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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识的回应着,素衣被那接连的冲刺降服,红唇间逸出诱人的娇吟:“七哥,求求你…”她全身酥软,使不上力气,只能搂紧他强壮的颈子哀求着,却不知自己到底在哀求着什么,为什么会哀求。每一次硕实坚挺的摩擦都让她喘息,容不得她有丝毫退避。

柔软的呻吟配合着他,就连娇躯也跟随着他而舞动,柔软的腰主动迎合着他的进击。他坚持地要给予她所有的一切,她没有任何机会拒绝或者逃离,理智更是连半分也不剩,一径狂乱地拥抱着他,恨不得被他融进血肉里。

渐渐地,她似乎已经没办法再承受更多,难耐地扭着纤细的腰,十指都陷入他肩头的厚实肌肉,狂乱地只想更靠近他。那些欢愉在四肢百骸中流窜着,她已经不在乎自己此刻是身在何处,只是再一次在心里确定,她的心里就只容得下他。

当那节奏变得疯狂,他摄住她最深那处地方,揪住初生的欲望,疯狂而猛烈地侵蚀,那几近野蛮的强势力量狂猛地袭击过来,陌生的快感如此迅猛而强烈地击溃她,让她彻底体验灵魂失控的感觉。

战栗中,他那么激越地催逼着她与他一起投身炽烈的火海,在情焰中燃烧。

鸾凤和鸣,直至涅槃…

这一夜,她在激情的交缠中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责任,忘记了天下,也忘记了朱祁钰。

这一夜,她的世界只有一个人的存在。

这个人是风湛雨。

别样风流(继续H)

在肌肤接触到温水的刹那,素衣幽幽地醒转过来。

“七哥!?”她疑惑地开口询问,脸庞上微露几分惊慌的表情,记忆还停留在方才激情的欢爱时。

刚才的激情缱绻,她竟然不知不觉于强烈的快感中昏厥过去,想起来真是没脸见人了。女子的洞房之夜是这样过的么?那之后呢,之后又该要如何?师父对于这些儿女情长的事一向是甚为回避的,自然不会教导相关的事宜,而她也从没有任何途径去了解知悉,事到如今,自然免不了一阵茫然。

她轻轻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全身酸软得厉害,腿间有着羞人的疼痛。“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身在何处,只感到四周似乎都是热腾腾的水,自己的身子被风湛雨紧紧抱在怀中。

“我们在沐浴。”风湛雨并不直接回答她,虽然答非所问,却依旧是温柔地在她耳畔开口,抱着她缓缓涉入满是温水的浴池中。“你别动,只管抱住我的脖子,一切有我。”

沐浴?

他们在哪里沐浴?

莫非是在紫宸殿隆德池?这里虽然蓄有天然的温泉,可是,即便是天子,也只能在祭祀大典之前才可入内沐浴,而今,他们竟然在燕好之后来这里沐浴,实在是——

素衣羞怯难当,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只感到温热的水一寸寸地在肌肤上攀爬,犹如他的唇所带来的触觉,再脑子里幻化为旖旎的景色。她意识到自己所思所想的是如此绮想,立即低下眼去,眸中潋滟着娇媚的水润:“七哥,我毕竟是假扮杭卿若,宫里人多口杂,敌我难辨,若是不加提防被人看见…”

不知为什么,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七哥的所作所为也未免太过大胆了,不仅只身闯宫,还敢公然带她来紫宸殿沐浴,若是被宫娥内侍无意中瞧见,被居心叵测之人传了出去,不知会再这禁宫之中闹出什么乱子来。

“放心吧。我知道你如今的身份是朱祁钰新近册封的‘杭贵嫔’,自会小心谨慎,不至于坏了你的‘名节’。”他那向来坦然的声音在徐徐倾吐在耳畔,并不遮掩其间的情绪,可那有意无意地被咬重的某些字眼,听在素衣耳中,倒无端生出了些酸意,细细分辩,那酸意的背后竟平白像是潜藏着不甘与无奈,以及淡淡的痛楚。

“七哥是在生气么?”素衣微微仰起头,有些羞涩地含笑,虽然看不见他的容颜,却仍旧将眼睁得大大的,晶亮的眸子衬着水光,熠熠生辉。

风湛雨倒也不是刻意要以言辞举动讽刺什么,可在她那浅淡的笑意中,自己的心口竟真的蓦然蔓延起一阵莫名的酸意,她那一瞬的波光,潋滟而温软,似乎一切都可以融化在她的眼波间。他颇不自在地皱紧眉头,随即又松开,有些不屑地轻轻哼了一声,强自镇定地反驳:“我犯不着生这闲气。”

他如今的言行举止像是在生气么?

