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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羞耻,对么?”殊颜不以为然地挠挠后脑,吐出他遍寻不获的辞藻。

其实,这没什奇怪的,从小到大,她已经因这问题不知被师父教训过多少次了,从来都是知错不改,继续发扬。自小生活在关外,她见惯了关外游牧男的豪爽大气的子,淳朴自然的相处方式,对于师父那套汉人的礼仪教义反倒很是不解。为何子就不能像男子一般随心所?为何不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甚至连说句话也得挑雅致的词儿,稍不留神便会因话语不适宜被师父给教训老半天?

这劳什子的礼教究竟有何用处?

饿了等当饭吃么?

寒了能当衣穿么?

眼见得两个师都被师父培养成了贞静娴淑的子,她的口没遮拦注定只能让师父一见便濒濒摇头。可她也完全不在乎,若她在乎了,那她就不是“小阎罗”了!

见蔺寒川的脸越发阴沉,她更是犯疑惑了。“奇怪,此事既然与我有关,我有什么问不得?”她没好气的瞪圆眼,毫不示弱地冲他吼过去。

“问得,问得。”他莫测高深地点头,用最敷衍的语气回应着。不过,眯起凤眸细细思索了片刻,他立刻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谁告诉你我对你有意思的?!”他缓缓靠近她,埋藏在血液深处的霸道本不知不觉间抬头,一寸一寸逼近了她的俏脸,神认真到有些凶狠。

“是——”他这模样将殊颜给震住了。在她眼中,蔺瘟生向来慵懒,全没个正经样,怎么如今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全身上下皆是摄人的气魄,还有一丝潜在的——危险!?她一边无意识的往后退,一边麻着胆子叫嚷:“你别管是谁,总之你告诉我,到底有是没有?!”

“你说呢?”他看似温贺开口,却出其不意地伸手擒住她的手腕,轻易就将她那不断后退的小小身子紧紧遏制在怀中。“我怎么会对这么个小丫头有意思!?”他的眼神恍惚着落寞,嘴角却扬起来,绽开一抹淡淡的笑。这话很轻很轻,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我怎么知道!?你快放开我!”殊颜并没有听见他的喃喃自语,不满地在他怀里挣扎咕哝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怀中似乎有着某种奇异的味道,如同酒一般人,令她像喝醉了似的,脑子越发昏沉沉的。“谁要是被你给看上,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是呀,究竟是谁会倒这八辈子的霉?”蔺寒川唇角越扬越高,几乎掩饰不住唇角那明显的笑意,俊朗的眉目看来更加危险。他轻轻地凑到她的颈边,因为距离太近,灼热的呼吸抚着她的耳根,出其不意地勾起她一缕黑亮的青丝,放在口中缓慢啃咬着。

殊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整个人似乎都呆掉了。他的举止透着怪异,让她心头不由闪过某种异样的刺激。她光滑柔软的发,被他触碰的瞬间,像是突然有了知觉,让她心头一跳,被一阵热烫的红潮淹没,从发根直红到了脚尖。当他啃咬着她的黑发,她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揪着他的衣衫,没由来地轻轻颤抖。他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是他正饥肠辘辘,而她碰巧就是精致味的佳肴。

出于本能,她挣扎着摆脱他的束缚,紧接着,想也不想地抓住他的手腕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蔺寒川并不挣扎,只是任由她咬着,手腕处传来些许痛楚,可他却老神在在,完全不当一回事。反倒是那贴紧他皮肤的柔润双唇以及她口中的濡湿软热,让他的胸口一紧。

咬了好半天,殊颜终于松开了口,看他手腕上那深深的牙印子,都已经渗出血丝来了,足见她方才咬得多狠。她看着他的脸,不明白平日里灵牙利齿,精得像鬼似的他为何此时却一言不发。“你不痛么?”她偏着头,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你咬够了?”他也不回答,微微扬眉,静静的笑着,静静的望着殊颜,只管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她仿似受了蛊惑,无意识地点头,接着,只见他那完得让人妒忌的脸蓦然在眼前放大了,还未曾等她反应过来,他的手指便描过她的眉骨,唇轻轻柔柔覆了上来。

这吻细腻湿滑,若风一般轻柔,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躁与。

殊颜惊诧地瞪大眼,显然是被着突如其来的吻给吓坏了。她生虽然豪迈而不拘小节,可却从没有过如此的经历。黑暗里,她只觉得全身的神经似乎都集中到了唇上,除了与蔺寒川的唇舌交缠,别的什么也感觉不到。就像在品尝醇的百甜酿,蔺寒川的唇一点一点温柔地在她唇上辗转轻吮。轻柔的啃舐犹如最柔情的呵护,将彼此的呼吸紧紧交融在了一起。

待得这一吻结束,蔺寒川紧紧拥抱着她。月光下,他颀长的身影仿佛顶天立地一般,风拂起他灰的衣衫,衣袂飘飘似要随风飞去,只有那双眸子亮若晨星。“你今年几岁了?”

