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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看着落入对方手中的四儿,清澈的明眸里漾着若有所思的光芒。在属下的面前,朱祁钰也似乎和方才有些不同了,只有那幽深的瞳眸还残留着方才的锐利。

没有回应晁天阙的胁迫,素衣握钗的手胁迫的往上挑了一分,迫使朱祁钰的头微微往上仰,低声道:“马上下令,叫你的侍卫放了我!”她自然知道自己手里的筹码所代表的价值。而现在,这价值也是时候发挥功用了。

“放了她,对本王有什处?”朱祁钰若无其事般慢条斯理地开口,似乎一点也没把此刻的险境当成是一回事,如同是在集市上做买卖一般讨价还价。

“你是想要好处?”素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一脸的戏谑:“亦或是要命?”

“你当真这幂?!”朱祁钰勾唇微笑,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

素衣很平静,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你大可一剩”

高人似乎要发怒了!

“天阙,马上放了那个小姑娘!”朱祁钰冲着晁天阙轻描淡写地下令,维持着一贯的悠闲,慵懒的嗓音犹带着浓浓的笑意。“她一直这么骂骂咧咧的,吵得本王头疼!”

得到主子的命令,晁天阙明显迟疑了一下,却仍是吩咐那个拎着殊颜的高大侍卫松手。一直骂声不绝的殊颜总算是脚踏实地,有了点安全感。她快速跑到素衣的身后,朝着晁天阙不时的扮鬼脸。

见素衣并没有立即放人的举动,晁天阙不由冷着脸:“还不快放了我们王爷!”

“只要你们放我安全离开,我自然不会伤害你们王爷,要不然——”素衣没有将话说完,只是留下任由他们想象的广阔空间。她眼睛望着晁天阙等人,却对殊颜出声嘱咐:“四儿,你带着蟠龙珏先走。”

殊颜点点头,闪身离去。倒也不是贪生怕死,只不过,她明白自己留在这里也只会是个大包袱,倒不如早早离开,衣才能游刃有余地寻得机会脱身。

见到四儿安然离开,素衣这才如释重负地缓了缓气。“你们不要跟过来,我手里的钗可是没长眼的,要是一个不小心——”她说得轻柔,可那锋利的凤钗却让晁天阙等人不敢轻举妄动。她架着朱祁钰一路往后退,慢慢往墙边蹭了过去。

“你放心,就算他们跟过来,本王也会放你走的。你不用紧张。”朱祁钰面带微笑,口吻又轻又柔,只是,那笑容于此刻而言,显得太过沉着了。

“是吗?”之前曾经交过手,素衣自然知道这状似温耗男子有他独到的厉害之处,只是虚应了一声,权当是敷衍。

“那是当然!”朱祁钰若有所思,眼中闪烁着笑意,高大的身躯亲昵地贴着她:“本王只想知道,你拿蟠龙珏做什么?那不过是先皇留下的一块普通白玉珏而已。”

素衣没心思将蟠龙珏的玄机告诉他,不着痕迹地四两拨千斤:“我借了自有用处,用毕定会归还。”

“高人说拿就拿,说借就借,这么随意?!”朱祁钰缓缓垂下那浓密睫毛,看她似乎没怎么在意,悄悄把头靠在她的颈窝边,唇畔浮起捉摸不透的笑,带着欺骗世人的无辜。“怎么说也总得留下点什么作为抵押吧?要是你一去不复返,那本王岂不是太吃亏了?”恩,她身上有股清幽的竹,淡淡的,甚是好闻。

素衣仍旧充满防备盯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晁天阙等人,没发现自己挟持的男人正在对她暗暗轻薄。她没什么情绪地虚应着:“我身边没有可以作为抵押的东西。”

“没有!?”朱祁钰微微侧脸瞅着她,幽暗的黑眸里燃烧着两把火炬,有着复杂难解的光亮,与他悠闲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看她似乎没于意,他立即把握机会,卑鄙的发动攻势,无赖地凑近她的右颊,隔着白巾轻轻印上一个吻。

轻薄完毕,趁她发愣的空挡,他沉声开口,不无挑逗:“这下不就有了?!”

素衣骇然。

真没想到,这郕王朱祁钰竟然孟浪至此,连挟持自己的刺客也敢斗胆调戏!

