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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到底是什么味道?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竟然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仿若受这气味吸引迷惑,她俯下身子,不觉将脸凑近他,疑惑地想再细细辨别那似曾相识的味道。

就在她靠近嗅他身上气息,绞尽脑汁思索曾在何处闻到过之时,低沉黯哑的声音却意外地在耳边响起。

“这男人香是否比安息香更好闻?”

她猛得一惊,正待有所反应,却见朱祁钰倏地睁开全无睡意的眼,唇边泛起一丝优雅迷人的笑纹,不过瞬息,已是赫然翻身将她擒于身下,让她动弹不得。

“你怎么会--”素衣心底微微错愕,虽然略有些蹙眉,但却保持着沉着镇定,没有一丝慌乱。她暗暗提气,想要摆脱这种处于下风的暧昧姿势,却发现双手皆被他那有力的身躯所缚。其实,以她的武功修为,并非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她若要挣脱他的束缚也并不太难,只是,她记得他曾经说不屑于对她用强,而此时此刻,他会食言吗?

就这么,她静静地,等待他下一步的举动。

“我没有被迷晕,你很意外么?”他的鼻息狂放而炽热,目光炯炯,不似方才时时刻意自称为“朕”,而是自称为“我”。他每一次自称“我”的时候,必然是最为动情的时刻,在那一刻,他才是真正的自己。其实,在他的认知里,他纵使入主金銮,也根本从未将自己当作皇帝,在她面前,他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一如风湛雨那般,可以向心仪的女子献上殷勤。“你竟然敢对我使用乾陀罗安息香?!”

今日,她身上有一股极淡的幽香,他之前未曾在意,险些不觉地沉迷其中。那幽香初闻只觉得沁人心脾,使人心静。可他不觉忆起自己曾数次吻过她,识得她身上的香味乃是清爽淡雅的竹香,今日这与往常不同的味道便显得有些突兀了。不仅如此,那幽香极为诡异,好似不是从呼吸而入,是从身体发肤而入,他便顿悟这香味有着不可告人的玄机,立刻屏息以真气抵挡那香味,装作睡了过去。若是猜得不错,那应该是“乾陀罗安息香”。

他记得曾在《宝楼阁经》中见过这么一段记载:“乾陀罗树香配以白芥子油,可将龙降伏。”她倒真是看得起他,竟然对他使用这无可抗拒的乾陀罗安息香。不过可惜的是,她忽略了他自小身在这帝王之家,早已见惯了宫廷之内的争权夺利,这一切使得他不肯轻易相信任何人,再加之从小到大,身边时时处处暗藏欲置他于死地之人,更是令他防人之心极重,久而久之,不仅用膳饮茶之前要以银针试毒,就连睡觉也是随时保持警惕,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立刻警醒。登基以后,他日日栖于文渊阁,即使是休息也只敢闭目假寐,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只怕一个不慎便着了他人的道,方才,他刻意装睡,不过是想看看她究竟意欲何为。而今,他方才知晓,她对他使用乾陀罗安息香后,竟然为他宽衣掖被,只是希望他好好休息,调息身体,甚至,还有那一句淡然却透着执着的承诺,怎能不令他动容?

而这一切,她却未曾察觉,只以为是安息香的药效作祟。

他不禁深深疑惑,自己心仪的这个女子,究竟还有多少与人不同之处?

“你并没有昏睡,可见这乾陀罗安息香用的并不得当。”她苦笑不已,眼若明星,双颊泛着潮红,想扭头望向别处也不行,只能直直地凝视他的眼,强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任何的感情,就连身子也不自觉地僵直紧绷。“你先放开我吧。”

他并不理会,只是懒懒地笑着,极慢地凑近她的耳朵,鼻息痒痒地拂在她耳根处。“我若是坚持不放,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嗯?”最后那一个嗯字,几乎是压着鼻音发出,柔软异常,如情人之间的窃窃私语,温情且暧昧。

她紧闭双唇,并未有丝毫回应,双眸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深沉得看不见底。

这,与其说这是一种对峙,倒不如说是对视来得更贴切些。

素衣是真的不知道朱祁钰是在装睡,但,不知道并不代表想不到。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候门深宫之内,到处弥漫着没有硝烟的战争,惟有步步留心,时时谨慎的人才能得以保全性命,安然存活。而他,正是这样的一个人。至今的安然无恙足以说明他的谨慎程度。所以,对于他此刻的清醒,她不需要表现出更多的意外。

“我身上的味道真这么特别?竟能让神机妙算的你失了防备?”见她沉默以对,朱祁钰继续低声询问,语气轻柔却全无轻浮之感。

此时的他与平素是完全不同的,如同换了一个人。

他出身高贵,有足够的资格蛮横无礼,尖锐霸道;他性格高傲自负,如今更身为大明天子,更是可以任性妄为,飞扬跋扈,但他却一直做出斯文谦和的假象,不让任何人窥知他深沉睿智,暗藏心机的一面,只为在这重重危难中求一隙生存之地;更甚者,其实他对人疏离而淡薄,与世无争,只因他志不在此。

但,此时此刻,他却笑得如此诱惑人心,双目灿若星子,唇角弯作极为优雅的弧度,那笑容分明是一种毒一般的诱惑!

