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去看他,他低头望着我,目光清微幽远。

我忽然希望三皇子能再跳起来多闹腾一会儿,这样我便有充分的理由说服自己再多留片刻。

可是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时间越长,越容易被人注意到,节外生枝。

“我自然也跟公主会合一起回宫。”我垂下眼道,“快走吧,别磨蹭了,免得夜长梦多。”

虞重锐抱起榻上的三皇子。我替他打开房门,他一脚跨出门槛,又回头来叮嘱我:“记住我说的话。”

我抬起头,不太明白他指的哪句。

“不要轻举妄动,我来想办法。”

说罢他大步跨出门去,沿我们的来路返回,很快消失在树影夜幕中。

我在屋里又呆了小半刻钟,把三皇子弄乱的床铺整理好,拿起架子上公主的披风,从与他们相反的方向绕路回前厅。

走到一半,隐约已能听见前厅欢声笑语,忽然被一名王府的仆人拦住,小声对我说:“县主这边借一步,殿下有请。”

大婚之夜,信王居然还有功夫见我。

仆人带着我绕到宴厅侧面的厢房,外面看着紧密相邻的房屋,中间竟还有两道复壁隔出一间暗室,信王就候在这暗室之中。

他正从墙上的小孔探望隔壁,看见我把那小孔的盖子放下,笑道:“瑶妹妹去哪儿了,叫本王好找。”

我把公主的披风搭在一旁椅背上,回答:“席间陪公主出去散步醒酒,不料遇到了祖父。今日殿下与妹妹大喜,祖父一高兴就喝多了,不慎摔了一跤。照顾完祖父回来后,公主又觉得夜间寒凉,着我回兰苑取披风来。信王府委实广阔,这兰苑也太难找了。”

信王并未追问,回头又看了一眼墙上小孔,说:“咦,虞相也回来了,倒是巧得很,不知他又出去这么长时间干什么?”

我只担心我们俩离席太久被人发现,疑心联想到一块儿去,没想到信王竟然躲在这密室里窥伺宾客,众人动向都在他掌握之中。

李明海出事后,他的徒弟章三全就跑了,至今下落不明,不知是否投奔了信王。他若见过信王,一定会详细告知那日南市所见所闻。

我也不此地无银地多加辩解,只说:“殿下不如自己去问虞相。”

信王笑而不语,转而问:“瑶妹妹要不要过来看一看?”

墙上有三个带盖的小孔,我凑到其中一个向外看去,整座前厅除了墙角都能一览无余。我一边看一边说:“早知道殿下有这样的机关,我便不用费心思往男宾堆里凑了。”

我果真看到了虞重锐,他一回来便被众人围住敬酒,连饮了好几杯。我尽力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观察厅中其他人。

这一看竟叫我意外发现了下五石散害三皇子的人,果然如虞重锐所料,是六皇子的表舅骗自己侄儿五石散是糖丸,让他拿去分给三皇子吃。未免露馅失误,他竟连亲生侄儿也一起坑了,那娃娃上吐下泻抽搐不止,家人谎称癫痫发作,匆忙领回家去了。

六皇子本就年纪小、势单力孤,还有这样的亲戚拖后腿,想上位翻盘恐怕是难上加难。

大致看了一遍,我把盖子合上,对信王说:“陛下派我过来,查一查今天的宾客里有多少殿下的同党。”

信王道:“瑶妹妹看到了什么,尽管如实向陛下禀告。”

见我不解,他解释道:“要紧的人,我都已经知会过他们不要来了。与我划清界限不来赴宴的人那么多,他们夹在其中,不会引人怀疑。”

说罢他停顿了一下,又看向墙壁悠悠道:“我虽然也给虞相送了帖子,但真没预料他会来。小王的婚宴上,居然还有虞相感兴趣的东西呢。”

我接着他上一段话说:“外面的宾客无足轻重,殿下就打算弃车保帅了吗?殿下不是说过,这些人冒死追随辅佐,你绝不会出卖他们?”

