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或许是因为……当时坐在我面前看我吃面的人不同。

不知虞重锐在真定府如何了,有没有把邓子射一起带去?震灾之后,最怕瘟疫时症流行,若有邓子射在旁,我……我能稍稍放心一些。

我甚至希望他把凤鸢也带在身边。凤鸢麻利能干,什么都会,在外面也能把他照顾得好一点。

吃完寿面点心,德太妃便说自己乏了,嫔妃命妇们纷纷告辞。太妃说:“信王妃难得进宫来,县主留下陪你妹妹说说话吧。”

她专程把我叫过来,定然是信王的意思,肯定不会就这么让我走了。

等人都走光了,只剩我、信王和岚月,德太妃果然又说:“人一多就闹得我头疼。岚月,你扶我回卧房去休息吧。”

岚月当然不愿意:「他们俩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地私会,连太妃都帮忙撮合,把我这个王妃置于何地?」口中推辞道:“太妃不是说让姐姐陪我说话吗?我初来乍到,宫里很多事情都不懂,正想向姐姐讨教呢。”

德太妃见她不识趣,把脸一拉斥道:“你有什么不懂的,我来教你!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见太妃动了气,岚月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遵命。”

她扶太妃走出花厅,出门前回过身,不忘对我飞来一记怨愤的眼刀。

岚月似乎……误会我跟信王的关系了。

第82章

我对信王说:“宫中人多眼杂,殿下实不该此时冒险与我见面。”

上回婚宴他还说我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哪怕一丝一毫的风险也不行, 现在又不怕连累我了吗?

信王道:“我实在没有办法, 找不到机会与瑶妹妹见面,偏生最近又情势迫人, 我也是陷入死胡同了, 走投无路才来向瑶妹妹求救。外面有太妃看着, 我们尽快说完便是。”

我问他:“殿下有何为难事,我能帮得上忙的?”

“上回瑶妹妹画给我的那张图, 我已经反复琢磨研究,能用的都用上了, 但是这朝堂,毕竟还是陛下的朝堂。”

我不解:“我能做的仅限于此,人心向背非我能左右, 这些只能靠殿下自己在外周旋连横。”

信王道:“这些确实是本王分内之事,不过这情势因时而动,变化莫测,最近两个多月里更是变动频仍,所以我还需要瑶妹妹相助,随时为我出谋划策,调整战略才行啊。”

“殿下是希望我再多给些内幕消息么?”我明白了, “前几天甘露殿崩毁时, 倒是又瞧出些许端倪, 不过都是些细枝末节。”

“契机说不定就藏在这些细枝末节里。”信王起身取来笔墨, “小王洗耳恭听。”

我提笔蘸墨,下笔之前停住问他:“将来殿下若身登大宝,国政机要更是错综复杂、瞬息万变,难道也要我一直辅助吗?”

“如今我屈居人下、势单力孤,不得不仰赖瑶妹妹相助;倘若将来真能一飞冲天,则天下俊士豪杰尽为我所有,岂会以社稷负累一女子?”信王微笑道,“瑶妹妹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会做到。身为人主,说过的话若都能反悔不算数,如何收得住下属的忠心呢?”

“殿下可愿起誓?”

“若本王违背诺言,”信王忽然轻蔑地一笑,“那就罚我寿数子息皆不如今上陛下,徒劳空忙皆为人作嫁。”

陛下言而无信还倒打一耙,才致使信王这些年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哪怕他坦坦荡荡地说朕就是改主意了要立自己的儿子为储君,信王起码还可以做个安稳王爷,不用时时担心自己脑袋搬家。

我落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把那日他们出乎意料的表现和心事一一告诉信王。

“原来骠骑将军虽与太师不睦,对陛下却是忠心耿耿以命相护。原本我已无处下手,正犹豫要不要去拜谒他,幸好瑶妹妹及时告知。否则他去作证告诉陛下,或者当场拿了我,我就成了自掘坟墓了。”信王把手按在纸上,倾身对我说,“瑶妹妹又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来日定当厚赠相报。”

