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还是愉快的笑容。 

“可是。如果南汉攻下来…”,男子地语气停顿很久,才小心翼翼地问出,“你,还会留在朕地身边吗?” 

女子突然怔住了,好像不知道该怎样应答这个问题,张着嘴在那里拼命想,整个思维都梭子一样绕起圈来。 

结果她就醒了… 

万素飞张着嘴从床上坐起来,做了噩梦样带一点喘息,梦里那种很真实、猝不及防的为难感觉还弥漫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才安定回来。想起,自己是跟刀疤去看了烟花,然后意外地穿帮了,然后满街转着去买块纱布,转的路途中还喝了二两小 酒,然后。大约是他把她送回来吧,就没什么了。醺醺然地睡去。 

她抬头看看,也不知是几更天,不甚明亮的月色洒在窗台,一片白霜似的。 

喉咙里干辣的感觉,大抵是酒的关系。想开口叫下人。却又停住 了,难得的好日子,下人恐怕也去看了烟花。正好睡呢,于是自己起 来,借月光摸着茶壶去倒了水,靠着窗台饮茶,心里浮上刚才的梦境。

万素飞先是鼻子里“切”了一声,真真是痴人说梦,就算她不过想要一声抱歉,那皇帝肯给她,太阳须打北边出来。 

至于他最后那个问题——却似乎真的有点难。 

她以前也想过,可每次一想到就刻意回避。 

是继续去浪迹天涯,还是在他地身边,什么也不求索,只要能看见他便好? 

… 

罢了,人家又没真的问,干嘛要花脑子去想如何回答? 

万素飞似乎反应过来,笑笑,转过来从窗户望出去,看地上的月 光。

地上突然不像方才那样平静,有一些黑色的东西排成阵列,沿青石甬道隐秘而迅速地前行。在心里的第一感觉像是一队硕大的蚂蚁游来。

可是,那实际上不可能,她在二楼,再怎麽大地蚂蚁也不可能看得到。

她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揉了几次眼睛,才确定不是继续在做梦。

全黑衣甲地兵士从青石道上涌过来,转瞬之间已经从小点变成人 形,黑色的盔甲在月光之下,泛着幽深而诡秘的光泽,那种无声的进 逼,让人后背升起一阵寒意。 

他们是什么人?又是如何来的?不要说她这里属于宫禁,有数百地周军侍卫,就算整个云贺城地四门,都安排了周国的兵士在把守,韩国的大军都被控制在城外,怎么可能这样凭空出现,甚至到了她地楼 下?! 

可是,不管可不可能,他们已经在这里了!外头开始有响动,细听之下却让人更加不寒而栗:那是鲜血从身体里喷出所不可避免的极低声音,却连闷在喉咙里的惨叫也没听到一声! 

万素飞只感到手脚都是冰凉的,整个呼吸堵在胸膛里,怎么办?怎么办?!!明摆着冲她来的,可她遍翻房间找不到任何武器——就算是有,能一个人对付几百吗!可要逃的话,唯一的门外正进行着屠杀,窗下也有人把守,因为不知道对方身份,那恐惧才来的更加莫名而巨大。

天无绝人之路,她突然想起,这楼是依河而建的,床后的一扇小窗正对白玉河,说不定可以游到外边去! 

白玉河水深流急,水草绵密,每年都不少有溺亡的案例,可是这时候,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只听扑通一声,河面上溅起一朵白亮的水花。 

、 

、 

万素飞在急流中全力游动,之前那些问题还没有答案地激烈撞击着她,不过, 

 驻扎在城市北边的突骑营把守着粮仓和武库,只要掌 样,即使叛军人数占优,应该也能平定的! 

