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从前, 我可能会猜测期盼虞重锐说不定有一点点喜欢我;但是现在,我只希望他不要跟我再有任何瓜葛。

我们从来时的侧门回去, 到宫门前下车,章三全独自把车赶走,我们三人走进宫门没多远, 竟看到梁禄带着几个人候在门内甬道。

梁禄掌管宫门钥匙,但这种走车马货物的侧门并不需要他亲自来管, 现在也没到关闭宫门的时辰。

李明海一向看梁禄不甚顺眼, 便皮笑肉不笑地问他:“哟, 梁总管, 站在这儿是等谁呢?”

梁禄把眼一瞪,喝道:“等你!”身边的禁卫一拥而上,将李明海和李四宝压在地上。

我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梁禄对我行礼道:“奉陛下旨意,捉拿反贼李明海,让县主受惊了。请县主随小人一同去面圣吧。”

反贼?难道李明海这回出宫行动暴露,陛下知道他暗地里在帮信王做事?那我呢,还有信王,是不是统统都暴露了?但是怎么没把我也一起扣下?

李明海心中有数,面如死灰;李四宝则吓得浑身发抖。

梁禄押着李明海到宣政殿前,禁卫放开二人,退守殿前两侧。宣政殿内,遥遥可见陛下端坐御案之后,殿内已经掌了灯。

梁禄领先跨入殿中。李明海走到最高处的石阶上,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大殿侧面的盘龙石柱,高呼一声:“昭仪!老奴不能尽忠了!”猛地冲过去,一头撞在石柱凸起的龙尾上。

他这一下用尽了全身十二分的力气,那龙尾的尖角都叫他撞断了一块。李明海登时头破血流,但还没倒下去,又挣扎着翻过殿前栏杆,跳下大殿前的高台。

前后的人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再去栏杆边向下看,前朝大殿的底座比两层楼还高,李明海头朝下栽在高台下的青石板地上,身子像稻草人似的折成一个诡异的姿势,脑袋下红红白白流了一地。

陛下听见动静也赶了出来,命梁禄下去查看。梁禄匆匆跑过去把李明海放下来,探了探他鼻息,已然气绝身亡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我面前,还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我见过很多人在心里杀人,手起刀落,血溅三尺,但那都是“墨金”感应幻化而成的虚像而已,我知道那不是真的。

晚风吹来,我闻到了浓烈的腥气,比一般的血味更重。

一刻多钟以前,我还在气愤这个人对我耍心机玩手段,抓到了我的把柄,担心接下来我要怎么应付他;转眼间,他的那些心机手段便都灰飞烟灭,化作一具不会再说话的尸体。

陛下站在我身后叹了口气:“这是何苦呢。李明海伺候了先帝、奉天皇帝和朕加起来三十多年,只要他真心悔改,朕怎么着也会留他一条活路。”

留他什么活路?从他嘴里掏出更多的供词,逼他背叛自己的先主,做一个忘恩负义的叛徒走狗,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这也算活路吗?

陛下是不是一直觉得,他并未对不起姑姑,给她也留了活路、富贵路,是她自己不知好歹。

李四宝伏在地上,吓得抖如筛糠:“陛下开恩!陛下饶命!师父……哦不,老贼每次带奴婢出去,都是叫我站在门外放风望哨,奴婢以为他只是拿些宫里的宝物出去变卖,真不知他跟那些人干的是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勾当!对了,那、那个章三全,老贼信任他,经常派他出去跑腿,他肯定知道老贼还有哪些党羽!”

陛下不耐烦地挥挥手,命人将他拉下去。梁禄另派了两个人,将李明海的尸首盖上布单用担架抬走。

陛下偏过头,问:“李明海临死前说的那句,是什么?”

他在问谁?问我吗?我不信李明海故意喊给他听,那么大声他没有听见。

梁禄上前道:“回陛下,李明海说的是‘昭仪,老奴不能尽忠了’。”

“昭仪,”陛下转过来问我,“瑶瑶是怎么看的?”

我回答:“他说谎。”

“那他真正效忠的人是谁?”

我垂着眼睛说:“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分辨。”

李明海死了,我能做的最多就是把责任推到他头上,我不能出卖更多的活人。如果陛下因此怀疑我、惩罚我、想杀我,那就让他杀吧,我也没有那么想活。

“李明海跟褚昭仪素无往来,找人背锅也不找个像的。”陛下悠悠慨叹,“其实很好猜,自始至终,能让他牺牲性命去效忠维护的,只有奉天皇帝罢了。”

陛下举步走回宣政殿内,然后将梁禄等人遣退,对我说:“瑶瑶,你今日立功了。”

我低头立在御案旁,默不作声。

陛下继续说:“若不是有你去南市寻医做幌子,李明海又怎会露出马脚,让朕端了他们的窝点呢?”

