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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湛雨颇有些意外,方才自己或许真的是太过意乱情迷,把周遭的一切都疏忽了。他镇定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其言行都透着怪异。这片密林平日人迹罕至,白天也没什么人会来此,更别提晚了。若是换作他人,见到一男一在此有所亲密举动,最不济便是回避,可他却为何要出声多管闲事?!

素衣自风湛雨的身后探出头,突然惊呼:“师父?!”

眼前这个神情肃然的男子不正是她的师父么?竟然被师父看到她与七哥…师父一定很生气吧?!要不然,他表情为何会如此凝重,脸上连一丝柔耗线条也没有,严酷得令人胆寒?

她很有些赧然,悄悄抓住风湛雨的衣襟,大约是因为有些紧张,她抓得很紧,掌心里全是冷汗。

寒霜渐睨了一眼怯怯的素衣,并没有动怒,但神情却在看向风湛雨时显得有些莫测高深。“孤男寡,搂搂抱抱,卿卿我我,成何体统?”他双眉剃锐飞扬,眼眸凌厉深邃,令人不敢逼视。不过是淡淡的指责,却让人感觉到无形的压力。“你们将礼数廉耻视为何物?”

风湛雨察觉到了素衣的紧张,他将手掌悄悄伸到背后,握住她的纤巧的手。“阁下就是素衣的师父、长白山无相居士——寒先生么?”当年在紫云山相遇时,依稀记得素衣曾经告诉过他。闻名遐迩的寒霜渐,此人在尘世中的传奇让他向儡有些兴趣。是什么样的师父才会教出如素衣这样的徒弟?如今看来,这位名扬天下的术士必定是个严谨之人,才会对他方才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屑。

“是又如何?”寒霜渐并不太搭理他,只是拧皱浓眉,冷眼望著自己的爱徒:“素衣,你几时也变得如此放浪形骸了?下山不过数月,难道就已经把儿家的矜持都给抛诸脑后了么?”

听寒霜渐那兴师问罪一般的语气,风湛雨立刻出声解释。“寒先生误会了,方才是我一时情不自,与素衣无关。”他不希望自己心仪的子被误认为是放浪形骸,不知廉耻,也不能容忍她被自己的师父训斥得如此楚楚可怜。“素衣是个贤良子,我与她两情相悦,正想向寒先生定下婚事。今日的一切都是风某的错,请寒先生莫要再斥责素衣。”

“你是谁?”寒霜渐对他的言语不置可否,只是越发面无表情,深幽的眼眸微微眯起。

风湛雨拱手行礼,语气不卑不亢:“在下弑血盟风湛雨。”

“鬼面玉箫,原来你就是七公子。”寒霜渐一字一句地说着,任风吹起他身上朴素的衣袍,在银月光下,洗练出迷人的沉毅,眉宇间却恁地更黯了一层。不知怎么的,周遭的一切都静了下来,所有的声音仿佛已在突然间消失。

在这突如其来的诡谲静谧中,寒霜渐突然一挑眉,完全没婴警地出掌,毫不留情地攻向风湛雨,凌厉的气势全然灌注于掌中,带得衣角也飞扬了起来。

风湛雨不避不闪,若磐石一般稳住阵脚,运气至肩头,硬生生接下寒霜渐这一掌。那一掌并不重,看起来倒似雷声大雨点小。可他仍旧踉跄了一下,却在遭受攻击的同时,将身后的人护得滴水不漏。早在寒霜渐出掌之时,他便已经有所防备,这一掌,他原本是可以闪避的,但素衣站在他的身后,全无防备,若是他就此闪开,掌风势必会波及到素衣。

“师父!”素衣大惊失,不明白一向温耗师父为什么会突然出手袭击七哥。她伸手拦住寒霜渐,整个脑子乱如麻。“为什么…”苍白的脸在刹那间露出惊惶的表情。

师父难道是因为她与七哥有这番亲密举动所以才出手的么?

