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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动尘香

德胜、安定以及西直门之战后,于廷益与朱祁钰根据实战中所暴露出来的问题进行商议之后,对京师布防重新作了部署。一方面,他们增加了西直门与彰义门之间的屯兵,命都督毛福寿等在外西南街巷要路路口埋伏神铳短枪,以待策应,另一方面又派佥都御史王竤、毛福寿以及高礼共同提督军务,与西直门守将孙镗一处屯兵。并要他们与彰义门方面加强联系,遇到紧急情况,互相应援,不许自分彼此,失误军机。

而瓦剌军再屡战屡挫之后,仍旧进攻彰义门,妄想借此打开打开京师的缺口。于廷益命副总兵武兴和都督王敬以及都指挥王勇率军前往彰义门迎战,明军俱以神铳列于前,弓矢短兵次之,挫败了瓦剌的前锋,此战本可轻松告捷,谁知,明军有数百骑轻骑想要争功,擅自从后跃马而出,冲破了战阵,造成了一时的混乱。也先便趁机下令瓦剌军反击,致使副总兵武兴中流矢而亡,明军无奈败退。瓦剌军追赶彰义门的守军至土城,土城一带突然出现了很多升屋号呼的百姓。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轼血盟的兄弟,在三当家范恪海的带领下,杀获瓦剌军数百人,哗声动天,王竤与毛福寿等也即刻率军赶来支援,瓦剌看到大明援军旗帜,恐遭围攻,遂不敢恋战,仓皇逃走。

也先此次率兵深入京畿,原以为明军不堪一击,京师旦夕便可攻下,但经过数日的兵刃相接,瓦剌的进攻皆被击败,以朱祁镇为借口议和迎驾的诡计又因朱祁钰不加理会而未得逞,也先等人感到万分沮丧,瓦剌军原本飞扬跋扈的士气也开始低落起来。

无月的夜晚,一片漆黑的寂静,连点缀的星光也不见半分。一抹黑影鬼魅般躲过镇守城门的将士耳目,悄悄跃过德胜门数十尺高的城墙。出了城,他径自直奔瓦剌军营,最后,藏身在一株月桂树梢上。

自从也先攻袭京师伊始,朱祁镇便被安置在德胜门外的瓦剌军营中,这一计策当然不是也先的点子,一切全赖叛阉喜宁的建议。此计有两个目的,首先,如今京师内的细作全无消息,到底大明备战如何,没人知道究竟,若是时时让镇守德胜门的于廷益看得见这“太上皇”的所在,两军纵然对垒,大明也不敢轻举妄动。再者,京师必定储有相当数量的大炮以及火药,这也是瓦剌军每次进攻之前总在阵前安置无数被掳劫的大明百姓充作挡箭牌之原由。若明军想趁夜晚偷袭,也必定要投鼠忌器,毕竟,“太上皇”在此,若是葬身于大明的炮火之下,那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其三,大明若是想孤注一掷,出城硬攻,抢回朱祁镇,这便正好是一个圈套,瓦剌军的主力驻扎于此,一旦有任何动静,便立马攻城,届时,不信攻不下京师!

就喜宁与也先等人看来,此计甚为妙哉!

风湛雨静静地潜伏在树上,未曾用束带玉簪的满头乌丝,如海中肆意生长的墨藻,随风飘漾,与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与夜晚的风声混成一片。树下便是朱祁镇被关押之地,可疑的是,守卫并不十分森严,不知瓦剌在玩什么把戏。他也不知是在思量什么,并不轻举妄动,只是悄悄观察着瓦剌守军的一举一动。狂烈尔冷凝的杀气像无声潮汐般渐渐蔓延,令他身边的空气也仿似被冻结。

把玩着从不离身的碧玉洞箫,他悄悄抽出箫管中的剑来,在指尖轻轻一划,殷红的血立刻淌了出来,被那把寒光四溢的剑吞噬得点滴不剩!唇边挤出森冷的笑意,他默默念着酣眠咒。这酣眠咒是二师父传授他的凤族密咒,可使人于不知不觉间熟睡酣眠,不省人事。因他不是凤族,只得以血为媒借助箫剑“留影”的威力才可施行,咒术的功效自然便弱了不少,不过,要对付树下那些瓦剌守军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片刻之后,那些瓦剌守军纷纷倒地的倒地,靠墙的靠墙,酣睡得不省人事。风湛雨这才自树上一跃而下,悄悄潜入了关押朱祁镇的空屋。

此时,朱祁镇正对着桌上膻腥味甚重的一碟子羊肉愁眉苦脸,食难下咽。自从被也先俘虏以来,朱祁镇便一直以毡毯兽皮御寒,以牛羊之肉果腹,自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受得了如今这寒酸简陋的异族饮食,可他自己也明了,身为俘虏,自然没有抱怨的资格,也先肯留他一条命,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倘若到了没有利用价值的一天,说不定,连小命也会失了着落。