“敌强我弱,断尾求生也是无奈之举。”信王道,“不过你放心,陛下既然让你来查探,就说明他拿不到真凭实据,对这些人也无法定罪,只会暗暗削权贬黜罢了。等将来我得继大统,再把他们调回京师重赏补偿就是。”

希望他能一言九鼎,信守承诺。

第80章

我们俩回到密室隔壁的厢房商议,剔除了几位信王觉得无用、但我发现仍有可为的官员, 拟定了一份十一人的名单。

信王的活动手腕比我预期的强得多, 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 一边还受到陛下打压围剿,他的势力仍旧比之前扩张了好几倍。折了裴尚书和李明海, 却将房太尉、中书侍郎、右骁卫大将军等人收入麾下, 宫里也重新安插了人手。假以时日, 或可与三皇子的拥趸分庭抗礼。

“都是瑶妹妹你的功劳,”信王望着我说, “你简直是上天赐予我的福星。”

这话夸得我有些别扭,我低头看案上的名单, 问:“要不要借刀杀人,往里头加几个对家?”

“不行,”信王立刻否决, “万一其中有陛下深信不疑的人,他就会怀疑你。”

“我们可以找那种本来就跟陛下有隔阂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忽然加重了语气,“别人本王都可以放弃牺牲,但是你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一丝一毫的风险也不行。”

我愣了一下:“那就听殿下的。”

信王把手搭在我肩上,叮嘱道:“往后我不能时时跟你通气,你在陛下面前也不要自作主张违逆他。你不是他的对手, 他能容忍宽宥你一次, 但未必会有第二次, 明白吗?”

这话倒是……跟虞重锐说的有点像。

我不习惯被人触碰, 后退半步避开,信王的手便落了空。

我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往旁边又走了两步,说:“殿下如今已经成亲有了家室,有件事我必须得提醒你。”

信王把手收回去,说:“愿闻其详。”

“陛下打算……等殿下生育后嗣、奉天皇帝血脉得以延续之后就杀你。”

信王沉默片刻,忽然笑道:“瑶妹妹为何现在才告诉我,难道不成亲便不会有子嗣吗?”

这话说得有点轻浮,我不禁皱了一下眉:“殿下好自为之。”

信王放低声音,看着我说:“瑶妹妹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叫你失望的。”

如此性命攸关之事,如果他都处理不好,那就不是失望不失望,而是要失势、失命、失脑袋了。

外间喧声渐歇,到了宴收宾散的时辰。我问信王:“殿下藏在这里不出去送谢宾客,不要紧吗?”

信王道:“洞房花烛,本王早早入帏陪伴王妃,合情合理。送宾自有管家代办。”

那王妃迟迟不见新郎,不会生疑派人打听吗?找到外头也不见人,不就穿帮了?

不过这是他们夫妇的私事,我就不便过问了,信王自己会处置好的。

我想起三皇子的事,拿不准要不要告诉他所见内情,但又怕说了,他更要把我和虞重锐联想到一块儿去,便只提醒说:“方才在宾客里,我好像还看到六皇子的外家亲戚,心怀不轨,欲挑拨殿下和三皇子争斗,殿下小心提防。”

信王不以为意:“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猜得到。不挑拨我们两边鹬蚌相争,他们哪有任何机会?他家那几个人我都知道,翻不出风浪来。且留着他们搅搅局,还能替我挡些明枪。”

信王不想动六皇子外家,三皇子那边又有虞重锐和永嘉公主兜着,我以为这事就这么悄悄过去了。谁知回宫后第二天,竟被宫里的太医抖了出来。

那太医只是太医署寻常的医博士,按惯例去给三皇子诊平安脉,三皇子说自己昨晚喝醉了,醒来浑身不舒服。太医生性谨慎,听说十一岁的孩子醉酒,便觉得不寻常,仔细查验,发现三皇子脉象不稳,肌肤有多处抓挠痕迹,便溺中残存毒物,判断他服食了金石药,直接告到陛下面前。

陛下自然龙颜大怒,下令彻查。事情发生在信王府上,信王首当其冲,进宫负荆请罪;三皇子睡熟后是虞重锐送回来的,他也被召入宫中接受讯问,不过有永嘉公主作证,他俩席间在河畔相遇,见到三皇子独自一人、举止失常,便将他送到后院休息。

破案的过程非常迅速。三皇子虽然不记得药性发作后自己干了什么浑事,但清醒时记性却很好,尤其他从小受褚昭仪耳濡目染,对自己入口的食水记得一清二楚,一一列出,那颗糖丸便显得十分突出可疑。