“我不图什么厚赠,”我放下笔向后坐直,“殿下记得答应过我的条件就好。”

我跟信王商议完毕从花厅出来时,德太妃也训斥完了岚月放她回到院中,她的举止仪容收敛了很多。

她主动迎上来,恭恭敬敬地对信王行礼:“殿下今日为太妃寿辰劳碌操心,一定累了,送姐姐回去就让妾身代劳吧。”

信王本也不适合送我,没有拒绝。

我说:“二位新婚燕尔,王妃还是留下侍候陪伴殿下吧,不必送我。”

岚月目中芒刺一盛:「自己不要脸勾搭有妇之夫,还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是故意讽刺我、耀武扬威吗?都踩到我脸上来了!」

方才我忘了提醒信王,回去好生安抚岚月,就算不能把图谋大业的计划告诉她,起码别让她误会,免得她因嫉妒而冲动误事。

我回头望了一眼信王,他对我微笑颔首,也不知领会到了没有。

岚月上来挽住我的胳膊:“燕宁宫中设了贵妃姑姑的灵位,我既然来了,理应前去拜祭,正好也有几句体己心里话想跟姐姐说说。”

我们俩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手挽手的亲密举动,怎么看怎么别扭,走路互相打架,离开寿康宫我就把手抽了回来,跟她隔开一臂距离。

岚月也没吭声,和我并排而行。

但她的心里可不像面上那么宁静平和。

经过花园廊桥时,她想把我推下池塘;园中的梨树伸出一条枝杈,她觉得把我吊在上面正好;看到宫门有带刀侍卫,她幻想有朝一日自己成了后宫之主,命令侍卫将我拖下去乱刀砍死;一忽儿她又改了主意,换了一把小刀来,在我两边脸颊各划了一对叉。

她对我竟有如此深仇大恨,一路走来,起码让我死了七八次。

到了燕宁宫的佛堂,岚月走进去,第一件事不是先去姑姑灵前,而是环顾四周,仔细打量佛堂内的陈设。

我看到她在心中盘算:佛堂里挂了不少经幡,都是布纸裁制,极易点燃;待会儿她去姑姑灵前上香,假装失手打翻香烛,将布帏经幡点燃;我定然会惊慌失措上去救火,她从背后用烛台将我打晕,然后把蜡烛融化的烛泪滴在我脸上,我的脸就毁了;她再把火势弄大些呼救,谎称佛堂不慎走水,我吸入烟气昏厥,被融蜡火苗烫伤,她就可以撇清干系全身而退。

策划思虑得这么细致,恐怕不只是像前几次那么凭空想想而已。

岚月很聪明,胆子也大,但是从小没有人教她,应该把聪明大胆用在什么地方。

我站在门口没动,对她说:“你自行进去祭拜吧。”

她的计划被打乱了,果然有点慌乱:“啊……你不跟我一同进去吗?”

“今日去给太妃祝寿,未着孝仪,待我换过了再进姑姑的灵堂吧。”

岚月往外退了一步:“那我穿红着绿的,也不应该进去。”

“你是新嫁娘,又没在守孝,无妨的。姑姑看到你成亲出嫁了,肯定会为你高兴。”我回头把燕宁宫的女使叫过来,让她陪岚月进佛堂祭拜。

我回到偏殿自己房中,除去锦衣钗环,将素布麻衣换上。

不一会儿岚月就祭拜完了,到偏殿来找我。她特地吩咐门口的婢女:“县主有话要跟我说,你们先退下吧。”

明明是她要跟我说什么姐妹间的体己心里话,怎么又变成我有话要跟她说了?