原本,朱祁镇以为突然入内的人是袁彬,可当他甫一看清进来的是带着鬼面具的青衣男子时,不觉一愣。

这个青衣男子身材高大,在这狭小简陋的破屋内显得极具压迫感,虽然手执碧绿晶莹的洞箫,显出几分淡然的斯文儒雅之气,但脸上那狰狞的鬼面具和随风飞扬的发丝却透着几分诡异难测,犹如暗夜之中的魔魅,令身在敌营的他更加心惊胆战,只忧心来人是前来催命的阎罗王使者。

“皇——”风湛雨扫了一眼屋内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陈设,目光转回到朱祁镇的脸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突然哽在了喉咙口。昏暗的烛火之下,只见朱祁镇脸色蜡黄瘦削,目光里也透着黯淡,身上裹着脏兮兮的毡毯,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惊异,额上更是渗出了密密的冷汗。他一脸惊惧的模样令风湛雨登时只觉得心酸不已,扭头不忍再看他此刻憔悴落魄的模样。须臾之后,再次开口时,他却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波澜不惊:“太上皇,事不宜迟,我立刻便救你回朝!”

没错,他今日冒死潜入这里的目的便是来救被瓦剌挟持的太上皇朱祁镇!一连几日的败仗,瓦剌军营军粮渐渐不足,也先已有拔营北顿的迹象,若是再不动手救人,只怕便是没有机会了。

“你是?”朱祁镇坐在原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心绪难宁地看着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面具青衣人,只觉得有些怯怯的,闹不准他有什么目的与来头。

“在下弑血盟风湛雨。”

刻意生硬的语调,深邃阴鸷的眸子像是两块寒冰,致使风湛雨此刻从头到脚凌厉得半分缓和也没有。

弑血盟风湛雨,这个名号朱祁镇不是没听过,前些年,他还曾亲自下旨谕令此人为朝廷钦犯,没想到,今日有幸面对面,却是云泥互换,令人唏嘘。

朱祁镇踌躇了片刻,那黯淡的眼眸里突然闪现了一抹兴奋:“壮士可是朕的——”似乎是察觉了那尊贵的自称已不再适宜于如今身为阶下囚的自己,他有些苦涩地顿了顿,讷讷地换了个称谓问道:“壮士可是我皇弟派来营救我的?”可不是嘛,方才这戴着鬼面具的壮士也想称呼他为“皇上”吧,可话未说完却已改口称“太上皇”,他朱祁镇哪里还有脸面自称皇上?!

“不是。”风湛雨看着他,剑眉聚拧,面具下的薄唇紧抿着,眼神莫测高深。

那否认一出口,朱祁镇明显愣了一愣,眼眸中的兴奋迅速地被失望所取代。前几日,喜宁曾到他这里来,耀武扬威地声称,已登基的朱祁钰下令大明任何官员都不可随意来朝见,这一举措分明便是致他这个皇兄的死活于不顾。他突然觉得自己现在似乎是要失语了,原本还不相信皇弟会绝情至此,而今,也算是看出些什么端倪了。

他黯然地垂下眼,盯着桌上那一碟子泛着血丝的羊肉,眼里隐隐地泛起了湿意:“我与壮士素不相识,壮士竟然愿意舍命前来搭救,大恩大德,我朱祁镇必然铭记一世…”

感觉到左手紧紧握拳,那深陷入手心的指甲仿似在提醒自己,现在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刻。他挑起浓眉,紧眯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微愠,原本醇厚的嗓音变得粗哑。他难得不耐地蓦然打断朱祁镇的絮絮叨叨,那双于黑暗中闪烁的眼,在烛火下看来更是慑人:“你若再这般诸多废话,便走不了了!”

“壮士,不是我不肯同你离去,而是,我即使想走,也有心无力。”朱祁镇脸上一阵无奈的苦笑:“早在战败被掳之时,也先便怕我趁其不备逃走,遣了巫师逼我吃了一条古里古怪的黑色虫子,此后,我便时时全身筋骨剧痛,每日申时必须按时服用那巫师所配的黑色药丸,否则便难以忍受那噬骨的疼痛!我若是随你逃走,只怕还未回宫,便已被活活疼死了。”

风湛雨一听,随即脸色大变,抓起朱祁镇的手便号其脉象。片刻之后,他咬牙,满脸杀气氤氲,任无奈迷糊了双眼。

朱祁镇说得一点没错,有人在他的身上下了食髓蛊!

食髓蛊,顾名思义,此蛊专食人之骨髓,乃是一种至阴毒的蛊,由人血养成,中蛊之人若是不能服食由养蛊之人的血配成的解药,便会筋骨剧痛,一日比一日厉害,最终活活痛死!要解此蛊,不是他如今做得到的,而二师父已经动身去叙州府为素衣寻紫翾翎叶,纵使快马加鞭,没有半个来月也是回不来的,如今,若是贸然将朱祁镇救回京师,没人解得了他的蛊毒,便也只能眼睁睁看他命丧黄泉!