“你倒还有些胆识!”寒霜渐看着中掌硬撑的风湛雨,轻轻哼了一声,听不出是称赞还是嘲讽。刚才这一掌,他并不曾用尽全力,只不过是想试探试探眼前这个男子,也借此警告那番不得宜的亲密举动。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掌,俊容闪过一抹复杂的神:“你是凤族人?”

“不是。”风湛雨捂住中掌之处,感觉气血翻腾,隐隐的疼痛在骨髓深处流窜,渐有强烈之势。奇怪的是,刚才那一掌所携掌力并不见调害,以他的功力要应付下来绝对是绰绰有余,根本不可能受伤,可为什么中掌之后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不是?”寒霜渐心头一窒,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脸上的冷凝一闪即逝。这风湛雨若不是凤族人,为何身上处处都被下了凤符?他的玉箫上有噬血咒,旁人绝无法轻易伤他;而他的面具上更是下了锁魂咒,任凭术数道行如何高深之人,也不可能借术数看透他面具下的真面目,即便是有人见到过他的真面目,顷刻便也会因锁魂咒上的凤符而将他的容貌忘记得干干净净。

“你可认得凤莫归?”寒霜渐不动声,看他的眼神恁地多了一分狐疑。噬血咒与锁魂咒可都是凤族密咒,每下咒一次,施咒者的三魂七魄便会移位,若移位三次,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当前有能力下此密咒的除了凤莫归,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如果这风湛雨不是凤族人,便也一定与凤族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否则,谁肯在他身上下如此符咒?

“不认得。”风湛雨矢口否认,尽管额上已冒出细细的汗珠,仍是强自压抑。

连续得到否定的答案,寒霜渐并未因此而打住,仍旧继续发问,大有咄咄逼人之势:“那敢问七公子师承何方高人?”

“家师素来淡泊谦和,无名无号。”骨髓里的痛楚越发强烈,他咬着牙,始终不肯透露半个字

真是嘴硬呀!

寒霜渐眼神一冷,淡淡地瞥了一眼拦在他面前的素衣:“为师此次下山有要事在身,不会停留太久,你与我一道回邝府,我要到义兄灵前上一炷。”言下之意很是明显,他不会再任由素衣与风湛雨在一起厮混。

素衣咬唇踌躇,她看了看受伤的风湛雨,又看了慨霜渐:“师父,那七哥的伤…”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寒霜渐自然看得出,素衣的心思大剖在风湛雨的身上。这绝不是件好事!他略略拧眉,随蓟动声地拂袖便要离开,平淡的语气中暗含警告:“这一掌算是给他个教训,以后若再情难自,也必要先为子的名节思量思量,如此,才不会枉称君子。”

“寒先生!”风湛雨听出了他言辞中的弦外之音,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他,幽暗的眸光望着一脸担忧的素衣:“那在下与素衣的婚事…”

“此事留待以后再说吧。”寒霜渐没有回头,只是摸棱两可地应了一句,黑眸深处闪过一簇极其难得的戾气。“素衣,与为师一起走!”似乎是察觉了素衣的恋恋不舍,他面露不耐,不留任何情面地催促着。

素衣无奈,深深地看了风湛雨一眼,那一眼,道尽了她所有的担忧与歉意。他粗糙的掌中是她纤细的手,缠绵契合,难分难舍。终于,她的手自他掌中滑落,指尖与冰凉的空气相触,格外寒意逼人。她转身随师父一起离开,步履沉重一如心底的压抑。

风湛雨只是淡淡地笑,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他才矩盘膝而坐,运功调息,好半晌之后,翻腾的气血方才逐渐平息下来。

果然不愧是无相居士寒霜渐,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身上有二师父所下的密咒!