想着,她已经游过四五个桥墩,估摸着快到军营,才一猛子冒上 来。

这一冒却让她很不舒服,没有出水芙蓉的清爽,倒像是被什么黏腻的大网罩住。 

不过她顾不了别的,这里离军营还有一段路,只是爬上岸拼命向那个方向跑去。 

越跑,却越感觉不对,平素热闹的地方一片死寂,这片死寂里,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得打鼓一样。远远地连盏灯光也望不见。不到半里的路好像有几百年也跑不完。 

直到终于,她绊上什么东西… 

在看清脚下物体时候她惊叫起来,然而当放眼望去,反而一下没了声息。 

那些是人,都是人,突骑营地人。 

只不过,都已经失去了呼吸…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脖子断了一半地、眼珠迸出来的、背后被利剑钉住一只手却还拼命往前伸的…那一刻,就好像活生生地到了地 狱,四周都是摆着人死前挣扎呼号惨状的标本。 

万素飞腿软着往里走了走。那里也没有一丝活气,可是越往里,人们的死状倒越是安详,在女儿红的醇香气息中,许多人脸上还留有什么快乐的梦的表情,不看胸前刺透的刀剑。几乎以为他们实在庆祝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欢宴后安睡。 

万素飞嘴唇抖动,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直到一滴什么腥粘地东西滴到手上。 

出血了吗?她什么时候受的伤?她下意识地想看清,退到月光下 面。

这一看却让她大叫起来,因为满手满身都是殷红,从湿淋淋的头发一滴滴落下。 

她的心彻底掉到冰窟里,转身向后撒开腿拼命奔跑。这种时候。她所能最后能争取的,只有自己的命了! 

乌云压顶地恐惧袭来,这座城市显然已经不安全。几乎是凭着本 能,她向最近的城门奔去。 

当跑到城市地主要街道时,她看到,火光映红半天,哭号响彻大 地,黑衣黑甲的士兵拖翻从秦楼楚馆跑出的衣甲不整的男子,在月光下银亮的刀锋疾斩下去,抬起来就变作赤红,也有人拿图对影,用火把照着一排人挨个看去,那一排人就都低头缩尾,抖得筛糠一般。 

已经根本无法想象,这个地方是数个时辰前燃放美丽烟花… 

北门地人很多,城门口大批黑甲地军士,万素飞估计南门的情况也差不多,但还是掉头向那边跑去——不然让她怎么办呢? 

一队杂沓的军靴响过,她把身体几乎平贴在一间废墟般地房子外墙上,大气也不敢出地等着他们过去。 

正在这时,从身后突然伸来一只大手,一把捂住她嘴,拖到那低矮的墙里去… 

 

第一三六章 如玉

 只大手捂在万素飞嘴上,拖到断壁后面去,吓得她三 在差点对那手指咬下去的时候,耳边却传来熟悉的低声,“是我…”

她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眼前的男子魁梧高大,蹲在那里几乎遮了半边的光线去。 

是刀疤… 

一瞬间一股热流涌上心田,好像在大海里漂浮的人终于抓到一块木板。

没有更多问答,刀疤简单一句话概括一切,“他们先送酒去犒军,现在,是满城搜捕我这样请假出营的呢!” 

“那我们怎麽办?”,万素飞惊魂未定地问。 

“凉拌”,刀疤笑一下,突然伸手扯下她脸上也被淡红浸透的纱 布,露出他才刚刚知道的没有瑕疵的脸。 

万素飞一惊,道,“做什么?” 

“这是我先在街上看见你,又看见一个暗门子…”,刀疤脸上有点红,从身后突然拿出一套描金点翠的衣裳来,没头没脑的一句。 

待万素飞想明白这里的逻辑后,她觉得那位在街上被人按住脱去衣服然后看着男人跑走的暗娼一定深受打击。 

可是,现在给她,是要她换上吗? 

“你听着!”,刀疤突然正色起来,抓住她的肩膀,“四门都密密麻麻的大兵,按图影对人,水道门也封了,可没人知道你的脸是好的!穿上这个,说不定可以逃出去!” 