鹤顶红一般猛烈却又令人无法招架的剧毒诱惑!

更要命的是,他健硕的躯体密密实实地压在她的身子上,那清新的味道仍旧不断地在她嗅觉中作祟,如此无形的几重攻击,竟让她那静谧的心湖渐渐泛起微波,就连向来清晰的思绪也开始趋于混乱。

数次交锋以来,到底是谁略胜一筹?她原本打算以乾陀罗安息香将他迷晕,可现在看来,似乎是他在借自己身上的所谓男人香迷惑她!

从何时开始,她竟然对他的亲密举止不再如起初那般抵触了?

心中的认知令她不禁稍稍有些惊骇悚然。她拼命想要默诵佛经告诫自己静心静气,只当一切都是心魔作祟,可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身子,那难言温暖透过衣物熨帖着她的知觉,竟然令她不觉忆起那日在郕王府,他曾经那么放肆地轻薄过她,那就是情人之间的亲吻与爱抚么?他的嘴唇和手指曾经那么亲密地侵蚀她未经人事的身子,当日的感觉而今如此真实地在脑中回旋。如今,她突然开始觉得害怕,怕他接下来便会重蹈那一日的肆无忌惮,届时,她该要如何拒绝?

他答应她的事已经做到了,她承诺的一切是不是也该要兑现了呢?

她突然为自己内心的挣扎感到羞耻,她是应该一心想着恋着七哥才对,为什么会对朱祁钰有着别样的情意?

思及至此,她越发觉得窘迫不安,踌躇地咬着唇,悄悄抓紧身下软塌上的貂裘褥子,手心里似乎也浸出了些微冷汗。“你放开我吧。”惟有闭上眼,不看他的容颜,胸臆里的凄紧才稍稍减缓。

见她此种反应,朱祁钰突然轻笑出声,似乎明白了看似平静的她心里却并不平静。“你怕我会兽性大发吃了你么?我说过,我若是想要得到你,你便是逃不过,犯不着用强。”他刻意强调那个暧昧的“吃”字,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烙下一个浅吻,幽幽的低叹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

随即,他将束缚的姿势变为对她紧紧的拥抱,侧身躺着,静静看她那并不完美的素净脸庞。

修长的手指一寸寸地攀爬上来,在花容月貌上停驻,流连于那些蜿蜒而狰狞的伤疤之间。她的脸一如既往地镇静,平滑而柔嫩的肌肤上交错着数道不规则的伤疤,虽然应该是早年的伤痕,但却仍是令观者觉得胆战心惊。

“这些伤是怎么来的?”朱祁钰细细审视她脸上的伤,目光专注且炽热。他需要紧紧的拥抱才能证明她的存在并非只是梦境;他需要彼此青丝缠绕,唇齿相依才能感到脚踏实地的安心;他需要她做他的依靠,只要能淡然抚慰他潜藏心底的焦灼与躁动便可。在宫里的每一日,他都盼着她能突然出现,他已经等得太久了,久得连他自己也几乎都要放弃了。直到而今,她竟然才姗姗出现。除了紧紧抓住再也不放开,他的热切令他再也想不出任何办法予以应对。

“这是代价的明证。”素衣仰躺着,睁开眼看屋梁上挂着的素白帛纱在晨风中轻轻飘荡,别样的清幽明净。得了他不会用强的承诺,她才安了心定了神,声音淡雅犹如梵唱:“它们时刻在提醒我,无论欲成何事,都必然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她话语似乎在隐隐揭示这些伤痕的来历似乎和自己有关,朱祁钰对她的过往极为好奇。容貌不是每个女子都应格外珍惜的羽翼吗?她却为何如此云淡风轻?她用自己的容颜作为代价换回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素衣并不回答,只是沉默,好一会儿,才复而开口:“执掌天下真的这么累么?”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令朱祁钰心弦莫名地蹦紧,不由双掌紧握,努力控制自己想要立即狠狠吻住她,与她同赴云雨的冲动。他多么希望可以把这句话理解成为她的关切,又或许,刻意扭曲成关切也无所谓。

两人距离极近,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气息却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颈项与面庞,令他不由自主一阵轻颤。美人在怀,他没有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自然是不可能,但,他不能再唐突佳人。他心知肚明,前一次,他的肆意妄为给她造成的是怎样的伤害。唐子搴说她一路恍惚,连被人跟踪也没有察觉,一遇上尹殷心便昏厥了过去。当时,他竟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的心里只有风湛雨,纵使得到了她的身子,也只会徒增她的困扰与痛苦,不会让她转而恋上他。

