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因为这个,拆散了我们一家,这么缺德的事,你不怕遭报应吗?”就因为这虚无缥缈,看不到摸不着的所谓“福报”,老头就能横加干涉,害了我一生,这个宁国天师,当的还真称职啊。

面对我责备的目光,老头长叹一声:“上天自有安排,欠下了娘娘的债,我肯定要还回去的。”

想起南生,想起苏风华,我凄厉一笑:“你还,你拿什么还?你能还我清白吗?你能还我错过的和儿子相处的日子吗?你说说,你拿什么来还?”

老头看着我泪眼婆娑的样子,面色戚戚道:“你放心,总会让你满意的。先不说这个,娘娘我再问你一事,你可知为何做官之人,大多数会遗弃发妻?”

这个问题问的我楞住了,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被遗弃过。

不过,既然老头问了,肯定有他的意图,我且仔细想想。

戏文里不是都看过么,寒门仕子一当官后,还真是抛弃结发妻子,另娶什么丞相皇帝之女的居多,陈世美不就是代表么?

“无非是想通过裙带关系,升官发财呗。”只要找了个好岳父,那仕途可就一路顺风了。

老头摇摇头道:“世俗之人是如此看的,在我们世外之人看来,却是关乎运数。”

运数?

不懂。

“柴门贫居,夫妻相安度日。男子腾达后,福运增多,福薄之妻承受不了如此福运,或早丧,或遭遗弃,大富大贵实在是她们无福消受。”

这简直是一派胡说,照这么说,陈世美不是他自己想做的,而是命运安排他做的了?

本来听这老头胡扯还有点意思,可这次,他扯的太过分了。

那画的事我也不问他了,去问狄浩轩得了。

我站起身,转身就走。

“苏家灭门,未尝不是他们福薄命蹇。”老头一句话,又将我钉在了原处。

我如被雷击,苏家灭门,听老头这意思,还与我有关?

“什么意思?”我转回身问道。

“无媒无证,苏风华动了福缘深厚之人,是他苏家的业报,若不是他在你腹中留了一点善缘,恐怕他苏家早已一脉不存。”

照他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害死了苏风华一家?

简直是放P,苏风华碰到我的时候,已经中了毒了,那个时候,针对他家的阴谋已经展开了,关我什么事!

而且,又关南生什么事?如果没有南生的话,苏风华早就命丧黄泉了?

这都哪跟哪啊,一点都挨不上。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你直截了当的说的简单点吧。”我的理解力实在有限,听他这么云里雾里的,实在是晕糊。

“我是说,你乃功德震天之人,自有神佛护佑。若是明媒正娶,自然庇佑全家。苏风华与你并没有婚约,坏你贞节,自然会有报应,你福泽越深,他的报应越大。苏家有仇人,虽有杀身之虑,但无灭门之灾。千不该万不该那个时候苏风华动了你,两害相加,他苏家是万难保全的,连苏风华也不能幸免于难。幸好他留在你腹中的胎儿,福运齐全,没有失父之命,所以保了苏风华一命。”

乖乖,若照他这么一说,那苏家的死就应该全算在苏风华头上了,那还报个什么仇啊,自己找个地方自杀得了。

“即便没有陛下的出现,你和苏风华也必将历经磨难,苏风华虽然也算有福之人,但他和你相比起来,仍是福薄之人,就是贵为一国之主的陛下,也不能与你比肩。不论他们是谁想与你在一起,都只有在孩子成长起来以后,慢慢借了孩子的福运,才有机会与你白头偕老。”

“这话就不对了吧,如果说我福泽深厚,那为什么我还要受这么多的苦楚?我自己的运道都这么差,怎么庇佑别人?”

老头笑道:“你有情债要还,这与福泽无关。除了男女之情以外,这些年来,你应该是事事顺畅,桩桩如意。这就是你的福报了。等你情债还完了,自然是有神仙般的日子等着你。何况,你的福运已经泽及下一代了,苏南生和狄明辉都是寻着你的福气来的,苏狄两家,必由这两子发扬光大。”

南生和狄明辉,寻着福气来的?

“他们大有来头?”我试探着问道。

老头神秘一笑:“他们你不用操心,自有他们的运数在,你只需要知道,这一世,他们是你的儿子就行了。”

我也有些郁闷,和这老头说话,太费劲。

不知道是不是象他们这种所谓“高人”,非得说得那么模棱两可,才能显出他们玄之又玄的本事来。

“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拆散了你和苏风华,其实你不知道,苏风华和陛下是水火命格,他们是老天注定的对手,却又是同命同运。”

水火命格?什么东西?同命同运,又是什么?

“说清楚点,你说的太深奥,我听不懂。”老头这些玄学术语太专业,我不明白啊。

老头无力的看着我,无奈道:“就是说陛下和苏风华就象水与火一样,是天生的对头,但命运却又息息相关,老天注定他们生在同一个地方,爱上同一个女人,一荣俱荣,一枯俱枯,一个受伤,另一个肯定生病,一个走下坡运,另一个肯定也倒霉,明白了?”

