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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爆发!

此时的马顺已经理所当然地成了众矢之的,在场的每一个清流员都不约而同的将目标对准了他!

当大家似乎还在考虑要不要把这嚣张小人好好教训一顿之时,急子的户部给事中王竑已经冲了上去!一把揪住马顺的头发,王竑不由分说就用手里的象牙朝笏向马顺劈头盖脸地打去。愤怒和仇恨堆积已久,一旦找到发泄口,立即泉涌而出,根本堵不住!他本就因为王振好大喜功导致国难当前而痛心疾首,马顺等人又以谣言中伤邝埜,更是令他怒意难平。此时此刻,这些阉党余孽竟然还敢如此张狂!?大临头尚不自知,反而火上浇油激起众怒?如此权阉孽贼,若再不教训教训,更待何时?!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嚣张?!”王竑被怒火烧红了眼,咬紧牙只管将马顺往死里打,下手一次比一次狠,不过几下就将坚硬的朝笏也打折了!“今天若不将你矩正法,何以祭奠我大明死在土木堡的数十万将士?!”王竑将折断的朝笏扔到一边,拳头如雨点一般落在马顺身上,直将他打得头破血流,连呼救命!

“打死他,为冤死于诏狱中的同僚报仇!”刑部给事中曹凯高声大喊,扑上前去抓住马顺,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脸上,顷刻便活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愤怒终于无法再遏制了!

继王竑和曹凯之后,朝臣纷纷撩起朝服下摆蜂拥而上,毫不客气地朝马顺拳打脚踢。数不清有多少拳头带着仇恨狠狠揍在他身上,也不知道有多少双脚无情地在他身上发泄着愤怒。不过转瞬之间,马顺就已经遍体鳞伤,气息奄奄了。

马顺努力睁大眼,以手肘护住鲜血淋漓的头,痛苦地想在重重人墙中寻找着可以逃脱的途径。好不容易找到个空隙,他顺势钻出众人的包围,随即求救地望着高高端坐的朱祁钰,刚要开口,却还没发出声音便被陈镒一脚狠狠踢中要害,立刻瘫软在了地上!站在他周围的都是平日颇遭他蔑视的文,可也就是这些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文,如今不约而同地变成了凶神恶煞。他们撩起袍,挽起袖子,毫不留情地对他拳脚相向!他想求饶,却最终只能发出的哀号,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没办法说出。没有人理会他的哀号,也没有人会手下留情。血顺着额头流进眼里,灼得眼渐渐模糊起来,那些熟悉的脸却在血的映照下无比清晰,衬着一双双溢着仇恨的眼眸,令人不寒而栗。他终其一生也必然忘不了那些眼,每一双眼眸都似乎在对他进行着同样的宣判——自作孽,不可活!

没人为他考虑活路,就如同他不曾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素衣有些无法置信地看着乱作一团的朝堂。她亲眼目睹了这不可思议的场景,这些员的疯狂行为,以及朱祁钰设置的可怕陷阱!除了目瞪口呆的金英,其他的宦都被吓得往角落里钻,她也佯装胆怯的往后退,一直退到朱祁钰的身侧,看他保持着貌似惊愕实则不然的诡异表情。方才,他不曾一边倒地维护任何一方,却是不着痕迹地促成清流与阉党的对决!只是,这样真的妥当吗?让文武员在这朝堂之上毫无顾忌地大打出手,他难道就不担心无法收拾最后的烂摊子吗?就算马顺身为王振的同党,被打死属于罪有应得,可他好歹也是锦衣卫指挥使,即便要正法,也应先由言弹劾,接着才能按律论罪,怎能任凭众人毫无名目地如此痛打!?

照她的推测,朱祁钰的目的绝不止这一个!

就在众朝臣大逞拳脚之快,无人有空暇注意朱祁钰时,他暗暗朝金英使了个眼,附在其耳边悄悄叮嘱了间。金英立刻会意,不动声地缓缓退到门边,抓过两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宦如是这般地交代了一阵。片刻,只见那两个小宦飞也似的就跑了出去。

整个午门如今已是面目全非。地上扔着形形的朝笏和腰带等物,残留的斑斑血迹提醒着众人,方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境。马顺的尸体还血淋淋地躺在地上,时不时还有未觉解恨的员上去践踏几脚。

这里原本是君臣共商国事的午门,是皇权极至的殿庭,可现在,这里却俨然成了人间地狱!将马顺活活打死的众朝臣如今正瞪着赤红的眼,满手的鲜血让他们看起阑像是人,倒像是一群饿鬼!仇恨还没有消除,这场为祭奠亡魂而进行杀戮还没有完毕!如今,他们已经激动得忘记了君臣之分,甚至一步一步逼近朱祁钰,咬牙切齿地胁迫他立刻再下谕令处决阉党余孽,完全顾不上未奉令谕,擅自动手擂杀大臣乃是抄家灭族的重罪!

“请监国下令将王振定罪,余党全部正法!”

“对!将其抄家灭族以祭奠我大明众英灵!”

“请监国下令吧!”