他取下面具,以手背拭去唇边的黑淤血,眼眸深处迸出危险的光芒。难怪大师父时时提醒他要小心此人。今日既然无意中遇上了,也算领教了其厉害之处,以后,只怕他倒必须处处小心提防,不可再像之前那么大意了。

莲眼·帝释天下篇 敝帚自珍

一路上,素衣只觉得胸口好像堵着什么,难受得紧。师父的步伐时快时慢,她却一直恍恍惚惚,魂魄仿似都出了壳,不再盘桓于身体当中。

她一直挂心着七哥的伤势,可不明白的是,师父那一掌明明有所保留,七哥却为什么还会受伤?而且,她看得出来,七哥的伤势不轻。若不是为了护住她,他是不必硬接下那一掌的。握紧五指,她捏紧了手中的凤钗,那飞扬的凤尾在掌心里搁得极痛。然知,七哥此时是不是也在忍受着这种痛楚?

七哥是为了她才会受伤的,师父也是因为她才起心想要教训七哥的。说来说去,真正的罪魁首是她!她应该留下守着七哥疗伤才对,就这么走了,七哥可应付荡么?七哥可会怪她?怪她凉薄至此,不敢违抗师父的意思?

可是,她又怎么能枉顾师父的告戒?她若真的留下不走,师父必然会伤心,伤心于她的不孝不敬。

两相权衡,她也迷惘了。

就这么昏昏噩噩地跟在师父后头,素衣反复地思来想去,数次言又止,最终抑制不住满腹的疑惑,开口询问:“师父,你为什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出手伤他?”寒霜渐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有此一问,还没待她说完,便已径自补出她阑及说完的话语。他停下脚步,眉目垂敛,淡然的语调,冷得像是腊月寒风:“风湛雨举止孟浪,即便是与你两情相悦,也不该在成亲之前有如此放肆亲密的举动,他以为借情不自为由就能对你肆意轻薄吗?为师很是不屑,定要给他点教训。”

不仅仅是教训,更是借此警告那个来历不明的男子,不要妄想以情惑乱素衣的心。他绝不允许自己多年来极力栽培的爱徒有什妙池!否则,哪怕这风湛雨与凤莫归有莫大的关系,他也绝不会轻易罢休。

还有,他为了绯儿所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计划…

素衣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师父的神情以及语调却让她觉得喉头发涩,难以挤出话来。“师父,其实七哥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半晌,她才有些踌躇地开口辩解,脑中纷纷乱乱,的声音带着一丝心虚。

“你倒好象很是了解他一般。”寒霜渐微眯了眼,内心起了淡淡的疑惑,清冷的语调稍嫌和缓了些。看这情景,素衣似乎已经对风湛雨的一切深信不疑了。无妨,那就让他来警醒她一番吧!“那你告诉为师,他籍贯何处,家中可有尊堂在世,有甚出身经历?”

“这——”素衣被这一连串的疑问给弄得哑口无眩

若是较起真来,她倒实在说不出七哥的家世经历。他从未向她提过,她也从没想过要询问。她的眼中向来便没有看到那些世俗的凡物,她所倾慕的也是只是七哥这个人,倾慕他的高义,倾慕他的侠气。

“素衣,你纵然习迭理占卜,却终是涉世未深,不懂人心难测,而情,更难测。”寒霜渐不曾转身,只是缓缓垂下微卷的黑眼睫,唇畔浮起极冷的笑。“为师阅人无数,自然要事事为你着想!这世上负心男子无数,哪一个不是唇齿含蜜,却始乱终弃。你对这风湛雨所知甚少,凭什么断定他便不是轻浮放浪之人?”

月华银辉落在她的小脸上,形成她神的漠然,同时露出她颊上的伤疤。她半垂着眸,像在沉思,片刻之后才地应道:“素衣明白了,谢师父教诲。”

听她口吻中有着淡淡的哀怨,似乎还对刚才的事心有迟疑。寒霜渐神情凝肃,决定日后定要再下些猛药。“你还在心底嗔怪为师伤了你的心上人么?”

