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别墅里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

封卓伦握紧了拳,一动不动地看着罗曲赫。

罗曲赫清雅的脸庞上渐渐挂上一丝冷笑,他挥手示意milk身后那两个黑衣男人离开。

他一手紧紧握着枪、抵着milk的太阳穴,侧头看着封卓伦,“你知道么,我最喜欢看的……就是你痛苦的时候的样子。”

“让我想想你刚刚被封瑜带进罗家的时候,”他望着封卓伦,眯了眯眼,“单纯的又缺乏安全感的小男孩子?从底层的阶级一下子跨入豪门,恐慌却又好奇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就想一点点把你摧毁。”

封卓伦不发一言,不动声色地往前进了一步。

罗曲赫将枪往milk的太阳穴上又压了压,已经极度恐惧的女孩子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不停地掉,混着嘴角的血一起滴在地板上。

“哭什么呢?”罗曲赫见状,微微弯下腰看着milk,“作为我的亲生女儿,你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叔叔、做过很多事情吗?那你现在怕什么?”

“罗曲赫。”一直站在封卓伦身后的敬静这时终于开口,“你把她放开。”

她的声音淡漠地响起在一触即发的空气中,罗曲赫这时视线移向她,半响撩了撩唇,“怎么,连你都想向着他了?”

没等敬静说话,他便笑了起来,从前温雅淡然的男人、现在像一个彻头彻底的疯子一般,笑得连声音都在发颤,“封卓伦,你看,像你这样一个没有能力、如同草芥蝼蚁般的男人,总是会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所有人的帮助和青睐,所以你有多高兴,看到现在罗家的一切都毁在你手上,看到我即将入狱。”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我执着地想让容滋涵回到我的身边吗?”他握着手枪的手渐渐一寸寸松了下来,枪支“卡塔”一声落在了地上,“也许之前是因为她和敬静长得像,结束就结束罢了,但是之后她却和你在一起了……所以,我只是单纯想看你痛苦而已,看你毫无能力和我争,母亲去世、最爱的女人还要拱手相让于我,看你胆小、怯懦,出言伤害自己的女人将她推走,看你痛不欲生、活得像行尸走肉。”

“你不进精神病院真的可惜了。”封卓伦说话间、已经一步一步接近他们,“别人都说你聪明、俯瞰一切,其实你是自作聪明,偏偏要让自己原本的生活化为灰烬。你想摧毁我、却摧毁了你自己。”

罗曲赫的身体渐渐松了下来,像慢慢松垮的、流失所有气力的沙漏。

封卓伦神经高度紧绷着,他抿着唇、慢慢准备弯下腰夺下那把枪。

“纭―”地一声。

电光火石之间,在他触到那把枪之前,刚刚已经颓然倒在地上的罗曲赫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新将那把枪拿了起来、准确地扣动了扳机。

Milk的脸庞渐渐扭曲,她的胸口处、如同散花一般,血飞快地沾湿了她的衣服,从她的胸前晕开。

敬静浑身发抖、一下子摔在了地上,她脸庞惨白、双手双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抬起身用力抱住了milk,一把撕下她嘴唇上的胶带。

“妈……”血从milk的嘴里冒了出来,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再也来不及说出一句话。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眶里还蓄着泪水没来得及落下。

才十六岁的女孩子,她本该鲜活美好的生命,渐渐地、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罗曲赫开完这一枪后朝后松垮地坐在地上、放声大声笑了起来,“你看,喜欢你的人,就要付出这个代价,封瑜爱你、所以她死在罗家,milk是我的女儿,却一心为了你,所以,她死了、也活该。”

封卓伦看得发指眦裂,喉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他浑身发颤、扑上去猛地夺过罗曲赫手里的枪支,站了起来、拿枪对准着罗曲赫的眉心。

罗曲赫浑身的最后一丝力气仿佛都被抽光,他颓然地靠在餐桌的桌脚边,容颜仿佛憔悴得如同枯木。

“你前小半生的痛不欲生是因我而起,我现在的万劫不复是因为你,所以我们两清了。”罗曲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总说绝地反转、绝处逢生,用在你身上应该再好不过了。”