“十五。”殊颜呆呆地抬头看着他,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唇舌交缠中,微微喘息使得她的精致小脸上带着醉人的红晕。

“那好。”蔺寒川的手指轻轻抚过殊颜的郁郁青丝,满脸的迷人微笑,近距离注视着她的幽深双眸里满是温耗宠昵:“待你满了十八,我便来迎娶你。”

微微晃动的烛火映照在窗棂之上,激起并不分明的光晕。虽然与邝埜是八拜之交,这邝府之内也专门为他备着厢房,丫鬟小厮也可随意差遣,尽管邝埜已经去世,邝家人仍待他有若上宾。只可惜,他向来淡漠惯了,不惯于让人伺候着,住在这里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不似殷心她们那般,与邝府之人熟识非常,进出自如,举止随意。

若不是因为——

且不提那风湛雨来历可疑,单单是那神出鬼没的凤莫归便极难对付,不知那凤莫归是出于什么目的让风湛雨接近素衣的,总之,其中必然有诈,当小心谨慎才是。近日以来,素衣似乎对那风湛雨动了情,渐渐有深陷其中的趋势,越发让他担心起来了。看来,不能让她再如此放纵下去了。至于殷心,那丫头似乎是察觉了什么,与他说话时言辞闪烁,明明所知甚多,却偏偏装做若无其事。复的总是避不了的,绯儿一直行踪不明,虽然知晓她身在南京,可他却也不敢去寻她。知道她安然无事便够了。他心里很清楚,即便他前往南京,找到了她的藏身之处,她也势必会一直躲着他。

她如今,恐怕是再也不愿见到他了罢…

轻轻叹一口气,寒霜渐放下手中的卷册,心里似乎有什么哽着咽着一般,沉甸甸的。他并非一个英俊非凡的男子,儒雅十足的五,身子颀长而状似斯文,若是浅浅笑起,会带点骗世的书卷气息,只称得上清俊逸雅。在外人眼中,他看起来至多不过三十岁,平滑的脸庞上找不到一丝皱纹,可实际上,他却已经不再年轻了。

已然不再年轻,那么,是否可以以此做借口,尝试将所有的情都抛诸脑后?

扪心自问,谈何容易?

“进来吧,素衣。”他突然出声,言辞中似乎暗含着无奈与疼惜:“外头更深露重,你打算一直站到天亮么?”

“师父。”好半晌,素衣才似乎有些怯怯地推门进来,一阵凉风随之侵袭而入,带着蚀骨的凉意。不,不只是凉风,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那一身青衣让寒霜渐觉得颇为扎眼,当看到那人似乎永不离身的面具时,他幽暗的黑瞳,陡然间一眯。

“寒先生。”

风湛雨欠欠身子,向他行了个礼,恭敬而谦逊,客气而礼貌,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任何不妥,可这一举动却莫名的让寒霜渐心底泛起冷笑,他可没有忘记,那在树林里,为了逼这男子说出与凤莫归的关系,自己的一言一行会招来如何的怨恨。若就风湛雨这傲气纵天的子而言,要其卑躬屈膝,实在是不可能,可如今,却站在自己面前,如此毕恭毕敬,更让他深谙其中必定有什么诡谲的名堂。

“你来做什么?”他毫不客气地开口,那声音冷淡漠然又平静,像天生带着一股不问世事的冷调子,即便有着清浅的笑意,也只是噙在嘴边,却没有融进眼里。

“师父,七哥是来——”察觉了师父淡淡的怒意,素衣着实有些慌乱了,急急地想要为风湛雨辩驳。虽然师父不曾呼名唤姓,可是,他话语中的针对实在太过明显了。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他对七哥态度的不耐。她不明白,师父对七哥究竟有着怎样的成见,为什么老是将七哥拒于千里之外呢?那一瞬,她咬着下唇,胸口泛疼,忐忑不安的感觉像是浪潮般慢慢涌上来,只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就像最宝贵的东西,即将被人夺走般,惴惴地难受。