“素衣不敢。”素衣的眸中有迷茫之一闪而过,然当她抬头再看向寒霜渐时,却已是笑意温婉:“师父总是为了素衣好,素衣怎么会以怨报德,心存嗔怪?!”

“为师谨慎而为,也是希望可以为你觅得一个好归宿。否则,你一旦草率将终身托付于人,若他日后负了你,为师也只能长叹抚膺,束手无策。”寒霜渐淡然地沉声开口,眼角挥洒着不以为然的光芒:“所以,必定要傲视穹苍,睥睨天下,肯将你视作珍宠的男子,为师才能放心将你托付于他。至于这风湛雨——有没有此等资格,还有待商酌。”

素衣苍白的唇畔浮现笑意,看似舒心,却隐隐含着些许不自然的僵硬,思绪一下子飘迪远。

师父这么说,是代表他不喜欢七哥吗?若师父认为七哥不是个可以交托一生的男子,那她该怎么办?她的心里已经满是七哥了…或许是她担心得太早了,师父只是还不了解七哥,待到他了解了,自然便不会再有所阻挠了。

她对七哥有信心。

寒霜渐将素衣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他当然知道她心众思量什么。毕竟是自己的徒弟,她的子有多执拗,他自然心中有数。“你邝伯伯便是不肯听为师劝戒,执意在大凶之兆压顶之时随朱祁镇出征,最终战死沙场,尸骨也难以收殓回来。”他颇有些感慨地叹息着:“罢了,他总是那么义无返顾,不曾为自己觅过后路,如当年肯听为师劝告,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素衣,你可千万不要重蹈你邝伯伯的覆辙呵。”如今他看似叹息,可实际却是在不着痕迹地警醒素衣,不可再肆意妄为地耍子。

果不其然,素衣眼底闪过刹那的惊惶,黑眸半张,无神的凝睇他半晌。是的,半晌。这半晌中,她或许思量了很多很多,也或许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最终,她身子轻颤了一下,闭上发热的眸子:“素衣知道了。”

寒霜渐心神却是一凛,黑眸中眸光转浓。素衣有如此的反应,倒是应了他心中深沉的算计。“你见过你姑姑了?”他话题一转,落到了别处。一思及那个总让他心神迷乱的倔强子,他也不免觉得气闷。

看素衣点头,无数的波动闪过他眼底,却化作无形无的痛楚。“她,她还捍?”不知不觉中,声音微微带点颤抖,许是心痛无法自制,许是难以压抑的焦灼。

素衣细致的眉微微蹙起来,缓缓垂下目光:“姑姑一切安好。”

原来,师父表面看起来似乎没淤理会姑姑,可他心里其实是一直记挂着姑姑的吧?!“姑姑如今身在应天府。”虽然明知道这么泄露姑姑的行踪有悖姑姑对她的信任,可她始终见不得师父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师父真的不去寻她么?”

“寻她做甚?她早就希望与为师恩断义绝了,如今,为师不再去寻她正是遂了她的心愿。”他本带点难以压抑的激动,可是却在开口的瞬息里也渐渐一点一滴地蜕变、抽空,无奈的一字一语从麻木冰冷的唇里被硬生生的挤出来:“找到她又能如何?为师所说的话,她总是不理不睬,从没有放在心上。她想怎样都随她去吧,为师累了,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些话不像是在对素衣说,倒像是在自问自答。

是真的累了,不想再管了吗?

原本,他曾想逼自己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去管她。可是他真的能做到撒手不管么?若真能如此,他一直以来做的这些又都是为了什么?凤羽绯,她那么自傲,那么无情,那么倔强,执意要去改变一些绝不可能改变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一思及她,还是会觉得忧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知道她的消息?这几年,她在外风雨飘摇,居无定所,有没有受苦?她几时才能收敛那狂放不羁的子,淡出这一切凡尘世事?

