饮料过来,这是用新鲜椰枣花调出来的蜂蜜甜水。”

哈丽?这一定是那个黑奴的名字了。对了,她刚才不是说了拿点喝的来吗?来得倒是挺快。不过她怎么知道这种用椰枣花调出来的蜂蜜甜水是我的最爱?或许只是凑巧吧。于是我对她笑了笑,“谢谢你,先放下吧。”

小女奴似乎对我说谢谢很是诧异,红着脸将饮料端过来后就匆匆告退了。

正好洗完澡我也口渴了,拿起那杯蜂蜜水就一饮而尽,顿时觉得干涩的嗓子里舒服多了。可还没等着这股舒服劲过去,我突然觉得从眼睛的部位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刺痛!就像是有人用无比尖锐的银针使劲戳入我的眼内捣来捣去,那疼痛来得又急又狠,让人根本无法忍受,痛得我整个身体也从椅子上滑了下来,重重摔到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我的眼睛……

“砰!”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忽然传入我的耳中,我的神志也略微清明了几分,透过逐渐模糊的视线,我见到哈丽紧张地冲到我的前面,颤抖着声音问道,“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您哪里不舒服?”

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痛苦地呻吟道,“疼……眼睛好疼……”我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疼痛,只恨不能立刻挖掉这双眼睛!

“好好,您忍一下,我马上就让人去叫御医来看看!”哈丽像是被我的样子骇到了,惊慌失措地转身又跑了出去。

她跑出去之后,我更是痛得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滚来,可左等右等还不见御医的踪影。眼睛的疼痛在逐步加剧着,终于等痛到极致的那一瞬间,我的眼前一黑,渐渐地就失去了意识……好吧,穿越之后活活痛死的人,我恐怕是第一个了。不过真要是死了的话也就算了,怕就怕又要重复那个西西弗斯的诅咒……那简直就比死亡还要恐怖……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眼部的疼痛都已经消失了。房间里的熏香和身下那张床所带来的熟悉感,都告诉我此刻应该是身在自己的宿舍房里。可还没等稍稍松一口气,我又担心起是否重新陷入了那个诅咒,身上不禁出了身冷汗。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试探着睁开了眼睛,同时暗暗祈祷自己千万不要那么倒楣。映入眼帘的影像看起来有点模糊不清,我只好伸手揉了揉眼睛,这才发觉自己的左眼竟好像看不出东西了,只能依靠右眼分辨出站在我床前的身影正是贝希尔。

“贝希尔!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一只眼睛看不到了?”我惊得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开口问道。

贝希尔弯下腰注视着我的眼睛,语气平静的让人感到心慌,“罗莎兰娜,在我告诉你之前,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你的眼睛看不见,是因为中了一种奇怪的毒。幸好这次下毒的份量还不算太重,所以你幸运地保住了另一只眼睛。”

我顿时愣在了那里,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是说------我中了毒?”下毒这种事好像只在小说和电视里见到过,对我来说似乎是太遥远了。如今这一切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感觉是那么不真实,让我一时实在无法接受。

“我知道这个意外发生的很突然,但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你的左眼基本已经失明了,而且,还不止这样……”贝希尔说着递过来一面镜子,“看看你的眼睛。”

我抬起头望进了镜子里,只见原本动人的紫色眼睛像是被笼了一层浓重的白纱,灰蒙蒙地完全没有半点灵气,看起来倒是更像一双瞎子的眼睛了。一旦失去了这双紫眸所带来的光芒,我的整张脸顿时就失色不少。

或许因为这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美丽,所以我很快就从最初的惊慌中冷静下来,默默注视了一会镜子里的自己,这才开口问道,“我是喝过饮料后才感到眼睛疼痛的,你看会不会是饮料有什么问题?”