他不过是怜惜她初次承欢,在经历那么旖旎的缠绵之后,知她全身必然会酸痛不已,而紫宸殿离独倚殿并不远,以他的轻功修为,若是小心谨慎些,应该不会被人窥见行踪才是。所以,他套上夜行衣,以织锦帛被裹了她赤裸的身子,带她来此洗浴,以缓解初次交欢后的不适。

他若是真的生气,还会任由她留在这人心难测的禁宫之内么?

他若是生气,还会任由自己的妻子假扮旁的人,还要莫名背负着什么“贵嫔”的衔头么?

他的素衣大概还从未见过他生气,所以,才会问这种傻傻的问题。

“我方才有没有弄疼你?”抱着她坐定后,他以掌心轻轻抚摩着她圆润的肩头,低声询问。

他暧昧的言语令素衣登时羞怯地低下头,将脸藏在他的胸前,不敢相信方才那些激越而疯狂的举动是真的。

“七哥…”温热的水蔓延到了颈间,强化着他与她赤裸相拥的触觉。她软软的呻吟,却不知自己细碎的嘤咛听在风湛雨的耳中,软糯绵滑得犹如百花甜酿,令人还未浅尝,就已趋于沉醉。

“已经不疼了。”在他如此温柔的对待下,即使再疼,也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今晚没有媒聘花轿,没有红烛嫁裳,甚至连杯合卺酒也没有,就这么随随便便让你跟了我,实在太委屈你了。”他的声音沙哑,一字一字的将话由唇间吐出,抬起她的脸,专注地看着她的每一分表情。

“能够成为七哥的人是我的福气,哪来的委屈?”虽然看不到他的容颜,素衣却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想必是异乎寻常的严肃吧。她的七哥,从来都是如此深切而诚挚地待她呵!“只要能和七哥在一起,我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没有嫁裳花轿合卺酒又如何,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她执拗的性子,也没有任何人刻意改变她最初的意愿——今生今世,她只愿成为七哥的妻子。

即使是师父,也不行。

风湛雨以唇缓慢地摩擦着她的肌肤,满意地看到那双令他着迷的清澈双眸里,有着徐徐燃烧的情欲火焰。“素衣,从今日起,你就是我风湛雨的妻子,终其一生,我绝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这算是七哥对我的承诺吗?”她可以感受到他的表情又多么认真,或许,她应该骄傲,不是每个女子都有兴可以得到倾慕男子的垂青,更遑论是用这么直白的方式承诺着一生一世的幸福。

“对。”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字一顿:“我风湛雨今生今世只要你,只娶你,除了你,绝不会再有其他人。”

“七哥…”她喃喃叹息,将螓首贴在他的颈窝处,被吻得润无比的唇瓣无声地扬起一个满足的弧度。

“素衣,你师父与我师父素有旧隙,虽然他勉强应允了我们的婚事,可我看得出,他并不乐意将你嫁给我,而且——”他的语调低哑轻柔,一双被“留影剑”磨出薄茧的手可以无情地对任何人举剑相向,取人性命于瞬息,可是,他的手抚触在她身上时却是轻柔无比,像是在照料这世间最珍贵的物品一般谨慎小心。“我也不知他是出于何种居心,竟然要你假扮杭卿若,搅和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我担心…” 触及她肩上尚留着痂的剑伤,他心中总会泛起一股近似疼痛的紧绷。低头印下轻柔的吻,像是在心疼她曾经遭受的伤痛,最后,他将自己埋在她的青丝里,无声叹息。

不管怎么说,他不会允许她再为谁遭受这样的伤害,即使是为朱祁钰,也不行!

“七哥毋庸担心什么!不管我师父和你师父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那都是上一辈的事,都与你我无关。只要我尹素衣此生认定了你,便是任由师父再如何反对,我也不会改变初衷的。再说,我师父也不是你所想的那般气量狭小之徒。”虽然他们的身躯仍旧皆是赤裸,素衣却已经不似最初那般羞得手足无措,不过是倚靠着他,她的心已意外地渐渐平静了下来。“我之所以假扮杭卿若,是因为有不轨之徒妄图借人蛊搅乱宫廷,行刺朱祁钰,而那人蛊竟然刻意扮做我的模样,我与师父商议,灭了那人蛊之后,正好可以将计就计,假扮杭卿若,瓮里捉鳖,兴许可以顺藤摸瓜,辨清是谁在幕后搅出这些乱七八糟的阴谋。”

虽然嘴上在替师父辩解,但素衣的心却也有些乱了。她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向她下药,坏了自己徒弟的贞洁,对他而言到底有什么好处?不过,她却可以确定,从一开始,师父就有事情瞒着她。自从师父让四儿下山伊始,那时,他还不知道她与七哥有情,所以,若说如今的一切仅仅是为了阻断她与七哥的姻缘,的确是显得牵强了些。师父绝不是气量狭小之徒,可是,师父却有着不可告人的谋算。以师父的性子,以往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都会和殷心姐商议,可师父这次却一反常态,不仅刻意避开殷心姐,还将很多重要的事交给冒失莽撞的四儿去办,看来,四儿定然知道其中的细枝末节。

她不会这样沉默下去的。

一旦觅到了时机,她必定会亲自向师父求证一切!