亏得我还以为耍小聪明摆了陛下一道,其实螳螂捕蝉,永远有黄雀在后,被人玩弄于鼓掌、当棋子摆布的,是我自己。

陛下已经查到信王在南市的联络点,接下来顺藤摸瓜,是不是可以揪出一串人来,信王逆反的罪名就坐实了?他终于找到理由杀自己的侄子了?

那我呢,他知不知道我和信王有来往?我跟李明海一同出宫,却没有检举他,这个包庇的罪名总归逃不掉。

“你跟你姑姑一样,太心软了,也容易被人利用。这个李明海,跟了朕二十年,惯会夹着尾巴做人,连你姑姑也被他蒙蔽。他总在朕近侧,大约是窥到了一些你姑姑的秘密,有意在她面前收敛卖乖。上回朕不该派他的徒弟去试你,让他猜到你也与你姑姑一样。”

我心中不解,抬起头看他。陛下这话,是帮我找理由辩解,给我台阶下吗?

陛下又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上回在寿康宫,你盯着信王看了很久,其实什么都没看到吧?”

我跪下道:“臣女还是头一回看不穿别人的心思,心中恐慌,怕陛下觉得我无用,于是臆测编造了信王畏死之词,请陛下恕臣女欺君之罪。”

“信王十岁时,朕就问过贵妃他有没有异志。贵妃请罪说信王年幼,朕又屡次抬举他,确曾有过狂妄自满的想法,但她已经警告斥责过他,信王早就不敢了,再也没有那么想过。”陛下说着叹了一声,“那时你姑姑对朕多坦率啊,我们俩开诚布公,任何事都不会欺瞒对方。”

“后来朕又问过几次,贵妃都说信王心中什么都没想。朕是皇帝,圣心不可随意叫旁人揣度窥见,朕又知道你姑姑的异能,即使如此,朕也没法完全做到在她面前不露恶念。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素来痴顽胆小、懒惰贪食、娇纵任性,他心里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对了,信王贪吃长胖,也是从十来岁才开始的。一个人究竟要干什么,说的不准,想的不准,甚至做的也只是表面功夫,是虚晃一枪迷惑你的。”

类似的话……虞重锐也曾告诫过我,凡事该有自己的判断,莫要反被“墨金”蒙蔽了眼睛。

陛下仰起头看向殿外昏黄夜空:“很多人都觉得遗憾,天纵英才的奉天皇帝,娶了名满洛阳的才女为妃,唯一的血脉,怎么竟是个痴肥阿斗?朕也很遗憾,如果他能一直装下去,甘心只当一个醉心酒色的纨绔王爷,朕也愿意好生供养着这个侄儿,让他一生安安稳稳的,富贵清闲,娶妻生子,为兄长开枝散叶。”

他把目光收回来,神色变得凌厉:“可惜他到了十八岁,就不愿意再装了。相貌酷似先帝、有乃祖遗风,这样的话会平白无故到处流传吗?朕都没有这样被夸过!”

所以,在虎狼爪下求生,单靠藏拙装傻是没有用的。就算真的是个傻子,只要别人疑心你,也总能找出疑点来。

陛下问我:“朕跟你说这么多,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我低头跪着说:“臣女明白。”

“不,你不明白。”陛下温言道,“你太小了,自幼被你姑姑娇惯着,懂的事情、经的历练太少。朕第一要告诉你的是,虽然你有了你姑姑的异能,但你识人的本事还浅着呢,更不要因此沾沾自喜,觉得能掌控别人了。朕当了二十年皇帝,都不敢说臣工皆在朕掌控之中,何况是你?”

“第二,”他正襟危坐于御案之后,面色威严,“朕要你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你效忠投靠的人。”

我从宣政殿出来时,天色已经全暗了。夜里起了风,凉气透衣,确乎是秋天快要到了。

虞重锐并不清楚我的处境,但他的判断没错。陛下不会轻易舍得杀我,但是在这金瓯宫墙、权势杀阵之中,我也只能谨小慎微地求得一线生机。

两名內侍举灯提着水桶,用刷子刷洗李明海方才跌落之处的石板,但是那血渍太多太重了,反复冲洗还是满地鲜红,他们掩着鼻子一边害怕一边心中暗暗抱怨。

夜风吹来淡淡的血腥味。明朝天亮起来,这里的血迹该被清刷干净,一如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不知折损过多少生命,洗干净了又是人人向往的琼楼玉宇、巍峨宫阙。