“…”

臣下在殿庭之上公然动武,将朝廷命毒打至死,这样的事,大明开国近百年以来还从没有发生过!如今这惊心动魄的时刻,身为监国的朱祁钰也似乎已经成为了众朝臣的目标,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足以使整个朝廷再次天翻地覆!随着众人越来越放肆的逼迫质询,他越发沉默,只是静静端坐,既不喝止朝臣的威逼,也不下令。

他难道炕见满朝文武已经彻底疯狂了吗,怎么还可以继续如此若无其事地扮演着众人认知中那个凡是温耗郕王?!即便不得不韬光养晦,也不至于故意怯懦推托到这个地步吧?!接下来还会有什么事发生,他难道想不到吗,届时,如何善后!?

他到底还在等什么?!

素衣暗自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凤钗,只觉得自己手心里满是滑腻腻的汗。若是事态再这么失控下去,她也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不管朱祁钰抱着何种目的,她也要动手想办法阻止众人的疯狂行径。朱祁钰乃是“挽狂澜于即倒,扶大权于将倾”的大过之人,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有丝毫的损伤!

就在素衣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几个小太监连拖带拽地将宦毛贵和王长随给带到午门上来了!

毛贵和王长随皆是王振的私党宦,平日里相互勾结,作卢廷。此时,他们的到来无疑是火上加油,让整个形势更趋混乱!他二人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金英就已经一人一脚将他们踢到众朝臣面前。二人立刻被拳脚所淹没!

素衣悄悄望着朱祁钰,只见他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微微摇头,示意素衣不要轻举妄动。看他的神,应该是自有计划,素衣尽管心有不安,也只得耐着子静观其变。

不过片刻,毛贵和王长随就已经被打死,曝尸当场!

此时此刻,午门之上三具尸体横陈于地,四处皆是血迹斑斑,文顾不上朝恬数,武也越发歇斯底里,整个场面即将失去控制!众朝臣纷纷在朝堂上四处乱窜,有的人继续胁迫朱祁钰,想逼他就范;有的人恨意难消地将三人尸首悬挂到东安门外城楼上示众;还有的人见朱祁钰迟迟不肯下令,索自己派人将王振的侄子王山给掳了来,反绑这双手跪在地上,任由众人争相唾骂!胡滢、于谦等一干年老重臣素来子沉稳,见众人将王振同党殴打至死,心里虽颇觉得解恨,但殿庭之上未奉上命,公然动武,此举不谛欺君,那可要诛连九族的!因此,他们并不动手,只是站在一旁观望,隐忍不发,静观防变。

殿庭之上的众锦衣卫也骇然了!他们的职责是保护君王的安危,但如今,指挥使马顺连同两名内侍宦被当场打死,知同王山被人反跪于地争相唾骂,动手的又都是朝中员,郕王身为大明监国摄政,只要他未曾下令,锦衣卫就绝不能擅自有所行动!无奈之下,他们惟有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此时,众朝臣推旺搡,拉拉扯扯,已经将朱祁钰团团围住。他们哭的哭,骂的骂,嚷嚷着非要给王振定罪,将其抄家灭族不可。随着场面的拥挤不堪,众人的手指眼看就要戳到朱祁钰面前了!素衣站在朱祁钰身边,又不能妄自动手,只好张开双臂,死命拦住众人,想以单薄的身子将朱祁钰护在身后。

是时候了!

朱祁钰霍然起身,挺拔的身影前跨一步,不着痕迹地将想要保护他的素衣给揽到身侧。他虎着脸,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愤怒的眼,冷冷一笑,沉声开口:“诸位想是太过激动了。今日尔等未奉上命,擅杀朝廷命及皇家内侍,有没有思量过,如此妄为,该当何罪?!”

话一出口,满朝骇然!

原本喧闹不堪的殿庭一下就鸦雀无声了!如同一语惊醒梦中人,众朝臣这才惊觉,监国自始至终未曾下令让众臣动手,大家皆是出于义愤擅自动武,若真要论起罪来,恐怕不是廷杖就能了结的!而锦衣卫闻言,也立即虎视眈眈,剑拔弩张,只待朱祁钰一声令下,就即刻上前将动武之人一一拿下!

“若要论律处置,诸位罪当凌迟,诛连九族!然知诸位还想将这闹剧进行到何时?”朱祁钰声具厉,剑眉微挑,眸光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沉:“本王刚行监国,诸位就妄顾谕令,肆意动武,长此以往,还谈什么共赴国难?!既然如此,倒不如现在就奏请太后废黜本王这监国之职,免得有失我大明体统!”语毕,他忿忿地拂袖转身,作势便要退朝请辞。

“监国且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于廷益终于挺身而出。拥挤不堪的人群挡他的面前,他只好无奈地排众直前,拥挤之中,连衣袖也被撕破,终于赶在朱祁钰离去之前顺利将他截住。

朱祁钰听到于廷益的声音,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刻意装作不明就里,明知故问:“于尚书有何事?”