“执掌天下,谈何容易?”苦笑自唇边层层泛开。登基甚至不足一月,他便已经深谙其间的苦楚。若是要像皇兄一般做个什么都不过问的闲置皇帝,那倒也不难,可是,如今大明外有强敌压境,内无能臣,若不好好收拾这个烂摊子,祖宗传下来的江山便真又可能被葬送。除了打起十二分精神,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连日以来的劳神劳身实在已让他筋疲力尽,如此,纵有铁打的筋骨也难以捱过。

外人只道那权倾天下的尊贵可以呼风唤雨,可以随心所欲,可是,综观史册,为何总是昏庸的帝王多过英武的明君?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留名青史的君王有哪一个是可以轻松自在地驾御天下?

君王难为呵!纵使有千般苦楚,万般难处,又与何人说?

即便说了,又有几人懂?

“最近这些日子的确很累。”朱祁钰将头轻轻靠在她的颈窝处,鼻端轻轻磨蹭着她颈部细致的肌肤,那音调慵懒而迷离地回应分明是疲倦至极的表现。“只是,要如何累到极致,我才能暂时忘却你?”

他并非刻意夸大其词,这些日子以来,他日夜操劳,身心的承受度早已经到达了极限,可他却不敢随意合眼。她说的不错,大内禁宫之中,不知有多少居心叵测之人正在图谋要取他的性命。身边的内侍宫娥自然是信不得的,一旦宠信内侍,便可能再弄出了权阉之乱,将朝堂弄得乌烟瘴气的王振便是最好的前车之鉴。满朝文武又有几个信得?他们可以罔顾皇权,公然在午门之上聚众胁迫他,便已经彻底暴露了那所谓“忠诚”的可信度。那名义上的妻子更是信不得的,这些年来,要不是他刻意韬光养晦,让汪氏将他的言语举动报与孙太后,想必,他与母妃绝没有好日子过。至于其他的女子,即便粉黛尽娇颜,但,别有用心接近他的女子,怀抱是不是也如心肠一般暗藏杀机?

只有她,可信。

虽然她也是有所图谋,虽然她心里并没有他,但他相信,只要他还是这大明的天子,她便决不会倒戈相向。所以,每当他极累之时,他便特别想念她,甚至是假寐片刻,也必然会梦见她。

这算不算所谓的“空劳牵挂”?

毕竟,她心仪的人,不是他。

他记得她眸中的坚定与执着和那句深烙在脑海中的话--“我为的只是天下”。

这天下对于她到底有何重要,竟能让她如此不顾一切?

“天下…天下…”他默默悼念着这两个字,满脸的苦笑,第一次在心底感觉这两个字眼背后的分量竟然是如此沉重。不仅是对他而言,也是对她。素衣以眼角凝睥着他的笑,那笑声掩饰着他不愿暴露人前的脆弱与愁苦。她知道,坐拥江山非他所愿,可为了天下,谁又能将责任轻易推脱?她想要安慰他,却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言语如此贫乏,连最简单的安慰也不知要如何说,只得抿唇沉默了片刻,挤出淡淡的一句关切来:“睡吧,莫要想太多。”

他微微颔首,撑起身子撇了撇窗外,复又躺下,将她紧紧锁在怀里:“离巳时还有一个时辰,陪我小睡一会儿吧。”闭上眼,他呼吸轻浅,沉沉睡去。

这一次,无关任何的迷香,他是真正无牵无碍地睡着了。

他实在太累了,在跌入梦境的前一瞬,他的唇角却突然露出阴谋得逞的笑意。其实,要一夜好眠也并非太难,只需要她履行诺言,静静陪伴在他的身侧即可。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够真正抛开一切忧心与防备,如常人一般休息。

问题只在于,他该如何让她明白他的心意,该如何让她心甘情愿。

素衣就这么静静任由他抱着,再没起丝毫想要离开的念头。

他的疲惫和憔悴她没有忽略,而这社稷兴衰的的重任她也是最清楚不过。君王难为呵!要做一个真正心系万民的好君王更是不易!他虽然口极硬,总是不甘不愿的模样,但是,不可否认,他登基以来修守备战,拔擢贤才,养兵御敌,他做得很好,真的很好,没有辜负自己的良知。他没什么缺点,只是太过于谨慎自傲而已。但,他也的确太累了--有太多的敌对需要防备,有太多的决策需要思索。尽管心中有千百个不甘愿,但却不得不承认,他为这天下尽了全力。

“朱祁钰…”素衣微微侧脸,左颊轻轻贴着他倦极的睡颜,无声长叹。这一叹,不仅仅叹出他的自傲,也叹出了她的愧疚。

窗外,晨曦已至,京师迎来深秋时分第一个暖阳之日。

沈莫言与晁天阙带着几名大内侍卫一直守在静室之外。他们并不知晓皇上专程来素瓷居的目的何在,也无从知悉素衣与他们的皇上之间有什么纠葛,只知道自从素衣入了静室,里面便传出了玎玲的悦耳琴声,再后来,至少已有一个多时辰,里面鸦雀无声。

