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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她这次恐怕又是在劫难逃了,只怕不死也得要褪层皮才行!

素衣看着四儿的背影,只能在心里为她哀悼叹气。她抬头望着师父,不知他有什么事要与她商议。

“素衣,为师也是时候传授你绝技了。”寒霜渐的笑容恬淡随和,一如她在襁褓中所见的一样。即使流年似水,但师父却还是这么斯文俊秀,似乎岁月永远眷顾着他,没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你好好想想,希望为师教你什么?”

拜师的时候,师父曾定下了规矩,自入门开始,六艺皆习,礼、乐、射、御、书、数,什么也不能倦殆。有适当的机缘,师竿会将自己的其中一门绝技倾囊相授。三个师中,身为师的殷心所学的是歧黄医理之术,而现在,师父终于打算将自己其中一门绝技传授予她了!

“师父,我要学阴阳命理与占星卦辞之术!”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她脱口便说出了自己的选择,心情瞬间开始雀跃。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她已经思考很久了,一直等待的也不过就是这个机会罢了。

“要学阴阳命理与占星卦辞之术?”寒霜渐的脸因惊讶竟突然失,他对素衣的要求大惑不解:“你之前不是也一直对医理歧黄之术颇有兴趣吗?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着要学这些?”

“师父,医理歧黄不过是救人命,若是太平盛世,那也不失为积善功德之职。可如今并非歌舞升平,天灾,横征暴敛,饿殍千里,民不聊生,救人一命又如何?不过是让他们更加无奈地在乱世中继续挣扎罢了。生,甚至不如死!”素衣回忆起自己的身世,在游历途中的所见所闻,宦专政,奸臣当道,持续的灾害和瘟疫更使雕心大乱,生灵涂炭,还有那困兽一般的眼,生锈豁口的柴刀,泫然滴的泪水和心酸的哀求。其实,他们可以在家乡男耕织,享受天伦之乐,其实他们可以不必背井离乡,老幼颠沛的,只要,只要——

思绪辗转间,心扉深处浮现出那双温柔却也沉郁的眼眸,那月下抚箫的悲凉身影,那萧瑟沉痛的壮志难筹,那颗满怀天下的赤子心,以及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风湛雨!

“师父,如今要救的并不只是人命,救得天下,便可救得苍生!请师父教我阴阳命理与占星卦辞之术!”终于,她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柔弱的肩膀却早已做好承受天下重担的准备。

是的,这世间有殷心师妙手回也就够了,要救天下于危难,便要预知天下之灾,只有识得阴阳命理才可教人避灾躲劫,也只有精通星象占卜之术才能预先识得天机,防患于未然。

“素衣,并不是为师不肯教你阴阳命理与占星卦辞之术,只是——”寒霜渐微微叹气,那种少见的忧郁神在唇边蔓延,幽幽的声音如同愁绪从远处一地荡过来,到素衣面前已分外浓烈:“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盛极则衰,亘古万事同此理。人也不可太过完,否则会遭天妒。尤其是学阴阳命理之人,时时与天命灾厄打交道,折福折寿,若是善根不足,命中没有贵人相助,必定只能早夭收场。你自小天资卓绝,颜貌龙章凤姿,颈项似彩蝶翩然,命相更是异于常人,如若再习得这非凡的本事,必然会为你带来大凶之兆!”

“啊?!”素衣听闻师父的话,先是愕然,接着不由颓然难过,怔怔地竟有想哭的冲动。

“素衣,为师也是为了你好!”寒霜渐将她的颓然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他脸上满是怜惜的表情,温柔且仁慈:“为师不能明知前面是绝路,还由得你往前踏。倒也不必沮丧,你先去‘飞红阁’吧,此事我们稍候再谈。”

“谢师父教诲。”素衣失望地应了一声,请安之后,回头往“飞红阁”走去。

“姑姑!”