我扶着宣政殿后的栏杆,消停半日的咳嗽又卷土重来,一口血喷在白玉石柱上。

邓子射的灵丹妙药并不能治愈我。

只要不离开这座皇城,我就永远不会好。

第75章

如果愿意夹着尾巴苟且偷生, 宫里的日子,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

平日里大多的时间,我都在佛堂里为姑姑抄经、制作经幡。虽然我知道, 这些经文并不能真正使她安息, 但多少总能让活人心里安稳些。

邓子射的药还是有效的,熏了四五天,咳血的症状便彻底消失了。而且我发现每次一熏这个药, 我都睡得特别沉, 导致咳嗽好了之后仍习惯点上熏香助眠,否则便难以入睡。

永嘉公主经常来看我。

“我听说李明海死了, ”她神情黯淡,“宫里我认识的人又少了一个。”

不过并没有听到信王的消息,大约陛下掌握的线索和证据还不够充分。只是过了几天,公主来告诉我说, 兵部的裴尚书又被贬回边关了。

“我嫁去回纥时,裴尚书担任送亲副使, 当时他还是兵部员外郎。”公主回忆道, “他长年驻守北疆,对回纥十分熟悉。他跟我说,回纥人崇尚武力,大吴强盛时俯首称臣, 如今我们内乱纷争, 回纥人恐怕会志骄气满, 轻视我朝。武不能护国安|邦, 却叫一女子承此重担,他身为武将深感愧对于我。我一直记着他这些话,平乱之后叶护——就是现今的可汗——果然觉得我朝兵力薄弱自顾不暇,几次挑唆大汗出兵南侵边境城池,都被我据理力争劝服平息。现在叶护继位,边境恐怕不会太平,裴尚书回去坐镇,起码可以牵制一二吧。”

说完她叹了口气,蛾眉轻蹙,忧心忡忡地问我:“瑶瑶,你觉不觉得,陛下好像变了?”

我只能摇头:“我不知道……陛下原来是什么样子。”

“从贵妃,到昭仪,再到李明海,我回来才短短两个月,就接连死了这么多人,而且个个都不明不白、语焉不详。还有裴尚书、婕妤和才人,从前他可不会御下如此严厉的。”公主追问我,“你姑姑真的是自尽吗?是像他们说的,因为被褚昭仪散播谣言污蔑,难以自辩,加上疾病缠身,所以寻了短见?贵妃嫂嫂性子多坚韧啊,十几岁的时候就跟陛下一起挑起江山社稷重任了,这么一点小事怎么会压垮她?就算陛下一时气昏了头信了谗言,他们俩感情那么深,等他清醒过来也会想明白的,何至于自尽以证清白……”

我该怎么跟她说呢。“我原本也不信,但是……姑姑饮刃身亡是我亲眼所见,大理寺少卿反复查证,确实没有他杀痕迹。后来我听大夫说,姑姑的沉疴顽疾日深,就算没有这回事,最多也只能活到四十来岁。”

“真的吗……”公主放开我的手,失神喃喃道,“那她生前遭受的病痛折磨,一定非常痛苦吧……”

是啊,她一定非常痛苦,所以才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姑姑扛过了当年最难最险的日子,却没有扛过这十几年里累积下来、滴水穿石的点滴折磨。

哀莫大于心死,击溃她的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已非当年。

陛下偶尔还会召我去甘露殿的竹帘后,但有了上次损耗过度咳血的教训,他暂时没有再给我安排过重的任务。我也很听话,他想听什么,我就全都如实说给他听。

倘若我想求个心安理得,也有很多理由可以说服自己,我做的事其实并没有那么不堪,有时还能起点好的作用。

大事比如近年从西域传来的遮那教在民间流传甚广,鸿胪寺卿奏请为其正名,另有不少人附议。陛下觉得这僧道教宗之事,本该归礼部的祠部所管,鸿胪寺卿凑什么热闹,还冒出这么多人来支持,于是把他们都叫到甘露殿让我察看。结果看出遮那教已渗透朝中多名官员,利益勾连,在民间则欺骗信徒捐钱代医,致使很多人破财殒命,仅洛阳教众已逾万人。陛下严令取缔该教,一干人等俱以严惩。

小事比如自姑姑和褚昭仪相继过世后,后宫无主,争斗愈烈。陈婕妤告王才人下毒害她,王才人反告陈婕妤自己服毒诬陷,陛下无暇去亲自断案,派我侦查,实际王才人下了毒,陈婕妤也确实趁机诬告。陛下将二人重罚贬入冷宫,杀鸡儆猴震慑众妃,从此后宫便安宁了许多。

