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那角落里走了出来,指了指桌上的一盘东西,“给你送点吃的。我知道最近你过得很不好。”说着,他微皱着眉打量着我,“你瘦了好多,罗莎兰娜。”

“连饭也吃不饱,不瘦才怪。而且我过得好不好也不关你的事。”或许是这些日子的辛苦超乎自己的想像,我只觉得烦躁不安,就连口气也变得有些尖锐。

“我最近一直在暗暗寻找那位小女奴的踪影,但是查遍了整座王宫也不见踪影。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已经被灭口了。要知道,在宫里让一个人消失是很容易的。”贝希尔在桌子旁坐了下来,他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颤动着,看上去就像是染上了星辉的蝴蝶扇动着绝美的翅膀。

我的目光落在了他送来的蜂蜜甜水和牛奶粥上,沉默了几秒后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忙开口道,“对了,我想起了一件事。那天小女奴送来的也是用椰枣花调的蜂蜜甜水,在宫里知道我喜欢这种饮料的人只有你和我们同房的几个人。你自然是不可能,但其他几个人你说可能吗?”说着我又立刻自我否决地摇了摇头,“达玛拉也是不可能的,和她相处了这么久,我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

贝希尔眼前一亮,“你的意思就是说,很有可能是同房的阿拉尔和卡特雅所为?”

我摇了摇头,“卡特雅就更不可能了。她对于争宠什么的完全没兴趣,倒是阿拉尔……如果用排除法的话,最有可能的人就是她。而且自从我瞎了眼之后,她也一改之前的态度,对我百般刁难挖苦。也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她了。”

“是这样……那我随后会将这件事告诉易卜拉欣大人。如果真是阿拉尔所为,大人一定也不会轻易饶过她的。”贝希尔皱了皱眉。

“好吧,没什么事的话我也想早点休息了。明天一早还要起来干活呢。”我有点不耐地下了逐客令。我的眼睛都已经瞎了,就算再知道谁下了毒又有什么意义?

“罗莎兰娜,大人已经派人四处去寻找能够治好你眼睛的药了。”他站起了身,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对了,达玛拉前几天倒是让我传话给大人,说是想将你要到她身边去,免得你在这里太辛苦。只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做她的随身女奴有点困难,大人已经拒绝了。”

我心里微微一动,原来-------达玛拉并没有忘记我吗?

“不过你也不用太灰心,我会再想想其他办法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这里清洗一辈子厕所的。”他像是怕我失望,又飞快地安慰道。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他,淡橘色烛光映照着他无比认真的神情,似乎散发出一种令人觉得温暖的光芒,令我的胸口也不禁涌起了一股淡淡的暖意。

或许,在这座后宫里,并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可怕吧……

第十六章 卡特雅之死

那天和贝希尔见面之后,每天晚上我回到自己的杂物房,总能看到桌子上放着不同的食物。不用说,这一定是他怕我吃不饱才特地送来的。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我也没拒绝他的好意,每次都将这些食物吃个精光。人是铁,饭是钢。这句话还真是一点也没错。自从顿顿吃饱肚子后,我的脸色显然好了许多,就连下巴也比之前圆润了一些。平日里对于阿拉尔见缝插针的的挖苦讽刺,我还是照样采取压根不搭理的方法,让她自己讨个没趣。可阿拉尔这样直白的性子,又让我不免有些怀疑起自己的猜测------如果真是她给我下的毒,那又有什么好处和理由?难道纯粹只是因为嫉妒而看我不顺眼,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这天清晨天空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停以后的空气显得格外清新,灰色的云层依然笼罩在伊斯坦布尔上空,潮湿的草木味道随着微风四处飘散,积水沿着深深浅浅的地面流向城市的排水设施。

我像往常那样先清洗完了厕所,准备趁着空档去吃个早饭,然后再回来接安蒂的班,一直以来我们都是这样轮流腾出时间吃早饭的。刚走出没多少路,忽见有两个女奴神色慌张地迎面而来。就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们的对话随风飘入了我的耳际,“你听说了没有?有个女奴被人下毒了,好像快要死了呢。听说是叫什……卡特雅。”

我脑中突的一跳,急忙回转身拦住了那两位女奴,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们说什么?是谁被下毒了?”