一进“飞红阁”内,素衣便看到一地皆是抄撰着佛经的纸。那些轻薄如云絮的姑田宣纸上留着娟秀的笔迹与翰墨的味,层层叠叠,将地面铺得满满的。

自有记忆以来,姑姑从不搭理师父,却对她们师几个宠溺有加。姑姑喜欢独来独往,一旦出谷便是径自下山,也不知道是去哪里,总要好几个月后才见回来。即便没有出谷,她也必然是将自己关在“飞红阁”里抄撰佛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极少走出房门。听师父说,姑姑抄撰佛经是为了减轻罪孽,但,谁也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没可饶恕的弥天大罪,需要如此虔诚才能被救赎。她也曾因为好奇悄悄问过姑姑抄撰佛经的原因,姑姑总是敛了笑容,久久不说话,半晌才挤出一个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理由——还债!

是欠了什么样的债,需要如此偿还?

或许,这是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只能一辈子埋在心间,偶尔为姑姑长吁短叹一番。

有几分幽暗的光线下,一个红衣子闻声抬头,手里还握着寸翰狼毫,她身形高挑,瘦削得几近病态,大约是因为衬着身上如血一般红的衣裙,整个人苍白得如同鬼魅,虽然虚幻,但却真实存在。

这个人非常,得诡异。

是的,非常。

她有一种让人无法描摹的感,那种并非来自容貌,不过一个眼神,却已是惊心动魄得让人窒息。她还有一个很的名字——凤羽绯!

有凤来仪,羽绯若血。

绯,不仅是她衣裙的泽,就连她的脾也是相同,如燎原烈焰,不肯屈就,宁愿熊熊燃烧之后,只余寸寸灰烬!

“素衣。”看到自己一直疼爱有加的孩子,凤羽绯那惯于冷漠妖异的脸登时笑逐颜开。她搁下手中的笔,一双明眸滴水流波,熠熠发光:“怎么这么久才过来?姑姑等你好一阵子了。”

“来‘飞红阁’时遇到了师父,耽搁了一下!”素衣绕过堆满宣纸的桌椅,径自扑到她怀里,亲昵地抱着她撒娇:“姑姑,我好想你!”

“遇到你师父?”一听素衣提到寒霜渐,凤羽绯脸上的笑意便骤减,仅剩的一点也化作了刺目的嘲讽:“他莫不是又有什么满口仁义道德,没完没了的说教!?听四儿说,他带你们去了紫云山,不仅没有好好照顾你们,还害你被流民袭击,摔下山崖,险些受伤?这是真的?!”

“不关师父的事,是我一时贪玩,所以才会——”素衣暗自吐吐舌头,在心里哀叹四儿的快嘴,这下可好,本打算替师父说间好话,看来是没什么机会了。“姑姑千万不要误会了师父。”

“误会?”凤羽绯不屑地哼了一声,嫣然的眉宇间压抑不住隐忍的怒气:“为人师者,竟然连自己的弟子也保护不好,他这个师腹然还高高在上得心安理得?!哼!佛理禅机既然可度天下人,可这世间为何还是魑魅魍魉横生?!就如同他满口的仁义,却也不见得就真那么至仁至义!总他只知告戒你们不可随意惹事,然知教会你们如何应对危急,难道,信奉仁义便该任人宰割吗?真是迂腐至极!”

“姑姑不要动气,师父他并没那个意思。”素衣见她有些动怒了,急忙端过桌上的茶水借献佛:“姑姑消消气,你看,素衣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当然知道姑姑最疼我,再说,这事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旧事重提也没什么意思,对不对?”

“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就知道替他说好话,枉费我这么疼你!”凤羽绯接过茶水,浅啜了一口,话语中带着微薄的抱怨。

素衣也不去在意,只是软软地偎在她的膝上。她知道,姑姑最喜欢她这样了,大约以前也曾有那么一个人喜欢偎在姑姑膝上,但姑够告诉过她那人是谁。她笑眯眯地蹭着凤羽绯的手肘:“姑姑这次离开烟萝谷这么久,我可一直挂念着您呢,姑姑怎么能说我没良心呢?!”