“今日之事,绝非我等刻意妄顾谕令,实在是事出有因!”于廷益声若洪钟,顷刻便响彻整个殿庭:“马顺等人身为王振余党,专横跋扈,为朝纲,论罪当诛!臣等乃是出于义愤,故未奉上命而群殴奸党,虽难脱欺君大罪,但皆是出于忧国之愤,请监国明鉴!”话虽如此,但于廷益并未曾动过手,若追究起来,和他完全没有半点干系。可他知道,若此时不闻不问,只怕朱祁钰退朝之后,锦衣卫与群臣必会大动干戈,后果不堪设想!“下恳请监国传谕赦臣等无罪,臣等日后必然谨言慎行,唯监国马首是瞻,同仇敌忾,共御外敌!”

众朝臣原本正惴惴不安,心有余悸,听于廷益这么一说,也都立即识时务地跪地不起,齐声高呼:“请监果明鉴!”

这实在是一个绝好的台阶!素衣在心里暗暗感慨于廷益与朱祁钰之间的默契,两人也不知是不是早有商议,竟能将一切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朱祁钰初摄大权,必然会有人因他往日的韬光养晦而质疑其能力,他的严词呵斥也算是变相地告戒群臣,自己并非省幽灯,若再如此肆意妄为,枉顾礼法,必然重惩不殆!再者,若他能大度地赦免群臣今日无礼之罪,不仅可以树立自身的威望,更能令群臣感恩效忠,可谓是恩威并重,一箭三雕!

她站在朱祁钰身侧,看他听完于廷益的上奏之后,紧蹦的脸上缓缓露出上朝后的第一个笑容:“于尚书所言有理!马顺、毛贵、王长随三人依附王振,论罪自当诛灭!诸位虽未获上命,但念在是一心为国除害,属忠诚之举,故赦免诸位欺君无礼之罪,诸位请起吧!”

顿了顿,只听他一字一句地朗声传谕:“王振逆贼,为朝纲,现纠其同党,即刻凌迟,抄家灭族,不得有误!”

莲眼·帝释天下篇 君情悱恻(kiss)

庚午日殿庭上的风波最终以籍王振家,灭其党族为果而宣告终结。

王振同族的人不论少长皆被斩首示众,身为王振侄子的锦衣卫知同王山更是被朱祁钰谕令绑至刑场,代替王振凌迟处死!经过这番打击,阉党余孽为之敛迹,朝堂正气得到了伸张。在殿庭上敢于直谏的右都御史陈镒奉监国之命抄籍王振的家产,发现这权阉家底颇丰,私藏甚多,想是近年来收受了不少员的贿赂!仔细清算下来,竟然有金银六十库,无瑕玉器物数百,甚至连罕见的六七尺高的珊瑚树也收藏了二十来株,其他的珍宝古玩则更是多得难以计算!此时军费正捉襟见肘,这些籍没的财物如今正能够派上用场!朱祁钰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将抄藉的财物全部充作军费拨给了兵部和户部,为接下来即将面临的大战做准备!

素衣虽然早知道阉党与清流会有所争执,却没有料到会严重至此。尽管心昼有了底,但她仍旧被当时殿庭上紧张的气氛给震慑了。不,或许震慑她的不仅仅是当时朝臣的疯狂行径,还有朱祁钰的镇定处事与掌控大局的能力。待一切平定之后,她不得不叹息,朱祁钰的确具有难得的帝王之才,不过是摸棱两可的间话,就让众人乖乖钻进了圈套,心甘情愿地一路往前走。当日主张留守迎战是如此,今日铲除阉党更是不例外。他重用贤臣,拔擢人才,安抚京畿军民,如今,虽然瓦剌尚未强攻京师,但原本低弥的士气却已经是振奋了不少!这就是大过之人的力量吗?若当年宣德皇帝所立的太子是他,想必,今日的大明也不会无端遭此横,受此欺凌!

大明若能由如此帝王君临天下,或许,真的会如变卦之相预示的那般有所转机吧!?

下早朝的那会儿工夫,午门满地狼藉,不少宦留下来清扫打理。素衣想趁着这混乱的离开,立刻寻于廷益询问与弑血盟商讨合作之事,不料却被朱祁钰一把拉住,生生地拖进了谨身殿。

“先生所为何事,要如此来去匆匆?”入了谨身殿,朱祁钰谨慎地掩上殿门,回头望着素衣,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猜不透他对真相到底了解几分。作为一个帝国的裁决者,他的威严固然不可或缺,但这种间或的诡异表情却是高深莫测,再联想起他方才在殿庭上的举动,更令人觉但骨悚然。

“我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素衣直视他的眼,离去的想望半分也不加以隐瞒,清冷的眸子水一般无涟无漪。

朱祁钰见她一副恨不得立刻就离去的模样,心底浮起一分气闷。他蹙起浓眉半是风凉地开口:“先生还没告诉本王,今日为何会再次入宫?”他步履缓缓地移动,“难道你是专程来为本王通风报信的?!”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她语调悠悠,四两拨千斤,从容地以八个字作为应对,很明显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朱祁钰见她语焉不详,也不太在意,只是耸耸肩,狭长的鹰眸微眯,迅速地切入别的话题:“据本王所知,昨晚陈镒,王竑等五人为掩人耳目,便服前往邝府,直到深才各自回府,据说他们是去赴邝仪的邀约。”可以顿了顿,他转过身子背对她,不去看她脸上越发严肃的神情:“可巧的是,今日早朝,陈镒便上书劾奏王振及其余党,王竑更是在殿庭之上公然带头痛殴马顺,本王该不该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呢?”他言下之意实在是太过明显了,无非就是怀疑今日这一切都是邝仪在背后指使的!