可是,求证之后呢?

倘若师父真有什么谋算,她该要如何是好?难道可以就此抛下一切,和七哥一起就这么离开么?那朱祁钰呢?他的生关死劫该要怎么办?

不知不觉地,她竟然会想起了朱祁钰。他若是知道她昨晚将他拒之门外的缘由,可会气恼?可会怨怼?可会大发雷霆?

却不知,他愤然拂袖离去之后,去往何处憩息?

一直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他,他或许图的不过是她身上的新鲜感罢了。毕竟,真正的帝王之爱,奢侈得或许万中无一,纵使天下的女子皆翘首以待,她也从不奢望。后宫是女人的战场,而她,她的战场是天下,是命盘,不是那天子奢华的床第之间。

此时此刻,纵然有不得已的交集,也最终只会陌路擦肩,不会余下任何痕迹。他有他的帝王生涯,她有她的尘世生活,纵然他活不过而立之年也好,纵然她今生不得善终也好,不过都是孽因所酿的苦果罢了。她与他之间,最不应该有的便是感情,如此,命盘最终才能有回归的一日,她与他那本不该有所交集的宿命纠缠才可桥归桥,路归路,各自曲折,相忘江湖。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远离这纷繁的朝堂宫阙,远离所有的危险和纷争。”风湛雨并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只是深深吻上她的唇,对她的柔媚眷恋不已。这个女人,值得天下最珍宠的疼爱。在秦淮河上重逢的那一夜,她一身白衣儒裙,素影纤纤,清姿袅娜,琴声如诉,不仅乱了他的耳,惑了他的眼,也迷了他的心。他搂紧她那纤细白皙的身子,看那微瑕的小脸上略略羞涩的表情,瞳眸也越发深邃起来。

“真希望这一日可以快些来到。”素衣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苦笑,喃喃地回应着,心口似乎压着沉重的巨石,几乎快不能呼吸了。她刻意地隐藏情绪,不希望被风湛雨看出她心里的分毫挣扎。虽然有时自己对于朱祁钰的拒绝显得过于矫情,但是,她却是如此真切地不希望自己对他动情。她知道自己是欠了他,是她打乱了他的命盘,促成了他宿命的改变。若人生是一局棋,那他便是她手中的棋。倘若下棋者对手中的棋子动了情,明知不想全盘皆输,便必须有所牺牲,可最终却迟迟迈不出那痛下杀手的一步,届时,这棋局该要如何继续下去?

是的,只有对他无情,这步棋才能义无反顾地继续走,她也才能越发冷静地运筹帷幄,救天下社稷,救黎明百姓。

即便是不得善终,以她的一条命挽救天下免于生灵涂炭,却也已经是太值得了。欠了他的,她都可以想办法偿还,甚至,今生还不了的,还有来世,一世又一世加倍的偿还,总有还完的一日。

“真希望我和七哥能够日夜厮守,再不分离。”沉默了片刻之后,她靠在他的肩上,有些无力地轻轻磨蹭,努力克制心中汹涌叫嚣的罪恶感。

素衣并不知道之前,风湛雨早已认定了素衣是自己的妻子,虽不算是时时恪守礼教,但每每欲望难以掩藏之时,也不过发乎情止乎礼,并不曾过分轻亵了她,如今,他与她已经有了如此亲密的夫妻之实,她的无意触碰也会成为星火点点,在他身上燃烧出足以燎原的燥热,轻吻鱼抚触都已经难以餍足。

他想要她。

一次,一次,再一次,似乎永远也要不够,想要她的欲念灼得身子的每一寸都是燥热而急切的疼痛。

“会的。”风湛雨将她赤裸娇嫩的身子纳入怀中,越发拥得紧了。“不会太久的。”有着灼热温度的掌心滑过她微凉的裸露肌肤,覆没着她颈间到胸前,唇舌的轻吮随之而来。

他想在她那白皙的身子上留下暗红的吻痕,烙下属于他的印记,可又舍不得吮疼了她。他的指间有着薄而微糙的茧,每次抚过她身上敏感的地方时,总会引起她一下紧缩一阵颤栗,直到那白如凝脂的肌肤上泛起一层樱花瓣一般的粉红色泽。

