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信王终于解开了那个绳结,将面具从我头上拿下来,“瑶妹妹的发钗乱了,我帮你理一理。”

“不必了,”我侧身让到一旁,“到宫中再请尚宫女官帮忙整理仪容吧。”

信王把手里的面具翻过来端详,问:“这女子是什么人物?是不是男女一对?”

我回答说:“我也不认识,买着玩的,其他的都太丑了。”

信王便没有再多言语。

马车走得快,不多一会儿就到了洛水河畔,车夫说桥上往来拥挤,要等一等才能过桥。我向信王辞谢下车,步行过桥,就是皇城大门。

赶回宫城时,亥初还差半刻,总算没有迟到。

因甘露殿修葺尚未完工,今年的上元佳宴改在文华武英两殿举行。陛下和群臣在文华殿,妃嫔、皇亲、内外命妇等在武英殿,由淑妃主持,两殿前后相邻。

我找尚宫理毕仪容,从配殿去往武英殿时,正好看到群臣集结在文华殿门前,次第鱼贯入内。朝中三品以上紫衣者并不多,而能将老气横秋的紫衣穿得这般玉树临风、清颀秀逸的更是绝无仅有,我一眼就看到了虞重锐。

他不是说赶不上了吗,怎么又来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就回家更衣梳洗,再从集贤坊赶到宫城来,凤鸢做事可真够麻利的,当然也少不了“外城一炷香”常三哥的精湛车技。

虞重锐也看到了我,忽然开口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他说什么?是在跟我说吗?可是太突然了,我没来得及看清呀!

我用力皱起眉,对他做了个夸张的迷惑表情。

他绷着脸忍住笑,重新用口型说:我、也……

“你上哪儿去了!”三皇子忽然从背后冒出来,吓得我差点心跳骤停,“不是说好等我一起去玩的吗,点完灯你就不见了!”

我拍着胸口对他翻了个白眼:“谁跟你说好的?我可没答应。”

“我不管!”他开始抓着我的手胡闹撒泼,“我一直到处找你,都没出宫去玩!一年才一次的机会,你得赔我!”

我被他抖得胳膊都要散架了:“你别闹了,那边朝中诸公都看着你呢。”

看看这熊孩子闹腾样儿,怎么当储君,将来还要肩负江山社稷大任?大吴怕不是要完了?

三皇子回头看了一眼,放低声音:“反正你必须赔我。”

我越过他的头顶看向文华殿,虞重锐已经被几名臣僚拥簇着走进大殿去了。

还让我赔,明明应该你赔我才对!

我气得不想理他,掉头自行进殿去,三皇子又像牛皮糖似的跟了过来。

武英殿皆是女眷妇孺,成年宗室如信王亦在文华殿与陛下臣工同席。殿内有宫人侍宴,众人皆未带仆婢,连德太妃都是由淑妃陪同服侍入席,只有岚月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婢女手臂上,慢吞吞地踱步走入殿中。

德太妃不禁皱起眉头:“又怎么了这是?”

淑妃玩笑道:“看这步态架势,信王妃莫不是有喜了吧?”

岚月娇羞地低下头,喜不自胜:“原本不该这么早说的,但是今日刚刚看了北市的名医确诊,大夫嘱咐要仔细着点,竟叫淑妃看出来了。”

第85章

在众人的恭贺欢笑声中, 德太妃白了脸色。

但她仍需做出欢喜的样子, 开宴后饮了几杯, 才谎称自己头风发作退席了。

也许不是谎称, 她是真的头疼。

信王说过他自有分寸, 上回德太妃寿诞时岚月还说他们一直没有……才过三个月,怎么就有身孕了?

我注意看着岚月,她除了得意洋洋,尤其是看我的时候带有示威炫耀之意, 并没有别的念头, 可见不是说谎。

三皇子在桌子底下偷偷拿手指点我:“你妹妹有娃了, 你是不是不高兴?别急, 让他们先, 等咱们成了亲,奋起直追, 三年抱俩!”

往常他说这种话,我还能当做玩笑,但此刻全然没有心情。我问他:“殿下就从来没有想过问问我愿不愿意吗?”

他愕然道:“嫁给皇子为妃,将来说不定还能……有更高的位置, 谁会不愿意?”