素衣知道他向来对朝臣的行踪了若指掌,不说不问却绝非一无所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掩在长袖下的手攥成拳头握得死紧,声音却是异常地清冷:“不!你错了,此事与邝仪无关,陈镒、王竑皆是出于义愤,并非受人指使。邝家人忠心为国,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毫无惧的返着他没有根据的揣测,这个在惯于皮笑肉不笑的深沉男人,谁也料不到他会再寻思出什么可怕的对策。

“本王是小人!?”他微眯起眼,似乎很不满意她的措辞。不过是随便问问,怎么就突然成了小人之心?“既然如此,那先生为何还要易容乔装专程来提点这个小人?”脚步不怀好意地缓缓靠近,趁她没防备之时,他一把揽住她,热烫的薄唇迅速袭上,首次侵蚀她的温软玉,也惩罚她对他的出言不敬。

素衣彻底愕然了!

没有料到他的侵犯会如此,未曾识过滋味的她无助地屏住呼吸,任由他的唇就这样霸道地封缄了她的每一分思绪。属于男人的烧灼热度,从唇舌渗透进她的意识,令她从内部开始融化,血液从潺潺温泉化为滚滚波涛,在体内肆无忌惮地流窜。生涩的她被陌生的情潮渐渐吞噬,热烈燃烧的情火以凌迟的速度吞噬着她的理智,这一切太过陌生了,陌生得超出了她所有的预知范围,她就这样惊愕地被动接受着他的唇舌纠缠,从原本的僵硬慢慢软化为自然的娇柔。

不,不只他的唇,他宽厚的手掌已经从腰身渐渐侵略到了她的领口,掌上的厚茧隔着薄薄的衣料扩张着侵略版图。渐渐的,他的吻也延伸到了耳际,在那软润敏感的地方撩拨着最原始的。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从未被人探索的肌肤,微微的疼痛令她如同被泼了冷水,不知不觉中紧闭的眼眸骤然睁开!

“朱祁钰!”素衣使出所有的力气将他赫然推开,力持着镇定,让在中处于劣势的自己尽力淡漠而严肃:“你三番四次这般轻薄我,到底意何为?!”她捏紧袖子里的凤钗,身子微微颤抖。虽不曾怒目而视,也不曾恶言相向,但,她此刻的神却已经显示出正在极力隐忍的怒气!她并不是在开玩笑,他若再这样肆无忌惮下去,不管他是谁,她或许都难以再无动于衷:“你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杀”字甫一出口,周遭的气氛立即凝重得像是结成了固体,除了彼此的呼吸,再没有一丝声音。

朱祁钰久久不曾作声,他只是定定的看着她,幽眸深深地望着她压抑着怒意的脸庞。

“你若真打算动手弑杀本王,方才在午门又何必要竭力维护?!”终于,他开口了,声音极低。言辞之间,他仿似动了情,原本的平静也渐渐沾染了凄怆,深邃的眸底掠过一抹幽光。

是的,方才早朝之时,他被疯狂的众臣围困,是她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甚至在最危急的时刻张开双臂阻挡着众人的威逼胁迫。

从未有人如此待他,就连他的母也不曾。

他自小便明白,皇家的权势利益之争太过复杂,母又是个向来温和柔弱之人,自顾尚且不暇,又如何有能耐护得住他!?父皇还在世之时,他便已经屡屡遭人暗算,几次险些命丧黄泉,回想那些日子,母除了哭泣便再无他法。父皇驾崩之后,幸得张太皇太后一心庇护,处处为他母子二人的安危设想,否则,他哪还有命活到今时今日?!身在帝王之家,一切惟有靠自己!多年来,如非他韬光养晦,淡薄权势,对皇兄和孙太后恭敬有加,向垒辣的孙太后眼中又怎能容得下他这个贱婢之子,又怎能容得下他那出身卑微的母?!

没有人会如此奋不顾身地护着他。虽然他自傲地不愿接受这维护,可却也免不了心弦颤动。

毕竟,她是第一个呵…

“我——”素衣被他的这话给堵得不知该如何解释。要怎么说?难道就这么将一切告诉他?

不,不行!

以他的脾气,只怕不会接受如此被人无形地操纵于股掌之间!

她撇开脸,微微臻首:“不管怎么说,你也不该随意轻薄于我,我早已经有意中人了,你如此轻浮,叫我如何自处?!”