“你!”她一反应过来,立即杏眼圆瞪,手指因怒不可遏而微微颤抖,恨不得以凤钗在他的喉间开个口子透透气!“下流无耻!”面巾下的容颜也因他的无礼而被怒意染得通红,被他的唇碰过那一处,更是热烫得几可燎原。

朱祁钰神态自若地看她媚眼含怒的模样,对训斥连眉也没有挑一下,更懒得多做解释。“快走吧。”他语气轻柔地淡淡提醒:“你若再不走,本王可就认定你是舍不得走了。”言下之意就是有心放她离开,如若她不愿见好便收,那后续可就很难说了。

素衣狠狠瞪了他一眼,权衡了片刻,微微咬唇松开他,轻盈的身子跃过高墙,瞬息便没了踪影。

“王爷,您没事吧!?”见那白衣刺客离开了,晁天阙等人才神匆匆地围上来。“属下等对王爷保护不力,请王爷降罪!”一干人等即刻跪倒在地,个个心惊胆战,面如土。

不过瞬间,朱祁钰即恢复了平日的疏离:“罢了,都起来吧!”他微微颔首,看似随意地挥挥手。

晁天阙还是那副异常严肃的模样,似乎对这两个间刺探郕王府搅出一堆事的神秘人很是懊恼:“这些刺客恁地大胆,竟然敢闯郕王府挟持王爷!属下等立刻派人去查,务必将这两名刺客缉拿归案!”

“不用了,你们即便要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徒惹锦衣卫的注意。”那黑眸中的慵懒转为冷冽噬人,视线锐利得犹如刀刃,四周的空气在一瞬间冷凝。朱祁钰微微眯眼,俊容充满危险的神,语气沉着而笃定:“她必定还会再来的!”

握紧手里那块沉木的“邀君令”,他眸里闪过一抹极为迷人的笑。这令牌是他刚才趁她不备吻她时,顺道从她腰间悄悄摸走的。

朱祁钰抬起头,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嘴角微扬,神从容。

“她若是想要回这东西,一定会再来的!”

莲眼·帝释天下篇 阑角朱颜

立秋之后,太阳仍旧毒辣无比。

烈日当午,骄阳似火,草木无不低头垂叶,只有如碧似幻的田田莲叶在水光潋滟中婆娑成一片清浅。

皎洁如玉的观音莲轻浮在潋滟清澈的湖面上,水漾风扶间幽弥漫,灼灼而燃,犹如千年独坐的隐士般静静地开放,眼眸未曾开启,莲心却充满了禅机。微风扫过,荡起缕缕涟漪,层开的瓣与娇嫩的蕊相互倚侧,似乎是在倾吐暗生已久的情愫,来去从容,自开自落,带着让人难以婉拒的醉人清韵,与倒影翩跹共舞于水天一中。

在梵语中,莲又称为优钵罗华,是来自极乐境界的朵。它生于浊泥污水中,却清雅脱俗,不为所染,从尘世到净界,从诸恶到尽善,轮回出一个洁净的灵魂。

静默若斯,绝及兰,这优钵罗华实在太像她了。

朱祁钰久久望着窗外的观音莲,突然研墨提笔,在那画卷之上留下磨迹。

澹妆秋水鉴,鉴水秋妆澹。

他在心底静静玩味着。宋人张孝祥的词用以形容她的出尘脱俗实在是适合不过。白巾覆面,倩影翩翩,她眉眼间的韵致清雅动人,宠辱不惊,毁誉不躁。在琅竹轩那一,不过惊鸿一掠,甚至不曾看清她的模样,他就已将那清影娇绮舞月华的身姿深深篆刻在了心底。

一连等了近十天,他也没再等到那个眉眼灵静的子。莫非,他自她身上到的那块“邀君令”并不是她的心爱之物?所以,她并不曾有分毫在意?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他抑下心底的揣测,轻轻吟咏着曹子建《洛神赋》中的绝妙佳句。似乎对于他而言,这白衣子就如同洛神宓之于曹子建,一样的惊为天人。

“殿下!”就在此时,寝房的门扉突然被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极速地冲进来,三步并作两步扑到他的怀中,将促不及防的他给推坐在椅子上。

那是一个身着湖绿暗纹绫儒裙的清秀少,满头青丝如流瀑飞垂而下,不过十五岁,却已初具人的韵致风情。她噙着红唇,小脸上漾出甜甜的笑,梨涡隐现。

“翥儿,你可该记得,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未经通传,不能私闯本王的寝房。”朱祁钰略略低头,嗓音醇厚。分明是语带斥责,可他那模样竟有几分莞尔:“还有,如今已不能再称本王作殿下,你又忘了?”