“我还以为你只知道替你师父说好话,早忘记了我这个姑姑了!”凤羽绯半是玩笑半认真地睨了她一眼,仿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姑姑知你没有兵器傍身,你们那蹩脚的师父又不肯教你们些有用的本事,这次下山,我特意为你觅了一件东西,你带在身上,以后若有危急,便可用得着。”

凤羽绯一边说着,一边自头上拔下一枚钗。

那是一枚紫金凤头钗,钗身比一般的钗长了许多,钗头上的凤回眸顾盼,栩栩如生,钗子的尖端却是极端的锋利,泛着幽蓝阴暗的泽。她手握凤头,那钗身倏得伸长,竟变成一把极细的剑!

“这凤钗剑精巧玲珑,锋利无比,给你防身最是适合不过。”她用手指抚了抚锋利的剑刃,含笑将长钗剑递给素衣。

“好漂亮!”素衣接过凤钗剑,不由出声谓叹。凤钗剑极轻,握在手中颇为自在,虽然是一把细剑,却因那巧夺天工的凤头而增添了不容忽视的霸气。

“它易伤人然易取人命,被它所伤,所留伤痕永不褪去,所以,它还有个名字,叫‘落痕’!”凤羽绯嘴上说着剑,却没有忽略素衣眉眼间淡淡的愁绪,看来,这小丫头必然是心中有事,才会显露出这般情绪来。她平心静气地将细剑化作凤钗,别到素衣的青丝乌缎上,语气缓和了不少:“素衣今日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这倒奇了,平日你极少如此。告诉姑姑,有什么心事?”

“我没什么,姑姑多心了。”素衣盈盈一笑,试图用笑容掩藏眉间的那抹愁。

“你那好师父倒是把你这单纯丫头也教得越来越口是心非了,有事居然连我也要瞒着。”凤羽绯冷冷地哼了一声,似乎已经认定她的失意必然和寒霜渐有关,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屑:“你若不说,我便亲自去问他,谅他也脱不了干系!”

素衣脸一白,为难地咬着唇,踌躇了半晌才讷讷地开口倾诉:“素衣希望师父教我阴阳命理与占星卦辞之术,但师父不肯。”

“这是为什么!?你天赋极好,肯为他传承衣钵,他便该笑了,竟然拒绝?!”不过一句话,令凤羽绯刚缓和下来的情绪一下子又扬起了波澜。她冷着脸,话语中对寒霜渐似乎视若鄙履,处处见不惯。

“师父说,人不可太过完,完必遭天妒。”素衣耷拉着头,那只凤钗在发间摇晃,仿似跃跃飞,却掩不住失落:“我命相注定不能学,如若强求,必招大凶恶兆。”她并不是刻意要将这一切告诉姑姑的,只是没有料到自己昼思想了好一阵的事如今却泡汤了,一颗少心受了不小的打击。

“命相注定,必遭天妒?他越来越精通舌粲莲的本事了!”听罢素衣的话,凤羽绯忍不住冷笑连连,“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形不胜心,心不胜术。他倒好,竟以命相做借口,实在是荒天下之大谬!”

素衣正沮丧着,冷不防被凤羽绯言语中敲金断玉的一句话给震慑了心魂。

凤羽绯尽管对寒霜渐多有不满,但却也无可奈何。毕竟,素衣是寒霜渐的徒弟,该怎么教自是由他说了算。她有些不忍地摸了摸素衣的头,柔声安慰:“素衣不必伤心,他若不肯教你,姑姑以后也可以教你,好吗?”