循着三皇子描述,很快找出给他糖丸的男童。陛下派人到家里一查,男童自己服食糖丸过量,尚未脱险清醒,这便罪证确凿无疑了。

六皇子的外祖为保全家,主动交出主使表舅,大义灭亲。表舅被判谋害皇嗣未遂,流放三千里;外祖一家在朝者皆难逃干系,纷纷罚俸遭贬,六皇子仅有的一点支持势力也被折堕削平。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案子已经审完了,是三皇子跑到燕宁宫来,屁颠屁颠告诉我的。

六皇子的亲眷谋害三皇子嫁祸信王,案情原委清晰明朗,明明白白。原本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以林太师为首的三皇子党不知为何,竟把矛头对准了虞重锐,说他明知三皇子被人毒害,却隐瞒不报、掩饰罪证,其心可诛。

他们在想什么?难道不该感谢他保护了三皇子吗?如果非说隐瞒不声张是别有用心,那不是连长公主也一起骂进去了?

我见过这些人中元宴上大部分都向虞重锐投掷过刀剑,但是没想到党派利益之争,竟可以让人不顾是非黑白,见缝插针地攻讦诬陷,不放过任何机会。

三皇子转述完了,不忘向我邀功:“其实我还记得,醉倒之前最后一个遇到的人是你,不知为什么虞相说是在河边发现我的,我就没说。”

我问他:“为什么不说?其实就是我后悔上次救你了,把你丢回河里去喂鱼的。”

“你才不会呢。”他像个小大人似的昂起下巴,“我可是从小在宫廷里长大的,权力斗争嘛,司空见惯了。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小屁孩说这话的时候,还真有点未来皇储的风范。可惜不管他如何装腔作势,我现在满脑子都只有他发癫的蠢样儿。

——虞重锐每次见到我,是不是也这样啊?

那可真是为难他了。

三日后是岚月的回门宴,我没有再参加。

家里似乎已经默认了我和姑姑一样,从此以后就是宫里的人了,等闲小事不会再邀请我,只是派人来知会一声,给我捎了些喜饼。

捎东西的人是仲舒哥哥,这比礼物更让我开心。他在光禄寺当值,每逢重大节庆陛下设宴宫中,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多见几面。

仲舒哥哥告诉我,祖父身骨健朗,摔的一跤并不要紧,反而是酒醉在河边吹了凉风,第二日就风寒头痛,宴席也只草草露了面,这几天一直卧病不出。

“你别担心,国公不会有事的。”他安慰我说,“我知道,家里就数国公跟你最亲,最让你放心不下。”

仲舒哥哥至今不知道我跟祖父的龃龉心结,在他眼里,我们还是那对上慈下孝、感情深笃的祖孙。他不知道祖父打过我,也不知道我们家背地里掩藏的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他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如果将来成了亲、生了女儿,他会怎么办呢?

我问他:“在信王府上相看的那位小姐,仲舒哥哥觉得如何?”

他顿时红了脸,局促道:“你说卞小姐?她一句话也没说,但看着是个温柔娴静的好姑娘,我……我还是不要耽误人家了。”

“卞”这个姓氏,我在朝官中好像还没见过。“他们家是洛阳人氏吗?”

“不是,籍贯兖州,跟继母家沾点亲,这回恰好来京,听说我们家有喜事,专程登门贺喜的。”

兖州路远,家境平平,有意攀结国公府,女儿又性子内向柔顺,我们家选媳妇的标准还真是一如既往没有变过。

我对仲舒哥哥婉言道:“这位小姐恐怕不适合嫁到咱们家来。”

他点头道:“对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我还是喜欢……活泼好动、有主见一些的姑娘。”

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去,心中默道:「就像你这样的。」

我后面的话就没法说了。

仲舒哥哥和我一样从小失去了母亲,继母对他放任不管,大约没有耳提面命教他那些牺牲女儿维护家运的歪理,他又一直跟我玩在一块儿,是家中少有的不重男轻女的人。我得找个机会把内情告诉他,追查宁宁下落那件事我也没忘,如今身在宫中更难着手,我需要家里也有人支援帮我。

仲舒哥哥毕竟是外臣,东西送到说了几句话就要告辞走了。临别前他对我说:“瑶瑶,你一个人呆在宫里是闷了些,不过你别着急,下个月就是千秋节了,陛下定会宴请群臣,到时候我又可以进宫来看你。国公、叔伯、兄长们,家里的命妇女眷,还有岚月……王妃,他们都会进宫来的,你又可以见着家里人了。再往后还有腊八、新年、上元,团聚的机会多着呢。”

我冲他点头微笑:“好。”

