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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人过奖了,本王天生驽钝,皇上的恩宠也不过是念在兄弟情分罢了。”朱祁钰悠然一笑,虽是谦虚的言辞,但仍旧不甚在意。他瞅着变幻莫测的棋局,浅浅啜了一口茶,不觉间将那吊儿郎当的神收敛了几分:“黑白两道,棋圆盘方,羽扇轻摇硝烟起,尘埃落定弹指间。下棋可是一门大学问。若论其深奥其玄妙却远非他物所能比,其兴兵布阵时讲究高瞻远瞩运筹帷幄,待近身博杀时又需胆大心细智勇双全。于大人还自谦棋艺不精,照本王看来,于大人对布阵兵法等必然多有研究,不止棋艺精湛,论棋德,更是甚高!”

对于他看似褒扬的言语,于廷益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一般下棋之人,或眼大漏神而成蒙括谈兵,或小肚鸡肠难兴将相之业,真正能远比孔明、近赛刘基者实在是鲜有。下不过是有几分运气而已,担不起郕王爷的褒赞。”

“于大人言重了,须知,看半开,酒饮微醉,此中大有佳趣。”朱祁钰瞳眸一亮,安然睇视着眼前这个忠肝义胆的硬汉,语气也越发平静:“为人淡泊之士,必然为急功近利的浓之徒所猜疑,言行检点之人,也大多被德行放肆之人所忌恨,这世事本是如此,有人汲汲功名,便自有人耿耿利禄,场向来是这般藏污纳垢,如今,惟有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之人才可于场无往不利。”说着说着,他忽而低头,压低声音慨然喟叹:“大人既然可以在棋局之上深藏不露,却又为何在为人处世时过分直率,徒招小人处处刁难?”

听他这么一感慨,于廷益立刻正地蹙起眉,似乎对他话语中的规劝并不赞同:“下既不是为了一己私才涉及场,也不会因为小人的挑衅便随意妥协。下只知,宁可为小人所忌讳,也切勿为小人所媚悦。疑忌也好,刁难也罢,都由得他去。”

他看得出,眼前这个年轻人或许是一番好意,可这好意却与自己的原则相违背。他于廷益从来便不是一个与污秽之徒轻易妥协的人,尤其是——权阉王振之流!

朱祁钰状似慵懒,深敛在眸底的光芒却让人难以臆测他的心思:“于大人,本王并不是要大人与奸佞之徒同流合污,只是,常言道:‘曲高而和寡,君子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况且,山之高峻处必然无木,而溪谷回环之处则往往草木丛生,水流湍急之处无鱼无虾,而渊潭停蓄之地就鱼鳖聚集。既然身在场,大人何不试着圆滑些,暂且明哲保身,以求智者之识明者之举应对那些不入流的宵小之辈,静待时机?”

对于眼前这个以廉洁之名震惊朝野的兵部左侍郎,朱祁钰是极为欣赡。当年,于廷益因不肯献媚于司礼监提督太监王振,而被冠以对皇上不满的罪名,若不是山西、河南两省民进京伏阙请愿,只怕早已经被谄媚于王振的亲党害死在锦衣卫诏狱中。而今,王振之流又在暗地策划排挤忠臣良将,只怕绝不会轻易地放过诸如于廷益等忠良之士。

于廷益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郕王爷此言不失是个玉韫珠藏的妙计,只可惜,戒浮,藏辉,戒的是浮躁之气,藏的自傲之言,却绝不是德行与正气!下自有为人处世的原则,决不与污浊之辈为伍,誓要留清名正气祭天地!”

“于大人一向视阿谀迎奉为无物,敢于直面上书,不肯讨好王振之流,清正廉洁之名自然是人尽皆知,此高风亮节令本王大为钦佩!”朱祁钰微微眯起双眼,虽然仍旧是笑脸,却显得高深莫测:“但于大人可曾想过,太过刚直必然遭人排挤,只有手握实权才能为百姓造福,两厢权衡,大人又何妨屈就一下呢?”