素衣茫然地点点头。此刻,她并没有听清凤羽绯的承诺,她怔怔的呆立着,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也忍不住被惊得打了个寒噤。

莲戒·引 一任霜寒

作者有话要说:请各位看我文的朋友注意:

不管鲜也好,或者砖头也好,

我都接受,但没有必要因为我的文而有什么误会冲突

请大家一定帮忙,谢谢!烟萝谷中不乏溪流幽壑,谷中更有一颗很老的高山岳桦,爆裂的树皮呈现出灰白的颜,带着古拙沧桑的,主干似苍虬当空飞舞,分枝屈伸,怒指苍天,形态怪异极了。

素衣站在树下,抬头仰望。老树生长在这高山之颠,早已被狂风和严寒摧残得失去了亭亭玉立与婀娜秀,身躯被摧残的象蛇一样扭曲,可枝干然肯服输地挺拔向上,犹如一个压不垮的灵魂。

是否只有经历了苦难,才能够有真正脱胎换骨的蜕变?又或许说,任何一次蜕变都是一个得与失的交换过程,只有亲自尝试了得失,才能够有所感,有所悟?

她有些迷惘。

以往听姑姑以刻薄不屑的言辞嘲讽师父,她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姑姑为什么总是与师父唱对台戏。在她心里,师父是一个温和而慈祥的长辈,他所说所教的一切她都感恩铭记,任何的逾越都是亵渎。

可今日,她那一向波澜不兴的心湖却是一直无法平静,突然不知所措调害。

师父常说,万事随缘,皆不可强求,冥冥中自有定数,人力不可随意干预天命,否则必然万劫不复,她对此也一直是深信不疑的。既然是命中注定,那还有什么可多说的?

可是,如果自己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成为后事之因,那么,命数不就应该是掌握自己手中的吗?那么,老天到底可以操纵些什么?

是否天命能够任由更改,只是需要有人来承受相应的灾劫罢了?

曾经,她一直对医理歧黄颇有兴趣,师父也似乎有心将她栽培成为一个医者,不仅尽心竭力地教导,还时时以仁慈之心耳提面命。今日,她突然提出要改学阴阳命理与占星卦辞之术,也难怪师父会万分意外。师父说她的命相与常人不同,如果习得术数,必然招至凶兆,不能任由她胡来,并以完必遭天妒为由劝她放弃,她却是不明白,这劝告是否就是所谓的改命?既然能改一次,那么,为什么就不能改第二次?

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形不胜心,心不胜术。

她静静坐在树下的溪流旁,看那潺潺的流水倒影出她的容颜,耳边却突然响起姑姑刚才对她说的话,心里忍不住又是一惊,一个极端的念头自脑子里逐渐成型。

荀子曾言:“君子谓吉,小人谓凶。故长短大小,善恶形相,非吉凶也。”

相由心生。相起相灭,皮相亦可改变心念。

那反之,是不是心念也可篡改皮相?

是不是只要倾覆这天生的容貌,便可将宿命的前缘篡改?

是不是只需要改变了自己的容颜,便可改变命定的尊贵非凡,便可习得术数,造福苍生?

术正而心顺之,则形相虽恶而心、术善,无害为君子也;形相虽善而心、术恶,无害为小人也。正所谓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人之吉凶福,一切皆由心造。如今,她若是篡容改命再研习星相卦辞,是否就能避过命中的恶兆,进而救天下于危难?她并不惧怕恶兆,也不稀罕这异于常人的命相,她只是希望能够凭借双手救天下,救苍生,为了心中的善念与慈悲,也为了那个不羁自由的灵魂,希望他可以纵情山水,双眸不必再为民生疾苦而粘满落寞尘埃。

她缓缓拔下头上的凤钗,端详许久,突然狠狠扎上自己的右脸,忍痛慢慢地一划!

嫣红的液体顺着长钗的凤头,一滴一滴溶入清澈的溪水中,如同怒放的蔷薇,转瞬便凋萎得无影无踪。一朵,两朵,三朵…她的手没有停,那些蔷薇亦持续盛放于清澈的溪水中,浮起一缕一缕红丝,淡淡点染着潺潺清流。

终于,当双手,白衣都沾上那触目惊心的殷红液体,看着水中那残破的面容,她笑了。

七哥,你曾说,一个人的容貌即便更改,但心却是不会变的。如今,我面相已变,容貌已残,心却依旧如许,待你我再见之时,你真的还能认得我?