皇上与那女子是在品茗,议事,抑或是在做其他的什么,他们不敢胡乱地猜测,只是尽忠职守地候在门外。

午时刚过,兵部便呈来了一封来自宣府的密函。那密函本该立即送去文渊阁,由朱祁钰亲自处理,但身在德胜门的于廷益听说皇上还未曾回宫,知道其必然还滞留在素瓷居,为了不耽搁时辰,便给截了下来,立即差人送了过来。

沈莫言捧着鲜红封印的密函轻轻叩门,半晌才听得静室里头传来回应:“进来吧。”

他推门进去,却见皇上撑起手肘卧于软塌之上。一见他进来,便蹙眉以手势告诫要他噤声。

沈莫言有些不明就里,定睛一看,这才见得那软榻之上除了皇上,还有方才得皇上特许入内的白衣女子,她和衣睡在皇上的怀中,似乎未醒,脸颊状似亲昵地靠着皇上的胸膛。而皇上也似乎特别眷顾她,看着她时,满眼毫不掩饰的浓情蜜意。二人同卧于锦被之下,虽然不曾见得在这之前有多么激烈的缠绵,可就现在下而言,与那交颈鸳鸯有何两样?

沈莫言登时觉得有些尴尬,却又不好回避,只得蹑手蹑脚地走进软塌,在皇上的示意下拆了那封印,将里头的密函递了过去。

朱祁钰快速将那密函浏览完毕,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变得阴晴难定。

这封密函是宣府守将杨洪送来的,里头乃是他的兄长,大明的太上皇朱祁镇所写的信函,要求杨洪大开宣府城门,以金银财帛等物犒劳瓦剌对其的礼遇云云。

低头沉思了须臾,他语调轻缓地毅然沉声下令:“立即命人八百里急传圣旨与杨洪,此乃也先捏造上皇笔迹之伪书,绝不可轻信。”

如今,大明已是做好了与瓦剌殊死搏斗的准备,怎能再任由他人动摇京师之内众人以战死守的决心?他知道那密函之上的的确确是自己兄长的笔迹,却也知道,也先诡称的“奉上皇还”不过是个居心叵测的把戏。大明即使再送上诸多的金银财帛,也先也不可能将他的兄长给送回来,只会更为嚣张跋扈地将大明国威践踏于马蹄之下!

深邃冷漠的双眼射出凶厉精光,平日敛藏得极好的暴虐霸气如今毫不掩饰地迸发,令人不寒而栗,他冷着脸,低头扫了一眼怀中熟睡的女子,下意识地收紧臂膀,将她牢牢实实地拥住,用最轻柔的口吻继续下达着最不容情的谕令:“自今日起,若边城守将再遇此等事宜,俱宜紧闭城门,悉勿收受任何书信,违令者与擅开城门者,定斩不赦!”

对不起,皇兄,并非他自私冷漠,不念兄弟之情,而是,如今的局面已经不容他再有丝毫妇人之仁。

毕竟,一直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固守京师的日子一长,粮草等军需物资便极有可能出现短缺。如今,不如趁着京师之内人人感奋,主动激怒也先,逼其进犯,让这场必然要直面的仗速战速决!

这场仗犹如与鬼王阿修罗的对峙--非赢,即死!

而他,非要让这场仗打赢不可!

兵临城下

正统十四年十月戊申日,瓦剌首领也先与脱脱不花率军挟持朱祁镇至大同城外,诡称送朱祁镇还朝,要求大同开城门迎驾。大同守将郭登知其有诈,即令严兵为备,擅自出城者立斩不殆,并于城楼之上遣人回话:“多谢美意,如今有赖天地宗社,祖宗显灵,大明已有明君登基当政!”言下之意就是说也先手里这个人质已经不再是皇帝了。

也先对此怒不可遏,却也知悉郭登早有准备,不敢强行攻城,只得绕过大同往南进发。也先刚走,郭登随即派人将瓦剌进犯的情况驰报京师。

京师接到郭登的战报后,兵部尚书于廷益立即宣布全城实行戒严。弑血盟也传来消息,瓦剌混迹京师刺探军情的细作跛儿干等人已被全部擒杀。景泰皇帝朱祁钰即刻下诏,令诸蕃王亲自率军,遣兵入卫,协守京师,诏宣府、辽东总兵官,山东、河南、山西、陕西巡抚及募兵御史将兵入援,并命于廷益提督五军、三千、神机各营,由五军肄营阵,三千肄巡哨,神机肄火器,皆受其节制。庚戌日午时,京师再次得到前哨消息,瓦剌前哨精骑二万已经抵达紫荆关北口,正在加紧攻关。而另一路瓦剌军,人数约莫有三万,从古北口一路进犯,妄图跃过洪州堡进攻居庸关。居庸关守将罗通趁天气大寒,与众将士汲水灌城,致使居庸关城墙之上满是坚冰,瓦剌军完全无法靠近,更遑论强攻。无奈之下,瓦剌最终弃攻居庸关,于辛亥日继而转攻白羊关。