贝希尔似乎有些惊讶于我的平淡反应,顿了顿才答道,“你猜的很对。昨天御医检查了你杯子里残余的饮料,发现里面混入了少量的毒草汁。”

昨天……原来我已经昏迷了这么久?我想了想又问道,“可那饮料不是哈丽让人送来的吗?难道是她下的毒手?”即将侍寝的我引起了别的妃子的妒嫉,于是她们中的一人买通哈丽下手,这也是说得过去的理由吧。

“哈丽根本就没让人送饮料给你。况且她------也是易卜拉欣大人的人,不可能下手害你。”贝希尔的语气是相当的肯定。

我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当时的情形,想起昨天哈丽进来确实是端着饮料的。那么,问题应该是出在那个小女奴身上了?这时,贝希尔也皱了皱眉问道,“对了,你还记得是什么人将饮料送进来的吗?这人恐怕是下毒事件的关键。”

我根据自己的记忆,将那个小女奴的样子描述了一遍。

贝希尔微微叹了口气,“如果她是被人指使的,只怕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不过我还是会试着找一找的,相信这件事易卜拉欣大人也不会袖手旁观。毕竟这个幕后指使者敢做第一次,或许就敢做第二次第三次。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这么大胆子敢破坏易卜拉欣大人的安排……”

他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倒是蓦的又想起了一件事,却又不好意思相问,犹豫了一会才支支吾吾开口道,“对了,那昨天侍寝的事……”

贝希尔倒是答得飞快,“昨天发生了这种意外,所以只能让达玛拉代替你去侍寝了。不过她到现在还没回来,看来是快要搬到宠妃庭院去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有她能得到陛下的宠爱,易卜拉欣大人也算是没有白费心机。相信将来达玛拉一定会助他一臂之力,那么少我一个也无所谓了。”我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贝希尔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我,根本就不可能侍候陛下了。”

“你也别这么快就放弃,大人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贝希尔充满怜悯的眼神中又带着点不解,“罗莎兰娜,若是别的女人遇到这种事早就哭个半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呢?难道你完全也不担心自己的将来吗?”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并不以为然。想必在易卜拉欣眼里,我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根本就没必要再将时间浪费在一枚废棋上。想到这里,我牵动了一下嘴角,居然还扯出了一抹略带僵硬的笑容,“美貌只是用来争宠的工具而已。我原本就只想做个普通的女奴,在宫里平平淡淡过日子,所以容貌的失去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比起怕失去美貌,我更怕疼痛。希望那下手的人以后能换个法子。当然,左眼失明还是很不习惯的,但我也庆幸总算还保住了另外一只眼睛,不是吗?”

贝希尔的眼眸内仿佛有什么微微一闪,低声道,“罗莎兰娜,我之前说过了,在这座后宫里如果没有任何斗志……那将是最致命的。若是连斗志和美貌一起消失,那么你根本就别想在这后宫生存下去了。”

我垂下了眼眸,“贝希尔,谢谢你的关心,不过现在我累了,想早些休息。”

贝希尔也看出我的冷淡,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我也不多说了。反正将来……你自己就会明白的。这里比你想像的要残忍多了。对了,你一天没吃饭,肚子也该饿了,我给你带了些御膳房的点心放在桌子上,你记得吃点。”

我点了点头,低低说了声,“谢谢。”他看着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转身走出了房门。

等他离开之后,我重新躺了下来,将自己整个身体用毯子裹了起来。此刻我已经能够很冷静地思索问题了,困扰我的疑惑只有一个-------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第十五章 真正的低等女奴

若是连斗志和美貌一起消失,那么你根本就别想在这后宫生存下去了-----我没有想到,贝希尔的话,居然会应验的这么快。

贝希尔离开不久,阿拉尔和卡特雅就回房了。我像往常那样和她们打了个招呼,卡特雅点了点头回了个招呼,而平常总是热情回应的阿拉尔则神色古怪,似乎对我若无其事的表现感到不解。

“罗莎兰娜,听说你中了毒,现在左眼已经看不到东西了。这是真的吗?”阿拉尔用审视的目光留意着我脸上的表情变化,充满怀疑地问道。或许我的表现在她们眼中太过平静,换作其他人怎么也无法这么快接受吧。

我点了点头,“是真的,看来以后我也无法再侍寝了。”

阿拉尔的脸色变得有些僵硬,只是哦了一声,也没再说多什么。这显然和平时的她大相径庭。卡特雅倒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不过我抬起头时还是正巧从她眼中看到了些许罕见的怜悯。她留意到我的目光,立即就将脸转到了一旁。