说话的那个女奴愣了一下,颤声答道,“好像是叫做卡特雅,就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卡特雅。以前好像和你是住在一个房间的……”

我大吃一惊,还没等她说完就冲着女奴庭院的方向匆匆而去。

此时,那间熟悉的屋子前已经聚集了不少女奴和宦官。众人窃窃私语,猜疑惊悚错综复杂的目光交织着投向屋内,四周涌动着一种不安的骚动。我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了进去,一眼就看到阿拉尔神色惨淡地站在屋子中央,哭得红肿的双目无神地望着某个方向,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我也看清了躺在铁架床上的少女果然是卡特雅。只见她的面色苍白如纸,脸颊嘴唇却依旧如樱桃般鲜艳,透出一种极不正常的嫣红,为她平添了几分诡异的美丽。之前从贝希尔口中,我得知奥斯曼宫廷的毒药种类相当之多,看来卡特雅这次所中的也是种比较奇特的毒。到底是有人特意要害她还是只是倒楣的误伤?如果真是前者的话,我实在是想不出害她的人存着什么动机。

“卡特雅,卡特雅……”我走到了她的床前轻唤了她两声,见她毫无反应又充满怀疑地望向了阿拉尔,“你们叫御医来看过了吗?真的没办法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拉尔今天倒是没心情讽刺我,点了点头又飞快摇了摇头,语带哽咽道,“找过御医了,说是……说是中了毒,已经……没有救了。”

我的心里蓦的一沉,望向卡特雅的目光里更多了几分怜悯和同情。

“罗……罗莎兰娜……”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卡特雅忽然睁开了眼睛,挣扎着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看她的神情像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连忙弯下腰凑到她身边低声问道,“卡特雅,你是不是想说什么?如果有要我帮忙的事,你尽管告诉我。我可以做到的一定帮你做。”

卡特雅微微动了动嘴唇,我却什么也没听见,只好将身子再往前凑,几乎将耳朵贴上了她的嘴唇时才终于听清了她说的话。

“是……是……我在那杯水下了毒,是……我害得你瞎了眼睛……”

当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时,我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不敢相信地盯着她,“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根本就没有害我的理由!”

卡特雅用一种十分内疚的眼神看着我,嘴唇再次动了动,却只说出了一句话,“对……对不起,我……也是用苦衷的……”说完这句话,她的呼吸就变得急促起来,右手朝空中扑腾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直到紧紧握住了左手上佩戴的那枚戒指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头蓦的一歪即时就停止了呼吸。

阿拉尔一下子冲过来将我重重推开,跪在卡特雅的床前放声哭了起来。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满脑子回响的都是刚才卡特雅所说的话。是她下的毒手?这怎么可能呢?她一心只想着将来出宫,完全没有半点邀宠之心,大多数时候都是尽量置身事外,我也根本没有碍着她,她又有什么动机加害于我?除非-------她是被人指使的。可这座暗影重重的王宫之内,谁又是隐藏在背后的指使者呢?想到这里,我的头皮不禁一阵发麻,再没有比藏身于暗处的敌人更恐怖的事情了。

“卡特雅,我唯一的朋友,这个宫里只有你最理解我,我难过的时候只有你陪着我……现在你这么一走,让我怎么办?卡特雅……”阿拉尔喃喃地哭诉着,原先围在屋外的那些人或许是有兔死狐悲的同感,很快也就悻悻散开去了。从阿拉尔的表现来看,卡特雅的突然离去确实给了她重重一击。在后宫里,或许这是她唯一付出了真情的朋友吧。

我拿起了一块干净的毛巾,走到床前伸出手替卡特雅擦去了唇边的血渍,还整了整她凌乱的衣领。尽管平时她和我的关系也只是一般,甚至彼此之间说的话可能都没超过二十句,但我还是清楚记着那天她跑出来塞给我两个面包的情景。不管怎么说,毕竟我们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认识的人死在面前,实在是一件令人哀伤的事。