昭皇帝鼓励后宫女子读书识字,文华殿的藏书阁,宫中所有人包括宫女內侍都可以凭身份名牌前去借阅,这个习俗一直流传至今。在家时先生逼我看的那些书,以前只觉得头大催眠,现在再看,竟然能看进去了。

书阁里专有一个架子,宫人可以把自己的藏书捐出来,放在架上与别人交换共享。那上面什么都有,可比统编收藏的经史子集有趣多了。我还从中发现了凤鸢提过的《玉郎传》,书皮已经翻烂残破,可见十分受欢迎。我好奇拿起来翻阅,书里图文并茂,好多页都被人撕掉了,我居然没看懂。

中秋月圆之后,信王和岚月的婚期紧锣密鼓地提上日程。大喜之日定在九月初六,据说这段时间信王都忙着张罗婚事,德太妃也得了陛下的准许,到信王府去帮他操办。

陛下问我:“信王成婚,瑶瑶可要出宫去观礼?”

我低头回答:“请陛下示下。”

“毕竟是你们家的女儿出嫁,还是要去的。”陛下说,“正好你帮朕去看一看,那些宾客是不是真心实意去道喜。”

我懂他的意思。上回李明海畏罪自尽,没能把信王党羽连根拔起,最近信王愈发低调谨慎了,他又得动用我来查信王还有哪些支持者。婚宴宾客无疑是个绝佳的入手点,信王自己恐怕也不会放过这个笼络交游的机会。

既然陛下准了,那我就得备些礼物。我问了尚宫,家中姊妹出嫁,除了金银珍宝,还应送些自己做的锦茵绣缎之类。我的绣工实在不怎么样,于是尚宫调了尚功局的司彩绣娘来替我赶制。

三皇子时不时就来我这里斗斗嘴寻寻晦气,他在我面前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还问我:“听说小时候父皇把你指婚给元愍太子,后来信王又去求亲,没想到最后居然嫁给我,你妹妹反倒嫁了信王!他们成亲你还去啊,不嫌闹心?”

我已经懒得纠正我还没嫁给他了,只问:“那殿下去不去?”

“堂兄大喜,我当然要去了,据说外面还可以闹洞房呢!宫里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一脸小屁孩扎堆凑热闹的兴奋,“我跟你一起去,给你撑场子,不让别人看你笑话。”

我若需要一个十一岁的小毛孩给我撑场子,那我才真要被人笑话。

我懒得理他,低头替绣娘穿珍珠。

他在旁边无聊地走来走去,指手画脚:“为什么结婚都要大红大绿,俗气死了。还有这珍珠,绣在枕巾上,不嫌硌得慌吗?我就不喜欢。我喜欢黑白素色,纯净自然,大方隽永。将来咱俩成亲,就不要这些花花绿绿劳什子,我穿黑的,你穿白的,怎么样?”

这主意可真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黑白无常呢。

九月初六很快便到了。

信王是亲王,纳妃先把妃子迎到宫中行册封仪式,二人拜谢天子及太妃,受金玉宝册,告飨太庙。礼毕时已过午,再转入信王府,夕食宴馈宾客,行夫妇昏礼。

岚月跪在金阙御座之下,身着凤冠翟衣,珠穗羽扇半掩玉容。我看不清她的脸,却能看到她心中所想——今日是她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她从隐姓埋名寄人篱下的荆州小户之女,一跃而成亲王妃,却仍不满足。她向往更高更尊贵的位置,期望有朝一日不必再屈膝事人,而是站在那金阙高处,接受万民仰望叩拜。

她想当皇后。

单论野心,她倒是跟信王志同道合、十分相配,难怪两个人一见钟情。

从春明门到信王府不足一里路程,金吾卫在两旁隔离开道,新人骑马坐辇,其他人便结伴步行前往。陛下已经在宫中受过礼了,未再驾幸王府。

他若去了,信王及属下必有所收敛,也不利于我伺探观察。

“你有没有发现,到信王府来赴宴的人少了很多,中途好多人找借口告辞走了。”三皇子跟在我身边悄声耳语,话语中不无得意,“太师说那些人都是站在我这边的,这是表态跟信王划清界限。”

我转过去对他正色道:“以后这种话殿下不可再说,有结党之嫌。”

“我知道,这不咱自己人说说嘛……”