我没法告诉他,家里这么多人,我真正想见的也只有他一个而已。为着他好,或许我连他都应该少见。

千秋节,陛下的寿诞,这个提醒陛下又老了一岁的日子,恐怕不是那么好过的。

第81章

仲舒哥哥没猜对,我也没猜对。

今年的千秋节……一切从简, 庆典未成, 草草了事。

盖因千秋节的前几天, 太行山下突发地震,真定府治下的获鹿郡几乎整个被夷为平地, 灾情严重, 陛下命府库将庆贺千秋节的银两钱帛全都拿去赈灾了。

永嘉公主告诉我说虞重锐亲自去了真定府主持大局, 除了救济安置灾民、防治灾后疫情,还得协理安排他们重建家园, 恐怕要到年底才能回来。他以前在西南沅州做太守,那边山势险峻灾害多发, 他处理这些事颇有经验,所以陛下特地委派他去的。

大吴疆域广阔,地势多变, 从巴蜀到沿海、陇西至岭南,每年洪水、干旱、塌方、海啸,大大小小的灾情数不胜数。但是这太行山地震却非同小可,引得朝中人心又浮动起来。

高祖起于吴兴,马背上夺得天下,定国号为“吴”,原本属意定都苏州或金陵。但因太常进言, 沈氏龙脉其实源于北方太行, 居中原方可镇天下, 改定都洛阳, 以苏州府和真定府为东、北陪都。每逢登基改元,祭天告地,都在太行之巅龙脉之首举行。

开国数百年来,太行山从未发生如此严重的灾情,一时众说纷纭。这时便有人翻出司天台的记载来,说其实先帝驾崩的前一年,太行山也地震过,灾情不重,却震断了山脊,龙脉断裂;这回地龙翻身山体挤压,龙脉重又合拢,是因祸得福也。

这话听着像安抚人心,但在有心人听来,那就是另一种解读——先帝和奉天皇帝惨遭永王毒手,皇室蒙难,龙脉断绝,江山才暂交到陛下手中;如今先帝的嫡长孙信王长大成人,这龙脉就又接起来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这话的人不但没有得到嘉奖,还碰了一鼻子灰,正好陛下在着手贬谪婚宴上我查出来禀报给他的信王党羽,这人也跟着一起发配去边疆深山里观星测地了。

陛下觉得此事一定是有人借题发挥、散播流言,又把群臣召到甘露殿来,让我在帘后查是谁传的谣,谁又信了坊间飞语立场动摇。

今夏格外多雨,宫中不少年久失修的宫室都漏水了。总算熬过了雨季,黄河没有决堤泛滥,到了秋日,西北风一起,天气却立马干燥起来,冷得也特别快。有的木头经不起冷热干湿骤变,就会变形开裂。

甘露殿里群臣毕集,陛下话说到一半,我还没来得及看全呢,“砰”一声巨响,甘露殿的房梁居然崩裂了,屋顶簌簌地往下掉瓦砾碎渣。

殿中人多拥挤,骤生此变,好多人第一反应便是往外逃,跑到门口堵住了才想起皇帝还在大殿最里头,又回头高喊“护驾”,乱成一团。

好在那屋梁只是开裂,并未全断,只有一位吏部官员被瓦片砸破了头,另一人跑得太急摔倒被后面的人踩伤了手,其余人等皆无碍。

陛下眼见危机突发时群臣狼奔豕突,竟没有多少人先想着护驾,气得七窍生烟,又左迁罢免了一批跑得最欢的臣工。尤其是将作监,维护修缮宫室不力,甘露殿竟能出这种纰漏,负责内作的一监二丞统统被革职。

甘露殿一时半会儿是不能用了,将作监搭了架子把大殿围起来,屋顶掀开更换大梁,陛下责成一定要在年底之前修好。

这件事传开去,又有了新的说法——皇城宫室都是前朝所建,用了几百年了,为什么别的大殿房梁不坏,唯独甘露殿坏了?甘露殿是什么地方?紫宸之配殿,皇极之副,却独得陛下偏爱,紫宸殿御极视朝后,实际大多政务都在甘露殿商议处理。暗暗影射紫宸即先帝、奉天皇帝一脉正统,安然无恙;甘露即今上陛下,旁支副手,代摄江山,时限已到,该退居还政了。