更何况,她的死还很有可能和我的事有关。

“卡特雅,她本来应该有很幸福的一生。她有疼爱她的父母,关系亲密的兄弟姐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未婚夫……”阿拉尔失神地自言自语着,“可就在新婚前几天,她的家乡爆发了战争,父母兄弟皆亡,未婚夫不知所踪,她自己也被充作俘虏卖到了伊斯坦布尔的奴隶市场,最终进入了这座王宫。她之所以一心想要出宫,只是想要回到自己的家乡,找到自己的未婚夫。我以为,她一定能达成这个心愿的,谁知道……”她哽咽着没有说下去,望着卡特雅手上的那枚戒指发起了呆。

原来这就是卡特雅想要出宫的原因吗?可是我听她这么一说就更加迷惑了。既然是一心想要出宫,那卡特雅又为何要受人指使来害我呢?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不成----这个指使者是以让她提早出宫为诱饵?想到这里,我的心直往下沉,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个指使者背后的势力可不能小觑。

“也不知是什么人对她有深仇大恨,居然下这样的毒手。”我看着阿拉尔,试探地开口问道。她和卡特雅这么亲近,说不定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是瓦西那个混蛋,是他,一定是他害死卡特雅的……”阿拉尔依然沉浸在伤感的情绪中,“昨晚卡特雅从瓦西那里回来后就说肚子不舒服,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之前瓦西就刁难过她几次,这次一定是他下的毒手……

瓦西总管?怎么又牵扯上他了?这件事似乎越来越复杂了。先是我被下了毒,现在知道下毒的人居然是卡特雅,然后她又被莫明其妙的毒死,而送药的那个小女奴则失了踪。且不说她为什么要下毒害我,听阿拉尔刚才的话她的死还可能和瓦西总管有关,这不是更让人觉得扑朔迷离了吗?整件事从开始到现在似乎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我觉得有必要去找贝希尔谈谈了。

晚上清洗完厕所之后,我连晚饭都没吃就直接去了宦官庭院找贝希尔。相较于其他进宫不久的宦官,贝希尔的住处倒是算得上相当不错。由此可见,他在瓦西手下混得还不算差。我将卡特雅以及阿拉尔所说的话全都告诉了他,他对于卡特雅承认下毒也颇为讶异,但对于阿拉尔所说的话却不置可否。

“卡特雅被毒死应该和瓦西无关。”他摇了摇头,“昨晚瓦西将卡特雅叫来时,我正好在旁边。当时她没有吃任何东西,应该也没有任何中毒的可能。”

“那你的意思是她从瓦西那里出来后才中的毒,下毒者应该是另有其人?”听他这么一说,我的脑子里就更加混乱了。

“这个可能性应该比较大。”他顿了顿,“不过给你下毒的人居然是卡特雅,这的确让人意想不到。事情有点蹊跷,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她的身后一定还有别的指使者。”

“那这个幕后的指使者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如果是怕我争宠的话,这也太未免冒险了,我也不一定能被苏丹看上。再说如果仅仅是这个目的的话,那达玛达不也有危险了吗?”我开始慢慢梳理起脑中混乱的思维。

“这些问题,我现在真的没法给你答案。”贝希尔弯了弯唇,“但如果仅仅是针对你一个人的话,那的确有点不合常理。你放心,如果真有幕后指使者,易卜拉欣大人一定不会将他找出来的。”

我也不好再问什么,毕竟目前也只是怀疑,这个指使者到底存不存在也是个未知数。

“你先别想这么多,喝点东西缓缓神。”他说着递过来一杯温度适宜的加乌埃。

我确实也感到有点口渴,当下拿起杯子就喝了好几口。说来也是奇怪,这加乌埃的味道我还真是越来越习惯了。入口虽是苦涩强烈,可仔细回味一下,却是自有它与众不同的口感,齿颊间还隐约留有一股余香。