这倒的确是个可以防止朱祁镇逃跑的办法,难怪门外的守卫也不见得森严。食髓蛊乃是云贵一带的苗人所研制的毒蛊,如今早已失传,瓦剌的巫师对此类毒物应是没有什么涉猎的,更遑论精于施养此已失传的毒蛊!

究竟,那个效命于也先,在朱祁镇身上施下食髓蛊的巫师是谁?!

见风湛雨眼色透着无奈,朱祁镇也仿似明白了一切。

“潜逃已是不可能了,壮士若是有心,请转告我皇弟,若是可以议和,便议和了罢。两国交锋,莫要再苦了百姓。”朱祁镇徐徐起身,裹在身上的毡毯滑道了地上也没有察觉。他脸上睫间皆是满溢的悲怆,似乎这些日子所受的苦难与折磨已让他看清了世事的无常与轮回。“我自知是大明的罪人,只要能够回去,以后,甘愿仅为布衣黔首,为祖宗看守陵寝,以赎今日之罪!”

是的,他已经不指望回去之后还能再登大统了,毕竟,他是令大明威严扫地的罪人,纵使他有心再重返金銮,他的臣子们还会再接受他么?大明的百姓还会在承认他么?

他已经不再做那么不切实际的梦了,能够回去便已该知足了。

“两国交锋,莫要再苦了百姓?!”风湛雨冷笑一声,不由感慨朱祁镇虽然历经了如此劫难,却还是那般没甚长进!他眯起双眸,深深吸气,努力克制着想要狠狠扇朱祁镇两耳光的冲动。“太上皇莫要忘记,土木堡之役,我大明痛失了多少热血男儿,一切——皆因你宠信王振,执意亲征!尔今,怎么突然多了菩萨般的慈悲心肠?京师之中数十万军民浴血奋战,只为保得大明仅剩的国威,太上皇一句可议和便议和,竟然说得如此轻易!?”

朱祁镇被他语调中的冷冽给惊了一惊,却仍是老老实实地开口,诉说着自己被掳之后日思夜想的夙愿:“大明与瓦剌若是一直交战,也先便会一直扣押我做人质,不会轻易放我回朝的。”是的,他若是想要安然回朝,唯一的办法便是议和。如今,也先心高气傲地率兵而来,却连吃败仗,怎肯轻易认输?惟有大明主动议和,便算是给了也先一个台阶可下,也先为了显示其诚意,必然会将他这个太上皇毫发无损地送回。“壮士若说我自私也罢,我不过是想留条命回去,见见我的妻儿。”话到了最后,隐隐透出几分埋得很深的寂寞与凄凉,令人不胜唏嘘。

“太上皇也知道自己自私么?时至今时今日,才记起以往锦衣玉食的生活,才想起自己也有妻儿了么?”风湛雨直直地看着他,话语中带着不容辩驳的斥责,却又似乎还带着什么弦外之音。“太上皇可曾想过,若是早知有今日的苦果,当初为何要宠信王振那票奸佞小人?!大明五十万兵卒葬身土木堡,难道,她们就没有妻儿么?”语调听起来似乎是轻描淡写的,可眼眸中的怒火如此炽烈,几乎可以将一切焚烧殆尽。

朱祁镇被他几句话便堵得哑口无言,只是胸口不断起伏着,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转过身,风湛雨已经听到了不远处有瓦剌军杂乱的脚步声,想是已经发现了那些被他施下酣眠咒的守卫了。如今,他若是再不离开,便有可能被发现行踪,届时,只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若是你皇弟执意不肯议和,你会怪他么?”可是,纵使不得不立即离去,他也仍旧忍不住在推门而出的瞬间低声问出了最后的一个疑问。

夜晚的寒风从门外侵袭而至,扑面而来,带着难忍的噬骨寒意,朱祁镇愣愣地站在原地,冻得唇齿间格格作响,却似乎仍旧是没来得及消化完风湛雨话语中所暗含的意义。随着门外那沙沙作响的风声,他只听到风湛雨最后那缥缈回应,低低的,犹如沧桑的谓叹。

“不要怪他,毕竟,他也是迫不得已的。”

壬戌日,也先听说大明襄王朱瞻墡与荆王朱瞻堈带着援军将至京师,恐被前后围攻,断了退路,再加上有神秘人夜闯瓦剌军营,险些将朱祁镇给救走,他权衡再三之后,遂决定急速拔营北遁。由也先押挟着朱祁镇自良乡向西先退,孰料,于廷益察觉也先已经带着朱祁镇离开,遂命石亨等举火发大炮夜轰瓦剌尚未尽退的营地,致使瓦剌军万余人葬身炮火之下。

接连五日的浴血奋战,瓦剌终于仓皇北逃,再无卷土重来之力!