进屋后她故技重施,又盘算床上的帐幔可以引火,但大白天屋里没有火烛;榻前倒是有一炉熏香,不知能不能点着明火,一会儿她可以趁我不注意把熏香踢到帐幔底下试试。

她一边仔细筹划,一边又发狠地想,费这么老鼻子劲,不如索性把我摁在地上,拿香在脸上烫几个疤,那可真是好看极了,又爽快又解恨。

看来不让我毁容,她就咽不下这口气。

我问她:“岚月,你觉得贵妃在宫中二十年荣宠不衰,靠的是什么?”

岚月正挡着那炉熏香想悄悄动手,闻言连忙停下,囫囵应道:“啊……贵妃?当然是靠的与陛下共度患难、同舟共济结下的深情厚谊。”

“不是因为容貌吗?”

岚月讪讪道:“以色侍人,色衰则爱弛,何况宫中姹紫嫣红、时换时新,岂能凭颜色长久?”

“你看,道理你明明都懂,为什么到自己身上,就钻了牛角尖呢?”

岚月骤然变了脸色,踉跄退开一步:“你……”

她往旁边一退,熏炉就露了出来,顶上镂空铜盖已经打开。

我从炉中折了一段燃着的线香出来,又问她:“那你觉得,陛下先欲立我为妃,又改册县主,指给小我五岁的三皇子,长留宫中不得出,是因为我的容貌吗?”

我把香塞到她手里:“你要不要试试,拿这个在我脸上烫几个疤出来,看看我破了相,陛下是不是就会收回成命?如果这么容易,我倒是求之不得。”

岚月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抓住她的手往我脸上凑:“你信不信我脸上每多一个疤,就会掉一颗人头?你的,信王的,你娘亲的,还有国公府里的所有人,你们全都逃不过。”

岚月使劲往后缩,吓得尖叫一声,扔掉手里的线香,见那香掉在地上仍旧冒烟,又追上去踩了两脚把火星踩灭,回过头来惊魂未定地瞪着我:“你……疯了吗?”

我弹去手上的香灰,站直身道:“岚月,这宫廷里有许多事,都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你现在已经是王妃了,凡事不要冲动,多想一想;如果实在想不明白,就暂时先忍一忍,过段时间可能就明白了,总比一时冲动做错了事要好。”

“暂时先忍一忍……”岚月冷笑道,“我已经忍了一个月了!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新郎却不知所踪。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吗?他去了西厢与你密会!进宫来给太妃祝寿,你们俩又……还当不当我是人!”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

“不是他为什么要为你守身如玉?”岚月愤然甩袖打断我,“成亲一个月了,他一次都没有来过我房里!”

我哑口无言,未料到她竟是因此生怨。陛下想等信王成亲生子后杀之,信王说他自有分寸,没想到他的分寸就是对自己的王妃敬而远之。

但是这生儿育女之事我也不太懂,只好说:“你是他亲自上门求娶来的,三媒六聘,宗正在册,又没有人逼他……想必是还有其他苦衷吧。”

“是没有人逼他,但是他后悔了。我亲耳听到他对太妃说:‘贺家的女儿是必须娶,但是太妃为我娶错了人。’”岚月颓然退到桌边坐下,眼里含了泪光,“我知道你们两个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他本来想娶的也是你,但是被贵妃拒绝了,你又失踪下落不明。他想要祖父的支持,就退而求其次娶了我,但是中途你又回来了,许配给了三皇子。三皇子在王府被人下毒,真的是别人陷害吗?那殿下为什么又暗中传讯到宫里,把这事捅出去?”

原来三皇子中五石散事发,不是太医偶然发现,是信王自己泄露的?那天他不是说留着六皇子外家的势力对他有利,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我还看到过好几次他悄悄把人请到家里来,商量怎么对付三皇子……难道除了皇位,就没有你的原因?”

我回过神来,对她说:“岚月,你把男女之情看得太重了。我跟信王也算不上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更无从谈起。如果他执意想娶我,我回家之后、入宫之前,不是没有机会,他可有半点表示?最后不还是顺顺当当娶了你?连为我悔婚都不愿意,何谈不顾性命、争夺皇位?你不要只听他说了什么,也不要妄自揣度他怎么想,要看他实际是怎么做的。”

这话我听过不止一次,现在竟拿它来教训别人,我自己又做到了吗?