于廷益的脸越发肃然:“下就算要屈就也绝不向那班小人示弱!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下自认是坦荡荡之人,自当坦诚无私,无惧无畏,所以也自然就没有什没可告人的心思。至于造福百姓,此乃分内之事,不便成为随意妥协的借口。”他略微顿了顿,“说到这里,下倒有一事不太明白。以郕王爷的才智,如若涉朝干政,辅佐皇上处理朝中大事,必然可以压制王振等人的嚣张气焰,朝政必然不至于晦暗至此。只是,郕王爷如今却为何甘愿避守郕王府,对一切置之不理,任由权阉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翻云覆雨?”不觉间,他话锋一转,将话语引至了朱祁钰的身上,不动声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过二十一岁的年轻人,看他对此有何说法。

朱祁钰并没有如于廷益所料的那般手足无措,相反,他神如常,镇定得不像话,就连唇边的笑意也自然得炕出一丝破绽:“于大人有所不知,人知名位为乐,不知无名无位之乐为最真,本王是个没担当的人,不过是生来运气好,承了先皇的姓氏,就本王而言,只求任一闲职,棋酒为伴,茶友相陪就好,居不得高位。矜名不若逃名趣,练事何如省事闲?君不见,伶人粉墨登场,将妍丑全然寄托于笔端之上,歌残场罢,方才的妍丑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再如同你我对奕,在棋盘上杀得你死我活,等到局尽子收,方才的较雌论雄又能带来多少实质利益?”

展眉一笑,他一派气定神闲的姿态,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盘上一抛,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窗外一片苍茫的,声音依旧如玉暖生,温润清越:“若是可以,本王倒宁愿求一红颜知己,裘褐为衣,与之俱隐深山中,似陶潜一般夫耕于前,锄于后,倒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

话音一落,他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淡了些,双眸熠熠发亮。

于廷益不是没有明白他话语中的淡泊权势的意味。只不过,是什么让一个韶华正茂的皇族青年对功名利禄有了倦怠之心?像他这般的年寄男子不都应该豪气干云,雄心勃勃的地企图建立万世功业吗?可为什么眼前这个贵为郕王的皇族青年竟然希望效仿陶潜,守拙归隐?

这是幸,还是憾?

于廷益正想着,不觉间,朱祁钰突然转过身,唇角含笑:“多谢于大人今日作陪,本王忽然记起还有要事未曾办妥,就此先告辞了。”

于廷益只道是一向谨慎的他为了逃避接下来可能涉及到的谈话,不想随意落人口实,也就仅只笑笑,起身回了个礼。

随着脚步声的离去,嵌珠镶翠的门帘发出一阵清灵的声响,那俊挺的身影消失在了静室门口。

执起桌上的紫砂壶,盔中微带淡绿却也清澈见底的茶水慢慢汇如釉亮的茶杯中,于廷益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今这朝堂,岂止是晦暗,简直是污浊至极!有才者皆受到排斥和贬黜,无能者却借着阿谀奉承往上攀爬,明净清逸竟远不及手中这壶茶…

莲眼·帝释天下篇 弦韵迷离

作者有话要说:淡然~~淡然~~再淡然~~

静坐学闲,暮鼓晨钟,消磨人世几多事;

知津当早渡,白云红叶,指点江山万古峰。

我要向素衣看齐…“王爷!”

朱祁钰刚步出静室,隐匿于暗处的侍卫晁天阙与沈莫言便迎了上来。此二人乃是张太皇太后还在世时赐给他的两大高手,负责贴身保护他的安危。

“天阙,你留在这里,记得暗中护送于大人回府,如若有什么万一,定要护得于大人周全,不得有任何的闪失。”朱祁钰停在门口,出声叮嘱两人中身材较魁梧的晁天阙。

毕竟,刚才是他派人将于廷益给请过来的,虽然品茗对奕时一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行踪败露,但难保离开之后不会有什庙子。锦衣卫总是无孔不入,他倒是无甚要紧的,毕竟身为当今皇上的胞弟,虽然只是任个闲职,但王振那党人也是对他多有忌讳的。而于廷益则不然,王振之流早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时时伺机想将之除去。所以,还是万事小心谨慎为妙。

“是,王爷!”晁天阙点头,立刻身行极速地领命而去。

朱祁钰悠闲地缓缓步出“素瓷居”,另一名侍卫沈莫言已经将马给牵来了。

“今晚的月可真好呀…”朱祁钰并没有急着上马,只是抬起头,对着如玉一般的月莫名感慨了一句,随即,他轻笑起来,玩味地斜睨了沈莫言一眼道:“莫言,你有没有听到?”