乙丑日,襄王朱瞻墡与荆王朱瞻堈遣兵入京师,在孙太后的一再要求之下,景泰皇帝朱祁钰在华盖殿赐筵款待诸王,以贺与瓦剌之战告捷。

华盖殿上檐十一踩斗拱,下檐九踩斗拱,殿内镂空金漆宝座和屏风设在七层台阶的高台之上,梁枋之上全是沥粉贴金和玺彩画,绘满了祥龙彩凤。銮座上方是金漆蟠龙吊珠藻井,六根沥粉龙金柱直抵殿顶,上下左右连成一气,一片灿烂金光,令人眼花缭乱。

丝竹乱耳。觥筹交错。

外患尚未平定,皇室却已是一片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的景象了。

朱祁钰端坐于高高的銮驾之上,隐起心底的讪笑,今日赐筵诸王,他却刻意衣着随便。

头戴乌纱翼善冠,所穿的宝蓝色交领大袖常服上绣着过肩柿蒂云龙纹,中束金玉琥珀透犀,愈发衬得他雍容华贵,气宇轩昂。把玩着手里盛满琼浆玉液的酒杯,他一双深邃的眼眸如寒星璀然灼亮。那杯子玉白的质地,刻着莲瓣的杯身,美酒在杯中徐徐荡漾,犹如水纹涟漪,还未尽饮便已先醉。他眉若寒峰,两弯低垂着的如翼浓睫掩去了眸里的冥冽,那薄唇紧抿的模样竟有几分恍惚。

已有好几日没有见到她了,不知她的伤好些了么?近日以来,他对她的思念倒是越来越深了,时时一个闪神,便不觉又想起了她当日中箭之后那惨白如纸的脸色,和血流不止的伤口,心底便一阵又一阵刀绞般地疼痛。

雕龙銮座的扶手处,左手五指掐印不觉深陷成沟,他郁郁地一口饮尽杯中酒,却并未觉出什么甘美来,只感到满腔苦涩犹如黄连入腹,难以下咽。

“皇上,臣已有十数年未曾入过京师了,今日大败瓦剌贼寇,臣定要敬皇上一杯!”酒已微醺,襄王朱瞻墡笑意盈盈地起身,高举白玉杯,他是宣宗皇帝最小的亲弟弟,虽然身为朱祁钰的长辈,但言词仍旧是恭恭敬敬,丝毫不敢有所逾越。

“王叔实在是客气了!”朱祁钰淡淡的笑着,可那笑里,却不自觉地含了一种凉凉的韵味。由着身边侍奉的宫娥斟满了一杯酒,他却并不饮尽,只是徐徐起身,目光扫了扫在场的每一个人:“若是没有我大明数十万男儿浴血殒身,只怕今日,大明很难再有此升平之日。朕今日便借王叔盛情,将此酒敬献为大明殒身的所有亡灵!”语毕,他将那杯酒慢慢地倾倒在地上,引得众人也忙不迭地将手中的酒倾倒在地上。

“皇上心系万民,实乃我大明之福!”孙太后瞥了一眼身旁低眉敛目的汪云慧,慢条斯理的言语中暗含着酸酸的味道。那一眼之中竟带着谁也没能察觉的狰狞之色。

身为朱祁钰的原配,汪云慧在如斯场合却不敢抬头,只是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她自然知道,孙太后对她是极为不满的,而且,虽然朱祁钰已经登基,但她的封衔仍是王妃,还未被立为皇后。

“早听说越王爷此次入京,为贺皇上登基,特意带来了一份奇特的大礼,却不知是何礼物,不如也让我等开开眼界?”孙太后从容不迫地饮着,如愿地看到越王朱瞻墉有些惶恐地起身。

“王叔,太后所说得是真的么?”朱祁钰兴味盎然地扬起唇角,眼神带着些玩味,不经意地地看着朱瞻墉:“你自余杭给朕带来了什么奇特的大礼?”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一切全都依仗皇上的天威。”朱瞻墉在众人热切的眼光中笑得有些尴尬且牵强。“臣上个月接到皇上密报,随即便打算携兵入京,谁知,却有一奇女子造访,求臣带其上京。”他稍稍顿了顿,“此女姓杭,乃是余杭公认的绝色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其父杭骏行本是徽州府的一名参军,随太上皇北狩,于土木堡不幸战死,杭氏女本打算出家为尼,不想却得知皇上力主于瓦剌决一死战,立即决定自愿入宫为奴,一生侍奉皇上,以报答皇上天恩。”

“真有这样的女子?!”朱祁钰懒懒地一笑,俊修的眉毛飞扬起来,笑声已然变异。自古后宫便是美人的墓冢,这杭氏女倒是出人意表,竟然自愿入宫为奴?!

余杭的绝色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

什么样的女子才可被称为奇女子?

这杭氏女再有才华,可比得过他心中那清冷似朝露的人儿?

这杭氏女即便绝色,可比得过她那不施脂粉的绝艳风华?