“你已经有意中人了?!”朱祁钰的脸上因她这个理由浮起一丝诡异的讪笑:“是谁?是那个风湛雨么?!”似乎是故意的,他悠哉游哉地提醒她:“风湛雨可是朝廷缉拿的钦犯,你就不怕因为他惹上身?!”

这个独特的莲一般馥郁的子,总是那么清冷沉静,神出鬼没,他并不是故意轻薄她,只不过是想看看她的冷静之下有没有潜藏着凡人的喜怒。他是想要逗她,却也更想看穿她。结交朝廷钦犯、“蟠龙珏”、易容潜入皇宫…她究竟为何会有诸多匪夷所思的举动?若说她助于廷益布防京师是不愿见山河破碎,可是,她却为何要与他这素来无甚作为的郕王有所交集?她到底在“蟠龙珏”上得知了什么玄机?她的身后又到底藏匿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此事与你无关!”素衣听不得他老是将七哥的义行看作是乱臣贼子的行经,微肿的唇因方才的肆虐而更显丽,眼神却是冰冷摄人的:“你以后若再像方才那样无礼,我必不会再对你客气!”

把该说的都说了,她愤懑地咬了咬下唇,转身便走。

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朱祁钰站在原地,轻轻扯动嘴角敛去笑容,唇边皆是冷漠的神情。

自大内安然无事地潜出来,素衣换下了身上的宦服,有恢复了平日一身素白的打扮。尽管担忧的一切已经被抛诸脑后,但她却还在为方才朱祁钰轻薄的举动而耿耿于怀。

不过,即便他时常有登徒子一般的轻浮举动,却也无伤他的傲气。犹记得竹林邂逅那一晚,她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两人初次谋面却已是针锋相对,势均力敌。他当日如此诚挚地为自己的兄长辩解,只道世人对正统皇帝太过苛求,可见他本纯善,极重兄弟之情。殊不知,宣宗皇帝只有两个儿子,如今朱祁镇已经落如瓦剌人之手,几时回朝或是能不能回朝仍旧是个未知之数。国不可一日无君,朱祁镇的长子也不过三岁,身为监国的朱祁钰无疑是最好的人选。可从他今日在朝堂上的举动看来,他似乎不愿意卷入朝臣的是非中。惩治阉党也似乎只是单纯为了接下来与瓦剌的大战。不仅如此,孙太后也迟迟没有立新皇的举动。

难道,还有什么地方是她遗漏疏忽了的?

思及至此,她突然加快脚步,往兵部府衙而去。

或许,她不止应该在暗处静观事态起伏,更要现身推波助澜一番才成!

入了兵部府衙,她直奔于廷益的书房,半刻也未曾多加停留。

路过中庭,四处静极,素衣只觉得头上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声响。

有人躲在树上!

她暗暗提气,不动声地以足尖点地,轻盈的身子已一跃数丈之高,洁白如玉的双手在微风中以极快的速度翻动,白皙的手幻化为层层叠影,这翻展的速度快得令人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幻,如同一朵幡然盛开的清莲,一片片瓣一层层的往外翻展,湛着佛光,耀眼至极!她拨开绿枝翠叶,出手直探那藏匿在树叶间的神秘人,层叠的手影仿若清莲在一片急烈的晃摆中隐敛,化作碎玉琼,纷纷散落无形。那不藏匿之人微微一愣,紧接着以一柄桐骨扇接下了探招,并以极快的速度击向她的腰侧。素衣只左手便格开了他凛冽的攻势,身子后仰,引他攻过来,右掌不慌不忙袭向他的面门,惊得那藏匿之人立俭退数尺,才勉强避开。紧接着,她以指代掌,再戳向他的眉间,身形快得几乎无法再避,那藏匿之人只登狈地从树间跳下来,稳稳落在地上。

出乎素衣的意料,那躲在暗处窥伺的藏匿之人竟然是弑血盟的二当家蔺寒川。这个长相极为俊的男子将桐骨扇握于手中,看上去阴柔而儒雅。“尹姑娘的‘佛盏拈手’实在是厉害!”他看着翩翩落地的素衣,突然露齿朗声大笑:“能在几招之内将我给逼到这步田地之人实在是凤毛麟角!蔺某服了!”公子早在尹姑娘昨离开不久就回堂口去了,他与于廷益商议合作之事整整一,原本也应该在商议完后随即离开,可他却突然想要认识认识公子心仪的子,故迟迟未离开兵部府衙。

方才他见素衣行匆匆地过来,一时兴起,藏在树上想要仔细看看,谁知却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承蒙蔺二当家谬赞。”素衣静静与他对峙,面纱下的脸庞炕出丝毫表情:“然知二当家为何要藏在树上?我只当是居心叵测的细作,多有得罪,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她不露声,不知道他的此番举动有何目的,姑且以不便应万变。

白衣男子蔺寒川笑得夸张且放肆:“蔺某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我极子向阑近,盟里上上下下只道公子眼光高!今日看来,果然如此!”他故意冲素衣挤眼,“蔺某跟随公子少说也有数年,还从没见他像昨晚那般毫不避讳地拉着一个姑娘家的手!”