时时笑她太痴太傻,可反诸求己,他又何尝不痴不傻?

思及至此,他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那看似稳稳的步子却带着无声的悲怆。

素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跟在他后头。她看得出来,师父对姑姑的感情诚挚到了何种程度。可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却是无论如何也勉强不来的。所以,姑姑才会对师父的虔诚视若无睹,甚至执意要离开长白山吧。这是一种残忍,但,又何尝不是一种规劝?

她看着师父的背影,觉得如今的师父一如她在襁褓中所见的一样。虽然这些年过去了,师父却还是这般斯文俊秀,似乎岁月永远眷顾着他,没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不过,师父的心里大约曾被岁月留下过很多的痕迹,外貌看来如平常,脾气也极好,少有情绪激烈之时,这是天所致,但隐藏在表象之下的却或许不是这样。

直到入了城,素衣才有些奇怪的询问:“师父这次下山怎么都没有事先告诉我们?”

“四儿没有告诉你们吗?”寒霜渐没有回头,“她最近应该有得到消息才对呀。”知道素衣与殷心必定忙碌,他特意将自己的行程告诉了殊颜,可那个迷糊的小丫头却只字不提?!如若不是贪玩,便必定是懒!

“大约是她太忙了吧。”素衣突然想起方才四儿的言又止,莫非,她当时想说的就是师父的消息,可却阴差阳错地被殷心给喝止了?

寒霜渐骤然停下脚步,满眼疑惑:“忙?她在忙什么?”

素衣自觉如不将此事告诉师父,只怕四儿便会背了这个知情不报的黑锅,免不了又要受罚。她便将弑血盟协助兵部缉捕瓦剌细作,四儿为众人易容乔装之事说了个大概。

“弑血盟也加入了京师的布防?他们的魁首可是朝廷的钦犯,兵部竟然也肯与其合作?”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丝最难察觉的笑意浮现在寒霜渐的唇角,只是,那丝笑意并没有到达眸底,黑眸中仍旧冷若冰霜,炕出喜怒哀乐。

“如今大战在即,于大人继任兵部尚书,并不在意这些繁芜细节,只一心救国于危难。弑血盟一向与朝中贪阉党对敌,此次仗义解囊,出手相助,也是出于侠义。”看着师父的表情,素衣脑中异常纷乱。她没有将自己从中所做的一切告诉师父,她希望师父对七哥的观感能有所改变。“都是为国为民,也就不必计较得太多了吧。”

“嗯。如此说来,那个促成两者盟约的人倒还真能看到形势的危急和严峻。非常之时,颇能够大刀阔斧,不拘小节。”寒霜渐淡淡的说道,黑眸里是洞悉一切的眼神。尽管素衣不说,但他却已经猜到其间有着怎样的纠葛。若不是她从中调节,以于廷益的脾,又怎会与朝廷通缉的钦犯合作?“蟠龙珏上的变卦之相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谁是大过之人你也定然心中有数。那接下来,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素衣低呢喃:“既然知道谁是大过之人,那也就促成他扶救天下的机缘吧。”

是的,这不就是她要研习命理占星的初衷么?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谨身殿里对她举止轻薄的朱祁钰,眉头微微一皱。那个心计深沉的男子让人炕透,时时笑得诡谲,身上带着欺骗世人的书卷气。多年来的韬光养晦也证明了他对权势地位毫无野心。只怕,他绝没婴想当中那么容易就范!

她还得凡是慎重才好!