我放下杯子后幽幽叹了一口气,颇有感慨地开口道,“贝希尔,你看看卡特雅,她也算得上是与世无争了。不邀宠不主动不积极,消极低调地生活着,只盼着有一天能出宫开始新的生活。可即使是这样,还是会身不由己卷入宫中的是非之中,被人利用完了还死于非命,一条鲜活的生命这样说没就没了。原来想安安稳稳地以一个低等女奴的身份在这里生存根本就是妄想。所以,以前我的那种想法真是太幼稚了。”

贝希尔先是有些惊讶,随即目光一闪笑了起来,“现在想通了还不算太晚。我之前也和你说过,在这座堪比战场的后宫里,没有斗志绝对是致命的。只有拥有了权力,你才能真正的保护自己,在这里继续生存下去。而能够赋予你这份权力的人,只有苏丹陛下一人。”

我默默喝着杯子里的加乌埃,半晌才抬起头道,“那么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做?我现在这个样子,说什么苏丹陛下还是太不现实。但至少,我想改变现状。”

他赞成的点点头,“对,罗莎兰娜,你想要改变这就是一个明智的开端。目前你首先要做的是换掉这份清扫厕所的工作。到达玛拉那里伺候虽然不可能,但是还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去试试。”

“谁?”

“米娜伊巴克尔。”

“米娜?”我愣了愣,“以前她倒是说过想让我和达玛拉过去,可是后来也不了了之了。现在我成了这个样子,她应该也不会想要收留我。”

“那也未必。”贝希尔抿了抿嘴角,“听说她最近带着小王子在平时苏丹陛下经过的路上等了好几次,可惜每一次都被玫瑰夫人阻挠了。据说前几天,她还和因为这个玫瑰夫人争吵了几句。”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子哭泣的面容,不禁颇为惊讶,“她也会和玫瑰夫人争吵?我记得她的性子可是懦弱的很,怎么会做那么大胆的事?”

贝希尔的睫毛微微上扬,眼中流转着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口中只说了一句话,“为母则强。”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身为母亲的米娜为了儿子将来的命运,正在努力改变着自己。即使明知希望渺茫,但出于对儿子的爱,她也愿意试上一试。

“你曾经是达玛拉的好朋友,而现在达玛拉又是苏丹陛下宠爱的妃子,相信她会有兴趣从你这里了解一些关于达玛拉的事情。”他的神情看起来倒是胸有成竹,“过几天我会亲自去找她的。”

我想了想,如果真能到米娜那里,确实是比清扫厕所要好多了。

“谢谢你,贝希尔。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时间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宫里有贝希尔在,让我觉得安心了许多。可一想到他现在的身份,我又感到有些内疚,总是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等一下。”他连忙喊住了我,从桌子下拿出了一个盒子,笑道,“这里装着点吃的,我猜你这么匆忙来找我,一定没有吃晚饭。”

我胸口一热,伸手接过了那个盒子,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回去吃完后早点休息。过些天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他边说边将我送出了门。在我转过身的时候,忽然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传来,“罗莎兰娜,你相信吗?我们的命运,还会紧紧联系在一起。”

这句话……我好像以前也听到过。我下意识地回过头望向倚在门边目送我离去的他,月色静静淌过他蜜糖色的肌肤,笑意从他浓长的睫毛下溢出,一直延伸到秀美的嘴角。从不远处飘来的一片花瓣正好落在他的面庞上,很快又似害了羞般随风逃离,仿佛只是轻吻了下他的面颊。

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在奴隶市场见到他的情形。那时的他,恍若清晨初晓的一股轻雾,黄昏时分的一缕暮烟,对未知的将来充满着恐惧和疑惑。可不知不觉中,他也在改变着,变得更加适应于这个王宫。那么,我是不是也应该改变自己,让自己更适应于这个时代,这个世界呢?