我怎么就跟你成自己人了,我背地里还帮你堂兄谋划夺位呢你知道吗?“殿下就不怕我泄露出去?信王的岳丈可是我亲叔叔,我祖父是今天的证婚人。”

三皇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的。你要是想害我,当初为什么不告诉父皇是我推你的?那会儿我们还不认识呢,现在就更不会了。”

我从眼角向下斜睨他:“那会儿去告状,陛下最多罚你一顿,有什么用?说不定我在憋一个大的,一举捣毁敌人老巢。”

三皇子一本正经地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以后你跟我才是夫妇一体,夫荣妻贵,别瞎想这些有的没的,要多为我考虑。倒是彭国公,免不了要在两个孙女婿之间做抉择,想必很为难吧。”

这十一岁的小屁孩从哪儿学来的一套一套?嘴上还没毛呢就想什么夫妇一体、夫荣妻贵,还要我从夫为他考虑,我简直想学凤鸢甩他一个大白眼。

“隔墙有耳,周围这么多人,殿下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知道啦,”他别别扭扭地说,“我听你的就是。”

到了信王府,男女分席次而坐,我终于可以甩开他去找永嘉公主。列席的女眷中除了德太妃,数长公主身份最尊贵。公主怕她在场其他人拘束,让我陪她先去后园歇息,开宴后再入席。

“回来这么久,难得皇家终于有了一件喜事。”

公主丧夫孀居,一直素面简装、不施粉黛。今日她显然心情不错,盛装打扮起来,仪态万方、容色照人。我除去孝仪,换了一件浅藕色外衫,未戴钗环,陪她在后园池边散步,还被王府下人误认作是伺候公主的女使。

暮色将至,王府各处次第掌上灯盏。一水之隔,对岸就是宾客拜谒登记之处,灯火通明人影憧憧,往来喧闹不绝;我们这边则草木葱茏,鲜有亮光,隐于暗处。

“咦,”公主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对岸说,“虞相也来了?”

我举目望向对岸,居然在人群里看见了虞重锐。

第76章

不知虞重锐是不是也发现了公主, 转头向我们这边看来。

离得这么远,又没有灯, 这也能看见吗?

我不禁悄悄瞥了一眼公主, 今日她确实容光焕发、光彩夺目, 走到哪里都引人注意。

公主道:“要不要过去跟虞相打个招呼呢?”

我以为她只是自言自语, 低着头没应声,公主却又追着我问:“瑶瑶,你说呢?”

“啊?我……不、不去了吧?”我看了看对面, 虞重锐刚到就被好几个人围着寒暄, “那边都是男宾,而且虞相好像挺忙的……”

“那好吧,”公主似乎很是失望, “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一次。”

“公主……很像见虞相吗?”我小心地问, “难道对他还心存挂念?”

公主叹大气道:“唉,挂念有什么用,人家心里有人了。”

我不由吃了一惊。虞重锐不是谁都不喜欢吗,他居然还会心里有人?是谁?

不会是我吧?

——我这么想, 是不是有点太妄自尊大不要脸了?

“真、真的吗?上回公主不是说他寡情冷性,对男女婚姻之事不感兴趣?”

“那些都是搪塞之辞罢了。”公主撇撇嘴, “当时我就看出来了, 他早已心有所属,但是怕我仗着皇家威势, 棒打鸳鸯、牵连迫害那女子, 所以编出这番话来拒婚。我是那种骄横跋扈蛮不讲理的公主吗?”

“就是……”我含含糊糊地应和道, 觉得不对赶紧改口,“不是不是!”

“所以我也有点生气,但又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他倾心。后来终于知道了,又觉得他们也挺不容易的,唉。”

我憋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平定心绪,忍不住问公主:“谁呀?”

公主看了我一眼:“说出来你肯定不信,我还是不嚼这舌根了。”

公主,求你勉为其难放下身段嚼一下好不好……

听公主的意思,应该是我跟她都认识的女子,这样的人也没几个呀!但想必不会是我,如果是我的话,我……我肯定会信的。

吉时将近,华灯初上,宾客云集。

公主携我一同回女宾内席,从游廊上穿过去,迎面遇上几位结伴而行的年轻后生。

游廊上只点了零星几盏灯,那些人一边走一边互相嬉闹,并未留意面前的人是长公主。公主举扇半遮面,与他们各走一边,擦身而过。

相错的瞬间,公主忽地放下纨扇,骤然回头。

那群人中最末的一位公子也转过身来,赫然竟是邵东亭。他没有穿朝服,而是一身雪青长袍,玉簪束发,腰系丝绦,衬得他一副……风姿翩翩人模狗样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