“我爸死了、我妈疯了、我女儿被我杀了。”罗曲赫慢慢伸出手、覆在了自己眼睛上,“多好,罗家的人,地狱里再能相见。”

“让你死,是厚待你。”封卓伦一动不动地握着枪支,眼眸里是海啸般席卷起来的沉怒。

罗曲赫轻轻笑了笑,声音苍凉,“历来都是女人挡在你面前,今天你倒有勇气一个人来。”

“我给你机会杀我,你不动手吗?”他一字一句地说。

封卓伦看着他,眼底是肃杀的冷意,慢慢地、弯指扣下了扳机。

“纭纭纭纭”

四声枪声彻耳,罗曲赫的双手、双腿上渐渐有血冒了出来,在地板上渐渐晕开血色的形状。

“你枪法……真……不怎么好。”罗曲赫的脸庞上依然挂着淡雅的笑,却开始渐渐失去血色。

“这四枪,是为了当初你对我妈做的那些,是为了你让我在你面前跪下,是为了你曾威胁我女人的性命,是因为你杀了milk。”封卓伦将枪扔在地上,“你死都不足惜。”

罗曲赫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嘴角依旧微微上翘。

封卓伦这时朝一旁走去,弯下腰、将已经身体开始冰凉的milk打横抱了起来。

“你要跟我一起走么?”他抱起milk,看着直直坐在地上、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的敬静。

她依旧没有开口。

只见她这时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握起放在茶几上的打火机,一步一步走进了厨房里。

封卓伦抱着milk,半响、眼眸一变,刚想要跑进厨房,却已经看见厨房里隐隐有火光显露出来。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背后映衬着火光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身上都是沾染到milk的鲜血,白色上衬着的血色蔷薇,像最后的祭奠。

“你把她好好安葬在一个地方,milk喜欢溪水,你选一块靠近溪水的地方,让她安安静静地睡。”敬静的脸颊上已经映了红光,她走到躺在地上的罗曲赫身边坐下,抬头看着封卓伦轻声道,“你们走吧。”

大火渐渐从厨房里蔓延出来,客厅的横梁已经倒塌了下来,掉落在了地板上。

别墅外隐隐传来消防车、警车的声音,封卓伦抱着milk,最后看了在火光中的那两个人一眼,转身走出了别墅。

容滋涵坐在车上,一看见了别墅里冒出了火光,神色大变、立刻打开车门,从车里跳下来朝别墅跑去。

柯轻滕和尹碧d让人手先行撤离,单单两人立刻跟在她身后跑了过去。

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已经赶到,一辆辆停在了外面,火势越来越大,整个天空中都弥漫着浓浓的、暗稠的烟雾。

容滋涵头也不回地往前跑,风从耳边刮过、刺得她的脸颊越来越疼。

终于跑到了别墅前,隐隐看见有人从别墅里走了出来,她抓紧步伐朝那人跑了过去。

漫天火光下、别墅已经渐渐坍塌,火舌扑面而来、灼热得人都发烫,她揉了揉眼睛、大口喘息着,看着封卓伦手里抱着浑身是血的milk、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的脸庞上带着肃杀的痛,在看到她时,脸庞上却还是慢慢绽开了一个笑。

容滋涵的眼泪渐渐从眼眶滚落了下来,她抿了抿唇,朝他跑去。

**

那一场大火,将曾经一手遮天的罗家彻底化为一片灰烬与尘埃。

从此,整个香港,再也没有罗氏的半点踪迹。

香港边郊的墓地寂静无声,封卓伦上完香,慢慢直起身。

照片上是milk黑白色的、年轻的容颜,笑容满满、一如对着他时的肆意与欢喜。

最艰难的时刻,是这个女孩子陪在他身边,是用鲜活、真实的生命陪着他。

年轻的娱乐圈女星,就这样去世,死因被警方掩盖,对外宣称是得病而死。

容滋涵站在他身后,这时轻轻挽住他的手臂。

“累不累?”她轻声问。

封卓伦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她,“现在到妈那边去,看完妈我们就回去,你闻烟味多了吃不消。”