一听他的言下之意思,素衣的脸一下就热了起来。她本来就是个聪慧之人,自然听出了蔺寒川话中的促狭。此时若多作解释,只怕咏描越黑之嫌,索还是不出声地好。

见素衣不做回答,蔺寒川更觉得有趣。他难得地敛了嬉笑之,一本正经地凑到素衣面前,神秘兮兮地问:“不知尹姑娘何时入我弑血盟的大门?我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希望我们弑血盟能多一位魁首夫人呢!”

这是什么话!?

素衣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蔺寒川根本就是在故意拿她寻开心!她仅只以淡笑带过,正道:“蔺二当家莫要开我的玩笑,我不过一介平凡子,何德何能受七哥的青睐?!”

“夫人,您就不要再将我等蒙在鼓里了!”蔺寒川摇摇头,怎么也不相信她与风湛雨之间没有情愫暗生。素爱开玩笑的他这次索直接野夫人”称呼素衣,豪爽之情溢于言表:“那日公子接到你留下的信函和‘邀君令’,立刻将我召来,详细商议调集京师分堂兄弟的计划,交代决不能将事情搞砸。不仅如此,公子还连亲自严审细作,若不是夫人有这般交代,公子又何必凡事亲力亲为?”

“这——”素衣的心里涌上难言的感动。她从不知道七哥竟然会如此在意她。如今,乍一听说,只觉得万般滋味在心尖辗转。

蔺寒川似乎是看出了素衣神的异样,他老神在在地继续不依不饶:“我极子对夫人的心思那可真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若夫人再有所推脱,只怕公子会暗自伤心!”

“蔺二当家真是越说越离谱了!我还有要事与于大人商议,先失陪了!”素衣羞得听不下去了,借故离开。今日为何老是遇到这样的事?先是被朱祁钰轻薄,此刻又遇到爱调笑的蔺寒川。不过,听到他所说的有关七哥的一切倒令她心暗自怒放。

对于一个子而言,还有什么事会比知道自己心仪之人也同样青睐自己更教人心满意足的?!

素衣自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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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眼·帝释天下篇 柔肩擎天

虽然阉党最终被铲除了,不管是被打死的也好,被凌迟的也好,被斩首的也好,于廷益也不过只在那么一时半会儿觉得痛快,末了,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忧心!今日上朝之时,他奏请监国封镇守宣府的杨洪为昌平伯,并且嘉奖巡抚罗亨信等人,皆被应允。杨洪与罗亨信自土木之败后镇守宣府,在吏军民人情汹惧之时,外御强寇,内屏京师。也先曾挟持皇上率军三次进攻宣府,命镇守宣府的杨洪开城门,皆被拒绝,而怂恿弃城出踢更是被巡抚罗亨信仗剑坚斩。若是大明守将都能若此二人这般率同军民坚守孤城,那么,便不必担忧也先率铁骑兵临城下,威胁大明江山了。

于廷益放下手中的军事布防图,长叹一口气。只可惜世事总是难以预料,若皇上早先不曾亲征,又怎么会有如今将要面临的艰险?!

就在他扼腕叹息的时候,素衣也正好端着刚沏的茶进来了。

“今日殿堂之上,阉党余孽已经被尽数清除,于大人为何还长吁短叹?”纤纤玉手捧起一只云杯奉上,淡雅茶扑鼻而至,与空气中淡淡的檀味混合,让人心神俱醉。这是茶中极品“龙团胜雪”,喝后不仅齿颊留,更能让人神清气静。素衣自知此时的于廷益正焦心大战之事,让他喝茶静气后或许会有利于她接下来的计划,尽管她是很有把握能够说服眼前这个硬汉的。

“尹姑娘有所不知,清除阉党余孽自然值得欣喜,但喜后仍有太多忧心之事,便也没了兴致。”于廷益接过茶浅浅品了一口,味道固然应是极好的,可他的心情却无法像味觉一般,品出了好味却怎么也品不出悠闲。他有些意兴阑珊地放下杯子,紧皱的眉稍稍舒展:“多亏了七公滋义解囊,今日监国又将没籍的王振家财全部充作军费,如今,军费虽已不成问题,但京师防守大军的兵器却是十分缺乏,有盔甲者仅十之一二。大战在即,现在锻制兵器必然已经阑及,需得想个办法才好。”

素衣抬起头,微微挑眉看向于廷益:“大人不必为了兵器苦恼。据我所知,留都南京南六部的库房内还贮有不少兵器,如若来得及,可派人快马将之运来以备急用。”

于廷益点点头,似乎颇为赞同她的意见,可随即却是紧闭双唇,似乎在思量什么。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又开了口,表情极为复杂,从那复又紧锁的双眉便可窥之一二:“此举当然可行,但如今兵力不足,分散各地的守秉队已经悉数进京了,为今之计,然知要派何人前去运送兵器才合适!”