连她都没有想到的巧妙计策!万素飞觉得好像有一道什么光亮照射下来,在囚笼中为她垂下天梯,可转瞬间心里又是一悸,几乎是本能地感到了不祥。 

“那你呢?”。她睁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果然刀疤咧开嘴。笑了,“你不用担心我。” 

“不担心怎么行!你不是想不走了吧!!”,万素飞心往下沉,声音不自主地高了起来。 

“嘘!把人引来了”,刀疤将一根手指立在嘴边,柔声道,“你不用觉得难过或怎么,因为我不是为了你才不出去,而是根本出不去…你不一样,你是女人。漂亮女人…” 

他说这句话时整个城市已成一片火海,粗野的呼喝和凄厉的呼号充塞耳膜,火烧到隔壁地颓梁,光芒从破败地窗棂投入,在他眼中一影一影。

万素飞看着那点光芒,低下头。喉咙里像有什么堵着,哭都哭不出来。

他说的情况她不知道么?只是之前还抱着那点希望。他能帮她想出这么好的计策,自己说不定也有办法。 

可就是有这样的时刻,再怎样绞尽脑汁,活生生上天无路入地无 门。

这样一个倾城危地,最后的一间断壁之下。只有他们两个。相对站着,手无寸铁地站着,软弱得仿佛失去背壳的蜗牛… 

什么叱咤风云。什么纵横天下,到头来,一个笑话… 

“要走一起,要留也一起!”,万素飞抬头,几乎失控地抓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松。 

“笨蛋,能死一个,干嘛死两个?”,远远地又有军靴声传来,刀疤急起来,掰她的手指,声音也变得喝令一样,“婆婆妈妈的还是你 吗?快去穿上!!” 

万素飞多希望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让她不用去做出接下来的选 择。

可是,那毕竟不可能。 

是地,能死一个,干嘛死两个,最简单的真理,即使再多无奈,此时也只能两害相权… 

呼喝声越来越近,没时间再多想。 

她咬咬牙,推一把刀疤转过去,自己跑到一边,借着断壁的掩护,将身上湿衣一股脑脱下,头发也擦了擦,捞过那堆暗娼的花俏衣裳,胡乱穿起来。 

那堆衣裳繁复,她又心急,穿错了又脱下去。 

折腾中,却发现,刀疤在三不五时偷瞄一下。 

万素飞红了脸,在心里骂,有完没完 

终于,在他偷瞄到不知第六还是第七次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只见她满脸通红地看着对面的人,咬牙切齿道一声“臭无赖”,手上,却突然往下一扯,整件外披就那样飘飘摇摇地落下,昂着头看他。 

那一瞬,刀疤只感到呼吸都被带走了。 

外披之下什么也没有,她就那样傲然而坦荡地对着他地目光,肌肤在暗夜里发着宝石一样的光芒。 

她地腿修长而纤细,小腹光滑而紧实,胸很秀气,尖尖地上翘,乳头樱桃色的鲜艳,起伏的曲线延伸到天鹅般的脖颈之上,对称的面庞无瑕如玉,只有一双眼波流转地凤眼,点明了整个人地生气,而不是一尊完美的雕像。 

半晌,刀疤整个人还在发蒙的状态里,嘴里干地厉害,有些窘迫,却又无法自主地不能移开目光。 

直到万素飞穿完,他笑了,舔舔嘴唇,漂亮啊,真他妈漂亮。 

可为看这一回搭条命,值吗? 

算了,这份上,值不值,无所谓了… 

要不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呢… 

“遮得住血吗?”,他的胡思乱想被打断了,万素飞跑过来,摸着头上一个紫绡的结子,语气急促。 

“可以”,刀疤将她通身扫过一眼,河水毕竟比鲜血稀释很多,擦擦就去掉了,尤其火光下,紫绡的艳色隐住头发上残余淡红的反光,说也奇怪,本是暗娼俗滥的装扮,在她身上却有别样的光彩。 