“没事。”容滋涵朝他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在美国的时候他们也曾为封瑜立过墓,那时是座空墓。

真的走到这块真正的葬着封瑜的墓前,仿佛隔了一个世纪般久远。

封卓伦望着墓碑,驻足在那里一直没有说话。

容滋涵在他旁边、将布铺好,握着香慢慢先在墓前跪了下来。

“妈。”她握着香轻轻开口,“希望你一切都好、能够保佑宝宝健康地长大,能够让他成为一个很出色的人,一生平安。”

“这一辈子我没能孝敬到你,只能求下一生。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会好好生活下去。”

“谢谢你。”她闭着眼睛,恭恭敬敬地朝墓碑磕了三个头。

多谢你养育他,多谢你让他经历那一切、还能平平安安地在我身旁。

**

从墓地出来已是接近薄暮。

封卓伦将容滋涵的衣服扣紧,搂着她从大门口朝停车场走去。

走到车前,他突然停下了步子,侧头郑重地看着她,低声叫她的名字,“涵涵。”

“嗯?”容滋涵被他圈在怀里,抬头望着他。

他的眼里竟然笼罩着不舍。

“明天柯轻滕和尹碧d会送你先回S市,爸妈照顾你和宝宝,我放心。”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

“那你呢?”容滋涵一怔,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他的衣角。

“我啊。”他笑了笑,避而不答、突然换了句话道,“你和宝宝、会去找别的丈夫和爸爸吗?”——

52

今年的立夏是五月初。

回到了S市后每一天的天气几乎都是晴好的,回春后气温一路上升、已经逐渐有夏意接踵而至。

容滋涵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看了会电视,准备起来去厨房弄点吃的。

自从她怀孕后回S市,容城和李莉两个人几乎是如临大敌,夫妻两个为了女儿还有肚子里的外孙,简直跟孙悟空去西天取经一个样,上刀山下火海地忙活,每天早上李副处长亲自下厨、做好了饭菜再去上班,容城应酬几乎推掉一半,早早便下班回家给女儿泡茶喝。

正从锅里盛了些粥出来,客厅里的电话便响了,她慢吞吞地放下碗,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涵涵,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李莉从办公室里打来电话,声音紧张兮兮的,“天气热了,有没有什么头晕之类的征兆?”

容滋涵觉得好笑,耐心地摇了摇头,“妈,哪有你这样天天就几个小时不在、还五六个电话拼命打回来的、我又不是生大熊猫。”

“哎,毕竟是我外孙,怎么能不紧张?你从小到大都没吃过什么苦,生孩子可真的是件苦差事。”李莉说了一通、突然顿了顿,“我说,这孩子都已经快四个月了,卓伦怎么还没回来?他……”

李莉欲言又止,容滋涵哪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连忙道,“妈,我都和你说了香港和法国那边的事情一大堆要处理好、他不想我怀着孩子跟他一起奔波,再说也快了,估计就这两天就能回来了。”

“我知道,我也不怕他会丢下你们娘俩。”李莉叹了口气,“关键是家里、同事那边都问起来了,知道你怀孕,都问什么时候办喜宴,再说了,我不是看你想他想得厉害吗。”

“谁想他了。”容滋涵撇了撇嘴,“好了妈,先不说了,我吃完饭、碧d他们就要来接我了,今天他们在边郊包了一栋别墅玩。”

“小心点,早点回来。”李莉再三叮嘱完、才挂了电话。

把电话放回座机,容滋涵深吸了一口气,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

风从窗外拂到脸、沁人心脾,她轻轻将手撑在窗旁,静下心来闭了闭眼。

罗家覆灭,香港、法国的资产、赔偿等一系列的事务和后续都落到了封卓伦一个人的身上,他本是那么懒散无拘无束的一个人,对那个家无半点情感牵挂,到最后却也还是选择去料理这一切。