沈莫言,此人人如其名,为人沉默少语,不苟言笑,平时就一副极为木讷的模样。朱祁钰的询问让他有些困惑地往四周张望了一番,似乎不明白问题的所指:“王爷,听到什么?”

“听到——琴声…”朱祁钰眉眼稍稍一抬,好整以暇地做了个提示。

“王爷,这‘素瓷居’中丝竹乱耳,当然听得见琴声。”沈莫言以为他所指的琴声是“素瓷居”中琴娘的琴声,觉得有些纳闷,他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听,那琴声很普通嘛,并没觉得有什么过人之处,怎么会吸引王爷的注意?“不过,莫言是个粗人,对那些风雅的东西一向没什么感觉。”

“本王所指的不是里面的琴声,是外面的。”朱祁钰悠悠开口,不经意地将眼眯起,细细弯着,两道目光若上弦月的清辉,儒雅而俊秀。

“外面的琴声?”沈莫言又被搞糊涂了,他不明所以地怔忡了一下,疑惑地侧耳细细聆听:“在哪里?”外面哪来的琴声?以他的耳力,如果有琴声,怎么可能听不见?莫不是王爷又刻意拿他寻开心?

“难道,这琴声乃是谪仙之曲…”朱祁钰听了他的答案,一层迷朦的笑意如蜻蜓点水,从脸上漾开。他自言自语地兀自咕哝了两声,思索片刻之后,看似随意地挥挥手:“你且先回府去,今晚月撩人,本王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他的决定刚一出口就遭到沈莫言的反对:“王爷,这恐怕不妥,您独自一人,只恐有宵小之辈暗中窥伺,图谋不轨…”

“你放心吧,本王今日便服出府,应富有人认得出。”朱祁钰犹如一尾狡猾的鱼,看似不在意地微笑,似乎根本就没把沈莫言的反对放在心上:“再说,如今,不管是清流还是阉党恐怕都在想方设法与本王交好,他们应该还不会蠢到企图对本王不利。叫你回去你就回去吧,几时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说到最后,他索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板起脸来,满意地看到沈莫言那惯于严肃的脸上竟染了一层尴尬的微红。

似乎是被朱祁钰情绪的变幻刺激得无言以对,沈莫言半晌之后才讷讷地说了个很煞风景的理由:“若是郕王问起,那可如何是好…”

“她若问起,你便说我去了‘晴眉馆’,今晚不定回不回去。”朱祁钰狡黠地笑了起来,悠哉游哉地抛了个荒唐的答案,再也不管其他,只顾径自往前走去。

沈莫言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晴眉馆”,那可是京师名远播的第一青楼!王爷一向甚为洁身自好,几时有了这等招蜂引蝶,拈惹草的嗜好?还要他如是这般地告知郕王,实在是…

沈莫言寻思片刻,直觉回到王府必然难以交差,想再把这一切问得清楚些,日然发现朱祁钰已经没影了。无奈之下,他牵着马,有些恍恍惚惚地往郕王府走,一边在心里唉声叹气。

哎!一切都听王爷的,王爷吩咐他怎么说就怎么说,其他的…也罢,姑且如此吧!

亥时已过,临近子时,深沉,长街上行人甚少,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也都行匆忙,,一看便知是整日劳作之人,归心似箭般地擦身而过。朱祁钰却显得悠闲自在,时不时停下脚步,似乎是在追寻着什么。他当然不是要去“晴眉馆”寻猎,刚才在“素瓷居”,他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幻听,远远地,有一阵极为悦耳的琴声传来,弹的不是《平沙落雁》,也不是《渔舟唱晚》。

如果他没听错,那人弹的正是《潇湘水云》!

据传,《潇湘水云》是南宋浙派琴践沔的得意之作。当时元兵南侵入浙,郭沔移居湖南衡山附近,常在潇、湘二水合流之处游航。每当远望九嶷山为云水所蔽,见到江水奔腾的景象,便激起他对山河残缺、时势飘零的无限感慨,因而创作此曲,以寄眷念之情。

如今正逢多事之秋,居然有人用上好的七弦丝桐在深人静之时弹奏这曲子,这抚琴者究竟是何许人!?竟然不畏惧锦衣卫的密探?