“你姑够有劝慰你莫要插手此事么?”当初,他主动提议让她去寻凤羽绯,就是想试试凤羽绯的反应。所以,他才早早地查出蟠龙珏的下落,以防凤羽绯有所阻挠。但如今看来,凤羽绯倒似乎是乐见其成。以她向来缜密的心思,不可能猜不到他的用意。若不出所料,她必定是有所计划的!“素衣,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他宛如古潭般幽邃的眸子默默凝望着远处,看上去是如此的宁静,又是如此的安详,即便是劝慰也显得那么淡然。

“姑姑当然劝过我,可是,师父,我一直研习命理占星之术为的不就是如今这危难之时么。”澄澈的眸子静若止水,她轻声喃唸着,唇边的微笑虽没有改变,却渐渐的转为漠然。“既然早已经有了抉择,便不会后悔。师铬得,素衣如今还能抽身而出,冷眼旁观么?”

寒霜渐没有回答,只是抿唇凝神,略微颔首。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若说这世上有不愿意君临天下之人,那此人必定不是疯癫痴傻之辈,便是四大皆空的得道高僧。

疯癫痴傻之辈,心智浑浊,愚拙懵懂,自然不会对这江山社稷尽在手中的快感食髓知味,也不会明白生杀大权任意予夺是何其威风的事。而四大皆空者,往往参透了佛法,自知不异空,空不异,即是空,空即是。诸法空相乃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亦不减的。人生本是无常事,万事万物都在变,天有不测风云,月有阴晴圆缺,生逢天空,犹如半空折翅,命中遇劫,恰如浪里行船,凡事都是虚无。

或许,除了这两类人,在世之人也不尽然都热衷于天下社稷,醉心于争权夺利。俯仰尘世,总还有那么一两个例外的。

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例外之人,他既非疯癫痴傻,也非四大皆空。他乃是先皇亲子,血统纯正,威镇朝堂,甚至可以说是颇具帝王之才。

此人,正是郕王朱祁钰。

正统十四年九月戊寅,廷臣合请太后,曰:“皇太子幼冲,应立长君,国有长君,社稷之福”,遂特奏请郕王朱祁钰即帝位以安人心。孙太后原本还有疑虑,但瓦剌随时有可能进攻京畿,正统皇帝被挟做人质,生死难测。虽然朱祁钰职任监国,将政事处理得井井有条,但国无君主,始终存有隐患。她原本打算立朱祁镇之子朱见深为新皇,由朱祁钰继续监国摄政,但内阁一致反对,认为国君年幼,不足以安定民心。出于对大局的考虑,孙太后终于下定决心,改立朱见深为皇太子,懿旨郕王朱祁钰继任大统,登基为大明王朝的皇帝!

就在群臣暗自欣慰,带着孙太后的懿旨将这喜讯告知朱祁钰后,他非喜却惊,谦让再三,到最后,索避归自己的宅邸,怎么也不肯毅然接受这拱手送上的天子宝座。

群臣彻底傻眼了!

莲眼·帝释天下篇 白浪横江

授衣之月已至,天却总显得有些阴沉沉的,时不时灰云压顶,细雨中加着阴霾。

重阳还没到,就已经隐隐约约泛着寒意了。

朱祁钰将自己关在“拍阑阁”内,紧掩门扉,只顾提笔作画。窗外的那一池观音莲已经凋谢得零零落落了,唯一剩下的那朵在水中冉冉娉婷,虽无菊傲世之姿,也无青竹高洁风骨,却宁静安详,形影妩媚,散发出淡然的幽。一池清水,在微微颤动的涟漪中,它微微臻首,一层粉淡淡地晕开,像极了她当日在谨身殿那羞怒交加的模样。他是第一个吻她的人吧,她当时那手足无措的模样是骗不了人的。

如果可以,他宁愿一世逍遥,带着这份心绪,看开落云卷云舒,把这个惹得他魂牵梦萦的子当作是今生唯一的眷恋。不羡皇权在手,不慕名利富贵,达观知命,只愿守着这遗世独立的娇蕊,静静过完此生。

不过,可惜的是——

他如今正被诸多俗事缠身,委实难以推脱。别说是一世逍遥,就连片刻宁静也觅不到一丝一毫。

不知不觉,他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唇角隐现淡淡的苦笑。

“刚才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不过才一会儿工夫,你便又笑得出来了?”一个凉凉带点调侃的声音自一旁传出。“莫不是想起你心仪的那个子了吧?!”