“翥儿就喜欢称您作殿下,您是皇上封的郕王爷,却是我一个人的殿下!”少似乎一点也不知避嫌,菱唇微噘在他怀里软语娇嗔:“好了,每次见到总要先训斥一番,殿下怎猛我哥哥一般模样?翥儿不过是见到殿下太过高兴才疏于礼法,怎么,殿下难道要因为这事责罚我吗?”这绿裙少闺名唐翥儿,乃是朱祁钰之母——吴夏故交之。由于唐家在十数年前惨遭神秘客灭门,一家六十七口中只有年少的唐子搴和唐翥儿幸存。唐子搴为了追查灭门案,孑然身赴蜀中拜“毒王”为师,就将尚年幼的唐翥儿托给了吴贤照顾,于是,唐翥儿便一直寄居在朱祁钰的府邸里。

当年的朱祁钰虽然身为宣宗皇帝次子,却与生母吴贤居于宫外,未有任何封衔。小小的唐翥儿便一直称他为“殿下”,这么一晃便过去十几年了,他受封为郕王,唐翥儿还是叫他殿下,怎么也不愿意改口。

朱祁钰神泰然,不着痕迹地起身,将正在撒娇的她推拒于怀抱之外:“你已经长大了,不能由着子乱来。除了你的夫婿,不可再与其他男子有不合宜的亲密举动,以免有伤你的闺誉,让人贻笑大方。”他面带微笑,口吻又轻又柔,将手里的画笔轻轻搁在砚台边。

一听这话,唐翥儿的唇噘得更高了。她蹙着弯弯的眉,有些懊恼地眨眨眼睛:“既然如此,殿下纳了翥儿不就合宜了?反正郕王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提到郕王时,她有意无意地撇撇嘴,似乎很是不屑一顾。

她对殿下的情意,这郕王府中有眼睛的人都应该看得出来。殿下是个温和谦恭的人,待人也一向宽容,甚得人心,对她更是隐忍宠溺,几乎有求必应。而在她心里,早已经把他看作是未来的夫婿了。自殿下四年前在孙太后的旨意下娶了王汪氏,在外人眼中,郕王与郕王一直是相敬如宾。不过,那仅仅是在外人眼中,她唐翥儿可不算是个外人。自六岁住进郕王府,她就亲眼目睹了殿下身在帝王之家的诸多无奈,也让她渐渐深谙了皇室争斗的玄机。这汪氏表面看上去和蔼亲切,但实际上,却是孙太后派来监视殿下的细作。而殿下似乎也是察觉了孙太后的用意,新婚之刚过,就不知以什么理由敬而远之地搬离了自己平素惯住的“何央居”,移锯人烟荒僻的莲池后院,还自得其乐地为这陈设简陋的寝房命名为“拍阑阁”。她时时在心里为殿下鸣不平,可殿下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让她很是懊恼!

“真是胡闹。”对于她的提议,朱祁钰只是失笑地斥之为胡闹,并没有往心上去。他没有看她,只是缓缓地研磨着荷鱼朱砂澄泥砚里的墨,俊容斯文而温柔,黑眸深处明亮得有些异常:“你这小脑袋瓜天在琢磨些什么?”

“我当然只琢磨侯下有关的事!”唐翥儿软语呢喃,用小脸蹭着他的手臂,发现他漫不经心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画卷上,立刻将小脸凑近桌上的卷轴,满脸好奇:“殿下在画画?!画的是谁?”