琴声乍听之下飘渺似风声,离“素瓷居”应该有一段距离。若非他对琴声一向敏感,耳力非凡,只怕也和常人一样,只当作是半清风,梦中呓语吧!

唇边不觉抿出一线云淡风清的笑纹,他饶有兴致地专挑小街小巷走,悄悄循着琴声出了城门。

朱祁钰循音直至城外乱葬岗竹林边。

竹,中四君子之一。晋有名士“竹林七贤”,以竹为伴的人多半傲然孤高。看来,这半抚琴奏《潇湘水云》者还是一位情高远的雅士。否则,又怎会选择这长年孤魂吟,冤鬼泣的乱葬岗陶情冶?

沿着竹丛小径一直往前走,虽然半阴风惨惨,四处都是无主孤坟,但娶没有惊扰他的兴致,他一路行来,只觉得竹幽幽,沁人心脾,那琴声也越发清晰了。

朱祁钰深深陶醉于那素音丝竹,良久,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竟一直在这竹林中晃悠打转。明明那叮咛作响的琴声就在前面,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这层层密密的竹墙。

他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四周,竟发现这竹林小径并不简单,乃是以依照上古五行阴阳阵“阳遁三局”而布!当年,叱咤三国的孔明就曾以此类阵法助刘玄德南北征战。没想到,而今,这乱葬岗竹林中竟藏着精通奇门遁甲之人!

实在有趣!

黑眸深处闪过一丝惊鄂,更多则是赞赏。如此奇人,若不会上一会,岂非可惜?

“阳遁三局”是“阳遁顺飞九宫”的其中一局,以戊仪自起遁之宫起,一一配布于九宫八十一个方位。

心神顿敛,眼观鼻,鼻观心,不受眼前虚象的迷惑,心中自有捷径可循。仅止一炷的时间,他便走出了这上古阴阳五行阵。

一座简陋却雅致的竹楼,掩藏在层层竹墙后,若非有琴声指引,任谁也料不到这一角竟有如此雅致的处所。

“琅竹轩”——刻着三个苍劲草书的竹匾显示出主人至高的名士风度。甚喜竹的苏轼曾诗云: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对以竹自况的抚琴者,他眸底烁现的分明是赞赏。

不止琴声,走近了才知道,相伴着丝竹的还有低吟。

“晚风卷云烟,鹧鸪满天,旧时明月旧时关,昨日宫阙今何在,无限河山。

寂寞清秋寒,梧桐深院,离愁似断还非断,晓霜万里惊梦蛰,却换人间。”

不听倒罢,听完那低吟的词,竟叫他再也移不开步!

初听时,只觉得凄楚中不无激越,愁思长流不断,如水涨溢恣肆,语调蹉跎低沉,神思凄怆而恍惚,似胸中深藏感慨无限。朱祁钰默默立于窗外,窗缝所渗的黄晕烛影,潮水般弥漫深刻的五。眉头隐现萧索之,苦笑盈唇,其间的郁结终是越集越深。

这阕词明着是在感慨亡国之君。阑人静之时,明月晓风之处,凭栏远望,物是人非,江山易主,无限怅恨萦绕胸怀,可配上这曲《潇湘水云》,细细一思量,却分明就是在借此嘲笑当今天子昏聩无能,以后也必然将会带来亡国的灾!

这抚琴人究竟是谁?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素指如飞,畅弹一夕粼潆。

抚琴者乃是一名白衣子,虽只见一个背影,但弹琴的模样极为动人,嗓音冰泉一般清澈,却是毫无情绪的低吟,若观棋不语之人,冷眼看尽当局者的狼狈不安与诸多犹豫。

琴声若衅流水,娓娓道来,唱得尽江山社稷,诉不尽满腔愁情。

这是一个怎样的子?为何她所吟的凄绝的词律,所奏的忧国的冥音,在传入他的耳际时又一一化为瑟瑟凄婉?