已卯日未时,朱祁钰在午门召集满朝文武商讨战守策略。

午门之上,人头攒动,朝臣列队各以次进,过了金水桥,至奉天门丹墀东西相向,谦卑地分班侍立,垂首恭候圣驾。大约是人人都格外关心战事,即便是不敢肯定,却也猜得到这紧急的朝会与瓦剌大举进犯有关。参加此次朝会的都是朝堂之上各部的重臣以及负责防卫京师的诸位武将。这是一次气氛压抑的朝会。与会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大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情况,以后的命运如何,谁也不敢妄下断言。

随着鞭鸣和司仪太监的吆喝,景泰皇帝朱祁钰自后殿徐徐而出。大约是事出紧急,他连朝服也未曾更换,仅仅身着常服。不过,看他的模样,似乎没有太过着急,步履如常,神色却不见半分稍变。

“今日寅时,白羊口因瓦剌强击而被攻破,守将谢泽战死沙场,以身陨国。”朱祁钰不慌不忙地缓缓坐下,那双狭长清俊的眼眸微微有些黯然,却不失精练之光。他审视着朝堂之上的众人,面色平静地扔出一个具有爆炸性的消息,眼见朝堂之上分班侍立的众人立即面露惊惧之色。“不出五日,也先必然会兵临城下,妄想长驱直入夺取京师,不知诸位有何御敌之计?”

“臣窃以为,可在京师城外挑筑外围城壕,设下埋伏,待也先率大军临近,攻他个措手不及。”首先开口的是成山候王通。他曾于永乐十二年随太宗皇帝北征瓦剌,深谙瓦剌大军的作战方式以及弱点。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确是好计策。”朱祁钰唇角微微上弯,鬓边的一缕发丝掠过清隽的眉眼,拂过颊边,带给人几分看似极多情实则却极无情的错觉。“只是,如今,此计恐怕行不通。”他的声音优雅动听,轻缓若流泉,听不出喜怒。

“太上皇被瓦剌所获之后,他身边的内侍喜宁便降了瓦剌,将朝廷的虚实,京师的地形以及边关防守情况全都告知了也先,为也先出谋划策。”兵部侍郎吴宁开口解释着其间的玄机,脸色有点苍白,看起来颇有些忧心忡忡。“如今,瓦剌对我军作战常用之计策了若指掌,只怕早有预料,若要伏击瓦剌,不只不易,还恐反遭围攻。”

吴宁的担心一点也没错,也先于土木堡一战,大败五十万明军,就连骡马衣甲器械等随军物资也尽为其囊中之物,自然是嚣张跋扈,盛气凌人的。而内侍喜宁的叛国之举无异是雪上加霜。早前挟持朱祁镇到大同和宣府索要财物,妄图诱骗明军开城门迎接便是喜宁所策划的阴谋诡计。外有强敌与叛臣,要如何才可克敌制胜?这实在是个没着落的疑问。反观大明,目前不过二十二万兵马,未尝胜仗,如今要想轻松退敌,实在是痴人说梦。

“微臣认为,就目前的局势而言,瓦剌所派的皆是精骑劲旅,两相权衡之下,只怕士气便难以匹敌。”石亨似乎也认为王通的建议有不妥之处。一思及兵败之后所遭受的冷嘲热讽,他阴郁的脸孔便冷洌得可以结霜了。沉吟片刻,他拧紧了眉头开口道:“依微臣愚见,倒不如尽闭九门,坚壁以老,待瓦剌疲惫缺粮,自然便会退军。”

凭心而论,不轻易出师,等待瓦剌自行撤军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办法,石亨身为武将,素来深通兵法,骁勇善战,这个建议的确有可行性,反正如今京师之内囤粮不少,即便是闭上两个月,也不成问题。他甫一提出,便得到了朝堂之上大多数人的附和。

毕竟,要想不损兵折将,又可令瓦剌撤军,这闭门死守不失是个两全其美德好计策。虽然有做缩头乌龟之嫌,但毕竟事出有因,正所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也就不必去计较太多了吧。

“尽闭九门,坚壁以老?”朱祁钰目光如炬的盯着石亨,不若平日的慵懒,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威严顿生,“石将军的意思是,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正是。”石亨点头称是,冷静低沉的嗓音中略带一丝恭顺。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以示赞成。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认定皇上定然会以闭门不出之法与瓦剌僵持之时,却突然听得一旁传来反对之声。

“微臣认为,石将军此计虽好,却并不可行!”

话语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唏嘘与哗然!