“假如就是有人不愿意呢?”

“你不想嫁给我?是不是嫌我小?”他的脸色忽然沉下来, “还是你心里有别的……”

后面几个字他碍于场合没有说出来:「……野男人?」

这个词只有他中了五石散、神志不清时说过,我以为那天的事他完全不记得了。

「是谁?信王吗?还是上回我好像撞见过的……想不起来了, 总之不管是谁, 等我长大登基, 统统把他们杀头抄家。你做了我的妃子, 就不准再想别人,哪怕以后我先死了,你也得像太妃们那样为我守寡,不许改嫁。」

他在桌子底下抓住我的手:“既然父皇把你指给我,你生就是我的人,死亦是我的鬼。”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像极了……荷塘边那次他推我下水,说要废了我、送我去见阎王为他娘亲报仇的模样。

这段时日玩笑嬉闹,我竟忘了这孩子也有过狠绝冷戾的一面。

我心里打了个突,把他的手推开,举箸往他面前碗里夹了满满的菜:“对,就是嫌你小,年纪小个头也小,你赶紧多吃点长大吧!”

三皇子终于喜笑颜开,转过去拿筷子在碗里拨拉:“炙獐和鸭脯我爱吃,再多来点;黄芽、松蕈不要——咦,怎么还有胡荽!好恶心!”把不爱吃的全拨到一边,碰也不碰。

吃菜与待人简直如出一辙。

陛下在前殿与群臣酒过三巡,驾幸武英殿,淑妃忙不迭地把岚月有喜之事告诉了他。陛下听完龙颜大悦,对岚月道:“这是先帝的第一个重孙,长兄一脉终于后继有人,了却了朕的一桩经年夙愿。信王妃,你有功于社稷呀。”

岚月满面春风,跪下谢恩道:“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妾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她大概不知道,陛下所谓的“有功于社稷”,和她想的并不是一回事。

陛下又说:“信王也是初为人父,府中没有长辈,恐怕照顾不周。即日起信王妃就留在宫中,赐居芳仪殿,由淑妃亲自照管,直至平安诞下皇孙。对了,把你母亲也一并接近宫来,这种时候,还是娘家人最贴心细致。”

芳仪殿是原东宫太子妃的居处,信王就是在此处出生。陛下一直未立太子,芳仪殿也曾住过几位公主,如今空余闲置。

岚月喜出望外,连声谢恩,起身时膝盖不慎滑了一下。淑妃连忙过去亲自相扶,说:“没摔着吧?”

岚月扶着膝盖摇了摇头。

“既然有了身子,就别再饮酒了。”淑妃嘱咐道,又转向陛下,“陛下容臣妾暂且告退,送信王妃去芳仪殿安置。”

陛下点点头,准许她们先行退下。

岚月辞谢道:“提前离席本已失仪,怎敢再劳淑妃亲自相送?宴席还需淑妃主持,妾由女官陪同即可。”

淑妃往左右一看,转向我道:“请县主代我送你妹妹前往芳仪殿吧。”

我起身应喏,淑妃又派了两名女官先行去布置安排,两名女使随后侍奉。我走到岚月身边,刚伸出手,她大喇喇地将手搭在我胳膊上。

我怕她有闪失,没有缩回来,任她搭着。

岚月从眼角瞥了我一眼:「居然不生气?」

我哪有功夫跟她生气,就算生气也不是气这个。

我没有反应,不知哪里又惹她不快了,她自己反倒生起气来,又在心里编排演练我的各种凄惨死法。

身后跟着两名淑妃的女使,有些话我不便开口,一路上都没人说话,气氛有些怪异。

到了芳仪殿前,岚月看着这昔日太子妃的寝宫,心情似乎又舒畅了起来:「算了,不跟外头的野蜂浪蝶一般计较。我是元配正妻,只要再生下嫡子,谁还能撼动我的地位?将来殿下继承大统,三宫六院粉黛成群,总有貌美的、多才的、讨他喜欢的,我还要一个一个地去吃醋吗?吃不过来。」