话还没说完,风湛雨便握住了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他的手很是温暖,手掌间除了热度,更有全然的安全感,她不明就里地望着他的眼,眸里全是迷惘之。他回给她一个温柔的眼神,方才让她稍稍放下心来。

两人眉目传情的举动被寒霜渐一一看在眼里,他没有说话,神却是一片冰冷,深邃的眼中,闪过微乎其微的怒意。

风湛雨不着痕迹地将素衣稍稍揽到身侧,坦然地与寒霜渐对视。“我来向寒先生提亲,希望寒先生能将爱徒许配予我。”言辞之间坦坦荡荡,似乎一点也没将他当日在树林里所受的教训记载心上。

“你想娶素衣?”寒霜渐眼中凛然掠过一道光芒,温耗容颜里因此有了抹肃杀的意味,淡然的语调,冷得像是腊月寒风。

他静静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虽然戴着面具,可却掩饰不住卓尔不群的傲气,那双无所畏惧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让他想起那远在南京的倔强子。这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凛然么?

简直是愚蠢至极!

定了定神,他终是开了口,一字一顿,敲金断玉一般,让人不由打从骨子里发颤。“凭什么?”

“师父!”对于寒霜渐这完全没商量似的语调,素衣有些惊诧,不由微微一怔。烛火之下,她如此清晰地看着师父那向来温耗面容。如今,温柔的神情连一丁点的痕迹都不剩,毫无笑意的他,显得格外冷峻且漠然,陌生得不像是她的师父。

寒霜渐并不回应,只是以眼角的余光淡淡撇了她一眼。“素衣,你先出去罢,师父有事要对同风少侠商议。”素衣在场,让他无端多了许多顾虑,说话也自然无法开门见山。若是他没有猜错,只怕眼前这风湛雨也同样有这心思。

素衣心有疑虑,不知道师父这所谓的“商议”到底是如何商议。端看他对待七哥的态度,便让她没办法放下心来,只希望不是像上次那般出手伤人便好。“可是——”她还是不放心就这么出去。

“你若是希望师父同意这门婚事,便马上出去。”寒霜渐渐慢条斯理的起身,抬手轻轻挥了挥左肩衣衫,神淡漠。

见素衣还在犹豫,风湛雨轻轻捏了捏她哨他掌心中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望了望眼前的两个人,似乎是在揣测这二人突然动手的几率有多大,好片刻,她方才脚步有些徐缓的出去了。

整个厢房的空间似乎在掩上门的一刹那便无端缩小了数倍。晃动的烛火,凝帜空气,紧张的气氛,静得连屋外的风叶清晰可闻。

两名男子各据一方,茕茕孑立的身影被烛影摇红拉得修长。

他们谁也不说话,默默的对峙恰若一场无声的决斗。

次第芳菲

肃杀的空气笼罩于整个厢房之中,无声的气流仿似也凝滞了,一圈一圈无形地紧缩着,令人呼吸困难,几欲窒息。

突然,窗户被吹开,猛烈的寒风卷着雾气烈烈地灌进来,就连那跃跃的烛火也似乎被这气势给惊怕了,骤然一黯,恐惧一般左右摇晃,继而微微地颤动着。

寒霜渐漠然地静静站着,冰冷的唇角却隐隐有抹冷笑。夜风侵袭而至,撩开了他额前的发丝,但那眸中的寒光冷冽得彻骨彻心,即便发丝微乱,却也仍旧撩不动他眸底那一片冰冷的深蓝。这是一个只可远观的男人,如神祗一般凛然难犯。

“侠之大者,当以国事为先,私情为后。”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也不看向风湛雨,只管自说自话。“你向来号称侠客,也曾有戕杀贪官,孟津固堤的义举,可如今天下未定,你不以挽救山河为己任,却只顾纠缠于儿女私情,岂非愧对天下人对你的敬仰?!”顿了顿,他突然抬头,眼中陡然射出一道森冷的寒光,几乎能刺穿风湛雨的心骨。“难道,凤莫归就是这般教导你的?”话尾缓缓拖长,带着明显的讽刺,颀长的身子复又坐到椅子上,不待风湛雨回答,他又刁难似的开口:“你想让我同意你与素衣的婚事?可以!除非,你让凤莫归亲自来求我!”