她知道他是想以最坚定无畏的面容、一个人去面对曾经将他贬得一文不值的噩梦。

想到某人那张脸,她收回思虑、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了翘。

分开的时候他说很快就会回来,还算着日子说孕妇头三个月过后就能逞凶、昨天电话里还贱兮兮地告知她小别胜新婚。

只希望一切都好,希望明天就能看到他在自己面前。

**

租凭的花园别墅里大门没完全关紧,外面草坪上几个小孩子玩疯了闹腾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屋子里来。

除了陈渊衫和殷纪宏两个妻奴带着老婆出去三度蜜月之外,封卓伦的几个兄弟全数到场。

客厅里所有人都热热闹闹地准备着晚饭边在谈天,这时大门“吱呀”一声,黑面局长单景川领着玩得满头大汗的小朋友们进来倒水喝。

“锅子叔叔快放我下来,我要涵涵姨妈抱!”

傅政家的小女儿傅仟汶扯着单景川的俊脸毫不客气地捏,洋娃娃一样漂亮的小姑娘转头眼巴巴地望着她,真真是可爱至极。

“傅仟汶你这个两面三倒的小王八蛋,墙头草!”顾翎颜这时放下手里捏的面粉,几步跑过去作势就要扯丈夫手里的小人,“每次我抱你你都撇着嘴不愿意!怎么,嫌我没涵涵长得好看?”

傅仟汶这小姑娘别的优点不谈,就谈面不改色地见风使舵,就和她那个面瘫爸傅政如出一辙,当下哪肯让她得逞,连忙从单景川身上稳当地爬下来直往容滋涵怀里扑,“涵涵姨妈比颜颜姨妈更漂亮,还从来不骂汶汶是小王八蛋,我喜欢涵涵姨妈!”

容滋涵听着耳边软软的童声,也颇带欢喜地接过傅迁汶重重地亲了一口,眼睛都微微上翘着笑弯了,“汶汶真乖,涵涵姨妈带了礼物给你、等会拿给你,好不好。”

“好!”傅小公主高兴了,趴在她身上咿咿呀呀地撒娇。

“这丫头人尽其用的本事到底是跟谁学来的?”顾翎颜揉了揉眉心,额头青筋叠起。

尹碧d帮傅家大儿子和单家小豆丁倒了水,这时朝那边正面无表情地边冷语调戏老婆边包水饺的傅政抬了抬下巴,声音不高不低地答道,“虎父无犬子。”

柯轻滕在沙发上处理文件,头也不抬、面无表情地轻轻拍了拍手掌。

“容滋涵,”躺着也中枪的傅政半响推了推眼镜,突然慢条斯理地站在餐桌边开口道,“如果你的孩子是个男孩子,早点进行生理教育,不要到最后变成厌女症,眼光与旁**不相同,娶老婆不要贤良淑德的,非要那种拿着枪当玩具玩、**前还要打一架的。”

整栋别墅鸦雀无声,半响,顾翎颜率先扑进单景川怀里,笑得连声音都开始发抖了,邵西蓓用手推了推丈夫、却也掩不住笑了起来。

被渣爷狠狠甩了两枪的史密斯夫妇脸庞都黑了下来,容滋涵不忍再戳一刀,只好忍笑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说不定是个女孩子呢?”

“女孩子也不好。”顾翎颜当先摇了摇手,“你看我们家单叶,皮得跟一个球似的,没有一秒钟消停下来的。”

邵西蓓点了点头,附和道,“我们家汶汶也是……哎对了涵涵,花轮他、有没有向你表示过?”

“表示过什么?”容滋涵疑惑地问。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单景川这时淡然地开口。

“……好像还没有。”容滋涵摇了摇头,心下也没有多想、只觉得有些犯困,揉了揉眼睛说,“我先上去睡个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