岚月含泪蹙眉瞪着我,半信半疑。

这时婢女进来禀报,说永嘉长公主使人来请我去昭阳宫。

上午给太妃拜寿,公主也到寿康宫露了面,不过在我到之前她就已经走了,现在为何又叫我去?

我出门问公主的女使:“公主有没有说召我所为何事?”

女使道:“公主说收到一封真定府的来信,不明其意,请县主去帮她看一看。”

第83章

真定府的来信……是跟虞重锐有关的吗?那边灾情如何了?

我立刻没心思管岚月了,跟她说了声公主传唤召见, 让她自己回寿康宫去。

我匆忙赶到昭阳宫, 公主正倚在轩窗下的美人靠上, 看见我过来,指了指桌上展开的信纸说:“最近老是眼睛发花, 瑶瑶, 你来帮我读一读这封信上说的什么吧。”

我拿起来一看抬头“长公主殿下慧鉴谨启者”几个字, 就认出是虞重锐的笔迹,连忙又丢回桌上。

公主问:“怎么啦?”

“这是……旁人写给公主的私信, 我看不合适……”

他在真定府忙着赈灾,还有功夫给公主写信, 他们两个私交甚笃嘛……

“你不看,那我自己看啦?”

公主坐起身来把信拿过去,像个老人家似的将信纸举到一臂之远, 眯着眼睛说:“年纪一上身,眼睛就先不好了,这都写的什么呀?”

公主,你才二十六岁,现在就老花也太早了吧!

公主一字一字念道:“……暌违日久,拳念殊殷。自获鹿蒙灾,赞皇至灵寿诸郡县仍偶有余震……”

我不禁插嘴问:“地震之后还会有余震?严不严重?”

公主往后看了看, 说:“还好, 比获鹿郡那次轻一些, 房舍崩废, 人畜无损。”

人没事就好。

她接着念:“……秋冬寒燥,时疫不兴,又得子射出桂枝麻黄汤方为预——桂枝麻黄我知道,子射是个什么东西?”

子射不是个东西,啊不对,子射是个人。

我回道:“南市余巧堂的邓磬大夫,字子射,前阵子刚开堂坐诊就名噪洛阳。”

公主埋怨道:“我又不认识他,突然提起此人,没头没尾莫名其妙,这信到底是不是写给我看的?”

我怪怪坐着抿嘴不说话。

公主继续往后看:“……真定民居屋舍盖以圆木为柱,方榫直梁,夯土填充成墙,遇震即梁斜屋毁。余授其斜撑复梁圆榫造法,附图见末……”

她翻到最后一页,信纸上果然画了几幅图,不由大皱眉头:“这是什么玩意儿?”

“给我看看。”我把那页图拿过来,只见上面画了方榫直梁与圆榫复梁两种梁柱框架的对比,接头处还有放大的细节图,十分清晰。从图上看,复梁的工艺确实要复杂一些,但柱撑纤细,用料可能反而更节省,不需要太粗太重的木材。

公主摇头叹气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虞相看着像个闻情识意的妙人儿,写起信来却这般无聊。他说自己寡情冷性不识男女之趣,诚不我欺,对自己倒是认识得很清楚!非我佳偶非我佳偶,幸好我悬崖勒马没有嫁他!”

“哪有,这不是很有意思吗?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真聪明呀,为什么没有早点推而广之呢?”我举起那张图纸,“公主你看……”

“我不看!”公主把脸一撇,“你们两个倒是臭味相投,这张图就送给你吧。”

别说虞重锐画了这么详细的图纸,他就算只给我寄张白纸上面画个圈,我也会觉得那是天上明月、团圆美满,有意思极了。

我依依不舍地把信纸折起来还给公主:“虞相写给公主的信,还是公主收着吧,我已经看过记住了。”

图上有注字,如果被人知道我收藏了留有虞重锐笔迹的图纸,就解释不清了。

公主讶道:“才看了这几眼,你就记住了?”