“飞红阁”内,凤羽绯依旧在抄撰着佛经。

她面容冷漠,几近机械地握着笔抄写着《地藏菩萨本原》上的字句。抄了这么多年,她几乎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可似乎并没有受到多少感化与教诲,仍旧是那般桀骜不驯,我行我素。

天暗淡,寒意陡升,瑟瑟风起,一股脑自大门处灌入阁内,先前的暖闷之气顿时没了影踪。她虽然没有抬头,却已经知道是谁来了。那原本寒若冰霜的面孔没有丝毫动容,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在唇边兀自挤出一丝嘲讽的笑:“寒霜渐,你最好不要进来,我这‘飞红阁’供奉不起你这大公无私的尊神!”

寒霜渐站在门口,看那模样也似乎并没有打算走进去,他长久地凝望她的一举一动,过了好久才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叹息中带着深深浅浅的痛楚:“绯儿,是你煽动素衣毁容改命的,对吧?”

“你说是便是吧。”凤羽绯缓缓放下手中的笔,颊边的嘲讽因他的质问而化作冷笑:“那本就不是素衣的容颜,自然与她的命相不符,有所偏差不过是迟早的事。寒霜渐,你我皆是旁人,何必要以天命做借口,强自干涉他人的命相?”

“绯儿,你怎么可以如此肆意妄为?你明知道…”他的眸中满是沉痛,她的冷笑如一根针,狠狠地扎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那个地方,曾经开着馥郁的朵,曾经拥有她明媚如斯的笑颜,可如今,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她已经不再是他的绯儿了,她为了那个永世不能动情的男人心碎神伤,甚至不惜断掉了与他的一切关联,把所有的眷恋变成了憎恨。他历尽千辛万苦,辗转跋涉只是为了不让一向桀骜的她最终走上形神俱毁的路,纵使她恨他。

可她——

瞬间,心底的疼通及到全身,清晰一如记忆中的拒绝。他凛起面容,伸出手冲她摊开,话语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拇!”

“什么拇?”凤羽绯懒懒地应了一声,对于他的严厉根本就懒得在意,连正眼也没有送上一个。

“给我文殊紫槿,我要为素衣修补容颜!”寒霜渐深吸一口气,的声音你带着不容辩驳的坚持。是的,他不能让一切功亏一篑!只要有任何办法,哪怕不一定有效,他都必然会去尝剩他不能任由一切失控,更不能任由那最终的劫难将她吞噬。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让她有丝毫的折损!

只是,当事人似乎并不体恤他的用心良苦,只是兀自瞥了他一眼:“当年,你煞费苦心地为素衣改换容颜,几乎将文殊紫槿用尽才勉强换上个合适的,我知你的如意算盘必然落空,早就将余下的最后一朵文殊紫槿毁掉了!你若需要,可以再等五十年,等它再一次叶落开!”

文殊紫槿生长在长白山峰顶的万丈悬崖上,五十年方才叶落开一次,不仅是驻颜圣品,更有得道的术士以它改容换命,躲灾避劫。

凤羽绯的脸上渐渐浮起笑容,那笑容衬着她纤瘦的身形与绝的容颜,诡异得让人无法言喻。“不过,就算你还能找到文殊紫槿,你也没办法再补好那张由你苦心摹绘篡改的容颜!素衣并不是用普通的利器自残,她用的是‘落痕’…”

“落痕?”寒霜渐听闻之后,大惊失。她居然找到了“落痕”,也就是说,“留影”也必然在她手里!原来,她离开的这三年,从来都不曾放弃过执念!她还是那么义无返顾地想要改变已经不可能改变的宿命,与天意抗衡!

“你竟然——”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眷恋了那么多年的人,看她骄傲的容颜与火红的衣裙,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宿命带来的苍凉与惨白,突然就这么失语了。半晌,他颤抖地开口,声音带着哽咽:“我这么辛辛苦苦为素衣改容换命,为的是谁?你为何从不曾动容,体恤我的苦心?”