我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么奇妙的事?他俩又不是双胞胎!

我仔细回想这些年知道的他俩的经历,不想则已,一想则大吃一惊。

我是和狄浩轩先认识的,他中了西鹤兰,我救了他的命。

为他治好病以后没几天,我就遇到了苏风华,那时的苏风华,也是中了毒的,也是我救了他的命。

狄浩轩说我们第一次喝酒聊天的那个夜晚他就喜欢上我了,苏风华也说我们的第一夜他就喜欢上了我。

两个人当时都离我而去,而且,又都费尽心思找了我六年。

苏风华找到我时,狄浩轩的人也随之而来。

苏风华要娶我进门,狄浩轩直接就让我当了皇后。

还有这次全国性的叛乱,狄浩轩生了病几乎一命呜乎,恰恰在那几天,苏风华帮我送兵符的时候,受了伤差点死掉。

在这次叛乱中,宁国元气大伤,狄浩轩手下士兵死伤无数。

而也是在这次叛乱中,苏风华为了护我回京,手下人也折损不少。

我的天,这,这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虽然有些出入,不全部相同,但大体上来说,这两人的经历,还真是差不多。

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命运这个东西吗?

“不对,狄浩轩是皇帝,照你的说法,苏风华也应该是皇帝才对!”我灵光一闪,找到了一个他俩最大的不同。

老头摇摇头,怜悯的看着我道:“你莫忘了,武林之中,也有一个皇帝的。”

武林盟主!

是了,是了,苏风华的爹本就是武林盟主,把他的仇人现任武林盟主赶下台后,武林盟主的座位,他还不是随手拈来?

我觉得自己好象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了,而这个世界,上边是命运,下边是人生。

我们看来是在挣扎,实际上,却是谁也逃脱不掉命运的安排。

忽然有些泄气,这些年来的痛苦磨难,在此时看来,却好象都是一个笑话。

在命运面前,我们不过是被随意搬来搬去的积木罢了。

我枯坐良久,越想越黯淡,越想越沉重。

张天师坐在我的对面,静静的闭上了眼睛,任由我愁眉深锁。

足足有半个小时,我才从张天师给我的这巨大的信息中挣脱出来,想起来自己来还有另一件事没问。

“狄浩轩怎么知道我上辈子长什么样,你告诉他的?”

老头睁开眼,向我道:“我欠你俩个人情,现在就还你一个。你去将那根香点上。”

那只没点的香是为我准备的?

这老头,没想到还真有未雨绸缪的本事!

“两个人情?除了拆散我和苏风华,还有什么?”我不解问道。

老头闪闪烁烁道:“你被苏风华带走的那次,也是我帮陛下把你找回来的。”

原来如此,我说狄浩轩怎么那么厉害呢,才三天就找到我了。

我郁闷的望着老头连连叹气,这次我连气都不想生了。

在他们“高人”面前,普通人绝对是只有被摆布的份。

我依言,走过去将那支香点燃。

“坐好。”老头指指我刚坐的蒲团。

我端正坐好。

“盯着那根香的烟。”

我抬起头,去看那袅袅的一缕青烟。

众所周知,上供用的香点燃后,那烟直直上升大约有一尺左右,就慢慢散开了。

但这香不同,那缕青色的烟如同一根青色的线,没有分散一丝半点。

而烟向上升腾的那头,就象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一样,慢慢弯曲,慢慢有了弧度,慢慢围成了一个圆。

当那个圆环围完成后,一道淡淡的红光破空而来,悬在了我的面前。

“跟着那道红光,它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闻言站起身,随那道红光,走入了那青色烟圈中。

心碎的双亲

一踏入那个青色烟圈,一个光与色彩的世界呈现在我面前。

无数的光线飞快从我身边逝去,无数的色彩汇成无边无际的光幕,将我团团包围。

我无法言说这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只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不是那个有天有地有河流的世界。

有许许多多嘈杂无比的声音在耳边一晃而过,却听不出是什么发出来的声音。

我觉得自己好象穿行在时间的河中,光线颜色声音迅疾如风,捕也捕不到,看也看不明,听也听不清。

而那道红光,就象有固定的目的地一样,稳稳当当有条不紊的前进。

我自己没觉出走或跑来,却一直在随它在这光色世界中急速穿行。

忽然之间,所有的色彩消失,所有的声音褪去,我闯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入目处,是一张单人床,上面铺着浅紫色的床单,床单上,那株幽雅的兰花半开半放。

床角有一个半人高的白色史努比小狗,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靠在墙上。

窗前横了一张书桌,桌子上,放了一排书,书前面,有一个相框,相框里,有个女孩温文浅笑。

五内俱摧,脏腑俱裂,心痛的让我无法呼吸,眼睛酸涩的厉害。

这个房间,是我住了十几年的独属自己的小天地啊。

那个青瓷的笔筒,是爸爸送给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旁边那只细细的钢笔,是高考前,妈妈特意买来送我的。

那几枝圆珠笔,形状可爱,五颜六色,是上大学时老公买的,这个家伙丢三落四,几乎一天买一枝笔,后来一起上自习后,文具就统一由我带了。

白色烫金的梳妆盒,上面有一个俄罗斯小姑娘在翩翩起舞,那是老公第一次出差去东北,买来送给我的。

梳妆盒里那根精致的蓝色发簪,是妈妈的,我极喜欢,赖皮抢过来的。

一切的一切,都熟悉到入骨,每一件东西我都还能说出它的来历,它的故事。

时隔多年,再重新回到这里,除了酸楚,除了苦涩,还有…深深的眷恋。

外面忽然传来开门声,是爸爸妈妈!