“寒先生误会了。”风湛雨并不曾因他的先发制人而有一丝慌乱,幽幽的声音兀自沉着而镇静,似黑夜朔月下婉转悠扬的洞箫声。“风某不过是一介世俗男子,担当不起侠客之名,也不认识先生口中的凤莫归。”

“不认得?”寒霜渐抬起头来,神情冷峻地望着她,一双眼冷得让人打从骨子里发寒。“事到如今,你依旧不肯承认自己与凤莫归交情菲浅——无妨,万事必然都会有水落石出之时,你以为将与她之间的关系藏着掖着,我便拿你没辙?”注视着眼前这个镇定自若的男子,寒霜渐轻轻哼了一声,似有无限的轻蔑。“不自量力!”

“不认得就是不认得,若是寒先生不信,要打抑或要杀,悉随尊便。”风湛雨倒也不在意,依旧那般温文似水的声音,泛漾起无边的优雅和谦恭,也让寒霜渐越发生疑。

这风湛雨倒果真是个嘴硬愚忠的家伙,要他轻易承认与凤莫归的关系,大概是不太可能了。不过,他身无佩剑,却有极浓的剑气回旋在身边,久久不散,大约是身上的符咒在作祟吧。纵然身上虽下有符咒 ,可全身上下无丝毫妖气,由此看来,他应该是个懂些数术的普通人,并不是凤族的余孽。不过,凤莫归竟然肯收了一个普通男子做徒弟,必然是有所图谋,否则,以她那诡谲的性子,是断不肯将如此耗费灵力的符咒用在无用之地的。

“你这面具上的锁魂咒和玉箫上的噬血咒皆是凤族的符咒秘术,绝非普通修道之人所使用的咒法,除了凤莫归,还有谁能有如此修为?这些符咒,恐怕都是冲着我来的吧?你身上究竟藏有些什么秘密?”原本温煦的俊脸,这会儿已经变得冷若冰霜。寒霜渐眼神锋利如刀刃,其间所散发出的寒怆之意一如他的名讳,令人不寒而栗。

“寒先生倒认为风湛雨的身上能藏有什么秘密?”风湛雨目光闪烁,口吻轻柔徐缓,黑眸明亮得令人有点不安。“纵然你认为我与凤莫归有莫大的关联,那又如何?所谓捉贼拿赃,口说无凭,你又能奈我何?”

原来,风湛雨并不是不承认与凤莫归的关系,而是料定了他揣测不出这些妖孽将在背后策划何种阴谋诡计,才敢如此明目张胆,有恃无恐!

寒霜渐向来理智冷静的脑子,很难得地出现了瞬间的空白。“看来,我倒是低估了你的胆识,敢情,你今日是刻意来挑衅的?”语毕,他剑眉蹙起,挥出一掌。凌厉的掌风骤起,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被夜风吹开的窗扉复而紧紧掩上,隔绝出了一室的窒息感。“凭你,也配入我的眼?!”

风湛雨微微侧着头,深邃的黑眸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明亮,从寒霜渐方才的言行举止中窥出了些什么端倪,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一番挑衅如愿激起了他勃发的怒气。“风某一介晚辈,自然不够分量,请寒先生息怒。只因我尚有一事不明,希望先生您能够不吝赐教,解惑释疑。”他表面言辞谦恭,嗓音醇厚,可眼眸深处闪烁着缕缕幽沉。

“赐教?实在不敢当!” 寒霜渐轻轻扬起唇角,俊雅的容貌在烛火之中不太分明,冷笑间竟隐隐显得有几分戾气,让人不敢逼视。“我寒霜渐何德何能,哪有本事赐教凤莫归的高徒?”

对于那明显的嘲讽,风湛雨仿若听而未闻。“我是真心想娶素衣为妻,可寒先生却一直纠缠于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之事,甚至还屡次咬定我与某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之间曾有所交集,对此,我实在颇为困惑。”风湛雨刻意将某些字眼咬得极重,步履轻盈地缓缓往前踱了两步,黑眸深处明亮得有些异常,那眼神似乎是有恃无恐,一点也不惧怕寒霜渐周身所散发出的敌意,也不担心他会如那夜在树林里那般再次出手。“请恕风湛雨无礼——”他稍稍一顿,黑眸骤眯,“莫非寒先生士对我有所不满,不愿意将素衣嫁给我,故而刻意针对我?”