画卷中的子很是陌生,容貌也炕真切,气质颇有些虚无缥缈,她应该从没有见到过。

“这是——”朱祁钰思索了瞬息,眸光转浓,笑意顿时深了几分。他神神秘秘地看了她一眼,给了一个摸棱两可的回应:“飞天。飞衅中,神化轻举,以为天仙,亦云飞仙。”

“好了,好了!殿下心里只有那些神神怪怪的,几时要真有翥儿,那倒真是希奇呢!”唐翥儿不怎么感兴趣地咕哝着,摸摸索索地从随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大叠纸:“殿下您看,翥儿这次去灵州,找到了‘红铅丸’的药方子…”她献宝似的从那叠纸中挑出一张,得意地晃着。

“子搴让你去凉州,就是为了寻‘红铅丸’的药方子?”一听到“红铅丸”,朱祁钰研墨的手随即一顿。据他所知,“红铅丸”乃是方士修炼采阴补阳之房中术所必须的一味药丸,先服用药丸,再辅以秘术,与多名童贞处交配后,便可以阴精滋补阳元,达到所谓延年益寿的效果。制这“红铅丸”所需之药材多是毒物,唐子搴拜“毒王”为师,寻些稀奇古怪的药方子炼制毒药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但若炼制“红铅丸”,恐怕不会只是想修炼房中术那么简单。思及至此,他不动声的继续研墨,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问:“他找这药方子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哥哥拿这药方子做什么,他只要一开口,我久想方设法去找。”唐翥儿兴味阑珊地耸耸肩。她的武艺与毒术都是承袭自哥哥,自然不敢对哥哥的要求有什么怨言,虽然她学到的都是半吊子,但好歹也聊胜于无嘛!末了,她还不忘小小地埋怨:“我路过灵州,居然找到了罕见的补药‘碧玉凌霄’。要不是您急匆匆地派人把我带回来,说不定,我还可以等到中秋节碧玉凌霄开,给您带回一朵来呢!真是可惜了!”

朱祁钰淡然开口,幽暗的黑眸里燃烧着两把火炬,有着复杂难解的光亮,与他平静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失了补药倒是其次,目前边关时局紧张,瓦剌已经大举进攻大明边界,恐怕不久就要打仗了。让你滞留在凉州太过危险,还是呆在京师较为安全。”

瓦剌可汗也先借口大明使臣曾答应嫁公主与其子结姻,瓦剌将贡马作为聘礼进献之后,大明却答诏无许姻之意,此乃失信!也先如今已经兵分四路强攻大明疆土了。脱脱不与兀良哈部由东面进攻辽东地区,阿剌知院则带兵围攻宣府、赤城,还有一对兵马负责进攻甘州,而也先则亲自带着精锐骑兵进攻大同。前几日才有消息传回京城,说大同守军节节失利,皇上通过廷议,昨日已经派骁勇剽悍的驸马都尉井源带着援军奔赴大同了。

虽然有不少朝臣皆认为也先此举是螳臂挡车,不自量力,不过,在他看来,娶不是这么回事。也先是瓦剌丞相脱欢之子,精明而强悍,早在四年前,他便击败了兀良哈三卫,控制了真族,甚至威胁到了朝鲜,而今,他更是控制着西域通道,于西北边境对大明虎视眈眈。此次进攻也是做了相当的准备,绝对不会是随意为之的愚蠢举动。

“要打仗也便打吧,翥儿可没什么意见。”唐翥儿不甚在意地将手里的药方子理得整整齐齐,慢慢地收回随身的小袋子里,说话半点也不客气:“满朝皆是栋梁,难道还害怕那些蛮子?只要不让殿下上战场就好。”

她的言辞让朱祁钰登时觉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双手交叠在胸前,薄唇微扬,仍是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本王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是武将,自然没有资格上战场。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上了战场,难道要与那些蒙古人比赛吟诗作对不成?”

“就因为这样,翥儿才放心嘛!”朱祁钰自嘲的言语让唐翥儿笑导梢弯弯的:“要是殿下真的上了战场,那翥儿说什么也和您一起去,滴水不漏地保护您!”

“哦?!”他薄唇轻掀,嘴角弯起一抹笑,避重就轻地把话题引往另一个方向:“那你说说,你打算怎么滴水不漏地护得本王周全?”