岚月从小养在深闺,闭门不出,教导她的只有三婶。她眼里的世界,和信王眼里的,不是同一个世界。

芳仪殿虽无人居住,日常仍打理得一尘不染,淑妃派来的尚宫女官已带着一队宫女內侍,将一应器具用什布置起来。我把岚月送到地方交给尚宫,也没什么可多留的,告辞回返。

走出芳仪殿院门,就看到夹道那头信王匆匆而来。一名內侍太监引他到宫门处,对他作揖恭贺。信王满脸笑容,还打赏了那名內侍一些银钱,但是等他转身一走,信王顿时变了一副脸色,阴沉似雷雨将至。

我很少看到信王控制不住情绪,心中瞬间转过无数血腥残暴、铤而走险不顾后果的念头,譬如现在进去一把掐死岚月,或者掉头去找右骁卫将军,策反他杀进文华殿,血洗宫宴。

他转头看到我,止住这些发泄意气的想法,向我走过来。

我从他身边错身经过,他伸手拦住了我:“瑶妹妹,我……”

夹道平直空阔,但凡有人经过都会看到我们,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我对他说:“看殿下的模样,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要做爹了吧?”

他低头看着我,面色沉郁:“你生气了?”

“这种时候,殿下就别管我生不生气了,还是想想自己怎么办吧。如此性命交关之事,殿下竟然……原本拖一拖还可以从长计议慢慢筹谋,两三年总能拖得,现在就只剩几个月了。几个月能办成什么……”

我确实很生气,但事已至此,生气又有什么用?我还生陛下的气呢,他会因此放过我、忏悔自己犯下的过失吗?

我按捺住心头浮躁,对信王说:“殿下既然娶了岚月,往后你们夫妇俩就是一体,同进同退,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为难之处告诉她呢?她……定能体谅殿下屈居人下、如履薄冰的艰险,匡扶协助殿下,不至于闹出今天这种纰漏。”

岚月和信王一样,自幼因为出身而担性命之虞,压抑心性、忍辱偷生,境遇相似,更应该同病相怜才对。

“陛下打算等我留下子嗣后就杀了我,这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有人流露出知晓防御的迹象,他就会怀疑你。”信王低头望着我道,“太妃也是岚月去向她哭诉,她追着我逼问我才说的,旁人我更信不过。”

我被他盯得一时语塞:“那……殿下不是说自有分寸,怎么又……”

“她趁我……”信王似乎想解释,我把脸转向一边,他止住了没有说下去,“罢了,终究是我自己犯下的过错,我来处置。”

他望向芳仪殿的宫墙,目光中的冷意看得我心惊。

“殿下是想……”我连忙劝止道,“万万不可。陛下让岚月进宫养胎,命淑妃及三婶照看,就是明摆着防殿下来这一手。殿下不但不能动手,还得悉心呵护照料,若他们母子有任何闪失,陛下都会把账算在殿下头上。”

去年陛下身骨健朗,还会顾念和奉天皇帝的兄弟之情,想着为兄长留一脉后嗣,但是年底他经历了那次摔倒昏厥的意外之后,这句陛下自己在心里想想的承诺,可就未必做得准了。

陛下对信王的仁慈,前提是他自己高高在上、稳若磐石。倘若他觉得受到了威胁,那就另当别论。

对我也是如此。

“这里是我母亲生我的地方,”信王仰起头望着墙内露出一角的芳仪殿屋檐,“我不是陛下,不会对自己的骨肉手足下手。”

这话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

是我逐渐被这座噬人的宫城同化了吗?方才我首先想到的居然是,信王会趁这个孩子还小、尚未出生时杀了他,那么我们这些大人就可以活得更久一点。

我家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吧?牺牲掉刚出生的女儿,来换取全家人的运势利益,理直气壮,毫不愧疚。

我一直认为信王野心勃勃、不择手段,但是此时此刻,我竟也会在他面前觉得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希望有朝一日,我终究也会变成自己所厌恶的那种人。

“还有半年时间,”信王转回来道,“如果半年内不能成事,恕在下无能,无法帮瑶妹妹实现心愿了。瑶妹妹但与我撇清干系,另谋出路吧。”