“对啊,画得简单清楚,一看就明白了呀。”我指了指头上的屋顶,“其实我们天天都看见的,就像这顶上的榫卯……”

“打住打住,”公主止住我道,“你不用跟我解释,我对造房子没有兴趣。”

说到造房子,将作监最近在宫里大兴土木修缮,兴许我可以去观摩一下。

信里说了地震防疫和屋梁结构几件事就结尾了,末了还有几句“寒暑不常,希自珍慰,顺颂冬绥”之类的套话,公主显然十分失望。

公主问我:“要不要给虞相回信?”

“按理是应该要回一封……”

“他写的这些事,叫我怎么回?我十二岁就出嫁到北地蛮荒,字也写得不好,可别让他笑话我。”公主道,“瑶瑶,你帮我写一封回信吧。”

“我?”我支吾道,“公主给虞相回信,我来代笔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看好得很,这信就该你来写。”公主二话不说,命女使取来纸笔铺在案上,要我马上就写。

我坐到案后,提笔润墨,问公主:“是称呼‘虞公’,还是宰相之名?”

“什么‘虞公’,你都把人叫老了!”公主嫌弃道,“当然是叫‘虞郎’,哦不,‘锐郎’。”

我被她说得脸上发热,犹豫再三下不去手。公主和虞重锐也算有私交了,不如直接称呼表字,不亲不远,正自合宜。

“信里要回他些什么?”

“这还用我告诉你?问问他:冷不冷呀,累不累呀,想不想我呀,什么时候回来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这都三十几年没见啦!总之你心里想什么,你就写出来呗!”公主道,“总不能去问太医要几个治流疾的方子,找将作监要屋顶卯榫的图样还给他吧?”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要我写亲密的话语,我确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跟虞重锐说,但假如他没认出我的笔迹,当真以为这是公主写的呢?或者他认出来了,知道是我写的,那我……我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他呀!

我模仿公主的口吻,端端正正回了一封信,除了问候安康、叮嘱珍重,把甘露殿大梁崩裂的事也说了。沅州潮热多雨,那边的屋梁造法拿到真定来未必适应当地水土气候。

写完呈给公主,她看了“啧啧”摇头,提笔在空白处又加了几句:“纸短情长,不胜依依。祈愿早归,面诉相思!”

这加得也太刻意了,字迹都不一样……

公主把信收起来,看着我嗔道:“小姑娘家,脸皮子太薄!照你这样,几时才能擒得如意郎君?”

公主是不知道我干过的那些没皮没脸的事,不还是没擒到吗……

洛阳到真定,寻常信件一来一回需十余日。过了半月,虞重锐又有回信来,公主再把我召到昭阳宫去,叫我读信回书。

如此鸿雁尺素往来,我在宫中的日子仿佛也有了祈盼和新意。他用纸笔带我去看太行山的峻岭高峰,井陉的曲折险阻,河东河北的一望无际,告诉我洛阳没有的山川风貌、民生百态。

漫长的等待间隔中,无事我便会仰头观察宫殿的廊檐屋顶。宫城建于前朝初期,多次修缮扩建,不同时期、不同的工匠各有其特色,看得多了,光凭外观我就能猜出这座殿宇、那段廊庑是什么时候建造的。

我也会去旁观将作监施工。如今负责内作的司丞是从百工署升上来的,专管采伐,说起木材头头是道。他告诉我甘露殿大梁用的是黔州出产的千年楠木,树干通直,纹理细密,不宣不燥,用上几百年也不会腐坏。上回大梁崩裂,实属意外,这新梁他特地选的已经运到洛阳陈放风干了十多年的陈木,表面涂桕籽油,反复多次渗入木材肌理,绝不会再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