尹素衣呀尹素衣,她可是尘寰间纤尘不染,连腥风血雨也不为所动的千叶莲!这世间,还有哪个女子够格与其一较高下?

“臣本想待筵席结束再将她敬献与皇上,谁知…”在众人故作讶异的慨叹中,朱瞻墉有些不自然地赔笑着。他有些不明白,自己要敬献杭氏女的事怎么会被孙太后早一步得了消息?如今,他不得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进献美人,却也暴露了他急于讨好朱祁钰的心计。“若是皇上不弃,便宣她上殿吧!”

“朕倒的确好奇,这名冠余杭的绝色才女是怎生个模样。”将杯中的酒昂首一饮而尽,朱祁钰不动声色,眼眸含笑,直道了一个字——“宣!”

“宣杭氏女上殿!”随着兴安那高昂尖细的嗓音,杭氏女缓缓上殿了。

素缎描花,三鬟仙髻。

杭氏女一袭白色素缎长袍,曳地翻卷,月牙色的抹胸上描了粉色的莲,莲瓣与叶子斜斜地缠绕着白纱碧罗裙,一直拖下去,有如丝萝一般蔓延开,蔓延到洁白的长袍边沿。堆叠的崔巍云鬓挽作一个高高的髻,蛾眉斜斜入鬓,薄施芙蓉硝,丹砂点唇流光溢彩。随着她摇曳身姿,白纱碧罗裙角荡然飞舞,抹胸上粉嫩的花朵铺展如旗,娇娆遽起,这通身遍体的优雅素净,点染出莫名的绝艳,莫名地竟让人骤觉——

这美如此诡谲妖娆,却也如此不祥!

她,犹如世间最华丽优雅的毒药,不过一眼,便足以让男人上瘾,进而丧命。

朱祁钰的心骤然便似被猫儿爪子给揪紧了。

那眉,那眼 ,那身段 ,那神情!

眼前这个步步生莲的女子竟然如此肖似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若非亲眼所见,他也绝不会相信,这个姓杭的女子,竟然生得与素衣同一般模样,唯一不同的只是,素衣的颊上留有伤痕,而杭氏女却没有!

知为谁嫣

杭氏女娉娉婷婷地莲步上前,跪在冰冷的汉白玉地砖上,轻盈婉转的声音不知不觉间便牵动了众人的心魂。“民女杭卿若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杭卿若?

朱祁钰的眉头皱得深了些,眼几乎眯成一线,仍旧掩不住眸底四射的精光。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杭卿若。

若论五官身段,这杭卿若与素衣足有九分的肖似,只可惜,若是论气质神韵,便只有望尘难及的份了。

这个女子,在他人眼中即便算得上优雅,也远远不及她的淡然飘逸。

“听说你乃是余杭的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朱祁钰那丝毫没有笑意的眸子噙着一丝极幽冷的深沉,看似垂着眼继续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眼角却若有若无地斜斜一瞥,在心底思量着这个女人的背后究竟有着何种不可告人的秘密。“朕倒很想知道,你最为精湛的是哪一门技艺?!”

朱瞻墉的意图他不是没有觉察到,他身为郕王之时,只娶有汪氏这一个正妻,如今登基为帝,自然是免不了后宫粉黛三千的。朱瞻墉送个美人给他,图的不过是这美人往后能够受宠,倘若有封嫔封妃甚至封后的福分,说的坦率些,这杭卿若便是在迎奉媚主以便吹枕头风的最有利工具,还可能顺道做刺探的眼线;若是想得长远些,更有甚者,若这杭卿若能生育龙脉骨血,还可以借此扶植出惊人的势力,说不定还会上演夺嫡篡权的戏码…

实在是每种揣测皆有可能成真。

不过,他比较好奇的是,这个女子肖似素衣,到底是偶遇巧合还是刻意为之?若是刻意的,那朱瞻墉到底是从何处得知了素衣的与他的纠葛?从哪里觅来和素衣如此相像的女子?打的又是什么居心叵测的算盘?

不过,他也有可以笃定的一点,那便是——既然要做戏,便是要做全套,这个杭卿若恐怕不仅仅是长得像她而已吧?

“愿请丝桐,转轴拨弦,搏君一顾。”垂眸半晌,杭卿若才微微笑着抬起眼来,盯牢了高高在上的朱祁钰,瘦削的下颚刚好扬至一个极为完美的弧度,让那花容月貌得以被他的眼眸一览无余。嫣然笑意自眼梢唇角泛开来,和着胭脂的红晕,带着一丝惑人的薄俏,媚意横生。

“来人,赐琴!”

朱祁钰仿似是意料到了她的回复一般微微扬唇,一缕笑意缓缓地透出来,一双炯炯的眸子极为感兴趣地回转到杭卿若的身上,其间似乎透着变幻莫测的光芒。他懒懒地吩咐兴安立刻差人自库房中取来了民间进贡的古琴“念奴娇”,于太和殿中放置好好檀凳与琴案。看杭卿若从容自若地在琴案前坐下,朱祁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越发深邃,眉梢唇角的笑纹越来越深,温度却越来越冷:“你要弹什么曲子以搏朕一顾?”

