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已经洗好了鱼,正拿刀一块块的切鱼片。
妈妈的厨艺很高,做出来的饭菜,比饭店的大师傅还要好吃。
最爱吃妈妈做的鱼,花样繁多,不腥不腻。
片片鱼肉如同梨花瓣一样,在妈妈手下不断绽放,我站在旁边,崇拜的看着妈妈,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围着妈妈转的小女孩。
切好了菜,妈妈点火放油,将辣椒豆瓣酱和水煮鱼的调料放进去,开始翻炒,然后又将鱼骨放进去,小炒一下。
这个流程我很熟悉的,早已经看妈妈做过无数次了。
鱼骨不炒也行,可以直接放在水里炖的,可妈妈说炒一下香,每次她都会炒一小会儿,然后加水开炖。
可这次,妈妈明显心事重重,把鱼骨放进锅后,开始走神了,眼睛盯着墙壁,慢慢流出了泪水。
火很大,一会儿功夫,里面的东西就焦了,开始飘出黑烟。
妈妈,妈妈,火,关火,关火…
我在旁边着了急,急忙去关火。
该死的,我的手,穿过了灶的开关。
我去拽妈妈,结果仍是一样。
妈妈,关火,关火啊,妈妈,回神啊…
我急的团团转,去拿锅盖,不行,向妈妈大喊大叫,还是不行,她听不到我的话。
黑烟滚滚,锅里的东西蹭一下就着了起来。
妈妈,妈妈…
我心急如焚,狂乱的喊着她,却无济于事,妈妈根本就看不到,听不到,我只能无能为力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着。
好在那火烧到了妈妈的手,妈妈这才回过神来,一见眼前的情景,竟然没有慌乱,而是有条不紊的关了火,将锅盖盖上,熊熊的火顿时熄了。
妈妈看了看了厨房里的烟,好象醒悟过来一样,这才打开了抽油烟机,在嗡嗡声中,那黑烟逐渐散去。
“东西又烧糊了,快关火。”爸爸快速的从卧房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
又,爸爸说“又”。
是不是从我去世后,妈妈就经常烧糊东西呢?
怪不得,厨房都快着了,她竟然一点都没发慌呢。
想到这,我的心,越发的痛,越发的酸。
人都说世间最痛苦的事是“子欲养而亲不在”,其实不是,不是的,而是年迈的双亲仍在,子女却不在了。
儿女永远是父母的心头肉啊,心里剜去了一块肉,能不痛吗?
爸爸利索的把那锅黑色烧焦了的东西丢进垃圾篓里,望着妈妈道:“以后小心点,你总这样,小颜走了也不安心啊。”
然后,妈妈哭了,泪水如同泉水般,喷涌而出:“我想小颜啊…”
心中一窒,我痛得无法呼吸了,痛得直想昏厥过去。
妈妈,我的妈妈…
我张开双臂,想要拥抱住哭泣的妈妈。
爸爸的比我早到一步,将妈妈拥在怀里,安慰妈妈道:“别哭了,你看咱俩都这么大岁数了,也没几天活头了,等到了下面,咱们就能和小颜团聚了。”
妈妈不再说话,只是抽咽的厉害。
过了好久,妈妈道:“你去给正远打个电话吧,让他晚上回来吃饭。”
爸爸轻哼一声,没有动。
妈妈道:“你别记恨正远,要是没有他,小颜的仇就报不了,再说了,从小颜走了,正远对咱们,比他的亲生父母还要亲。算啦,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咱们对正远好点,小颜的魂灵回来,看见了也好受点啊。”
爸爸这才点了头,出去给老公打电话。
“正远啊,我是爸爸,今天有空没,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什么,在墓地呢,早早回来吧,那个地方太阴,不要经常去,对身体不好,嗯,好的,早点回来吧。”爸爸打电话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我听得一清二楚。
老公…一想到他,心里各种滋味混杂,说不上是苦还是甜来。
想见他,又不想见他。
我对他,没有恨。我说过,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背叛过对方,也没有背叛过感情。
我们是相爱的,只是不知为什么,那份爱,在生活中慢慢平淡了,慢慢冷却了。
早晨起来,我帮他准备早餐,七点准时叫他起床,然后他吃完了去上班,我收拾一下继续游手好闲,他中午不回来,晚上下班后,如果没有应酬,准时回家,有应酬会提前打电话告诉我。回家后,两人吃过晚饭,我上网看电视,他看他的文件研究他的股市,十一点,准时上床睡觉,偶尔也会<做>爱,也会闲聊几句。
不管做什么,我们之间,总是淡淡的,即便是房事,也是例行公事的成分比较大一些。
我们知道彼此间出了问题,两人也曾试图解决过,可不管怎么改变,我们的关系始终如同温开水,不冷又不热。
爱他吗?应该是的,毕竟十五年的感情不是说没就没的。
从这一点说,我想见他。
可一想起那个寒冷的夜晚,那把冰冷的刀,我又不想见他。
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做。
墓地,他在墓地,我的墓地吗?