“七哥与大人既然有所约定,大人自可谴弑血盟的兄弟去取,他们都身怀绝技,如此一来,既不易引起他人注意,又可保证将兵器安全取回。”素衣面纱下的脸庞声不动,眼波流转,温婉却也冷凝:“若是大人不放心,大可以谴人与他们同去。”

“既然与七公子盟约在先,自然是信得过的!”于廷益展眉一笑,鬓角的白发与皱纹随即又结成一个忧心忡忡的重锁。他沉默片刻后幽幽地长叹:“虽然一直在安抚京畿军民,鼓舞士气,但我却是真的没有把握!如今不止是京师的防卫不足,京师外围城镇,也都还需兵力补充,居庸关和紫荆关等重要关卡更是急需调派守将镇守。我毕竟是一介文,未曾上过沙场,不比虞彬甫与范希文,若论调兵遣将,只怕是落了下乘,如今京师还需经验丰富的御守武将总京营兵,”于廷益道:“我心里虽然已经有了适合的人选,但——”

“于大人所说的是谁?”素衣挑起眉。

“石亨。”于廷益道出心目中的理想人选:“此人极为骁勇,有‘正统第一勇将’之称,只可惜自阳和之役败北后,他弃守逃回了京师,论责已被贬为事。不过,此人的确是带兵打仗之将才,若只是因为一些无可避免的失误而再无翻身之时,未免过于可惜。”

“既然大人颇为认同他的将才,却又为何犹豫不决?”如同看透了他的思绪般,素衣执起桌上的另一只云杯:“莫非你是在担心朱祁钰?!”

“倒也不算是担心。”于廷益目光如炬,热切的询问掩饰不了心中的焦灼:“我今日本想向监国举荐,让石亨若戴罪立功,然知监国会不会应允此人担当重任。”毕竟,御守京师乃是重责,石亨曾有败逃的先例,若再遇陷境,难保他不会再一次弃守!

“兵法悠,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大人既然认同石亨,也就不应对他多加揣测。再者,以大人对朱祁钰的了解,他有可能拒绝吗?他既然将布防京师的重任全权交托于你,要任用何等将才自然也是大人说了算。朱祁钰并不是个蠢材,如今,正值用人之计,即便是戴罪立功也未尝不可。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恐怕是不会忽略的。”见于廷益敛着长须频频点头,素衣眉目辗转,突然问道:“不过,我今日倒有些不解之处想请教于大人,然知如何开口。”

乍一听来,于廷益面露疑惑之,不知道她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不解。“尹姑娘但说无妨。”

“今日朝堂之上,你与监国朱祁钰是否上朝之前曾蛹定?”素衣嫣然一笑,问的却是令人神大惊的朝堂机密。

于廷益紧皱着眉,显然是颇为惊异,甚至不明就里的喃喃重复了一遍。虽然知道她自有门路探听一切,然知她所指之事有什么玄机。“尹姑娘为何有此一问?我与郕王爷事先并无任何约定。”这不是早朝时的事吗?怎么这么快就已经传入她耳中了?

素衣压低声音,听不出是感慨还是叹息:“可大人与朱祁钰的言论实在太过默契,我不得不如此猜测。”

到了此番地步,于廷益终于可以确定,若非是亲眼所见,绝不可能会有人认为他与监国的言论是有所约定:“听尹姑娘这么说,莫非你今日也在午门之上目睹了一切经过?”

“没错。”素衣也不去隐瞒,反正这事朱祁钰也是知晓的。“不知于大人对当今监国郕王了解多少?”

听她问起关于朱祁钰的事,于廷益亦不由自主地思量起那个堪称深沉的男子。“我与郕王爷曾有幸品茗对弈。此人看似温文尔雅,实则深不可测。多年来既不卷入朝臣争斗,也对权势无甚兴趣,未曾就藩,深居简出,长年不问国事,默默无闻的居住于宫外幽僻之处。若要说深藏不露,大约就是指他这样的人了。”若非他此番担任监国之职,恐怕任谁也炕出这常年入宫朝圣也要多受非议的郕王爷竟然是这般伟岸英杰,治国奇才!尤其是今早在殿庭之上,郕王爷的一举一动都堪称妙极。若非当日在素瓷居,郕王爷曾提醒自己要戒浮藏辉,静待时机歼灭阉党,恐怕,今日他于廷益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误以为郕王爷是在敷衍推脱。若真那么胆小怕事,恐怕郕王爷早就被王振等人拉拢了,又何必在王振死后再维护其孽党?!正是基于这个原因,他才能看得出郕王爷言行举止之后所掩藏的真正心思。

不得不说,这郕王爷实在是一个极擅权谋之人!若当日真的沦为王振私党,只怕清流的员们在朝昼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尹素衣对他的感叹不置一词,脸上恬淡的笑意逐渐化为深深的思索。其实,只是朱祁钰这男人子太深沉,不仅精于伪装,更是功于心计,能识清他真面目之人委实少之甚少。沉默了许久,她终于开了口,表情极为复杂,从那紧锁的双眉便可窥之一二。“那么,依于大人的高见,此人究竟有没有资格一统大明的天下?!”