我急忙站起来,向门外急奔。

心念刚一动,我已经站在门外了。

赶紧向玄关看去,爸爸妈妈正开门而入。

一见爸爸妈妈,我大吃一惊,随即心如刀割。

爸爸妈妈竟然苍老如斯!

我离世的时候,爸爸妈妈虽然已将近六十,但精神极好,很显年轻,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的样子。

而现在,两位老人家头发已经全部雪白,妈妈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老态横生,爸爸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

妈妈弯下腰去换拖鞋,动作缓慢迟钝,手颤微微的如同中过风一样,总是不能准确的拉住鞋子上的鞋带。

爸爸叹息一声,蹲下身去,帮妈妈解开了鞋带,把拖鞋放到她脚下。

“以后不要再穿这种带鞋带的鞋了,多不方便。”爸爸一边帮妈妈换鞋,一边说道。

妈妈望着那双鞋,安慰中夹杂着悲伤:“这双鞋是小颜买给我的。”

爸爸不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帮妈妈解鞋带。

那双鞋子,我的记忆不是很深。

老公有了钱后,我辞了职,成了游手好闲的富家太太。

那时候闲着没事,经常去逛街,这双鞋不用说,肯定是闲逛时随手买下的。

随便买的,随便就送给了妈妈,却没想到,妈妈却是这样的珍惜。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多买些东西给爸爸妈妈,哪怕是留个念想也好啊。

爸爸帮妈妈换好了鞋子,拿起鞋架上的擦鞋布,仔仔细细的将那双鞋子上的灰尘擦去,然后又对着光亮照了一下,确认干干净净了,这才满意的将鞋子放回了鞋架上。

爸爸站起身,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然后打开了鞋柜,宝贝似的捧出一个盒子。

我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是爸爸五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和老公送他的鞋子。

有一次爸爸的老朋友穿了双九千多块的鞋子,特意来向爸爸显摆,爸爸虽然是一介文人,极少将物质的东西放在心上,不过在那位叔叔嚣张的笑声中,仍是有些脸黑。

老公知道后,不声不响的在欧洲哪个公司特意订做了一双,好象花了十几万吧,恰好过了两天就是爸爸的寿日,老公大张旗鼓的为爸爸庆生,请了好多人,当然包括那位叔叔,然后我当场把这双鞋送给了爸爸,爸爸虽然呵斥我们要节俭,但我看得出,他的眼中满是安慰的笑。

我也曾说过,这太奢侈了,可老公说,钱挣来就是花的,不花留着发霉啊。

我想从那时起,我和老公可能就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爸爸拿出那双仍然崭新的鞋子,流连的抚摸着那柔软的皮子,眼里带着怀念,带着回忆,还有一丝的水光。

我走过去,想扑到爸爸怀中,给年迈的爸爸一个安慰。

可,我穿过了爸爸的身体,扑了个空。

这时我才恍然明白,张天师送我回来的,没有肉体,仅是灵魂。

我站在爸爸身边,无力的放下了胳膊。

心中泪水成河,可在这灵魂状态下,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痛,无法言说的痛,痛的我好想把心剜出来,赤诚诚的放到那二老面前,告诉他们我对他们的思念和离开他们的不舍,我恨不得化身成灰,让爸爸妈妈和泪将我吞下,然后,我幸福的活在爸爸妈妈的血肉中,再也不愿与他们分离。

妈妈走进厨房,将买回来的菜一一放好。

“哎,晚饭做什么?”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来,问仍在玄关处摆弄鞋子的爸爸。

爸爸头都没抬,不假思索道:“水煮鱼吧,小颜最爱吃了。”

然后,死般寂静。

爸爸擦鞋的手停住了,妈妈手中拿的豆角一下子就揪成了两节。

“问什么问,你随便做不就行了。”爸爸粗鲁的喊道,把手中的鞋胡乱塞进盒子里,一甩手进了卧房。

妈妈黯淡的缩回身去,关上了厨房的门。

我站在玄关那里,呆呆的望着瞬间寂静的屋子。

想哭,可没有眼泪。

任凭心中苦如黄连,涩如青桔,仍是滴泪皆无。

心中象泼了浓硫酸一样,又酸又烧又痛。

又象是被人拿了钝钝的锯,来来回回的锯个不停。

天呐,有没有人,有没有哪位神仙,可以让我换得与父母的片刻团聚,让我能安慰一下我那悲伤的双亲,我愿意,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任何代价!

心中哭泣着,我走向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