怀着疑问,他静静站在原地,听那低吟渐落,琴声未绝。

轻烟一袭,翩翩倩影,似梦还真。

信手低眉,铮铮绿绮,余音绕梁。

紫檀炉里点着极少见的“白玉蓬莱”,清在鼻端悠悠萦绕,仿若置身梦境,三魂七魄好象也随着那抹烟雾飞升了。薄纱织锦,婉转清幽,七弦收拨,双耳暂明,音韵幽眇低回却又孤高傲然,令人心弛神漾。

素衣低头抚琴,十指如飞,露于白巾之外的眉目恬静而淡远。

只是,她如今虽然看似平心静气,娶非真静,她心里自有抑郁担忧。

一年前,她在黄山参悟了不语禅师留在断龙石壁上的隐晦箴言,借龟筮以图卦象,竟然卜出一个极为不吉的卦象。回到烟萝谷后的数月里,她一直强忍着向师父求证的冲动。师父一直为姑姑的出走操心不已,她怎么可以再为师父凭添更多的忧虑?

直到师父一个月前观星象——

紫微帝星光芒越发晦暗,左輔、右弼两星也渐有隐去之势。师父立即屈指推衍,脸因推衍出的结果而凝重不堪。

聪慧的她立刻便知道师父也已经发现她所担忧的劫难了。

“师父是不是算出了什么?”

“听你这么说,似乎已比为师先一步卜出了卦?”师父微抬下颌,神维持着惯有的镇定。

她老老实实地点头:“我借黄山断龙石壁上的隐晦箴言卜出了泽风大过之卦象,上卦为况,下卦为巽。”

“大坎大过之卦,二阴爻在外而虚,断折为栋梁挠曲之象,坎为险,则大险,阳刚过中,大过则事物颠倒,有大灾险,巽为体,有毁折之大灾。昏暗世时,光明入地,晦暗之象,天地一劫,灭世之道。佛光初现,生死两难。”寒师父沉着声,眉间锁着凝重:“看来,大劫将至,天下颠覆在即,大明恐怕时日无多了。”

如今,听闻师父解卦,她纵是惊愕却也无奈。没错,当初卜卦之时,她还曾抱着些微侥幸之心,希望是自己学艺不精,导致卦相不准。但她没想到,师父所言的卦辞竟然与她的认知相同。那就是说,如今,大明天下即将面临巨大灾难?!

“师父,卦象显示光明入地中,乃是变卦,也就是说,还有补救的方法,对吗?”她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天下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迫不及待询问补救之法。

“坎主智,大过为大坎象。必然要大过之人,才能独立斯世,建立非常的大事功大德学。兑主泽,事可大成。只要可以找到救世之主,或许还有一线转机。不过,此变卦扑朔迷离,险象环声,恐怕是无底陷阱,只怕涉入者极易万劫不复。”师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面容一肃,顿了顿,露出涩涩的苦笑:“再者,天命不可违,人力若抗衡,必然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可是,师父不是曾说过,术士便该以阴阳命理助世人消灾躲劫吗?”她忽闪着勇毅而清灵的双眼,周身洋溢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气。时至今日,她从未曾忘记自己学命理占星的初衷,如今,正是她为天下苍生出力的时候了。“不管可否扭转乾坤,或是付出什么代价,也总要一试方知!”

师该久打量着她,始终不肯表态。好半晌,他才悠悠叹息:“你早已尽知一切,一直隐忍着不向我求证,只是希望自己卜出的卦不准,是吗?为师实在不愿你插手此事,但,以你的子,必然不会袖手旁观。也罢,你如今尽得为师真传,对事也都自有思量,为师自知不易扭转不了你的心意,也就不干涉了。”

心中一震,她忍不住低叹:“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了。”

“为师只是担心你为执念所惑,所以一直放心不下,你切记,该抽身时便要激流勇退,不可自惑,否则,必然作茧自缚,自酿苦果!”师父神平静。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徒弟有何思量。当年她执着地以毁容换得研习命理占星之术的契机,而今,也必然不会对即将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下山寻你姑姑去吧,她自会告知你寻求大过之人的方法。”转过身,师父眉头稍稍一蹙,接着又不动声地舒展开:“为师会修书告知殷心,让她助你一臂之力。不过她如今大约还因为平阳瘟疫滞留在山西,你姑且先去京师等她吧。此次下山,你定要去拜访你邝世伯,替为师告戒他,近日灾劫缠身,切勿远行,否则必有命之虞。”

之后,与之前数次出谷没有任何不同,她孑然一身离开长白山,再次涉入了世俗纷扰的滚滚红尘。

如今,还无法预知天下所面临的将是什么灾劫。或许是天灾,也或许是兵荒马乱。殷心此时正从平阳赶过来,她应该知道姑姑的下落。而今,自己唯一能做的便是留在京师这间清幽的小竹楼里,静静等待。

只是,在这危急的关头,她如何静得下来?