他想告诉她这一点,他想告诉她她好看的要死,他想告诉她认识她这辈子都没有白活。 

可是,没时间了,脚步一声一声已经快踏到胸口之上。 

“那我走了”,的衣服扔到旁边的火堆中去,向外欲走。 

他转身的时候,腰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万素飞的脸贴在他后背上,听得出声音已经完全哽咽。 

“活着回来…” 

许久才有一个“嗯”,刀疤也拼命克制着自己的眼泪,既然无可避免,笑总比哭好。 

“他们要是问你什么,你就说,不要挨打…” 

“嗯。” 

“你他妈不能不‘嗯’啊!”,万素飞突然放开他,歇斯底里地吼道,他给过多少“嗯”了?让他升职的时候就给过九百个!要是那真的表示同意,他早他妈调走,哪里还会在这里? 

刀疤笑了,转过来,“我活着回来,你嫁给我不成?” 

“怎样都行,怎样都行!只要…你活着回来…”,万素飞已经快说不出话,漂亮的脸庞因哭泣扭曲得不成样子。 

“你这么说,是不是真的不信我能活着回来了?”刀疤笑。 

“不是…我是说真的…说真的…” 

“你啊”,刀疤最后这个时刻的沉默显得尤其漫长,许久,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用了前所未有的一个称呼,也说了一句前所未有深刻的话,“丫头,你分不清爱和恩…” 

万素飞被这句话弄得有点蒙,呆怔中,刀疤已经跑了出去。 

可是才到门口又折回来。 

“你不走了吗?”,她擦着眼泪惊异地问。 

他没有直接应答,从怀中掏出一个镯子,尽量温柔地戴在她的手腕上,顿了顿,“对不起,掺了点铜,本来不好意思给你的…” 

万素飞再也忍不住,泪水就从眼中无声地爆发下来,滂沱如雨,却又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做不到,伸出手,离他的背影只是越来越远,直到最后他再次消失在夜幕中,身后呼啦啦响起“那有一个!抓住 他!!”的呼喝。

第一三七章 惊雷

 看着变化了的形貌,万素飞一直成功跑到最南端的城门 

那里,也有大量的兵士,捉住路过的人一个个排查。 

到底做贼心虚,她踌躇了一下,脚下转 ,不知该不该过去。 

却也许只是这点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她的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大喝 “站住!靠墙上去!!” 

万素飞心里一冷,可也不敢乱跑,只好照做,装作不知发生什么事的样子。 

一小队士兵噌噌地跑来,将她围住,最前头一个上前,用火把照她的脸,让她眼睛都睁不开。 

万素飞紧张万分,强作笑容,道,“军爷,敢问奴家犯了什么错 儿?” 

这句话的语气和用词,她都尽量符合这套衣服主人的身份。手却背在身后,下意识地磨她的指甲——这几乎是她身上唯一锋利的东西。 

于是那兵士一下大笑起来,扭过头去叫道,“是个暗门子罢 了!”,说着手就在她脸上拧了一把,看着的几个也哄堂大笑。 

“看仔细点!”,正笑着,他却被领头模样的一个老兵呵斥了,老兵过来,抬起万素飞的下巴,拿着一副图影仔细对照。 

“老哥,不会是的,你看这图上明明有个大疤,这小娘子这么标 致,怎么会呢!”,一开始吃豆腐的家伙在一边绕着,用手背连连打着另一手的手掌,道。 

“你脑子全长下三路了”,老兵瞪他一眼,又细看了半天,道。 “疤也说不定能好了呢!上头说了。宁可抓错,不可放过,带走!!”

于是大枷落下来,不由分说地拖走。开始那个兵士不知是被斥责了还是心疼漂亮姑娘,在后面跟着一直咕咕哝哝的。 

却突然,他感到掌心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看时,却是那个姑娘对他嫣然一笑,眼睛还略略红着,愈加显得我见犹怜。 

男子觉得一下身子都酥了半边。魂儿跟着那背影远去,上蹿下跳,心痒难抓。 

万素飞回过头,脸上却浮现一丝讽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