“殿下希望翥儿怎么做?”唐翥儿咬着红唇,垂下脑袋思索了片刻,随即仰起头看着朱祁钰,俏丽的脸儿亮了起来:“要不,翥儿去寻个强身健体的方子配点药,让殿下吃了以后可以刀枪不入?!又或者我可以先潜入敌营里下点泻肚子的毒药,让敌方上至主帅,下至兵卒,全都拉肚子拉得腿软,别说打仗,就连站起来都困难,那仗也就不用打啦!”

“你这鬼灵精怪的丫头,你以为战场上的较量这么简单轻松?!”朱祁钰睨了一眼她得意的小脸,神淡然:“看你这灰头土脸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厨房里烧火的丫鬟。本王已经吩咐厨娘做了你最喜欢的菜,你若肯乖乖地马上去沐更衣,本王就陪你一起用晚膳。”

殿下要陪她用膳?这样的提议实在是太难得了!

“翥儿这就去沐更衣!”她乐得几乎把眼儿弯成了月牙儿,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提着裙角跑了出去。

深幽的黑眸目送她兴高采烈的背影出了寝房,朱祁钰轻轻一笑,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文儒雅。

一桌味俱全的菜肴。

鳜鱼,翡翠菜心,荷叶脆皮鸡,茶河虾,白玉青瓜,糯米绿豆酥,百甜酿,桌角上还搁着一个精致的黑食盒,上头有着京师“蜜味斋”的红印,一看便知,肯定是她最喜欢的乌梅蜜炼膏。

朱祁钰一身清雅的蓝绣白衫,腰间系着翡翠玉带,儒雅而简单,坐在一旁悠闲品茶。而此时的唐翥儿也已经换上绣着秋海棠的粉月华裙。她一边吃,一边用眼角地看她心仪的男子,看他优雅的动作与温文的笑容,心里涌上比百酿更甜的滋味。在灵州呆了整整三个月,她早就厌烦了那些腥味甚重的粗糙食物,要不是哥哥让她收集这些药方子,她根本一步也不愿意离开殿下。还是殿下最疼爱她,连她喜欢吃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在唐翥儿大块朵颐的时刻,一个肤白皙的纤细少,端着一只汤罐子,穿过月洞门姗姗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

此人便是郕王汪氏。

汪氏一身紫凤尾裙,发髻上簪着鎏金珠翠,额前垂着一枚珍珠头箍,容貌虽算不得十分丽,但气质颇为温雅祥和。她走到朱祁钰跟前,盈盈一福,嘴角含着谦恭的笑意,表情温婉而娴静:“身见过王爷。”

“王免礼。”朱祁钰微微颔首,神泰然,轻轻放下手里的青茶具,举止间的优雅一览无遗。两人皆是彬彬有礼,言藤止之间完全没有一般夫的亲昵。

汪氏语声轻柔,既软又暖:“身听沈护卫说,王爷曾去‘晴眉馆’——”似乎是察觉到察觉到唐翥儿的柳眉在听到那三个字时微微蹙起,她立刻笑靥盈盈:“王爷不要责怪身多嘴,那种红柳绿的地方偶尔去去也无妨,只是,王爷身体微恙,不宜常去。身亲自熬了一罐补汤为王爷进补,请王爷趁热喝,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王先行放下吧,本王呆会儿就喝。”朱祁钰敛下眉眼,看似没怎么在意,那深邃的眼却让人炕出他心里正在想什么。

汪氏将汤罐子轻轻放到一旁的酶上,这才看向唐翥儿。“翥儿回来了!?”她带着寒暄的语气:“王爷可惦记你了,时时提起你。如今,你一回来,王爷整个人也似乎有精神多了。”

唐翥儿看了一眼面温耗朱祁钰,立刻放下筷子乖巧地请安:“翥儿见过王。”虽然她很不喜欢这个看起来假眉假眼的人,但在郕王府里,该有的礼仪绝对不能忽拢既然殿下待这人谦恭有礼,那自己就决不能妄自造次。不过,她却丝毫没有放过汪氏话语中的信息。身体微恙?怎么?殿下的身体不好吗?可他脸如常,并未见丝毫的憔悴,似乎没什么问题呀!难道是…

她思索瞬息便领会了其中的玄机,不由暗自会心一笑,无言的旁观着汪氏的殷勤。

“听侍卫们说,前几日有刺客潜入王府,让王爷受惊了,身今日特意去慈云庵上。为王爷求了一道平安符,给王爷送过来。”汪氏从怀里取出一个绣功精细的小荷包,里面放着她求的平安符。