循声望去,那声如洪钟,开口反对之人正是兵部尚书于廷益!

“哦——?!”朱祁钰闻言,剑眉微微一轩,俊逸的眉宇间透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傲然,言语举止间有着令人不及招架的锐利。“于尚书倒是说说,石将军之计为何不可行?”

“也先率大军前来,有土木堡之胜在先,又挟持着太上皇,气焰已是极度嚣张,自认为此仗胜券在握。如果我军坚守不出,便是向其示弱,只会助长其嚣张气焰,使其更加狂妄!”于廷益沉着脸,攥紧了拳头,不自觉地拔高嗓音。他那一身朴素的朝服在整个奉天殿上,显得尤为醒目。“何不主动出击,与其大战一场?如今,瓦剌大军即将兵临城下,只有背城死战,拼死出击,将其击退,才能保住帝都,才能挽救国运,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于尚书的意思是主张全军出城迎敌?”朱祁钰看似漫不经心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踱到大殿中央,深邃的眸子寒光凛凛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目光冷峻得近乎有些无情,甚至在看到于廷益时,也没有一丝缓和。而后,他又以凌迟心跳的步伐慢慢踱回到龙椅之前,冷不防一个转身,紧锁着眉头,英挺的脸庞遍染寒霜:“此仗若是有个闪失,不仅仅是帝都,连同整个大明都会覆灭为灰烬,于尚书难道就没有丝毫畏惧么?”

“数十万大军惨死,尸骨难掩,太上皇被俘,瓦剌兵临城下,大明到了如此境地,做臣子的还有什么畏惧?!”于廷益挺直背脊,不卑不亢,言语中尽是苍凉与萧索,不觉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若此战失败,大明必蹈前宋之覆辙,身为大明臣子,若活着必然愧对天下之人,即便是死,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他所言字字溅血,句句带刺,在场之人,包括石亨在内,都纷纷活似被人当胸猛揍了一拳,脸色凝重得如同大限将至。

抬起头,他无所畏惧地望向高高在上的朱祁钰。“纵使闭门不出,致使瓦剌大军缺粮撤兵,大明不仅处于被动,落得个不敢应战的名声,更加助了长也先的气焰。退一万步而言,瓦剌撤兵而去,倘若他日再次来袭,又当如何?若要再次交战,我军将士恐怕只会记得土木堡的五十万大军败得如何惨烈!我大明开国至今已近百年,昔日高皇帝乃是布衣出身,尚可纵横天下,横扫暴元,我辈岂可因惧小小瓦剌而闭守不出?!”

不过瞬息的工夫,朱祁钰面上那冷峻森寒的表情便一扫而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冷静。只是,他并不说话,敛眉漫不经心地轻轻压着指关节,单调而细微的“咔咔”声在这气氛压抑紧张的时刻,令人心弦莫名地凄紧。

停顿了一下,于廷益咬咬牙,仿似下了个什么不再变更的决定。他环顾周围众人,突然再次开口,朗朗的声音顶天立地一般庄严:“藏头露尾终非长久策略,如今之计,惟有诸君协力,拼死一战!”

“于尚书说得极好!身为文官,能有如此见地,实在不枉朕对你信任有加!”朱祁钰几乎想要拊掌大笑,满朝文武,惟有于廷益的心思与他最为契合。近日以来,总有人对他重用于廷益诸多非议,说于廷益毫无行军打仗之经验,书生上阵,与也先相比,无异是以卵击石!不过,在他看来,书生上阵未必就不行,南宋的虞允文不就是个文官么?采石一役,其用兵惊险,胆略非常,而后又能入主中枢,统筹全局,一介书生,以弱制强,拒劲敌于江北,击败金主完颜亮数十万大军。谁又料得,于廷益不是第二个虞允文?

于廷益纵是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朱祁钰却仍旧面色平静如常。“挽社稷于狂澜,乃是国士之恢弘功业!既然此仗避无可避,倒不如爽爽快快与瓦剌一拼到底!”终于,他眉峰聚拢,眼眸中迸射出诡谲难测的光芒:“于尚书,朕今日便将京师所有人的性命都交托与你了。”顿了顿,那狭长的凤眸闪过一抹若无其事得了然,声音却是一派平稳,毫无异样:“还有——朕的性命!”

于廷益因他的言语而心弦一震,良久,那清瘦的脸庞微微抽搐了一下,显出凛然大义来,沉声从唇缝中挤出四个斩钉截铁的字:“微臣遵旨!”

他自然知道此仗的重要性,这一个月以来,皇上以身作则,积极备战,京师早已恢复了帝都的气势,绝非之前人人自危,忧心惶惶的危城。这一个月里,真正的变化并非兵力,也绝非囤粮,而是在于人心!正是因为有一个坚信大明必胜,宁死不肯南迁的皇上,才使土木堡之败的阴影未能捕获人心,才能使众人从那惨烈的失败与绝望中自解而出!