这样想间,空气中忽然荡起一阵水纹,家中的场景刷刷退去,一片绿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一排排的坟墓整整齐齐的,灰白色的墓碑在坟前挺直伫立。
我毫不费劲的,就在层层重重的坟墓中,看到了老公。
时已傍晚,整个墓地中,只有他一人还有,那身黑色的西服,在苍白的坟墓群中,分外的显眼。
他坐在我的坟前,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盯着墓碑上我的照片。
墓碑前,放了一束洁白的铃兰。
我最喜欢的花。
我轻轻的走近,蹲在老公的面前,仔细端详着他。
他变了好多。
以前的时候,他是那样的儒雅风流,即便在商海奋战了那么多年,仍没有沾上铜臭气,身上总有一股浓浓的书卷味,他的衬衫永远是那样白,衣服永远是那样整洁。
可现在,白发已经悄悄的爬上了他的鬓角,细边眼镜后面那双眼不再是沉静睿智,而是充满了忧伤,优雅的姿态早已抛到了一边,他就那样不管不顾的坐在了地上。
痛到深处
我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最后却变得那么冷漠。
恋爱时,我们形影不离。
大学时有大把自由的时间让我们在一起,我们无话不谈,那时候两颗心没有一点距离和隔阂。
结婚后,为了拥有更好的家,我们开始奋力拼搏,工作越来越忙,谈心闲聊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往往是两人顶着一身疲惫,草草吃罢晚饭,早早上床休息。
等到他事业有成,我闲赋在家,谈心的时间却越发的少了。
他忙,忙得昏天黑地,没有周末,没有休息。
曾经提出过去公司帮他忙,可他不愿我再跟他受累,想让我享福,过的安逸些。
于是,这个话题就永远没再提起,我成了专职的家庭主妇。
他看着文件皱眉头,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说没事,你不用管。
想帮他整理一下文件,他说不用,你不懂的,放乱了更麻烦。
偶然经过他的公司,去上面坐了坐,他让我在他办公室的休息间等他一会儿,然后就出去忙了,我百无聊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等我醒来,屋里漆黑一片,整个办公楼里除了保安,已空无一人了。他急喘嘘嘘的又赶了回来,道歉连连,说他给忙忘了。我不怪他,我知道他确实是很忙,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去过他的公司,再也没有给他添乱过。
我说过,我不是一个太过执着的人,当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拒绝在他的世界之外,我很干脆的放弃了和他一起打拚的念头,专心回家当我的闲妻去了。
他的事情,他很少向我提起,不管是风雨还是坎坷,他都一人承担,从不给我和他一起并肩的机会,我知道他是疼我,不愿让我经历风吹雨打。
可越是如此,两人越没有了共同话题,我的天地只有那个家,只有锅碗瓢盆,只有喧哗大街上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我提起这此,他没有时间理会。而他偶尔提起公司之事,我又一头雾水。渐渐的,两人的话就越来越少了,分歧的路上也越走越远了,关系也越来越冷淡了。
当我意识到我们的婚姻出了问题时,曾经补救过,可婚姻的事情不是一个人就能改变的,他抽不出时间来和我相处,我的一腔热血浇了个空。