转眼又过去了几天,贝希尔那边虽然还没有消息,但我的心情却安定了不少。不知为什么,我愿意相信他这一次。

今天,伊斯坦布尔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阳光灿烂,花园里的郁金香已经凋零,但满墙的蔷薇却开得正好。空气里飘荡着一股沁人肺腑的甜香,如果在这里多站一会,甚至会觉得连天空也染成了蔷薇的颜色。

经过花园的时候,我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美人身影。美人穿着丝绸滚边的埃及细纱制成的浅绿色长裙,脖子上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橄榄石,除此之外全身再无一样多余的饰物。黑色如丝绸的长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碧色如水的眼眸比她挂着的橄榄石更要剔透明亮几分,整个人看起来清新又性感,

正如她的土耳其名字。达玛拉-------清晨的露珠。

如今的她已是宠妃,我正在犹豫到底是上前行礼还是赶紧避开更合适,就听到她惊喜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罗莎兰娜!”

这下我也没法避开了,只好上前去给她行礼。还没等我弯下腰,她就飞快伸手扶住了我,低声道,“现在周围也没什么别人,这个就免了吧。”说着她仔细端详了我几眼,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罗莎兰娜,我知道这段时间你吃了不少苦。自从你发生了意外后,我就一直很担心,想把你要过来。可前些天刚向易卜拉欣大人提出这个建议就被他拒绝了,他让我先在宫里站稳脚跟再谈别的事。”

“他说得也没错。虽说你现在是受宠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不知有多少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找你的错处。这个时候把我要到你身边,只会给你添加不必要的麻烦。”我低低回道,“况且我这个模样,也的确不适合待在你身边。不管怎么说,你的好意我领了。”

“罗莎兰娜……”她微微叹了一口气,“你怎么会遇上这么不幸的事。那天如果是我先侍寝的话,或许这个被下毒的人就是我了。我们本来是要一起得到陛下的宠爱,可现在你变成这样,我……”

“这就是一人一命吧。”我打断了她的话,“达玛拉,既然你已经有了个好的开始,那就要继续努力下去。”

“我知道,罗莎兰娜,你也要坚持下去。等我站稳了脚跟,我一定会再向大人提这件事的。”达玛拉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腕,“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虽然我们渺小如沙砾,但也要努力地生存下去。”

我的心里拥起了一阵微妙的激荡,是啊,即使是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世界,我也很想努力地生存下去。我真的不想,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莫明其妙的被终结。我胸口一热,也想对她说些什么,却看到不远处有个女子的人影一闪而过,只隐约看到了一角绯红色的衣裙。

糟了,这附近居然有人在偷看?我连忙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用眼神示意她周围有异常。达玛拉立刻明白过来,瞬间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样子,提高了音量冷声道,“行了,没什么事你就先退下吧。”

我诺诺应了一声,也不便多做停留,匆匆往回走去。当我经过第三庭院的御医院时,看到一位端着瓷盘的黑肤女奴迎面而来。我侧过身子正想让她先走,可她却好像就是要故意往我身上挤,直愣愣地就撞了上来!

“啪!”只听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瓷盘连同上面的瓷碗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碗里灼热的黑色液体也溅了我一身。那黑肤女奴神色惊慌地看着我,结结巴巴道,“你……是你撞上我的……”

我自然不肯背这个黑锅,忍不住反驳道,“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她的话说得不利索,对我却是不依不饶,拉住了我的袖子不让我走。为了赶紧脱身远离事外,我不免和她拉扯了起来。

“你们两个卑贱的东西在这里吵什么!没看到是谁过来了吗!”一声呵斥忽然在我们的身后响起。我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华丽的高个女奴正扬眉撇嘴地瞪着我们。就在看清楚她身后站着的那个美人是何人时,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像初见时一样,那年轻的美人依然夺人眼球,犹如一朵盛放的玫瑰,令人几乎不敢正视,仿佛多看一会都会被这朵玫瑰的艳光所灼伤。无论是她身上的全丝绸长裙,还是披在肩上的喀什米尔薄羊绒披肩,都更加增添她的华贵无双。

那黑肤女奴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伸手指向了我,一脸委屈道,“玫……玫瑰夫人……是她撞到我身上才打翻了您的药!她是故意的!”

听到她说这句话的同时,我忽然觉得浑身一阵冰冷,深深地感觉到了一种有人下了套正让我往里踩的不安……

第十七章 又见加尼沙

黑肤女奴的话音刚落,身边的那高个女奴就重重踢了我的膝窝一脚,呵斥道,“卑贱的东西,看到玫瑰夫人还不下跪行礼!”