“恩,有劳王费心了。”朱祁钰并没有伸手去接那荷包,也不看她,声音依旧温和。

汪氏将那荷包放在汤罐旁,一边说一边不动声地观察朱祁钰的表情:“身想过些日子为王爷选几户好人家的闺纳作室,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此事过些日子再行商榷吧。”他轻抿着薄唇,脸上微带笑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既然如此,那么身先行告退了。”汪氏似乎是习惯了自己丈夫这般不冷不热的对待,也并不觉得尴尬。她行过礼之后,转身往月洞门走去,飘飘的儒裙在即将降临的时刻,竟显得有几分凄凉。

朱祁钰复又端起青茶具,神如常,炕出半分其他的情绪。倒是唐翥儿好奇地将酶上的那罐补汤端到跟前,鼻子凑近嗅了嗅。

“这是什么汤?”不过片刻,她已经将汤里的药材一一道来:“鹿茸,山药,菟丝子,巴戟天,肉苁蓉,金樱子…怎么汤里面全是补肾壮阳的药材?郕王以为殿下不举吗?炖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说到最后,她忍不住用衣袖掩着唇,笑得枝乱颤。原来,汪氏所说的“身体微恙”指的竟然是这个!看来,殿下真是极为不厚道地把人家给耍弄于股掌之间呀!

“很好笑?”朱祁钰浅浅地尝了一口余温尚热的“极品大红袍”,似乎并不在意唐翥儿的言辞,唇边浮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声音压得的:“你这口没遮拦的丫头,再不乖乖用膳,本王可就走了。”

这句看似无心的话立刻犹如碎石投入平静的湖泊,激起层层涟漪。唐翥儿立刻收敛了放肆的笑容,坐到桌边乖乖地埋头苦常这分明就是威胁嘛!她在心里悄悄叹气。不过,这也正是殿下最厉害之处,机智过人,心思缜密,谈笑间悠然自得,不知不觉就已经牢牢扼住了对方的死穴。她夹起一只茶青河虾,细细地剥着壳,嘴里还不忘询问着心底的疑惑:“殿下,王府里什么时候闹刺客?有没有伤到您?”

“不用担心,那不是什么刺客,不过是小毛贼罢了。”朱祁钰笑容可掬,语气轻柔,在提到小毛贼时,眼中滑过一丝异。

“殿下尽骗人,以晁天阕和沈莫言的功夫,怎么可能连小毛贼也应付不了,让您受惊?”对于他敷衍的言辞,唐翥儿自是不信的。可朱祁钰的表情很明显是不想再多谈这个问题,她眼儿一溜,将壳还没剥完的虾往碗里一放,颇识时务地把话题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殿下,‘晴眉馆’是做什么营生的地方?”

“小丫头片子别过问这些不相干的事。”朱祁钰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缓慢的以指尖划过瓷杯边缘,敛下眼睫,表情似笑非笑。

“殿下别总把翥儿当成是小孩子!”唐翥儿不满地嘟起红的唇,有些懊恼地用筷子将碗里那只可怜的虾给狠狠戳成肉泥:“我知道那是京师最有名的寻问柳之地。”她声音有些闷闷的,对于朱祁钰的刻意隐瞒,似乎不太高兴。

她言行举止里的酸味太浓了,朱祁钰看得真切,却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不紧不慢的拂了拂衣袖:“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问问都不行…”唐翥儿扔下筷子,觉得自己什么食都没了。她不喜欢殿下去那些莺歌燕舞的烟之地,就如同她不喜欢那假眉假眼的汪氏做他的正一般!她将小巧的下巴搁在桌沿上,口气有些可怜兮兮的:“殿下想纳室吗?”

“暂时不想。”朱祁钰神平静地放下茶具。

他的答案令唐翥儿暂时松了一口气,不过,由其间衍生出的担忧却仍是让她忐忑难安。她打开装着乌梅蜜炼膏的食盒,轻轻咬了一口自己平素最喜欢的甜点,却是怎么也感觉不到甜味。她缓缓的咀嚼着,终于忍不住再次问出声:“那,殿下什么时候会想?”