他后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尽量的多抽时间来陪我,我们的关系略有好转,可惜恰好他的公司要扩大规模,于是他又忙翻了天,我们又回到了最初。
曾经和他吵过,让他不要带公事回家,公事只在公司办,在家就只谈家庭就好,他答应了,然后天天在公司忙到很晚,连晚餐都在公司吃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他吵过一次架,再也没有要求过他抽出时间来陪我。
我不是对爱情一直抱有甜蜜幻想的小女孩,不会一厢情愿的认为爱情永远是如胶似漆。
夫妻间,总会归于平淡,归于各种家庭琐事。而爱情也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它也会慢慢的转变为亲情。
可爱情也好,亲情也好,它都是需要勾通的,都是需要两个人来培植的。
老夫老妻早就没了甜言蜜语,也许偶尔还会有争吵,这些都是正常的,都是无所谓的,而真正有所谓的,就是两人之间无话可说,你也沉默,我也沉默,再激情如火的感情,在这沉默中,也会变得冷如冰霜。
我的性子太过冷清,当我意识到我阻挡了他前进的脚步时,我会马上挪开脚步,放他前行,于是我们的差距不知不觉中就拉大了。
而老公的性子太过冷静,当我站在原地不再向前的时候,他不会义无返顾的折回来拽我和他一起前进,而是在冷静的计算过全局以后,知道我不会离开,永远会站在原地等他,他就放心的将我留下了,而自己又去为我们的将来打拼。
后来我曾经想过,如果我的性子再热情一点,黏腻一点,再会撒娇一点,可能我们也不会走到那么冷漠的地步上。
我们都曾经想过挽救我们的婚姻,在不成功之后,两人也没有分开,心里想着先这样吧,忙过这几年再说,我们还有好几十年的时间来相处,不必忙在这一时。
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我的离世太快了,太过匆忙了,太出乎意料了,也太过惨烈了。
没见到他时,那夜的寒冷如附骨之蛆,一直啃噬着我的心,让我对他心生哀怨。
可现在当他这么悲伤的坐在我面前时,我发现我一点也不怨他了,对他,仍是有着和当初一样的爱恋。
我伸出手,去抚摸他那熟悉入骨的脸庞,可我虚无的手指,终究触摸不到他哀伤的面容。
他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地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墓碑上的相片,视线是如此的悲伤和痴缠,仿佛透过那相片,他在注视着曾经那么相爱的爱人。
他的手紧紧的握着,骨节突出,手指修长,我们的结婚戒指,仍戴在他的无名指上,在这日暮时分,闪出点点森冷的白光。这双手,曾经那么的温暖,曾经那么的熟悉,曾经无数次的牵着我回家,也曾经无数次的与我相携寒风中,漫步夕阳下。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大致能猜出,他在回忆我们的过去,因为他的眼光中,夹杂了太多的痛苦和甜蜜。
老公,老公…
我在他身边叫着他,老公,不要伤心了,我就在你身边,你看我一眼吧,只一眼,再看一眼吧。
我知道这是徒劳的,他听不到,也看不到,可我仍是在他耳边轻声喊着他。
心中塞的满满的,全是酸楚,全是因他而来的酸楚。
我想在他的身边,在他温柔的注视中,全部倾倒给他,换得他一次倾情的笑容。
“老婆。”他忽然开口。
听到我的叫喊了?