我的膝窝猛然吃痛,双腿一弯条件反射地跪倒在了地上,一阵剧痛顿时从膝盖处传了过来。当下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忙替自己辩解道,“玫瑰夫人,事情不是这样的。是那个女奴自己撞到我身上,我-------”

“玫瑰夫人,您也知道尼丝一向来老实的很,她是绝对不会说谎的。我看就是这个瞎了眼的东西故意撞上尼丝的。”高个女奴飞快打断了我的话,不让我有机会解释。

那个叫尼丝的黑肤女奴也是连连点头,泪水满面地哭泣道,“玫瑰夫人,我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啊。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玫瑰夫人这才慢悠悠开了口,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悦耳,就连歌声最动听的夜莺也无法比拟,可每次她说出来的话却总是令人心惊胆战。

“就算是无心的,毕竟也做错了事。这次就从轻责罚,将尼丝带下去鞭打二十下吧。”说完,她又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至于你嘛……”

她都认定主要责任在于我了,从轻责罚还打了那女奴二十鞭,那么不用说,对我的惩罚一定会更加严厉。而且现在这个情形,无论我辩解什么都是没用的,这个故意和不小心性质可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认定我是前者的话那么让我丢掉性命也不是不可能。就在我忐忑不安地等着她的“宣判”时,一个女奴匆匆跑了过来,俯首在玫瑰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她说话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瞟了我几眼。我的心一下子就被提到了嗓子眼,不会还有更糟糕的事等着我吧?

那女奴说完之后,玫瑰夫人的目光又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忽然嫣然一笑,“你就是那个侍寝前夜被毒瞎眼睛的女奴吧。我可听说你和达玛拉的关系很是不错呢。”

我的心里一沉,顿时觉得有些不妙。目光低垂之时,蓦的留意到那女奴的裙子是绯红色的!这么说来,刚才在偷窥我和达玛拉的人难道就是她?听说达玛拉受宠之后,玫瑰夫人很是不悦,也找过她几次麻烦,但每次都被她机智的化解了。现在玫瑰夫人得知了达玛拉依然在意我,那么不就很有可能把怨气转移到我身上来了?

想到这里,我的额上不禁冒出了丝丝冷汗,直觉告诉我今天这一关恐怕是难过了。

“玫瑰夫人,这个卑贱的东西故意打翻了您的药,说不定就是达玛拉那贱人唆使的,实在是罪无可恕。我看鞭打她一顿也太便宜她了,不如就用宫里以前用过的那个法子……”高个女奴说到这里,面露诡异之色。而玫瑰夫人的嘴角边也泛起了一丝冷酷的笑容,“也好,索伊,就按你说的做吧。我也有点乏了,先回去休息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交给你了。”

叫做索伊的高个女奴欣然领命,低声吩咐了其他两个女奴几句。不多时,其中一个女奴就拿来了一个能装得下活人的大麻袋,还领来了两个年纪很轻的小宦官,小宦官的手里似乎还抱着个什么动物。

这是要做什么?我背脊上冒起了一股冷气,难道是要把我装进麻袋扔进海里吗?这个法子上次玫瑰夫人不就轻描淡写的用过了吗?明知自己是被陷害的,可偏偏却无能为力。在宫里,一个低等女奴的命根本就不算什么。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也只有贝希尔和达玛拉会为我难过一下吧。不,或许谁也不会为我难过,就像一粒小石子落进大海,泛不起一丝涟漪。

“快,把她塞进这个麻袋里去!” 索伊指使着其他几人用绳子绑住我的手臂,生拉硬拽地将我拖了过去,快速将整个麻袋罩在了我的身上。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忽然只听“喵”的一声猫叫,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也被一起扔了进来,正好落入了我的怀里。几乎是同时,麻袋的口子被迅速扎紧,接着就是一棍子狠狠打了下来!