寒霜渐听完他的言语,面无笑意地嗤哼了一声。“是,那又怎样?!”不过短短几字,极轻极慢,却也冷得全无一丝温度。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那也没有再兜圈子的必要了!要他将素衣嫁给凤莫归的徒弟,简直无异于是在向凤族的妖孽余党示弱,亲自将自己的全盘计划打乱!这风湛雨想必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如此异想天开!

“为何?”对于这挑衅一般的回应,面具之下的薄唇紧紧抿着,硬生生挤出询问:“寒先生到底不满风湛雨哪一点,需要如此刁难考验?!”

寒霜渐拧起墨眉,锐利的神色一闪而逝。“我寒霜渐的爱徒,即便是要嫁也定要嫁个顶天立地之人,怎可嫁与藏头露尾之辈?”森冷的容颜如同覆着三尺冰霜,幽瞳迸出点点致命幽寒,似要将空气也一并冻结殆尽。“你若是真心诚意求我应下这门婚事,何不取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先打消我的一切疑虑?”

首先,他得要知道,这风湛雨为何要面具示人。

那面具下的脸孔,到底有什么秘密?

“我曾向素衣言明不可摘的面具的原因,她并不介意。”风湛雨不卑不亢地一语带过,并不言明理由。他身长玉立,静静望着寒霜渐的双眸,诚如大师父所说,那一双黑眸不论何时都是深不见底的,纵然有睿智之光,却显得没有半分感情。

其实,他心里明白,今日要让寒霜渐应允婚事实在是没有把握的举措,若素衣是个为情痴狂的女子,他能够说服她与他一同私奔倒也罢了,可是,就素衣的性子而言,且不说违背师命,即便是天下尚未转危为安,她也是决计不会轻易淡出这尘世纷争的。况且,他曾经答应过她,决不会坐视天下倾覆于瓦剌人之手,承诺还未兑现,他又怎么能置身事外呢?寒霜渐与二师父似乎有不少旧怨,二师父近日就快到京师了,大师父要他公然来向寒霜渐挑衅,难道就不担心此举对二师父不利吗?

总之,不管如何,他最近都要万事小心才好,风湛雨的确是个满身秘密之人,可这些秘密绝不可为外人知!

“连真面目也不肯示人,还谈什么真心诚意?”寒霜渐凝声低语,晶亮的瞳眸里闪过一抹异色,蓦然发出冰寒讥诮的冷笑,烛火之下,他的面无表情反倒成了最显而易见的讽刺,“知人知面尚且不知心,何况是不知人不知面,更何来知心一说?!”言下之意也就是很怀疑所谓的真心诚意究竟有几分的可信度。

听这言辞与口吻,也就是说,一切根本就没得商量咯?!

感觉出他语调中的嘲讽,风湛雨并没有动气。他微微垂下头,每人能窥见那鬼一般的面具之后究竟是怎样的表情。须臾,他复又抬头,眸中是斩钉截铁的决绝:“不管寒先生同意与否,我都娶定素衣了!”

“是么?”对于他豪言壮语一般的决定,寒霜渐不置可否,挑高的眉梢让人猜不透他现今是喜还是怒。“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简单搁下这句话,他似笑非笑地瞥了风湛雨一眼。

“有没有这本事,不如问问素衣。”风湛雨也绝非省油的灯。他知道这婚事迟迟定不下来皆是因为寒霜渐从中作祟,素衣心里有没有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正是因为有这个认知,他才敢不慌不忙地与眼前这名满天下的“无相居士”对峙:“毕竟,这是我与素衣的婚事,嫁与不嫁只消她说句话,那不是什么都清楚了?!”

“问她?!她初涉情关,年少未经情事,经你这么一番苦苦纠缠,早已经被蒙蔽了心眼,哪还看得清真相?”这风湛雨果然不愧是凤莫归的得意门生,的确聪明过人,深谙四两拨千斤的精髓,倒也算有些手段。不过,真正的赢家不仅仅恃仗于耍弄手段,更须先见之明,能比任何人更早掌握胜负的关键,看出十几二十步之后的盘面——

寒霜渐面色平静打量着他,从那面具到腰间的玉箫,平静得就如同自己在看的不是一个活物。最终,他深不可测地轻笑:“她如今不过是暂时的迷惑而已,待她认清了现实,嫁与不嫁自见分晓。”

“原来,在寒先生眼中,男女之间的两情相悦都是所谓暂时的迷惑。”风湛雨低低叹息,似有无限感慨。突然,他诡谲地一笑,那早已经闷在心底多时的话语霎时脱口而出:“难不成,寒先生也曾有同样经历,才会担心自己的徒弟重蹈覆辙?”话音未落,便如愿见到寒霜渐那平静的脸上即刻掀起轩然大波。

同样的经历?