师父早在传授她命理星象之术时,就曾经无数次劝她荡荡无碍,告戒她以琴为嗜,甚至为她取佛号“澄心”,就是希望她明心静神,养德修身,不要被执念所困。可她只要一想起天下将会遭遇的灾劫,就抑制不了内心如焚的焦急,而今只能靠抚琴达到宁心静气之效。

看来,自己离师父所说的无无求之境界还有很大一段距离呢。

如今,除了尽快找到姑姑,她再无所求…

莲眼·帝释天下篇 素影蹁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再更新一次~~

“庆祝”我昨天打的文因为中招全部死翘翘了~~~

哭~~~继续码字!良久,只听“铮”的一声,丝桐竟于不觉间断了一弦。

“今日有客盈门,没想到,这琴倒似乎更懂雕数。”凝绝的冰泉无端平添一丝自嘲,琴弦虽然断了,但余韵未落,闲适依旧。素衣没有回头,虽然琴断了一根弦,可她却跟没事一般继续抚琴:“客人来了这么久也不曾好好招呼,实在是我的疏忽。”

朱祁钰是个是心静耳明的人,怎么会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

这个子看似漫不经心,实质却以丝桐断弦隐寓他的不请自来。既然都到了这份上,他若再藏头畏尾,似乎就太过于失礼了。

“姑娘所指的客人想必就是我吧!”他索大大方方地推门而入,言语中没有一丝怀疑。半发现不速之客,换作其他子早就惊骇非常了,可这个子居然还能如此冷静自持,真是不简单。“害姑娘一时走神拨断了弦,真是失礼了!”

“弦断自是为了迎客,怠慢了客人理当是我失礼,客人怎么反倒自责起来了?”断掉的那根弦丝毫没有影响音律。她既不起身,也不转头望他,只是自顾自地继续抚琴,就连那说话的语气也含糊不清,没半分诚意。“来者皆是客,不速之客亦是客,只是,不知道客人深来访,有何贵干?”

正在思索她话语中的弦外之音,朱祁钰的视线不经意越过她缀满青丝的双肩,惊异地发现丝桐琴上竟满是缕缕殷红。那根断弦割破了抚琴的纤纤玉指,指间的血因铮铮弦响而轻轻飞溅,在琴面上形成触目惊心的血雨,衬得那轻盈虚飘的琴音越发诡异。

“姑娘,你的手流血了。”他轻轻皱眉,看着那双依旧弹拨的手,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立刻好心提醒着。

她听若未闻一般,只当他不存在。

“姑娘,你的手流血了。”他微皱的眉间隐隐有着疑惑,她是没听到还是没感觉到?又或者是故意置若罔闻?他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猜不透眼前这个古怪诡异的子到底在耍什么样?

拨弦的双手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多谢客人关心。”她保持着恬淡与漠然:“如果您半造访就是为了这个,那,您自哪条路来就请原路返回,恕我招待不周,不送了。”那声音如琴音一般,空灵,却也波澜不惊。直到最后一缕余音,她才停手,青葱玉指尖已是鲜血淋漓。

“姑娘刚才还把我当成是客人,如今,不过才片刻就冷冰冰地对我下逐客令?!”他双手横抱在胸前,一副兴趣盎然的姿态。“起码也得沏茶相待,之后再行赶人吧?”他再一次刻意隐去平日的自称。这个神秘子是谁,来自何方,有何目的与背景,他虽然对此全然不知,但,半也无聊,又何妨一起打打哑谜呢!?

素衣摇摇头,眼睛默默注视着前方,安静地端坐着。她双手放在腿上,流血的手指将洁白如雪的衣裙染上朵朵娇红梅,对他的话也不置对错,依旧只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我这里没茶也没水,实在是对不住。”

她爱理不理的态度着实令他心底生出几分玩味。

乱葬岗?竹林小楼?半琴声?潇湘水云?古怪子?