这一下正好打在我的腿上,痛得我一哆嗦。第二下则打在了我的肩上,然后是第三下第四下……除了第一下格外狠,之后每下的力度并不太大,却惊得那只被放进来的野猫在密不透风的麻袋里四处乱窜,它那尖锐的爪子在我身上乱挠,瞬间抓出了无数条伤痕,几乎让我招架不住。腿上,手上,脖子上都是火辣辣的刺痛,我只得竭力用被绑住的双手护住自己的面颊,避免那里被它挠出更多的伤痕。

这是什么变态的惩罚啊!还不如打我一顿来得干脆呢!

“当!”又一棍正好砸在了我的额头上,眼前顿时一阵晕旋,而麻袋里的狭小空间也让我快要透不过气来。一时之间,我的意识似乎变得恍惚起来,眼前模糊地出现了一团奇特的白光,仿佛死亡就在近在咫尺,甚至已经能感觉到死神冰冷的呼吸。我感到自己的灵魂好像也在一瞬间离开了身体,晃晃悠悠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这已经是死了吗?在昏昏沌沌之中我隐约听到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听起来像是来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林珑……林珑……”

在这个时代成为罗莎兰娜这么久,我对林珑这个名字竟然有些陌生了,直到反复被喊了十几遍,我才反应过来那是我真正的名字。这下子我也吃惊不小,惊慌失措地出声问道,“你是谁?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又问道,“林珑,你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到这个时代来吗?”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猛然一个激灵,原本混沌的意识蓦的清醒了不少。我努力地想要透过那团白光里看到什么,怎么也看不清楚其中的乾坤。可直觉告诉我,这个声音的主人一定和我的这次穿越有关!她一定拥有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你还知道些什么?我穿越到这里和你有关吗?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心情激动之下,我语无伦次地问了一连串问题。

那个声音显然忽视了我的所有问题,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令我感到相当诡异的事,“你还记得吗?上次在奴隶市场里你已经死过一次,那是你轮回诅咒里的最后一次死亡,这个诅咒到此为止。也就是说,如果你再在这个时代里死一次的话,那就是你真正的肉体和灵魂的双重死亡。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就再也不可能回到自己的时代去了。”

“自己的时代?你是说我还有可能回去?那怎样我才能回去?!”虽然前边的那些话听起来有些玄妙,但我此刻最为在意的是最后那句话。如果可以离开这个时代,摆脱这莫明其妙的一切,重新走上寻常人生的正轨,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你只要记住,想要知道谜底,就绝对不可以再死一次。等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一切谜底就会解开了。”那个声音只是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反倒让我更加烦躁了。

“可不可以别再故弄玄虚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谁?究竟为什么要把我送到这里来!我想要回去!我想要恢复自己以前所有的记忆!我连自己原来到底是什么人都不清楚!”

“我不能再透露更多的事情了。至于你被封印住的记忆,我可以帮你慢慢解开。林珑,命运就像是一面镜子,你哭,它也哭,你笑,它也笑。它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好了,现在,你就回去吧……”

我耳边响起的这个声音渐渐模糊,目光所及之处那团白光也随之消失……当自己的灵魂再次回到身体里的那一刻,从全身传来的疼痛告诉了我一个无法忽略的事实------我还和一只疯狂状态的野猫被关在麻袋里,它锋利的爪子正划开我的皮肤,留下了累累伤痕……

我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双肩打颤,笑得直流下了眼泪。什么在宫里的角落以一个低等女奴的身份生存下去,什么要在这里低调地度过一生……这些自己曾经说过的言论此时想起来是多么的可笑愚蠢!贝希尔说得一点也没错,想要在这个宫廷里生存下去,想要好好地活着,就必须拥有能够保护自己的权力!而这份权力,只有这个帝国的主宰者才能够给予我!

我要活下去,我不能再死一次,我要知道最后的谜底到底是什么!我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时代!

忽然,那只野猫的爪子又在我的手臂上狠狠挠了一下,几乎是同时,我的唇边划过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感觉那好像是野猫的耳朵……我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对着那耳朵张口就是一咬!随着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我的嘴里瞬间也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道……野猫吃痛想要窜开,说时迟那时快,我用绑住的双手一下子将它死死压住,让它不能再动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