于廷益紧紧闭上眼,回转身,等到再睁开之时,眼中已是一片庄严与正色。缓缓扫了众人一眼,他厉声下达了自己的第一道命令。“今日起,兵部一切日常事务皆由侍郎吴宁处理!”他徐徐扫了众人一眼,每说一个字,口气就强硬一份,到了最后,几乎是斩钉截铁:“九门乃是京师之门户,诸将率兵列阵京师九门之外,镇守迎敌,如有丢失者,立斩不饶!都督陶瑾阵于安定门,广宁伯刘安阵于东直门,武进伯朱瑛阵于朝阳门,都督刘聚阵于西直门,副总兵顾兴祖阵于阜城门,都指挥李端阵于正阳门,都督刘德新阵于崇文门,都指挥杨节阵于宣武门!特令总兵官石亨镇守德胜门,连同副总兵范广、武兴镇守,以及兵部尚书于廷益!”

稍稍顿了顿,沉稳又富含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要颁布的是军纪!

“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大军开战之日,众将率军出城之后,立即关闭九门,有敢擅自放入城者立斩!锦衣卫巡查城内,但凡查到有盔甲军士不出城作战者,格杀勿论!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于廷益此言一出,午门上除了朱祁钰,其余举座皆惊!

方才,于廷益所言之军纪意味着但凡出城者,只能死战退敌,方有生路,如若不能取胜,则是必死无疑!

朝堂之上的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平素看上去温文尔雅的文官于廷益竟然有如此强悍坚韧的一刻!不仅主张主动出击,胆识过人,所颁军令之严厉,根本更是闻所未闻,甚至连久经沙场的武将们也不禁瞬间便变了脸色,感到说不出的心惊,满脑子只有一个字——杀!

此刻的于廷益依旧沉着镇定,只是,那种沉着镇定语以前的他相比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他已经不再是众人印象中那个言谈温和的儒雅文官,如今,他蜕变成为了意志坚定,果断严厉的兵部尚书,那杀气腾腾厉声宣布军纪的模样实在令人胆寒,没有人再敢以书生上阵斥责他未曾指挥过打仗的弊端。而他的身后,是大明的景泰皇帝——那位原本不过问任何朝堂争端与社稷之事的郕王,现在,却是敢将自己的性命交托于一个从未带过兵的文官手中,也誓要与瓦剌决一死战!

于廷益最后看了一眼朱祁钰,那眼神,没有一丝胆怯与退缩,坚定而毫无惧意。少年时,他曾立志若文天祥那般“留取丹心照汗青”,于是孤灯寒暑,苦读不辍,最终踏入仕途。数十载的磨砺和考验,也曾青云直上,也曾郁不得志,也曾登堂入室,也曾身陷牢狱,数次眼见死亡近在咫尺。死且不惧,如今,还有别的什么可惧?

朱祁钰也不若平日的慵懒,一抹深沉的笑意自唇边泛开,点染在眼底,目光如炬,熠熠生辉。他知道,这一刻,纵使多么不甘不愿,自己也是大明的皇帝!与也先的交战必然轻松不了,残酷的战场之上,弱者是无法生存下来的,惟有最为坚韧刚毅的强者才能存活,继而建功立业!

如今,没得选择!他们都必须做强者!

“诸位终日谈论忠义,如今兵临城下,嘴上功夫又有何用,报国杀敌,死而不弃,才可展现身为大明臣子之忠义!”

于廷益朗声说完最后的话语,众臣依旧鸦雀无声。他们许是知道,连大明天子也将性命豁了出去,身为兵部尚书的于廷益自然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否则,他没必要将兵部的日常事务都交予侍郎吴宁,而将自己安置在德胜门作战!德胜门地处京师正北,一旦开战,必然首当其冲。这一仗必然是背水之战,绝不可有任何闪失,若是失败,大明半壁江山必然不保,国运也必然将从此改变。

这场仗,于廷益输不起,在场的众人输不起,就连大明也输不起!大明已经输掉了一个太上皇和五十万大军,若是再输,惟有亡国一途!

此仗,非胜,即死,攸关所有人的性命!

率军之将,惟有如于廷益和皇上那般——将一切都豁出去!

丙辰日,也先率军抵达紫荆关,久攻不破之下,叛阉喜宁引导瓦剌军由山间小路越过山岭,绕道身后,腹背夹击紫荆关,直到备守都御史孙祥与都指挥韩清皆战死,紫荆关才被攻破。瓦剌大军便由紫荆关与白羊口兵分两路进逼北京。

同日,镇守九门的诸将皆率兵至城外,做好了一切部署。于廷益亲自率先士卒,躬擐甲胄,以示必死,泣以忠义谕三军,并要求身在城中的锦衣卫立即关闭诸城门,以示众人背城死战的决心。众士卒将领皆是士气高涨,勇气倍增,擦拭兵器,只等痛击瓦剌。

已未日,也先率军抵达京师,驻扎在西直门外。也先得到细作跛儿干传来的消息,据说明廷内部一片混乱,京师布防也必然已是个空架子,只要兵临城下,自然会不战而胜。他本以为明军不堪一击,可当他兵临京师,预备整兵出战时,却惊诧地发现,那些他本认为不堪一击的明军已经临阵城外,只等着他开战了。

到底是跛儿干等人的消息有误,还是明军在使诈呢?