第86章

过完正月, 岚月的肚子就渐渐显怀了。三婶得了陛下钦点,奉旨入宫来照顾她。

这是三婶第一次进宫, 岚月嫁给信王那次,她也只在王府观礼。她不知从哪里听来, 或者自己凭空想象的,觉得皇宫里尔虞我诈、危机重重,人人都想害她女儿和外孙。尤其是我, 她刚进宫那天,我秉着她是长辈, 在家时照料我生活起居多年,理应去拜会打个招呼,她却如临大敌似的处处提防着我, 连岚月的面都没让我见。

她的心思我自然都看得到。从小我是家里的众星捧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而岚月是寄人篱下凄苦可怜的小表妹,我肯定看不起她们母女;现在地位倒转, 岚月一飞冲天成了王妃, 入住东宫, 而我却只能整天穿着麻衣孝服吃斋念经,错过了信王这个金龟婿, 为了荣华富贵宁可嫁给十一岁小毛孩,我心里定然气炸了;岚月母凭子贵,将来更加贵不可言, 我表面上对她们亲热有礼, 实际不知嫉妒眼红成什么样, 她一定会护好女儿,绝不让我有机可趁加害岚月,把她从天上再拽回泥潭里。

扪心自问,如果我不是从小有姑姑呵护宠爱,而是像三婶岚月一样夹缝求生,我现在大约也是这般战战兢兢,看谁都留三分心眼;莫说打小艰难求存,我刚被“墨金”寄生的那段时日,骤然看到身边人的恶意私念,不也几近崩溃,觉得全世界都是恶人,都想害我?

幸而我有姑姑,幸而那时,我遇到了虞重锐。

虽然虞重锐回了洛阳,我们俩的联络却变少了,不能再写书信传递消息,上元一别后更是一个多月都未能见面。我最常看见他的机会,竟是从别人脑海里读取与他相关的画面景象。

而绝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从他的政敌那里知道,自从去了真定府赈灾救急,他在京畿道试推行的新法、兴建的几处工程便都因为阻力太大、下面的人难以推进而停滞了。去夏多雨洪涝,仿佛把今年的雨都下光了,开春后直到惊蛰时节,洛阳周边一滴雨都没下过。虞重锐主持的黄河河工,除了加固堤岸防洪,还有上游建水坝、下游开渠引水灌溉等计划,但因为去年河工上出了事,全都停了。今春干旱无雨,他又上表请求重启河工,趁枯水期清挖淤泥降低河床,引黄河水入渠,不但可肥沃两岸土地,亦降低来年再发洪水、决堤泛滥之风险。

这提议也遭到诸方反对未能实施,因为国库里没有钱了。黄河水流湍急,要想在洛阳上游建坝、下游开渠,那得是多大的工程,没有个五年十年根本看不到成效,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只会让如今捉襟见肘的国库赤字雪上加霜。万一再发生太行地震这样的天灾,拿什么去救济安抚?

陛下将他的折子留中不发,但是老天不下雨,春耕便无法进行,耽误了农时,这一季又要青黄不接。于是陛下决定二月下旬驾幸清河苑,登高祈雨。

清河苑本是前朝禁苑,位于洛阳西北,占地千顷,东西南北皆数十里,横跨黄河及其支流,北接王屋山,高岭低川交织,地貌宛如一小国。武帝时在此屯兵操练,移山填河,模拟燕蓟地势反复演练,北伐一举将鲜卑人赶出长城以北,收复失地。其后数十年九州太平不识兵戈,永王作乱时洛阳也是陈兵向南,清河苑又变回畜牧游猎之所。因苑内兼有山陵平原河谷等多种地形,皇帝皇后还会在此举行籍田、亲蚕、钩鱼、畋猎等仪礼。

籍田礼本该孟春正月举行,陛下因为去年年底摔了跤,行动虽恢复如常,气力却大不如前了,无法下地亲耕,今年便省略未办。谁知接连月余无雨,似乎是天意不谐,这回祈雨便下足了诚意,除了太常寺一干人等,文武百官、皇亲妃嫔也都随行,一并由淑妃和贤妃代行亲蚕、躬桑礼。

中宫无主已逾十年,往年籍田亲蚕都是姑姑陪同在陛下身侧,今年换了别人,陛下会想起她、感慨一声物是人非么?