“既然皇上赐了民女‘念奴娇’,民女自然感激皇上的恩宠,非得要使出浑身解数才不至贻笑大方。”杭卿若似乎一眼就认出了那琴的来历,纤指轻轻抚摸着那架散发着浓浓松香味的琴,含笑注目,神极是温柔,唯有一双瞳仁光亮得骇人。

“《汉宫秋月》。”她一字一句地从朱砂般艳红的唇中吐出曲名,便恬然气定地拨弄着琴弦,大殿之内立刻鸦雀无声,只余玎玲作响的弦音。

朱祁钰挑高眉,深邃的眸底掠过一抹幽光。他并不看那专心抚琴的杭卿若,只是借着饮酒,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席间各怀鬼胎的蕃王们。

能奏出这样的弦音,这杭卿若倒也算有些造诣,不过,若是对于“她”而言,便实属稀松平常了。犹记得在素瓷居的那日,她所使的不过是坊间最常见的阴阳琴,弹的也不过是一曲《夜雨潇湘》,却真的如春夜绵雨一般淅淅沥沥,让原本心情烦躁的他无端生出了平静怡然。而后,她吟了一阙《江城子》,硬生生地吟出了“怜薄命,弄君王”的哀戚。她对他多少也还是有情的吧,否则,又怎么会轻易许下“绝不会由得任何人任何事伤你半分”的决绝承诺?

“她”是天下人心目中“一曲破玄机”的澄心先生,是悲天悯人的女术士,可对于他而言,他却是恨不得她有一日能对他“一曲诉衷情”,她自诩是风湛雨的知音人,何日,才知自身其实最应是他朱祁钰的心上人?

待得杭卿若一曲终了,整个华盖殿一片寂静。杭卿若缓缓起身,眼波盈水,半是羞半是涩,作出了婉转的情态,可眼角却注意着朱祁钰的一举一动。只见他似笑非笑地半垂着头,脸庞藏在光线的阴影里,清俊的五官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白,那笑意里地流露出不易觉察的冷峭。他召来兴安,在其耳边不知轻轻嘀咕了几句什么,兴安立刻快步奔到大殿中央,恭恭敬敬地引了杭卿若出殿去。

众人只道他是默允了朱瞻墉所献的这个美人,纷纷出言附和着。朱瞻墡得意地扫了扫众人,仰头喝了满满一杯酒,暗地里却是长吁一口气,原本忐忑的心这才敢放回原处。

窜升着的红焰将琉璃盏耀出簇簇星芒,凝结到了一处,泛着璀璨的光亮,映着众人被酒意迷蒙的眼。

不过,俗话说,酒醉心明了。看似神志不清的众人心怀鬼胎地暗暗打起了各自的小九九,面子上却还不得不作出虚假敷衍的表情。

殊不知,朱祁钰那看似默允的背后,其实还暗藏着他自己的谋算。

掌灯时分,文渊阁里专生伺候圣驾的兴安得了手谕,前往柔仪殿云蔻阁,也带去了足以令整个后宫艳羡的消息——

皇上封襄王朱瞻墡所进献的余杭才女杭卿若为贵嫔,沐浴之后,前往文渊阁进御!

文渊阁后原本有供皇上临时休憩的数楹屋阁,因正统皇帝向来不怎么理会朝政,有什么事都交由司礼监处理,这屋阁自然是极少涉足的。而朱祁钰自登基以后,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一直不肯住到乾清宫寝殿去,只差人将这文渊阁后的屋阁收拾得干净稳妥,作为其就寝之处,并赐名“独倚殿”。

“独倚”二字,不仅道出了身为帝王高处不胜寒的凄清冷寂,更是让人会意了朱祁钰那斯文谦和表像之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

独倚之君,邀谁共眠?

可以进驻这独倚殿的女子,无疑便是注定了可以在床第之间夺得天下最尊贵的眷宠,可以获得令天下女子皆醉心艳羡的权势与荣华。

独倚殿固然是比不上金碧辉煌的乾清宫,但朱祁钰居于此处,却使这里充满了异于其他宫殿的优雅之气。殿内檐柱上雕饰着金龙和玺彩画,三交六菱花隔扇门上篆刻着龙凤承祥的图腾。滟滟红烛的光影炽烈丽,鎏金炉内的炭火时不时陡的一窜,爆出细微的声响。水晶帘幕之下放置着上好的紫檀条案,上面除了奏折,还有寸翰管,玄香墨,云蓝纸,石泓砚,该有的物件样样都不缺。条案上,一只制着“百圾碎”的黑胎哥窑茶杯中,盛着香味扑鼻的“麒麟白牡丹”。