“寒霜渐,你所谓的仁慈豪义我早已经看透了,也消受不起,我不需要你再为我做任何事,我欠人太多,今生今世是没办法偿还你的人情了。”看着他动情的容颜,凤羽绯敛起了笑容,声音平静得如没有风浪的湖面:“当年,你为了阻止‘她’助我篡改天命,懂她’痛下杀手之时,我便知道,仁慈与佛心也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可以冀望的?前事因,后事果,‘她’篡改了天命,不管你怎么大费周章,都阻止不了命盘的轮回。你走吧,我们早就无话可说了。”

寒霜渐深深地望着凤羽绯,仿似她是心中永生无法除去的疼痛,丝丝缕缕萦绕徘徊。“绯儿,你该知道,一切轮回皆是天意。如果,今日的一切便是为了惩罚我当年所犯下的错,那么,我毫无怨言,只是,你断然逃不过天劫!擅改天命伦常也必然是要付出相当代价的!到时,只怕是万劫不复!”

对于他的规劝,凤羽绯仍旧是不以为意的表情,仿若在她眼里,已经没有了所谓的信仰与顾忌,更没有恐惧的存在。“我从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过.既然种下了孽因,我必然就能承担一切后果!素衣若要学命理占星之术,你就只管教她吧。前因已铸,命盘必然会有轮回,我会一直等着的——”她转过身,拉长了尾音,一字一句地表明自己的不肯妥协:“等着天谴!”

仿若深海在最汹涌的时刻,并不见层层波涛,只有惊心动魄的寂寞,她的脸上蒙着萧瑟的青灰,睫间染上一层谁也无法窥伺的朦胧。

素衣自昏迷中逐渐清醒过来,一睁眼便看到师父满脸愁容地坐在边,一向斯文儒雅的脸上沾染着无可奈何的悲凉。

她隐隐约约记得,在以凤钗自毁容貌之后,她忍着疼痛兴冲冲地去书房找到正在绘丹青的师父,那满脸满手的血渍将四儿吓得尖声乱叫,就连师父也被惊得无言以对!

师父震怒之后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刻找来最好的止血药为她敷上。那些止血药粉撒在伤口上,火辣辣地疼痛,疼得撕心裂肺,连意识也随着那疼痛渐渐漂远。朦胧中,她似乎看到师父的眼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动,可却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如今,见师父这般憔悴,她的心底涌上了深深的内疚。

“师父。”她轻轻开口,感觉受伤的右脸颊敷着冰凉的药,还有些微疼痛。

寒霜渐低头敛眉认真看她,脸阴郁得如同雨季的林海,半晌,才肃然开口询问:“素衣,你是真的执意要学命理占星之术吗?”

师父的严肃将她震慑住了,这是她从未在师父脸上看到过的表情。自小,师父即使是再生气,也不曾对她们四人如此不苟言笑。然而,她并没有瑟缩,双眸勇敢地迎视师父锐利的眸子:“师父,素衣一定要学,即使付出所有代价!”

寒霜渐似乎因她的回答而疼极,他紧紧闭上双眼,长叹三声:“罢!罢!罢!孽因作祟呀!有因必有果,纵是改容换貌,也仍是无法尽改你的宿命!你与她果然一脉相连,连这随心所,全然不顾后果的冲动子也是一模一样!”

素衣有几分呆楞,显然不知道他话中的“她”所指何人。

寒霜渐坐到沿上,细细盯着素衣的眸子,深不可测的眼中闪着魅惑的光芒,“素衣,你要自此牢记,今后万万不可再如此任莽撞。”他一字一句,仿似是在循循善:“凡习迭理占星术使人,大爱之心不可或缺,定要以天下与苍生为重,切忌为私情私利擅涉天命,否则,必遭厄报!”

“师父,您这是答应教我命理占星之术了吗?”素衣期待地睁大眼睛,从他的话语中似乎嗅出了一些暗示。

“你如此执着,为师便教你吧。你是我最聪明的弟子,能习迭理占星之术造福苍生也算是功德一件。”寒霜渐点点头,敛去眼眸中的精光,不动声地微笑:“只是,业由心造,业本空,一切法自本空,而一切众生妄执其有。你定要将今日之事引以为戒,以后断不可再这么任妄为!”