姑姑过世大半年,除了我每日在佛堂对着她的灵位抄经,似乎越来越少听到别人提起她了,陛下心中也难见念及。

姑姑身为妃嫔,有淑妃、贤妃以及后宫数不清的佳丽可以替代,身上的“墨金”则由我继承,她在陛下心中,是不是也渐渐淡去遗忘、被这些人取代了?

至今我仍未听陛下说过想过一句觉得愧对亏欠姑姑、对她的死有责任的话。他是皇帝,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应该对他誓死效忠,不能有半点私心二意,哪怕忍受不了自尽求解脱,那也是大不敬之罪。

岚月身子渐重,不胜车马劳顿,无法随行,只送到宫门口与信王依依惜别。陛下亲切地询问:“可知是儿是女?”

淑妃回答:“才四个多月,太医说尚不能确认。不过民间有‘酸儿辣女’的说法,信王妃害喜时嗜酸如命,肚子尖而不圆,臣妾觉着十有**是个小皇孙。”

陛下连声笑道:“好,好!淑妃此去离宫,多则十天半月才能回来,可要安排好信王妃的起居呀!”

他笑容满面,慈祥和蔼,但转向信王时,目光里分明又有肃杀金铁之色。

「朕已经给兄长留了后,但如若是个女孩儿,或者半途夭折,那也是天命注定如此了。」

看,人想要为自己的不义之举找理由开脱,总是能找到的。信王之前说他还有半年时间,或许还是太过乐观了。我看他与岚月分别后脸色不佳,大约也猜到了陛下问这些话的背后之意。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虞重锐也在随驾之列,我又可以远远地看他两眼。从真定府回来过了一个多月,他也没见养胖一点,是凤鸢照顾得不尽心,还是他操心劳累的事太多了?

可惜只遥遥相望看得一眼,圣驾出宫后,陛下与百官在前,宫眷在后,迤逦百丈,前后便看不到了。

我跟永嘉公主同乘一车辇,失落之意公主自然全都看在眼里。她促狭地一笑,对车旁黄门內侍道:“你去前面,把虞相叫过来,就说是我请他的。”

我不禁瞪直了眼。公主如此直截了当,连个弯也不拐的?

那黄门领命而去,小跑赶到队首,不一会儿当真把虞重锐引了过来。他骑马缓行走在辇旁,公主对他说:“这是我回洛阳后头一次出城,路远坎坷,心中忐忑,可否请虞相随护左右?”

公主你这理由……

车辇四周无壁,只以垂纱帘幕遮光挡风,隐约仍可见外头景物。虞重锐隔着纱幕往车内看了一眼,居然回答:“长公主吩咐,莫敢不从。”

公主又问:“此去清河苑,大约要多久?”

虞重锐道:“车行缓慢,约需三四个时辰。”

“要走三四个时辰这么久,那不是一天都在路上?幸有虞相陪伴在侧,不然本宫可要无聊死了。”公主做出不耐烦的模样长叹了一口气,转过来对我悄悄眨了眨眼睛。

三四个时辰,虽然不能直面、不能说话,但是能这样隔着一层纱看到他,一路听他的马蹄话语声,我已经觉得万分欢喜了。

我坐在车里望着他的身影,他端坐马上,目视前方,只有公主询问时才转过来片刻。

也不知他看清我没有……

公主忽然问我:“梁溪县主从前在宫外,可有机会经常出城?”

“啊?我……”我回过神来收回视线,支吾应道,“在家不比宫规森严,且我家在北郊有别苑,倒是经常来。”

公主嗔道:“怎的我不问你,你就一声也不吭?”

公主明知故问,我抿唇看着她,又不能反驳辩解。

“还是外头景致好,到了阳春三月想必更盛。”公主又转向外头,“听说朝中许多大员都在北郊有别苑,虞相也有么?”

虞重锐道:“去年陛下新赐,就在彭国公家隔壁。”

“哦?那倒是巧了,”公主再转回来问我,“也未曾听县主说起过。”

我说:“那座园子从前无主,颇具野趣,我常去冶游。陛下赐予虞相之后,反而不便踏足了。”

虞重锐在外头说:“扰断县主雅兴,是微臣之过。”

公主道:“我瞧这园子倒是个有缘之地,有机会也要去看一看。”

有公主在中间传递搭桥,即便见不到面,我也能隔着幕帘与他说上几句言浅意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