朱祁钰端坐在披着水晶獭皮软垫的朱髹金饰软榻上,高大的身躯微微蜷着,烛光嫣红若晚霞铺陈开来,在他的眉目间镀上涂泽深深浅浅的影。许是筵席之上饮了不少酒的缘故,英挺的面庞上透着淡淡的绯色,平静得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波澜不兴的深海。宝蓝色的常服上,那九条五爪团龙在五色云雾间翻腾,姿态倨傲,一如这个执掌河山社稷的男子,举手投足皆是尊贵之气。

自从内侍太监将沐浴之后赤裸着身子的杭卿若给裹上雪绸,抬进独倚殿来,他便未曾抬过眼,一直稳若磐石任那些内侍们忙忙碌碌,神色淡漠得滴水不漏,意态慵懒地以手撑着头,双眸一直盯着手里的书卷。直道最后,才轻声吩咐今夜巡查守夜的侍卫不要靠近独倚殿,若是搅了他的春宵,定是重惩不殆。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实在叫人琢磨不透。

独倚殿内一片寂静,甚至连琉璃盏内衣燃烧过半的红烛滚下泪来,顺着凹雕流淌的声音也隐隐能够听见。

直到过了子时,朱祁钰不慌不忙地起身灭了琉璃盏。皎洁的月光自窗外柔柔地泻入,轻若蝶翼,银白如霜,泛着清冷的深幽,将地面照映得纤毫可见。他默不作声地站在金纱纹绣牡丹的床帐外,弧度完美的唇微微抿出别有深意的笑,细细打量着赤红的褥上那被雪绸紧裹的女子。

甚是精致的五官映照在清冷的月光之下,朦胧里依稀可见容颜的妩媚,缕缕青丝墨瀑似的铺陈在枕上,流光熠熠。氤氲而迷离眼眸衬着那雪绸之外半露的酥胸,显得格外诱人。

倘若单就这无瑕的肌体,精致的五官,实在是与素衣超乎寻常的相像。他也曾见过素衣赤裸的身子,纤腰素臂,皎月为神,玉魄凝肌,秋水清姿,那身段美好得令他恨不得当时便采撷了,在怀中珍宠一辈子。若脸上没有那蜿蜒的伤痕,她无疑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理应被慕美风流的君王珍藏于琼楼玉台之上,锦衣冠盖,艳压群芳,名列倾国倾城的祸水之流。

可惜,尹素衣终归是尹素衣,淡漠无为,视他的情意为无物,只要风湛雨还在她的心中,便注定她只会是悲天悯人的澄心客,便注定她面对他不会有妩媚嫣然的笑颜,更不会甘心成为他銮驾旁回眸断尽万人肠的明艳女子。

“怕么?”

良久之后,他似笑非笑地睨视着杭卿若,极轻极缓地问了个令人摸头不知脑的问题。

若是换作其他的男人,只怕早该解了那雪绸,享受床第之上的软玉温香了,可他却笑得高深莫测,深沉黝亮的黑眸中带着一丝令人费解的光芒,别有用心的温柔言语配上这匪夷所思的问题,在这样的时间地点中显出了难以言喻的诡谲和狡诈。

“臣妾为何要怕?”杭卿若含情脉脉的注视着朱祁钰,水眸迷乱氤氲,那柔媚的低语幽幽咽咽,酥入骨中,犹如一簇火苗,企图燃烧起他的情欲之焰。“能博得皇上的宠幸是臣妾的几世修来的福分!”

“你自然是不怕的。”他扫了一眼面前这娇媚艳治的身子,闇沉的眼微瞇起,淡然的表情看不出是何种情绪,看起来似乎是已经深陷于这诱惑之中。他的手指缓缓地沿着她的身段描摹,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形,犹如不舍一般,怎么也不肯轻易抚上她水嫩的肌肤,低沉的声音略带嘶哑:“可朕却怕。”

“皇上怕什么?”她呵气如兰,弯弯的眉儿轻轻扬起,笑得更是媚意横生。翕动的长长睫毛下,湛黑的眼眸里带着异样的光亮,绯红的舌尖带点刻意地沿着润润的唇轻舔,那眼神与举止,仿佛在邀请他的长指轻抚一般:“是在怕臣妾么?”

毕竟,再像,也仅仅只是像罢了,赝品永远是赝品,不可能因为相像便令他意乱情迷。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直呼他的名讳,遑论是在他眼前有如此娇媚讨好的情态了,有时生起气来,更是毫不顾忌地冷言顶撞,不只发间那紫金凤钗也跃跃欲飞一般摇曳着,就连脸上那莲朵一般的伤痕也透出血一样的殷红,犹为动人。

“当然。你美得如此动人心魄,若是朕一个不留神——”朱祁钰慵懒自嘴角勾出一缕极淡笑意,犹如尖刀刻痕一般。顿了顿,他俊眉微挑,俯身靠近她的耳鬓,唇边那浅浅的慵懒在瞬间勾勒成她看不到的残酷和轻蔑,呼出的温热气息如同在瞬间烧热了她,看她那白皙的身子难耐地扭动个不停。“一个不留神被你迷得连命也没了,那可如何是好?!”他将声音压低,话语的后半截犹如钢针,一字一字扎在杭卿若妩媚嫣然的脸上,将那原本难耐扭动着的身子变得僵硬如尸首。

“皇上?!”杭卿若被他这半真半假的话语惊得连笑靥也变得极不自然了。她撅起嘴唇,兀自镇定地笑了一笑,可那笑延伸到眼里却没有丝毫的欢喜,极自然地又转化成了楚楚可怜,言辞纵有嗔怒,却也是赔尽了小心:“您故意欺负臣妾么?”