“我一定谨记师父的教诲!”纵然似懂非懂,素衣仍旧点头称是,乖巧如昔。“多谢师父!”

摸了摸受伤的右颊,她忍不住傻傻地抿嘴笑,虽然脸颊还有些火辣辣的疼,但却比不上心底难以名状的兴奋。

风云骤变,山河必乱。

此时的素衣正沉浸在满心的雀跃与期待中,娶不知晓,前方等待她的将是如何多舛且不可预测的宿命!

莲眼·帝释天下篇 茗弈敲闲

明-正统十四年

这是京师最负盛名的“素瓷居”。

秋月霁,翠梧凋。出素瓷,传静。

昔日开元颜鲁公真卿与陆士修、皎然僧等六人月下品茗,啜茶传吟,偶得佳句:“素瓷传静,气满闭轩。”

素瓷,顾名思义,乃是极品的白瓷茶具,而这“素瓷居”,自然也就是一家上等的清幽茶居,只不过,它娶不是一家普通的茶居。

在茶事风行,楼肆馆阁不一而足之时,“素瓷居”开业不过三年,便已独步京师,大受文人雅士的青睐与追捧。流连素瓷居中,可品茗,可听曲,可对奕,净几暖炉,茶铛旋煮,既是翰墨文事也是风雅情事。而素瓷居的茶叶更是公认的尽皆佳品,凭轩小坐不过片刻,便能窥见千古茶事之一,喝出的茶味也自然与别处不同,堪称是“风试手先梅蕊,瓶姿冷明沙水”。

京师的才子们平日无事,也不论是寒晨暖或者细雨斜风,总要邀上三五新知故交来此地把盏叙谈,沏一壶清茶,听几首古曲,虚怀以待,与众雅士徜徉于诗文之中。素瓷一盏在手,万壑成竹于胸,慢斟细啜,对谈独处,宜心宜身宜书宜画更怡情。紫砂茶壶中梗叶翩跹上下,有若世事沉浮不可预测,青盏底茶汁无论浓淡之味,皆可品出人生世事甘苦无常,不管是谈古论今,还是吟诗作赋,皆可尽展文人雅士之风。

素瓷居内置敞轩明几,甫一跨入紫檀镂的玄关,首先便可见到门口那落地的白玉屏风上以刚劲的字体篆刻着“茶圣”陆羽的《六羡歌》:

不羡黄金纎,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惟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茶居大厅中的四根桧木大红柱上绘着芙蕖与修竹,由此可知,这“素瓷居”的老板也必然是个风雅之人,竟懂得以荷之纯与竹之洁侍奉茶事,实在难得。而这“素瓷居”更是洞天别具,一廊通幽,将喧嚣烦琐远隔于清幽静谧之外,芙蕖之亭立,修篁之披覆,泻浓荫于人间,堪称品茗之佳境。

茶居二楼皆是小巧雅致的静室,分别挂着厚重的布帘,通廊最尽头处的那间静室尤为不同,不仅门帘是轻盈的丝帛,上头还以珠翠绣着含苞怒放的菡萏与碧如青丝的翠竹,清新而馥郁,一看便知不是哟招待普通客人的。

静室内,两名男子分坐棋盘两边,正在不紧不慢地对弈。

“于大人下棋是一直惯于这般心不在焉的,还是有什么烦心之事?”年轻男子眼神闪烁,恬淡的笑容若冬日阳光一般慵懒,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执着一枚黑子,以极慢的速度落在棋盘之上,漫不经心地发问。他头戴麒麟纹的束发玉衡,用玉簪横插贯纽以固发,耳边垂下素的带子,身着圆领银底金边织锦袍,袍上用宝蓝绣线绘着缠枝叶茂的宝相,宽大的袖口绣着暗纹,白玉腰带上以奇诡的图腾为饰。