他猛然伸出手,拍向她瘦削的肩,还未触及她的衣裙,那身影便轻盈地以电光火石之速飘至两丈开外,隔着置琴的矮几,与他四目相叮

明眸善睐,顾盼有神。这是她留给他的第一印象。

青丝缕缕在风中飞扬,发间一枚跃跃飞的紫金凤头钗,胜雪的白衣却掩不住那极瘦的身形,一抹白巾遮住面容,那双眼眸,似水一般,清澈,淡定,平静得不见一丝涟漪。

“你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他轻扯唇角,似笑非笑,语气虽是疑惑,但赞赏远多过了惊鄂。能如此轻易便躲过他的袭击,她的武功必定深不可测。

“是吗?”虽然炕见她白巾下的脸庞是何种表情,但那双幽邃的黑眸却是别有含义地盯着他。“你从何而知我是个高人?”

“能够在外面竹林里摆上‘阳遁三局’以谢绝不速之磕到访,可见姑娘是个精通奇门遁甲的高人。”他他意有所指地横睨了一眼门外的竹林,眸光深奥难测,语气纵然平静,笑意却暗藏着咄咄逼人。“至于其他方面如何,仅凭我个人的决断,你也不见得会承认,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切磋切磋!”

悠悠地,她叹了一口气。“今晚轻云蔽月,薄雾萦,实在不宜动武坏了风情。”言下之意就是不会同他动手,要他死心。“再者,我也无意同你切磋。”

“无意切磋?”他端详着那瘦削窈窕的腰身,眸中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如果我非要动手不可呢?”话音未落,便已一掌击出,凛冽的掌风直奔她白巾掩脸的面门。

她不动声地阖上眼睛,既不开口制止,没打算出手接他的掌风,看样子,宁愿自己硬生生挨他这一掌,也决不和他动手起干戈。

怎么会这样?

他顿时感到索然无味,只得将掌风化为无形,拂过那张掩着她容颜的白丝帛,那一瞬间,心底突然兴起恶作剧的念头,两指一动,揭下了她覆面的白巾。

“既然高人不愿动手,那就坦率些,让我看看你白巾下的真面目吧!”在确定那白巾被他的两指带离她的脸庞时,他才悠哉地开口挑衅。这个古怪的子,琴艺惊人,武功也深不可测,甚至精通奇门遁甲,究竟白巾之下的她是怎样一副面容?不知为什么,心底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

岂料,他的促狭在下一刻便全线崩溃了。白衣子长袖翻飞,遮住了他的视线,趁他发愣的当口,竟弹出指尖尚未干涸的鲜血,轻轻射灭了昏黄的烛火。

一时之间,小楼中异常昏暗,西去的朔月仅只在窗前投下淡淡的光影,她静静立于暗处,任轻风猎猎地拂过她的衣角与发鬓。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他有火眼金睛,否则,就算他眼力再过人,也决计炕清她的容貌。

“孔夫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客人的举动实在称不上是个君子。”自她的眉眼看得出,她脸上有隐含的笑意,扔出那么一句摸棱两可的话,可听在朱祁钰耳中,却已经全然意会了她的嘲讽。

半不请自来,此为非礼而视;站在窗外窥伺多时,此为非礼而听;强词夺理,此为非礼而言;动手夺下她的覆面白巾,此为非礼而动。看来,他今天似乎已经将不君子的言行举止全都付诸行动了。

没有想到,他也有沦为痞子的一日?

朱祁钰有些失望地紧紧抓住手中的白巾,本以为可以看见她容失的模样,谁知,变数陡生,又被这慧黠子轻易躲过了。“我从来没有说自己是个君子,所以,偶尔有点失礼的举动也无伤大雅。”他瞳眸一亮,不甚在意地耸耸肩,眉间藏匿着一丝狡黠的笑意:“我没有猜错,你果然是个高人!”

她不说话,良久,才似笑非笑地回答:“既然客人硬要说我是高人,那我就姑且算是个高人吧。敢问客人今光临寒舍,有何赐教?”

“赐教可不敢当,只不过想提醒高人,半抚琴,低吟浅唱,你就不怕惊动了不该惊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