“你们要吃些糕点吗?是御膳房刚做出来的,摸上去还有点热呢。”我起身走到桌子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又转头问她们。现在我还不大适应左眼的失明,倒水的时候溅出了不少。我正想找块毛巾擦擦,没想到适时将这样东西递过来的人居然是卡特雅。她将毛巾给了我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并没和我有更多的交流。

阿拉尔不客气地过来拿了一块,几口吃下肚之后说道,“罗莎兰娜,我听说达玛尔今天已经被陛下封为伊巴克尔了,而且还住进了宠妃庭院,看来她的运气可比你好多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有些许嘲讽的意味,我虽然有点诧异,但还是点头承认,“可能我就是没这个运气吧。人各有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你的命实在是太糟糕了。”她挑着眉回了一句,又将那盘点心都拿了过去,“你现在心情郁闷也吃不了这么多,就别浪费这些好东西了。”

“阿拉尔,你这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习惯了她平时的灿烂笑脸,现在她忽然变了脸还冷言相对,我一时有点不能接受。

她哼了一声也不回答我,自顾自地吃起了那盘点心,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开口道,“对了,罗莎兰娜,明天你早点起来,先把我和卡特雅的衣服都洗了,再好好整理一下房间。另外这些毛巾床单也都要洗上一遍。”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什么?阿拉尔?你要我洗你们的衣服?”

阿拉尔瞥了我一眼,又清楚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不等我说话,她又以一种讥讽的口吻说道,“罗莎兰娜,难道你还以为自己和原来一样吗?我劝你该认清现实了。以往我那么热情地对你们,也是想搞好关系以便将来能沾点你们的光。但是你们呢?一个确实是成了伊巴克尔,可今天我去求见时她居然把我拒之门外。至于你呢?不但失了明,眼睛还变成这副样子,看来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成为宠妃的机会了。”她顿了顿,“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继续伪装下去,你的将来只会比我们更糟糕。当然,如果你要是乖乖听我的话,帮我做事,我也不会太为难你。”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这么多天和阿拉尔相处下来,我真的挺喜欢这个热情直爽的姑娘。可眼下她居然说翻脸就翻脸,还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这实在是让我太意外了……我明白后宫里的友情薄弱,但怎么也没想到会薄弱到这个地步……

第二天一大早,萨拉师傅就敲开了我们的房门。她那原本和蔼的面色此刻看起来却是那么难以接近,在门口她只用异常冷漠的口吻对我宣布了一件事----那就是让我每天打扫清洗王宫里的厕所。

幸好昨晚阿拉尔的转变已经给了我充分的心理准备,所以对于萨拉的冷淡我也不是太意外。只是……她们的变脸速度实在是来得太快了,让我连一个缓冲的时间都没有。也是从昨晚开始,现实才给我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后宫。

本以为清洗厕所是件挺容易的事,没想到真上了手才发现这个活一点也不轻松。我所负责清洗的是专供女奴宦官使用的厕所,苏丹太后专享的豪华厕所自然还轮不到我。因为这些厕所平时使用的人数多又比较杂,差不多每隔一会就要进行清洗。当时又没有先进的抽水系统,只能全部依靠人工清洁了。后宫里最讲究干净,萨拉时时会派人来检查厕所的清洁程度,所以我一刻都没法偷懒。

小半天下来,我已经是腰酸背疼,两只手几乎都抬不起来了。其实仔细想来,落入这个时代之后,我先是被易卜拉欣从奴隶市场买下来,在他的府上度过了一段算得上悠闲的生活,随后在进宫的这些日子里,同样也是因为他的关照,既没人为难我干的活也轻松。总的来说,自从我穿越以后好像也没受过什么苦,难怪现在一干重活就吃不消了。和我一起干这苦差使的是个叫做安蒂的小女奴,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看上去似乎还有点亚洲血统,让人备感亲切。我趁休息的空档和她随意聊了几句,这才知道她是因为得罪了玫瑰夫人才被调到这里的,在我来之前已经做了有几个月了。

清洗厕所的时候,不时会有宦官和女奴经过这里。从他们鄙夷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干这个活的我们已然是被划分到了宫中的最底层。我虽然感到有点不快,但为了避免麻烦也只能低下头当作没看到。正在这时,几个以前相熟的女奴从我们身边走过,为首的那个还惊讶地看了我好几眼。