此人乃是当朝天统皇帝的胞弟——郕王朱祁钰,

与他对奕的是个已年逾五十的男子,穿着极为朴素的玄大襟袍,睿智的皱纹分布于唇角额际,双眸炯炯有神。他是当朝兵部左侍郎于廷益,虽然是应邀前来品茗下棋,但,看他目前的神情,似乎并不投入,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他盯着棋盘,思考了良久,手中的白子却是怎么也落不下去,好半晌才貌似随意地往棋盘上一放:“郕王爷多虑了。下并非心不在焉,也没什么烦心之事,不过是因为棋艺难登大雅之堂而甚感羞愧罢了。然知,郕王爷今日何来的雅兴,约下到此处品茗对弈?”

“本王听说这素瓷居的茶与其他茶居不同,今日便突发奇想来品尝品尝,又苦于棋瘾作祟无人作陪,得知于大人府邸就在附近,特差人邀请大人过来小聚一番。”朱祁钰沉吟了片刻,嘴里挤出一个不怎么具有说服力的理由。

于廷益看着他的笑脸,总觉得其间似乎还有着什么。作为兵部重臣,与藩王私下结交乃是欺君罔上之大罪,他身为兵部左侍郎,为了以防瓜田李下,落人口实,根本就不应该应邀前来。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琢磨了许久,还是来了。若问原因,只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朱祁钰平日看似是个软弱的皇族子弟,脸上尽是懒散的表情,但此刻,他的眼睛却璀璨得不可思议。呵呵一笑,他似乎已经看穿了棋局的死穴所在,手中的棋子却始终迟迟不肯落到棋盘上,话语中似乎暗含玄机:“于大人,要不要本王给你个机会,允许你收回这步棋,再思量思量?”

“下向来出棋不悔,不用再思量了。”于廷益摇头拒绝,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指刚才的走的那步棋早已经是多番思考的决定,自然也就没淤行斟酌的必要,实际上却是将心理的疑惑不着痕迹地收敛得严严实实。

不管怎么样,既然来了,姑且看看郕王想打什么小算盘。

朱祁钰微微挑眉,唇角凝着一丝询问,从容而优雅:“于大人真的不后悔?!”

于廷益端起手边的白瓷茶杯,将杯中的澄澈碧绿的“敬亭绿雪”一饮而尽,留下两个斩钉截铁的字眼:“不悔!”

“于大人太过认真了,下棋不过也是为了消遣而已,何必凡是一板一眼,默守陈规?你不悔棋,下一步该怎么走,真叫本王为难!”朱祁钰伸出食指,轻轻敲着桌面,深幽的黑眸直望着棋盘,状似为难,说话轻轻慢慢,可那云淡风清表情却浑似这话不是出自他口中,仿若事不关己的模样。

“郕王爷,这绝非消遣的问题,而是原则问题。下做事一向说一不二,是非黑白自能有所辨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从阑吝于承担后果,凡事只求个光明磊落。”于廷益眉端隆起细纹,一点也不像有开玩笑的意思:“既然这局棋已经是死棋,那下认输也无妨。”

“世事并不如表象这般简单。太公望说得好呀,大智非智,大勇非勇,大谋非谋,大利非利。于大人此举实在是高明,你根本是有心承让,故意向本王认输。这盘棋从一开始便注定不是死棋!本王若是自鸣得意,只怕就已经落了下乘了。”朱祁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一边将手中的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不过一步棋,不仅将刚才近乎已死的棋局开启了新局面,更是使对奕双方势均力敌,难分胜负。“这局棋大人从一开始便占尽了上峰,死棋不过伪装的表象罢了!本王若是自鸣得意,只怕早就已经落了下乘了。”他了悟地一笑,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似乎已经看出了于廷益是在有心试探他。

果不其然,默然半晌之后,于廷益再次落下一枚白子,眉梢微露赞许:“郕王爷果然机智过人,不露锋芒,就连下棋也这般小心谨慎,难怪甚得皇上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