所谓的吉凶征兆、谶语纬书,只要想编造附会,总是能找得出名头理由来。

陛下虽然生气,但也拿这些流言没办法,只能继续暗查。因为代奉天皇帝暂理社稷、将来要把江山还给兄长的嫡子,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倘若世上真有后悔药,陛下恐怕最想回到十几年前把自己的嘴给堵上吧。

千秋节后再过五天,就是德太妃的寿辰。

虽然陛下说了再短也不会短太妃的供养,但是他自己的寿礼都拿去赈灾了,德太妃怎好大操大办?太妃今年五十一,前年刚做过五十大寿,今年就让小辈们到寿康宫给她磕个头算了。

信王和岚月新婚刚一个月,都入宫来向太妃请安。我不想凑热闹,也为避嫌,就只备了贺礼,让女官替我送去。

不料女官回来却捎了德太妃的话,问我:“家中妹妹难得入宫,县主都不来见一面吗?”想来是陛下已经走了。

我到姑姑灵前告祭,除去孝仪,换了一身稍显喜气的衣裳,免得又惹德太妃不快,说我寻她晦气。

我到寿康宫时,陛下果然不在,各宫来拜寿的妃嫔、太妃娘家亲戚命妇等人还未散去。

因为永王之乱,先帝的子息大半折殒,后分封各地;陛下如今只有三名皇子、两名公主,后宫嫔妃也不多,这皇宫里的人丁还不如我们家一大家子兴旺。

如果我家的女儿都活着,只怕会更热闹吧。

然而作为家中仅剩的两个幸存者,岚月见我的第一眼,竟是用一支冷箭招呼我。

她已经是王妃了,身份比我高贵,出身也不再是秘密,为何还对我有如此敌意?

今日她穿了一件红底彩线织绣而成的百子衣,颜色喜庆,兆头又好,但她的脸色却是苍白的,发上珠翠沉重,衬得她两颊清削、下巴尖尖,似乎比在家时更瘦弱了。

我上去向德太妃行礼祝词,她就站在太妃身边,冷着脸一言不发。

还是德太妃提醒她:“长幼有序,不跟你姐姐打个招呼吗?”

岚月心道:「我是王妃,她只是个县主,凭什么要我向她低头?」但碍于太妃开了口,微微屈了屈膝盖,口中说:“姐姐万安。”

我对她回礼:“王妃万安。”

德太妃则心里想:「还没当上皇后呢,倒先摆起架子来了!不想着怎么好好服侍襄助夫君,一嫁过来就跟家里的婢妾争宠耍威风,乱动王府里的人,这点眼界肚量,将来如何母仪天下?」

看来太妃不是很喜欢这位自己选的孙媳妇。

旁边还有不明所以的妃嫔隔岸观火:「先想娶姐姐没娶成,又娶了妹妹,往后姐妹俩还要成妯娌,可有得精彩热闹了!」

三皇子也来了,扎在人堆里朝我挤眉弄眼,等我向太妃见完礼退到一旁,就凑到我身边来小声说:“我一早就到了,本已打算回去,听说你要来,特地在这儿等你的!”

他背着手挺胸抬头,摆出一副自以为替我撑场子的架势,目不斜视,抿着嘴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成亲那天新娘子挡着脸,又离得远,都没看清。刚刚我凑到跟前看了,你妹妹没你好看,信王亏大发了!”又在心中小老鼠似的吱吱偷笑:「被我捡个大便宜!」

我从眼角向下斜睨他:“殿下还有功课没做完吧,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去国子监见太傅?”

他垮下脸说:“我吃完太妃的点心就去。”

这次太妃寿辰不设宴,到晌午时分,尚食进献寿面、寿桃、汤元等面点,以竹匾盛之,饰以万年青、松柏叶,寓意寿永常青。

别人吃的都是寻常细面,只有太妃那碗是长寿面,一根到底,长五尺一寸。吃到一半太妃就连连摇头,把面条咬断说:“不行不行,吃不下了。”

妃子们说这长寿面是不能咬断的,德太妃叹气道:“先帝驾崩那年我才刚三十岁,比你们有些人还小呢。先帝和皇后姐姐一走,把我的命也带走了,后半生就是会喘气的行尸走肉罢了。要不是有云期,我早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信王跪在德太妃面前,众人纷纷劝说太妃福寿绵延,往后享福的日子还长呢,千万别说晦气的话。劝了半晌,德太妃才又把剩下的半根寿面吃完了。

今年我过生辰时,凤鸢也给我做了长寿面,她的手艺比御厨好多了,那碗面的滋味我到现在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