“尹姑娘的意思是——”于廷益略略一愣,随即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一切。她的此番言论是建议在此时另立新皇么?“此事非同小可!”不管怎么说,皇上还在也先的手里,若此时贸然另立新君,难保也先不会恼羞成怒,痛下杀手。

素衣如同可以看清他的思绪般,执起石桌上的另一只云杯,纤纤柔荑沿着杯沿划出曲线优的弧度:“于大人放心,也先挟持当今皇上也不过是想以他为威逼要挟的筹码,妄图继续进犯。此事态若长久下去,不仅不利于政令军令的推行,更不利于稳定民心。郕王虽代理监国摄政,但毕竟没有皇帝的名分,下起谕令难免畏首畏尾,诸多顾忌。国不可一日无君,一国无君如一军无将,群臣无首必然人心大乱,大明,必亡。如今之计只有另立新君,才能稳定民心,以绝瓦剌妄念!”

“尹姑娘此言自是为国为民设想!”于廷益紧紧皱眉,从其间可窥出他的为难:“可如今皇上哨瓦剌人手中,朝中大事全凭太后懿旨。若贸贸然建议太后另立郕王为新君,只怕她是不会轻易答应的!前几日,她曾询问过内阁大学士王直等大人,似乎有意立当今皇上长子朱见深为新皇,以安天下。”

尹素衣但笑不语,手中的云杯置于桌上,动作轻柔,杯中琼液颤出光纹数圈。“孙太后想必也是个聪明人,她询问内阁的意见自然也是希望群臣能够支持策立新皇。如今有资格继承皇位的除了朱见深,还有朱祁钰。若是按血统名分而言,朱见深自是首选,不过,国有长君乃是社稷之福,朱见深不过是个稚子,若立他为新皇,如何救国于危难?且不说国难,若是再有今日殿庭上这类事情发生,他又该如何?只怕,到时主宰朝政的不是朱见深,而是另有其人!”她注视着陷入思索的于廷益,眼神里满是戏谑。“这其中的厉害,想必于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叮”素衣当然知道,孙太后此时必定还在为立新皇之事犹豫,可她还能犹豫多久?若朝臣联名奏请立朱祁钰为帝,她只怕也是沉不住气,再难固执下去了!

于廷益自然听出了素衣的弦外之音。若真让朱见深继承了大统,朝政就会落入孙太后之手,其娘家之人势必会得到重用。皇上能不能回来谁也不知道,大明如今还未摆脱劣势,难道阉党专权刚刚落下帷幕,就要立刻为外戚摄政埋下隐患么?他直起身子,眉峰深敛,面露难:“我也自知其间有诸多不妥之处。据闻,内阁大学士们皆对太后的提议有所异议。不过,以我大明皇位继承而言,拥立郕王即皇帝位,实在是无此先例。”

素衣盈盈展眉,异常明亮的眼眸如同坠落凡间的星子:“怎会没有先例?太宗即位不就是先例吗?”

于廷益沉思了片刻,语气登时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太宗即位乃是靖难天下,夺人江山,虽也非嫡长子即位,但毕竟事出有因…”的确,太宗皇帝朱棣若不是起兵造反,只怕也得不到天下!

“如今国难当前,难道还不算是事出有因?”几乎是不予他任何的思量之机,素衣即刻反问,语出逼人。

“这——”对于素衣近乎咄咄逼人的逼问,于廷益倒真是有些哑口无言了。她说得很对呀,如今的事态也的确算是事出有因呵!

“说到底,我不过是个游历天下的闲人,这江山落谁家自然不是我这凡俗之人能够决定的。我若决计隐于尘世,必然不会插手这殿庭皇权由谁主宰之事,只管悠闲过活,百年之后老于榻。只是——”她稍稍一顿,一切表情皆掩藏于面纱之下,白衣胜雪,纤尘不染,清亮的眸中尽是冷然:“如今国难当前,我虽只有蜉蝣之力,却也不可坐视不理,必然要尽己所能,方不负此身生于斯长于斯,不知大人可赞同我这番谬论?”

于廷益对她这番言辞极为赞同。“尹姑娘此言绝非谬论。身为大明子民,诚应忧心国运,而非为私计,此乃理所应当。”

“既然大人也认为应为国运而计,又何必拘泥于陈规?”素衣将他的声举止全然尽收眼中:“朱祁钰如今年富力强,风华正茂,更难得的是,他全力主战,堪称有勇有谋,即便拥立他登基,也是出于公心,绝非借此以邀功。虽然有违大明皇位的承继,但可使朝廷人心稳定,上下一致,有利于抗敌大局。”

听罢一切,于廷益并不说话,只是保持着缄默。

素衣早已看穿他如今的所思所想,知道只需要最后的怂恿便可大功告成。她出语轻柔,若冰泉一般安抚他焦灼的沉默:“我但求无愧于心也就罢了,若大人有所思量,只当素衣今日什么也没说便是。”那一瞬,她睫角微弯,眸汁本的凛冽化作了柔耗潋滟,故意转身要走,却听于廷益突然朗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