“等到——”他用凌迟人心的速度思考了片刻,扬眉轻笑:“等到本王把你这个顽劣的丫头送出阁了,再来考虑这些杂事!”

殿下要将她送出阁?为什没是要纳她?

唐翥儿刚想开口询问,却见王府的侍卫统领沈莫言匆匆来报:“启禀王爷,司礼监金公公前来通传皇上的密旨。”

朱祁钰倏地撩袍起身,还未走出厅,就见司礼监秉笔太监金英笑盈盈地穿过月洞门,沿着青石板的小径走了过来。

“皇上密旨,宣郕王明日早朝觐见。”金英和气地点点头,宣读着正统皇帝朱祁镇的密旨。

朱祁钰连忙跪下接旨,深邃的双眸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阴霾。

在此外遇强敌内有谗臣的时刻,身为皇上的兄长为什么要突然密召他觐见,而且是选在朝臣齐集的早朝上?

恐怕不会有什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很不好的预感。

或许,某一些事情会往无法收拾的局面发展下去。

莲眼·帝释天下篇 披坚执锐

ILOVEYOU!!!卯时还未到,紫城左右掖门外便已经聚集了一大批梁冠青盔的文武将,众人三三两两地寒暄着,于百无聊赖中等着鸣钟上朝。

朱祁钰头戴折角翼善冠,身着当今天子亲茨朱红织金团龙纹妆镀肩袍,盘领窄袖,两肩各以金线绣着金织盘龙,腰间系着龙首钩白玉带,皂长靴,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当他的身影出现在朝臣之列时,满朝文武立刻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似乎颇觉得有几分意外和惊奇。其中尤以兵部尚书邝埜与左侍郎于廷益等人为最。他们一见朱祁钰,登时眸一亮,压抑不住满脸的惊喜,却缄默地未进行任何交谈,仅只互换了一个眼。

“郕王爷一向掀野鹤,下今日终于有幸见到尊驾了!”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一见到朱祁钰,即刻恭恭敬敬地前驱行礼,格外热络地套着近乎。说来也挺怪诞,在场多的是衔职位高于马顺的人,可却未曾见他对别人以礼相待,反倒时时摆出不屑一顾的嘴脸,仿似谁都没有放在眼里。

“皇上召见,本王自当入朝觐见。”朱祁钰对他的刻意亲近保持着客气而疏离的笑容。这马顺乃是王振的心腹,统领锦衣卫,平日仗着王振撑腰便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此人曾经三番五次呈拜贴于郕王府,都未能如愿见到他,这次在早朝时得以相遇,果然立刻就凑上来表示亲昵了。由此可见,王振必然也是极力地想拉拢他,这些鹰犬爪牙才会这般谦恭客气。“听马大人的口气,似乎早就知道本王会来,怎么,莫非马大人擅长畏先知之术?”他微微睨着马顺,言语非常和气,眼神却深藏着不曾被察觉的几分锐利。

“畏先知可不敢当,下不过是想先恭喜王爷——”马顺甚为得意,似乎是得到了什没为人知的消息,想开口邀功,话头才刚出口,就听到早朝钟鸣。

百朝臣闻声立刻各以次进,过了金水桥,至奉天门丹墀东西相向立文武分列,谦卑地垂首恭候圣驾。马顺神秘地一笑,谄媚的小眼眯成了一条缝隙:“王爷很快就会知道有什么喜事了!”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遥遥指着最上首的位置。

朱祁钰心有狐疑,却未动声。看来,这马顺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某些重要的消息。他客气地点点头,举步跨向奉天门,一边前行,看似慵懒的眸子一边不着痕迹地扫过众人表情各异的脸庞,在心里揣测着马顺所说的“喜事”。

“皇上驾到!”

一阵鞭鸣后,随着司仪太监的吆喝,正统皇帝朱祁镇戴着金龙戏珠翼善冠、穿着赤十二章衮服金丝龙袍,自后殿徐徐而出。他身旁跟着的那个敷头粉面的老太监正是权倾一朝的司礼监提督太监——王振。

一见圣驾,鸿胪寺赞立即入班,文武百也随之入班,行一拜三叩之礼,分班侍立。

朱祁钰的心思仍在那所谓的“喜事”上,他漫不经心地与朝臣一同下跪行礼,却听到贵为天子的兄长温贺开口:“众卿家平身!”