重蹈覆辙?

“你莫要和我耍嘴皮子!”寒霜渐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脸色一凛,深邃的眼眸中平添了一抹狠绝的杀意:“若非因为你是凤莫归的弟子,我今日便可以一掌毙了你,不必等到日后再动手!”

风湛雨不动声色地缄默着,静静注视寒霜渐的每一个表情。

大师父果然知道这寒霜渐的死穴所在,不过简单交待了几句话,就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情绪波动到如此地步!

“既然寒先生动了杀机,又何必顾及我是谁家的弟子?只管动手不就好了!”犹豫了片刻,风湛雨还是开了口,将大师父交代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了个干净:“我原先还只道寒先生与家师是世仇,如此看来,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才会对我这般手下留情…”

“住口!”

寒霜渐怒叱一声,原本稳坐的身子骤然一跃,烛火之下,还来不及看个分明,那凌厉的掌风就已经照着风湛雨的头直直劈了过来。

风湛雨身形衣闪,自腰间快速取出玉箫,反手一挥,将他的掌风阻挡于身前三尺,随后催掌回力,气若流星一般反弹回去。寒霜渐并不慌乱,一卷衣袖,仅只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化解了这来势汹汹的攻击。

不过一招,两人虽然俱是毫发无损,可厢房之内的陈设却已是一片狼藉。

“七哥!师父!”素衣在庭院里惴惴不安地走来走去,原本就担心师父与七哥言辞之间会有所冲突,一旦动手,七哥绝非师父的对手。如今,厢房之内突然有所动静,怎让她不立刻冲进来劝阻。

一进厢房,素衣还未曾弄清一切来龙去脉,便忙不迭地挡在风湛雨的身前。“师父,手下留情!”

寒霜渐双眼冷冽如冰,因她本能护着风湛雨的举动而变得更加黯沉。“素衣,走开!”他右拳紧握,似乎正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脾气。

跟随师父十几年,素衣从未见过他今日这般情态,纵使曾经被姑姑一次又一次顶撞,师父也仅只无声苦笑,绝不会失态到今日这般地步。究竟,七哥与师父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又或者,师父不同意这门婚事,引得七哥出语冒犯?可是,七哥一向深知进退,应该看得出师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冒犯呢?难道,是师父先出手,想逼七哥打消娶她的念头?

“师父,不管七哥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您,素衣代他向您赔罪!”寒霜渐那冷锐的眸光投到素衣的身上,无形的压力教她几乎透不过气来,整个脑子登时乱得犹如一团麻线,也顾不上去清理出头绪,便急急地开口,生怕拖延下去,师父与七哥之间的误会更深一层。“师父息怒!一切都是素衣的不是!”

“没有什么冒犯不冒犯。”寒霜渐冷着脸,虽然是在对素衣说话,可视线却是牢牢投射在风湛雨的身上,每一个字的背后皆蕴藏着铿锵有力的规劝:“素衣,你仔细看看你身后的这个男人,切莫被一时的情意冲昏了头脑。你是真的了解他么?他值得你对他如此信任么?信任到连师父的劝阻你也可以不在乎?”

自打方才素衣一进门,他便看出来了,那个来历于目的皆有可疑的男子已经在素衣的心里牢牢扎根了。如今,仅凭借他的阻挠与反对,绝不可能扑灭他们之间已经炽烈燃烧的情火。可是,谁也不知道这风湛雨打的是什么主意,凤莫归在幕后又有什么诡秘的计划。

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唯一还有印象的是与“她”在桃花树下的抵死缠绵。那一年,他也曾经如素衣这般,认为两情相悦便是所有,全然信任“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没有半丝怀疑,可最终,他得到的却是赤裸裸的背叛和出卖。“她”能够背叛他,“她”的弟子难道就不会背叛素衣么?

这,实在是全没有把握的事!

“师父。”素衣低敛了眸子,踌躇地开口,感觉风湛雨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将她不着痕迹地揽到身前,紧紧挨着他的身体。“大约是你对七哥有成见,他其实…”

“够了!”寒霜渐猛地打断素衣的话,也阻挠了她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所有解释。“素衣,你竟然信任他,不信任为师。今日,为师哪怕是以断绝师徒情意相挟,想必,你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

他知道,素衣已经深陷了。

情关亦是情劫,有几人可以从其间超脱?