“那不是罗莎兰娜吗?听说她在侍寝前夜被人毒瞎了一只眼睛,可真是太倒楣了。”

“怪不得萨拉师傅把宫里最脏最累的活都给她做了,她现在这个鬼样子可是连最低等的女奴都不如了呢。”

“听说和她一起进宫的那个达玛拉,那晚代替了她侍寝后就被册封为伊巴克尔了,运气真不错。”

“啊,你们说这下毒的事会不会------和达玛拉有关呢?”

“嘘!可别胡说!你们不要命了!少说几句!”

听着她们的声音逐渐远去,我的心里涌起了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此时真的当这些话传入耳中时,还是觉得有些残忍。或许从表面上来看,我失去了侍寝的机会,达玛拉是获益最多的那一个。可和她相处了那么久,我也算是对她有几分了解。尽管不幸被卖身为奴,但她与生俱来的清高却从来不曾消减过。而且凭借她的能力和容貌,一定会令苏莱曼刮目相看,何必画蛇添足?就算是要竞争,她也更愿意用光明磊落的公平手段,绝对不屑用这样下作的法子,否则那和侮辱她无异。直觉告诉我,这件事和她是没有关系的。有时候看起来嫌疑最大的,往往却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那么------到底是谁下的毒手呢?真的仅仅是出于妒嫉的目的吗?

好不容易干完一天的活之后,我已经精疲力竭,肚子更是饿得咕咕直叫。距离早晨那一顿到现在,差不多已经是十多个小时了。奥斯曼后宫这一天两顿的规矩太折磨人了,以前饿了好歹还能吃些点心,所以也没太觉得有什么。现在不但没点心吃,还干了大量的体力活,也难怪我都饿得快晕过去了。

当我和安蒂一起走进用餐的大房间时,发现食物已经所剩无几了。我望了望四周,正好看到阿拉尔像往常那样和别人聊着天往外走去。经过我的身旁时,她连眼角都没扫我一下,就好像完全不认识我这个人。倒是她身边的女奴轻笑道,“阿拉尔,你平时不是和罗莎兰娜关系最好吗?怎么刚才也不叫她一起吃饭呢?”

阿拉尔撇了撇嘴,“你就别开玩笑了,她可是刚打扫完厕所,谁有胃口和她一起吃饭啊,和她靠近点都嫌恶心呢。”

女奴格格直笑,“那倒是,怪不得她一进来我就闻到一股怪味呢。”

“那还不快点离开这里,多待一会我都怕被熏吐了……”

“呵呵……”

有了昨天的变脸体会,现在阿拉尔说出这么尖酸刻薄的话也并不让我感到意外。我苦笑了一下,拉起安蒂走到了角落里,默默地吃起了所剩不多的残羹冷炙。其他几位还来不及吃完饭的女奴看到我们,就像是躲避瘟疫般赶紧离得远远的,有几个夸张的还在鼻子底下扇风……安蒂倒是对那些人的脱线反应视而不见,反而还劝解我道,“别理她们,先填饱肚子要紧,不然明天干活就没力气了。”

我点点头,端起了那一盆茄子和土豆混在一起熬成的糊糊-----这也是现场唯一剩下的食物了,那些肉和新鲜果点早就被她们吃得干干净净。才刚喝了一口进肚子,我的脑中忽然回想起之前打扫厕所的画面,胃里顿时就好像翻江倒海一般,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我的喉咙,差点将自己吃下去的那口糊糊吐了出来。

安蒂连忙将水杯递给了我,低声道,“先喝点水吧。你才第一天干这种脏活,刚开始不适应也是正常。等过几天就会习惯了。”

“谢谢你,安蒂……”我接过了水杯,心里觉得有点发虚。这第一天已经是这么难熬了,将来可怎么办呢?难道真要一辈子在宫里清洗厕所?原来这低等女奴的生活也不是好混的,我之前是想得太过简单幼稚了。