也先虽然嚣张跋扈,但却并非庸才。看到明军严阵以待时,他便已觉察出了几分不对劲,为了试探明军实力,他命令千名瓦剌士兵挟持着俘获的大明百姓向西直门发动了试探性进攻。

西直门的守将乃是刘聚,此人向来镇定而冷静,见也先派遣小队人马前来,知其用意,立即派遣部将高礼、毛福寿迎敌。

瓦剌的士兵显然还没有从土木堡的胜利中清醒过来,他们依然认为眼前的明军会像土木堡的那些人一样,任由他们随意宰割。兵书有云,骄兵必败。这些盛气凌人的瓦剌士兵在彰义门北被高礼和毛福寿所率的明军痛击,一触即溃,四散奔逃,数百人被杀,就连所挟持的百姓也被明军救回了。

也先见明军阵容严整,不敢再贸然进攻,便采用叛阉喜宁的建议,声称是送上皇回銮,借此试探大明的虚实。

朱祁钰知道其中有诈,并不派人“迎驾”,而是立任通政使参议王复为右通政,中书舍人赵荣为太常少卿,由此二人带着羊酒出城,到也先营中朝见上皇。也先与伯颜帖木儿披胄张弓矢,坐镇营中,得见王复与赵荣后,并不受食羊酒。悉知前来者并非明廷高官后,继而轻蔑地表示:“尔等乃是小官,若要商谈战事,可令皇帝遣胡濙、于廷益,王直、石亨、杨善等前来!”不仅如此,还大肆索要金帛财物。

王复与赵荣将消息带回城内,原本主张南迁的廷臣得知有议和的可能,便开始动摇,犹豫不决地在动武与媾和之间徘徊。他们入宫朝见朱祁钰,本想怂恿朱祁钰议和,可朱祁钰却是不见任何人,只差金英传了一句话:“朕已将性命交予于尚书,是要开战,还是要议和,悉问其意!”

众人别无他法,只好硬着头皮前往德胜门,假托是朱祁钰之意,询问于廷益该要如何处理此事。于廷益在战前早已与朱祁钰有所共识,绝不议和,不仅识破了也先威逼利诱和讹诈的手段,也知道前来询问的众人皆是胆小怕事之辈,随即神色肃穆地搁下一句狠话:“社稷为重,君为轻,于廷益今日只知京师城外皆是瓦剌劲旅,其他诸事概非所敢闻。”

没错,既然君臣早有共识,皆已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便决不轻易姑息议和!这一仗迟早要打,便就痛痛快快地打吧!

卿心若璧

辛酉日,也先见议和讹诈的诡计没有得逞,恼羞成怒之下,率兵开始攻打京师。

早在备战之时,石亨便与手下诸将一起仔细研究了瓦剌轻骑的作战特点,并针对此种特点训练手下的士卒,训练他们相应的作战方法以及可以克制瓦剌骑兵进攻的战术。瓦剌军抵达京师城外之后,也先曾因与潜伏京师的细作跛儿干等人失去联系,而派散骑到德胜门和安定门窥探明军的阵势,被明军发现其鬼祟的行迹。石亨与于廷益一致判定,瓦剌军的进攻重点极有可能是德胜门和安定门。随即,于廷益决定,由自己亲自镇守德胜门,石亨镇守安定门,并制定了如何伏击以及怎样相互救援的精确计划。

也先看到于廷益亲自镇守德胜门,知道德胜门必然守卫森严,在略试强攻而不得之后,他随即决定转而攻打安定门。

安定门守将石亨领兵埋伏在道路两旁的空房中,只派了少数骑兵前去迎战诱敌。这些骑兵一遭瓦剌进攻旋即假装败退,立刻往城门处退去。也先喜不自胜,以为可以趁此机会在明军森严的守卫之下打开一个缺口,进而攻陷京师,立即派遣自己的胞弟带领万余骑兵追逐而来。

安定门外的骑兵们在副总兵范广的带领之下纷纷抽出了刀剑,夹紧马腹。当看到瓦剌军的旗帜出现在安定门外时,即将亲自手刃仇人的强烈兴奋感冲击着大脑,使所有明军将士都清醒地意识到——报仇雪恨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在他们之中,有无数人的亲戚朋友死于土木堡大劫,那些怨忿的魂灵至今还在土木堡的夜风中呻吟,那些森森的白骨如今还未能入土为安,怎能不使他们一见到仇人便分外眼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