难道,男女之情真的能有如此力量,不管有没有尝试过个中的滋味,都无一例外地会受到迷惑么?

难道,真的要等到付出惨痛代价之后,才会追悔今日的无怨无悔是多么肤浅粗陋的想法么?

或许,素衣也该尝试一些教训,才能吃一堑,长一智?

“师父?!”

乍一听这言语,素衣心弦一紧,随即愣住了。

断绝师徒情意?

为什么?

嫁给七哥,真的如此罪无可恕么?

师父到底在担忧些什么,思量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寒霜渐长叹一口气。“你既然已经认定了他,那为师也无话可说。夫妻是要在携手同过一辈子的,你难道可以忍受他一辈子面具示人,忍受他所谓的一辈子的秘密?即使是在面对你这个做妻子的时候?”他的眉宇间凝着倦意,转身背对着他们,原本的平静也似是渐渐沾染了凄怆。

“师父,我不在乎,我虽然未曾见过七哥的面容,却与他早已交心!”素衣的心又是一颤,感觉七哥紧拥她的力道突然加大,如同一个蚕茧,将她整个人包裹其间,排拒了外界所有的纷繁喧闹。仿佛在营造着只属于他们的世界,没有奢华,只有静谧下的心意相通。

夜风从门扉侵蚀而至,她却没有半丝寒意,他的拥抱把温暖从身体延伸到了心底。“相交百年未必相知。这世上无数人,有几个能和我的琴声?有几人能知我所想所思?素衣并不在意所谓的皮相之说,求得不过是真正明了我心意之人。”

是的,知己!

她要的不过是个与她心意相通的人。

“你以为他真的是你的知己么。”寒霜渐没有回头,冷冷的笑配上冷冷的语气,就像深秋的一道寒霜打在人心之上,蚀骨地凉。

“若七哥算不上素衣的知己,那素衣此生便再无可交心之人。”

不带任何犹豫,素衣说得如此自然,那种全然的信任令风湛雨微微一愣,圈住她肩膀的手臂忍不住圈得更紧了。“我风湛雨此生若是负了尹素衣,必然饮剑谢罪!”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磐石一般沉沉压向素衣紊乱的心绪,在这静谧的厢房中,显得尤为清晰。

似乎是没有料到风湛雨会有这番言辞,良久,寒霜渐才轻轻地开口:“既然你们如此坚决得认定对方便是今生的伴侣,那么——也罢,不必急于这一时,待得国运扭转之后,再行商议嫁娶事宜吧。凤莫归是如何教导徒弟的,我不便过问,可我寒霜渐的弟子绝不可在国难之时只顾私情。”轻浅的言语中蕴涵着最后的要求,那已经是他最低的底限了。最后,仿似有着无限的倦意,他随意挥挥手,“你们走吧!”

夜风之下,微弱的烛火明明灭灭,最终熄灭了,只余下一道绵延细长的轻烟。

寒霜渐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心底辗转的是那一年烂漫的桃花,开得那般艳丽,那般明媚,却也是不可思议的短暂。

那一年,他才知道,自己曾经拥有的都是虚无,都是欺骗,他甚至还记得她的每一句誓言,她的所谓“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吗?

一生一世究竟是多久?

颊边苦苦的一笑,除了自嘲,更有着悔不当初。

风湛雨与素衣认定了要与对方一生一世,怕只怕,他们等不来这一生一世。

就如他与“她”。

一生一世,原来也只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雾隐宫墙

子夜时分,圣济殿文渊阁内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窗扉缝隙中透出的灯光映着前廊的纹栏杆和檐下倒挂的楣子,显出一丝莫名地诡谲。殿外,不仅候着金英等司礼监的宦官,更是有大批锦衣卫负责把守,于着静夜中凭添了几分紧张。

正是此刻,甫登基不久的朱祁钰在文渊阁内召集兵部重臣共商国是。

朱祁钰身着过肩通袖龙襕袍,前后及两肩各有一盘龙补子,腰间系着金玉琥珀透犀。烛火之下,更显得他英挺绝伦,俊美无铸,非常人可比拟。

然而,纵然是豪气干云,却也掩不住他满面的倦色与下巴渗出的那一层湛青浅胡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