吃完饭和安蒂分开之后,我拖着疲乏的脚步回到了寝房。刚到了门口,我就发现门口胡乱堆了一些衣物,显然是被扔出来的。因为左眼看不到,我弯下腰仔细看才发现这些都是自己平时所穿的衣服和日用品。刚捡起了一件衣服,抬头时又见一块毛巾不偏不倚飞到了我的面前。

“罗莎兰娜,从今天开始,你就要从这间房子里搬出去。”阿拉尔的身影随即出现在了门口,她站在那个居高临下的位置,一脸不耐地注视着我。

我缓缓站起了身,也没搭理她,而是往屋里走去。

“别进来!你也不怕浑身的味道污染了房间!”她连忙拦住我的去路,咄咄逼人道,“这里已经不是你待的地方了。你的东西都在这里,带上这些东西搬到楼下那间杂物房去,那里更加适合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直接对萨拉师傅说去,不过我得告诉你是她同意让你搬走的。”

“阿拉尔……”卡特雅在她身后似乎想说什么,但只是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就闭上了嘴。

“行了,我明白了。”我没再多说什么,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转身就准备走。

“罗莎兰娜,你等等。”卡特雅突然喊着我的名字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将两个面包放在了我的手上,低声道,“我知道你没怎么吃晚饭,先拿着吧。”

“卡特雅!”阿拉尔皱了皱眉,似是对她的行为颇为不满。

卡特雅的举动倒是让我感到非常意外,但我还是将那面包还给了她,带着自己的东西转身下了楼。

楼下底层的那个杂物间我曾经去取过东西,所以知道是哪一间。一推开门,一股陈旧潮湿的霉味就扑面而来,积聚在房间里的灰尘到处飞扬,惹得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里除了堆放的杂物外,角落里倒还有张空的铁架床。我过去稍微清理了一下,也顾不得那么多,爬了上去倒头就睡。

或许是今天实在太累的关系,我来不及多想就很快进入了梦乡……在梦中,自穿越以后遇见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出现,所有人的面目都那么模糊,无论我怎么努力也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

接下来的日子,我从早到晚都是干着这些活,时时听到以阿拉尔为首的其他女奴的挖苦讽刺。开始几天一吃晚饭就吐,后来倒正像安蒂所说的慢慢习惯起来,勉强能吃个半饱。但比吃饭更让我头痛的是睡觉,铁架床上除了我这个不速之客外,还有一些叫做跳蚤的原住民,整宿折腾的我没法入眠。没过了多久,我再次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时只能摇头了-----下巴明显变得更尖,面色也差了许多,整个脸好像都小了一圈。除此之外,我的双手更是酸痛得都抬不起来,只能每天在睡前给自己按摩一阵子才能继续第二天的工作。

这些天来,我倒是听到了不少关于达玛拉的消息。听说她自从上次侍寝后就备受宠爱,尤其是那手出色的细密画更是得到了苏丹的夸赞。宫里争宠的局势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玫瑰夫人一人独宠的局面看起来似乎很快就要被打破了。女奴们都对达玛拉羡慕不已,想去献殷勤巴结她的人更不是少数。至于我嘛……她现在哪里还有可能记得我这个人呢?别说是她了,就连易卜拉欣和贝希尔好像都将我遗忘了……或许让没有利用价值的我在宫里自生自灭,才是最合适的结局吧。

夜深人静之时,我偶尔也会想一下如果当时没有中毒的话,现在的我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呢?是受宠还是被冷落?不过无论是哪种结局,或许都会比现在的这个结果好些吧。

这天晚上,我和安蒂去得迟了些,阿拉尔又将剩下不多的饭菜“失手”打翻在了地上,所以我和安蒂都没能吃上晚饭。我有点不明白为何阿拉尔翻脸后总是咬着我不放,当初和她相处融洽的时候明明也没有得罪她。她虽然得寸进尺,我却是不屑和她吵上一架,什么也没说就饿着肚子离开了。

回到杂物房时,我一进门就发现了床边隐约有个人影,心里一紧正要后退,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际,“罗莎兰娜,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我顿时就放下心来,走到桌子边点燃了蜡烛。淡淡晃动的烛光朦朦胧胧映出了那个人秀美的面庞。

“贝希尔,你来做什么?”我冷淡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