“你倒好象什么都明白似的。”朱祁钰微微侧目,心不在焉地抿唇,维持着平日懒洋洋的调调。

一名男子悠闲地坐在一旁的雕太师椅上,凛冽的双眸,没有表情的俊颜,斯文得如同自画中走出的俊秀儒生。只可惜,他手里把玩的不是狼毫狐尾的管城子,而是有“天下第一毒物”之称的斑斓小蛇“五彩瑶池”!那小蛇吐着嫣红的信子,在他修长的指间缠绕,充满了诡异感。

这个男人便是“毒王”的得意门生,在江湖上有“绝魂书生”之称的唐子搴。

这唐子搴的外表和他“绝魂书生”的称号绝对相符,一身淡雅的蓝绣儒衫,嵌玉腰饰,长发上束着藏蓝带子,一派儒生打扮,文质彬彬,清雅俊秀。不负“书生”之名,即使是所用的剧毒,他也必定要取个雅致的名字。虽然年纪尚轻,不足二十三岁,但他自年少便潜心研制毒药,如今不仅尽得“毒王”真传,更是手握毒王门下至尊的“药师令”,是个不可小窥的人物。此刻,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手中的小蛇身上,对朱祁钰的返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是也好,不是也罢,这嘴可长在你身上,你不好意思承认我也拿你没辙。”

“谁说我不承认来着?”在这个男子面前,朱祁钰很难得地没有自称“本王”,足见二人的交情非比寻常。他低吞续绘着手中未完的丹青,似笑非笑地答道:“窈窕淑,君子好逑,我有什没好意思承认的!?”

“你这话若是被翥儿听见了,恐怕她又得暗自伤心了。”唐子搴笑着摇头,但笑意却带着不以为然。“当年,你迎娶汪氏的大婚之,她可是不吃不喝,只管哭得死去活来,任谁也劝不住。直到你第二日搬离了新房,她才破涕为笑。如此心思,你难道还炕出她对你的情意么?

对于唐子搴近似冷眼看戏一般的口吻,朱祁钰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你看起来倒真是闲得慌,尽翻出些陈年旧事添油加醋。”话虽如此,他却对唐子搴所说的事一直无可奈何。母也曾劝说,要他纳了翥儿做侧室,可他一直严词拒绝。他对翥儿只有兄之情,绝无男之爱,不能因为她一时的迷恋便草草葬送了她的一生。

或许,是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别的子了。

包括翥儿。

“那好,咱们不提陈年旧事,就说说这新人新事。”唐子搴虽然是在询问,可神却异常平静,眼底却仍是一片冷漠的幽蓝:“我倒实在有几分好奇,你所心仪的那子到底是如何模样?”

蘸着墨,朱祁钰浅浅勾画着睡莲的败叶。直到将那些叶子绘得颇有神韵了,他才意味深长地瞥了唐子搴一眼:“被世人赞誉为‘一曲破玄机’的术士澄心客,你可认得?”

“你是说尹素衣?”唐子搴面上微现惊讶之:“她可是长白山烟萝谷的人!”

毕竟是江湖中人,对普通人而言算得上是蛮荒之地的长白山对他来说并不见得遥远飘渺,那里是大明国境与建州真部族的交界。最早得知烟萝谷是因为江湖中人称“妙手医”的尹殷心。此游历天下,救死扶伤,虽是医术了得,却行踪不定,毒王曾经数次出蜀,想向她讨教,终是未果。至于“澄心客”尹素衣,比起尹殷心,似乎更是神秘,他也仅只耳闻与她相关的传闻,不曾见过其真面目。不过,就那些传闻来看,想必不是个凡俗平庸的子,否则,一向眼高于顶的朱祁钰也不会这般坦承对她动心。

“你好象知之甚多嘛!”朱祁钰放下笔,嘴角噙笑。“这倒不想是你平素的子。”

唐子搴不置可否,清俊儒雅的脸上噙着一丝浅浅的冷笑,文雅的面具之后藏匿着暴虐之气。其实,他天冷漠,甚至可以说是手段阴狠。想他这种人,向来没兴趣探听与他无关的事。他所知道的这些,皆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放弃追查“那个人”的下落!