我狂热的凝视着他,心跳如鼓。
可我再一次失望了,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我,而仍是盯着那张照片。
他低低说道:“老婆,你走了,这个世界都塌了。”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他眼中流出,缓缓的在他的脸上滑落。
这滴泪如同炎热火山一样,在我心中汹涌喷发,烫得我胸口之内,到处都是伤,到处都是痛。
老公是个极为内向的人,喜怒从不表露于形,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从未看见过他掉一滴眼泪。
而现在,在我的坟墓前面,他落泪了,他哭了,他伤心无措的象个被抛弃了的孩子。
心疼他是如此的难过,心疼他是如此的悲伤,巨大的痛苦向我涌来,我捂住胸口,跌坐在他旁边,心中堵的厉害,已经喘不上气来了。
老公伸出手,略为白皙的手指轻轻抚上照片中我微笑的容颜。
“老婆,你不要着急着投胎,你等等我,等我赡养完了咱们的父母,就去找你,你等我好不好,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他望着我的照片喃喃低语,用手指一点一点的顺着我的脸庞慢慢描摹,然后忽然发了疯一般,疯狂的吻着墓碑上那个微笑的女子。
飘飞的泪水,狂乱的表情,紧皱的眉头,急切的亲吻…他好象将这些年来对我的感情,全部用激情点燃了,统统在这一吻中,用灼热烧化给我。
我无泪的哭泣着,无力的望着老公纠心痛哭。
老公,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这么失态就不是你了,你哭的那么凄凉,直直的把我的心挖去了。
老公…
过了好久,老公终于从这种疯狂中清醒了过来,他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眼睛很红,微微发肿,他又坐回了地上,然后,继续静静的看墓碑上的照片。
暮风渐起,他孤单的坐在这西风中,寂寞的如同失了群的孤雁。
老公…
我坐到他旁边,轻轻依偎着他,一如我们当年热恋时一样。
阴阳相隔的无奈,锥心刺骨的悲伤,还有对我们感情没有圆满结束的深深遗憾…
我们一人一灵魂,共同伤心着,却又只能各自哭泣着。
忽然,天际之中传来张天师的声音:“归来…”
我看着老公孤独的身影,忽然不想回去了。
就这样守在他身边也好,也许等他百年之后,我们还能再续前缘。
老公太孤单了,太寂寞了,我要陪他,哪怕他连我的样子都见不到,哪怕他根本不知道我就在他身边,我也想一直陪着他。
不回去了,在老公面前,那个世界所有的一切,好象都不重要了。
“归来…”张天师的声音越发的急促,而且好象有些吃力。
我痴痴的凝望着老公悲伤的眼睛,凝望着这个陪我走过了十五年岁月的男人。
等他吧,不要再离开这个世界了,离开这个世界,我怕我们再无相见之日了。
我静静的坐在老公身边,没有一点想回去的心思。
“扑”一声巨响,天边忽然现出一大片的红云,那红云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力,将我一下子从地上吸了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再看老公一眼,已经进入了那片红云。
红云里什么样我没看到,只是觉得眼前一花,然后我就醒了过来。
宁国的那个顾清颜,猛的一下就睁开了眼睛,随即喷出了一口鲜血。
张天师坐在我对面,嘴角淌着血:“私窥天道,娘娘,咱们要受天谴的。”
我已经没有精力去理会他了,在那个世界积蓄了很久的巨大伤痛,远远超出了这个身体的承受范围。
伤痛和悲哀如海潮一样,疯狂而汹涌的奔来,心脏紧紧的收缩,呼吸变得极为困难,我捂着心口,慢慢的倒了下去。
天谴
我的心很痛,就象是有人用刀将它雕成一缕缕的,再一丝丝,一条条的慢慢往外抽,如同抽丝剥茧一样,然后整个心脏在无与伦比的痛中,好象都被抽空了。
又好象是一只充满了气的氢气球,马上就要怦的一下裂开了,却仍有人拼命的向里充气,而气球涨的厉害,却怎么也破不了,只是里面的氢气越来越多,向上飞腾的力量也越来越大,我感觉我就象这只快要被涨破的氢气球一样,快要飞起来了。
一边是痛苦难耐,一边是飘飘欲飞。
我在这两种极致中,反复煎熬着。
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是夜里,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颗台球般大小的夜明珠,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芒,镶嵌在墙上的水晶灯座里。
是凤坤宫。
我略微动了动,感觉有人在攥着我的左手。
我转过头去,狄浩轩正睡在我身边,可能在做着不好的梦,眉头皱得深深的,一脸的愁苦相。
我轻轻抽了抽手,没有抽出来,他攥的太紧了。
“狄浩轩,狄浩轩…”我边叫他,边轻轻摇动他。
狄浩轩显然睡得不是太沉,我叫了没两声,就睁开了眼睛。
一看见我,那双眼睛立刻就精神了:“清颜,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心脏痛不痛,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太医…”
他将我小心的按回到床上,翻身就要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