朱祁钰并不说话,静默半晌,不觉眉目一动,似乎事情不自禁微微抬起颤动的手,眼见着就要抚上那极像素衣的容颜,却只听那透着月光的窗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熟悉的素白影子有些不稳地一跃而入。

“朱祁钰!”素衣冷着脸,连一向覆面的白纱也不曾戴,似乎甚为焦急地大喝一声:“不要碰她!”她似乎是想要奔到床榻,可眼神却空洞得仿似没有焦距,勉强往前走了几步,身子虚弱,步履也略显蹒跚。

一见素衣到来,朱祁钰骤然变了脸色,刚要起身去扶她,却冷不防见床榻之上的杭卿若一跃而起。

原本裹着雪绸的无瑕身子在一瞬间变得犹如腐烂的尸体一般,不知被什么东西蚀出了无数黑褐色的洞,就连那精致的眉眼也全然变了模样,满是树皮干豁般的裂口,死亡的灰白色在月光下显得触目惊心,一头枯草似的长发从干瘪瘦削的脸颊边垂落下来,随着窗户灌进来的凉风微微晃动,眼眶犹如两个乌黑的洞穴,一双闪烁着暗蓝光泽的眼睛透着狰狞,隐隐几点白光闪动着,那是自她腐烂豁口的嘴唇后露出来的牙。

紧跟在素衣身后从窗户跃入这独倚殿的是一身黄衫襦裙的尹殊颜。当她看到面目全非的杭卿若,登时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灵秀的双眸错愕万分地瞪得老大。

“她不是人,她是一只蛊!”

殊颜的惊呼一出口,只见那三分像死人,七分倒像鬼魂的杭卿若张牙舞爪地直奔素衣杀气腾腾地扑了过去,凄厉地哀叫声随着阴风回旋着:“还给我…”

素衣将左手食指凑到唇边咬破,右手极快地自腰间掏出一张明黄色的“焚魅符”,上头清晰地摹印着殷红的朱砂。她纤指一弹,将指尖浸出的血弹到符纸上,在月光之下,那符纸上的朱砂与血迹竟然慢慢汇集,染红了整张符纸。

杭卿若尖叫着扑向素衣,干瘦如陈年枯枝一般的鬼爪直直抓向素衣的咽喉,素衣听声辨位,脚下一个虚晃,身形一闪便躲过了她的袭击。

稳住了身子,只见素衣神色一凛,她指尖那已成殷红色的“焚魅符”立刻化作幽蓝的火焰,熊熊燃烧,如指间盛开着一朵璀璨的蓝莲花,光芒诡异而耀眼。

杭卿若一见素衣指尖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似乎是瑟缩了一下,略一环顾,她瞥见不过几步之遥的朱祁钰,立即忿忿地转移目标扑了过去。朱祁钰似乎是早有防备,伸出右手,似乎想要做什么,可却又在关键时刻收回了手,步履轻盈地闪过檐柱,让她扑了个空。

“衣姐姐,她在你正前方!”躲在角落里的殊颜出声提醒着杭卿若的位置所在。素衣紧闭着双眼,嘴里喃喃念着净天地神咒:“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瞬息之间,那蓝色的火焰犹如长了眼一般,在杭卿若的脚边燃成一个火圈,将那妖孽给如愿困住了。

素衣利落地拔下头上的落痕钗,用指尖尚未干涸的血迹抹上那钗篾子,算准那妖孽的眉心刺了过去,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妖孽便在幽蓝的火光中灭了声息,变成了一具漆黑的焦尸。那蓝色的火圈也随即消失不见了。

知道妖孽已除,素衣这才松懈了下来,双腿一软便要滑倒,幸好朱祁钰眼疾手快,将她虚弱的身子牢牢抱紧。方才的情形太过紧急,她顾不得自己伤势未愈,便逞强地使用了“焚魅符”打算速战速决,这么一折腾,失血过多的身子自然是支撑不住,额间不断冒着豆大的冷汗。

朱祁钰紧抱着她被冷汗浸湿的身子,牢得一丝一号也不愿松开。

他想问,你伤势未愈,为何要急急地潜入宫来,是担心朕的安危么?

他想问,你的眼怎么了,为何好似失明了一般?

他想问,你近日一直在养伤,究竟是从何处得知了有关杭卿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