因为“那个人”便是来自长白山烟萝谷!

就在朱祁钰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晁天阕的声音。

“启禀王爷,兵部尚书于大人求见。”

“本王身体不适,谁也不见!”朱祁钰不动声,醇厚的嗓音不怒自威。

“可是他说——”晁天阕的言辞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犹豫。“他说今日若是见不到王爷,他便不走。”

呵,不走?

这算是什么?

威胁么?

可惜得很,他软硬不吃,使出这一套也没用!

朱祁钰瞳眸一黯,浅浅勾起的唇角划出些微冷厉:“那就让他等吧!”

晁天阕似乎也没有料到朱祁钰会有这样的言语,他愣了好半晌,才讷讷地领命而去。

“你打算要装病装到几时?”唐子搴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目中微闪过讶异之,旋即隐没,那双狭长的凤眸里似是抹去了所有的亮光,黯沉沉的犹如钝器的冷光。“继续这么敷衍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可不是,这敷衍也总得有个期限吧?!国不可一日无君,眼下大明群龙无首,若再没有主持大局之人,命途如何,恐怕就很难料想了!

朱祁钰眉宇一淡,继而的笑意就敛得瞧不出丝毫心绪了。“敷衍得了一日就算一日吧,我总也还有我自己的算计。”反正这多日以来,社稷朝纲并不曾混乱不堪,即便再过几个没有皇帝的日子,只怕也不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既然如此,那就随你吧,不管怎么说,小心使得万年船。若有需要我帮忙之处,也不要客气!反正我也正闲得慌,要不怎么会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听说你做了摄政监国,我这次特地回京想看看被赶鸭上架的你是怎么一副无奈相,没想到,一入京就听说群臣上奏,太后懿旨,你即将被策立为大明新皇了。”唐子搴眯着眼,眸光继而一转,面容上微微泛开的笑意带着释然:“本还替你高兴,好歹,能和皇帝攀点交情也不是什么坏事,谁知道你竟然拒不接受。真是匪夷所思呵!”

朱祁钰也不回应,只是径自坐下,执起酒杯把玩着。

匪夷所思吗?或许每个人都会惊诧,不解,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将这皇位看作是烫手山芋。

自古君王皆难为!

众人看见的往往都是天子挥斥方遒,光鲜灿烂的一面,谁又知道这皇权极致的背后,会潜藏着怎样的孤寂与无奈?身为皇族子弟,便注定是政治的牺牲品。多年来,他不曾过问朝中大事,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泥足深陷,迷失自我!而今,要他做皇帝?!

实在是难呐!

“怎么!?”唐子搴仿若看透了他的思绪,刻意明知故问:“在你看来,坐那金銮殿的龙椅还不若这王府里的木椅舒适?”

朱祁钰呵呵一笑,世故而内敛的眼中溢满漠然的光芒,淡淡搁下话,声线如刀一般犀利,锋芒毕露:“坐龙椅固然舒适,不过高处不胜寒,心中难免忐忑,哪有坐木椅来得自在?再说了,那龙椅可不是那么容易坐稳的,指不定哪一天久坐到森罗殿去!”

从古至今,帝王业便是英雄冢。那分皇家的威仪是靠多少白骨堆砌出来的?有多少人为了追求君临天下的风光,家破人亡,离子散,最终落得个凄惨下场?

只有狠绝之人才能担得住那分孤寂。他自认做不到,也无心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