朱祁钰闻言起身,微微抬头望着安然稳坐在天子宝座上的兄长,只见他眉目斯文,今日却满脸藏不住的兴奋之,似乎有什么事情正让他心绪澎湃,脸庞微现红晕。

朱祁钰不由面一正,望着他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若有所思,心底的疑云迷雾更深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让一向和颜悦的兄长如此喜上眉梢,难掩亢奋之情?难道是与瓦剌之战大获全胜?不可能!他细细思索之后就将这个推测否定了。井源带领援军出征才不过三日,以行程来看,大约还未出紫荆关,何来的捷报?可是,如若这“喜事”不是捷报,那么,有什么大事值得他高兴成这副模样?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朱祁镇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他的耳膜:“朕今日早朝有一项要事将要宣布。”他一边说,一边以眼神示意站在他身旁的司礼监提督太监王振。

王振立刻心领神会,趾高气扬地扫了一眼大殿上的朝臣,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以显示其声威俱严:“瓦剌蛮寇数年来受我大明恩惠,不思图报,近日竟然起兵扰我大明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可忍,孰不可忍!皇上再三思量,为了以示我大明天恩浩荡,决定即日起召集兵马,御驾亲征!”

此话一出,犹如一个霹雳响雷炸在头顶上,整个奉天门一片死寂,鸦雀无声。众人皆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惊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皇上御驾亲征?

这不是在做梦吧?!

朱祁钰也被这个毫无预兆的消息给震慑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朱祁镇,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出一丝犹豫。不过,很可惜,他的兄长此时与王振对望了一眼,只是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决定所带来的震撼究竟有多大!

死寂。

一片波澜不兴,连涟漪也泛不开分毫的死寂。

这平静不过是表象,持续了不过片刻之后,整个朝堂就如同炸开锅的沸水,被一片喧哗所笼罩!朝臣一片哗然,七嘴八舌地议论个没完没了,很明显地形成了两大阵营:一派以马顺、王佑等权阉爪牙为首,而另一派则是以吏部尚书王直和兵部尚书邝埜等清流人士为首!

“皇上!此举万万不可!”首先出声表示反对的是吏部尚书王直。他跪倒在地,眉眼间皆是一派肃然!此人身为六部之首——吏部的第一重臣,在群臣中向来极有威望,为清廉,刚直不阿,号称“天”,足见其声威非同一般。“依微臣愚见,如今暑气未退,天气炎热,就这么贸贸然亲征,恐怕沿途青草不丰,水泉犹塞,士卒与战马粮水不足,会导致兵凶战危之恶果!”

“王大人此言差矣!”在王振的眼神示意下,马顺奸猾地转转眼珠,立刻站出来大声返:“如今瓦剌贼首也先妄顾我大明国威,起兵进犯,皇上爱民如子,不忍这战乱波及百姓,毅然决定亲征,你怎能如此当面扫皇上的兴?”

“实话实说难免扫兴!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此时青黄不接,军粮不足,根本就不是大举出兵的时候,更不适宜让皇上御驾亲征!”王直言辞犀利,很是不客气,似乎根本从来没有将马顺这个谄媚小人看在眼里。他冷笑一声,不屑地瞥了一眼站在天子身旁的王振,干脆将矛头直指这个罪魁首:“若要论舌粲莲的本事,微臣自然比不得某些人,为了让皇上龙颜大悦,死的也能说成事活的!”言辞间,嘲讽的意味实在是太浓了。

王直这番指桑骂槐的言论彻底激怒了王振。他眉毛一横,满脸怒容,碍于身在朝堂之上,不敢肆意造次,只好堆起笑脸:“王大人稍安毋躁!是不是时候御驾亲征,皇上自有定夺!此乃朝中大事,可不是谁能随意作主的!”他知道自己平日树敌良多,朝堂之上必然不乏反对之声。此时此刻,唯有抬出皇上才能震得住满朝员,尤其是清流那票一向与他不对盘的家伙。

朱祁钰不曾开口,也未与任何人交谈。他埋头听着两派各执一辞,双眸不知不觉间倏地一寒,两道目光锐利得像两把利刃,进射出冷戾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