素衣往后仰起头,她紧紧地咬着下唇,不让羞人的吟叫有机会泻出口去。脑中一片空白,清晰地感受到他对她所做的一举一动,双腿虚软着,任由他摆布,一阵的麻痒顺着他吮吻抚触的地方一路蔓延开去。发丝轻浮在水面上,形成绝艳而暧昧的风景,显得格外放浪形骸。

他的手放在她腿间最羞人的那一处,来回摩弄着,或轻或重,让她没有办法提防或反抗。缓慢摩擦时煽起欲望的火焰,使她难受地轻纽身子。濡湿的柔软间,有他无所不在的指,趁着她神色迷乱时,缓缓滑入,粗燥的薄茧刮过那粉嫩的地方,纷乱的欢愉在那里爆发流窜,令她开始变得面色潮红,几乎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难以忍耐地发出低吟。那销魂蚀骨的声音,浅浅磨蚀在心头,如同莲花缓缓盛放得声音,在火热的欢愉中,有一种酥酥软软的空虚在折磨着她。

分开她颤抖的双腿,不许她逃开这欢愉的折磨。这一刻就像是梦境一样的美好,若是可以,他想要一直这么延续下去,即使自己会先因为压抑而崩溃夜没关系,他只想要这么延续下去,看尽她每一分诱人的表情。

拉住她的手,让她微凉颤抖的手触碰着自己灼热坚挺的欲望。当她的掌心怯怯地包裹住他的时候,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集中着,顺着颈侧往头上冲,需要所有的自制力才能强压抑住自己疯狂的欲念。喉结上下浮动,低哑的喘息情不自地逸出薄唇,身子挤入她的腿间,抬起她的腿环上他的腰。过多的欢愉已经爆发,他紧闭双眼,发出低声的咆哮,再也克制不住,沉腰长驱直入。

当欢愉积蓄到了某个程度,她开始不安地想要挣扎,仿佛前方有一个巨大的火球,慢慢吞噬着她的身子,眼看就要将他们都焚毁得粉身碎骨,他却握紧她的纤腰,不容她退缩,有力冲刺着,深深浅浅的,每一下都狂猛炙热地贯穿她的魂魄。

悄语娇狂醉,承欢整罗裙,鸳鸯缠颈,冷月掩羞云。

直到快过寅时了,风湛雨才带素衣回到独倚殿,在她羞怯的央求之下细心地为她一一穿好贴身衣物,搂着她缠绵地吻了一遍又一遍,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素衣心底思量了一下,觉得不太妥,又摸索着穿好罗裙襦衫。独倚殿不是没有宫娥内侍服侍着,可朱祁钰却似乎不太习惯被人簇拥着,他以浅眠怕吵为名,严禁任何人在子时之后靠近独倚殿,就连当值的大内侍卫也只能在外围巡查。朱祁钰昨日被她拒之门外,气急之下拂袖离去,不管他夜宿在何处,今日卯时都一定回独倚殿来更衣上朝。她闹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回来,虽然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她分卧软榻与床铺,他也不曾有什么过分的举止,可他时不时没正经的言语挑逗仍令她觉得心里不踏实。

她知道,他是不相信这九重宫阙中的任何一个人,而她也一样。

或许,他们之间唯一的差别只在于,他全然信任她,而她,却并不信任他。

尹素衣呀尹素衣,就连自小抚养她长大的师父也似乎不能再全然相信了,除了七哥,她还能信谁?

有些黯然地卧倒在凉凉的锦帛被面上,她紧紧抓住掌下的被面,那金线所绣的宝相花被揪得皱成了一团。七哥走了,四周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她的呼吸。在这寂寥的临晨时分,半夜时停了的雨水似乎又开始滴滴答答地在檐间肆虐了起来。

天气越发地冷了。

她无意间抚过冰凉的床沿,却不知为何,突然恍惚了一下。

原来,她的手并不曾比那床沿温暖多少。

是冬日终于来临了,还是她的心渐渐开始凉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

丈袅晴空

昏昏沉沉地听着檐下雨滴的声音,想着那些怎么也理不出头绪的疑惑,即便睁开眼,眼前也是一片未知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素衣不由无奈地苦笑连连。如今,受沉香冰蝉子的毒性所困,失明已半月有余了,虽然只需她扮作杭卿若,以不变应万变,但,其实在她看来,自己和一个废人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就这么辗转反侧了半晌,四周也仍旧是一片寂静,并不见朱祁钰回来更衣。直到卯时正,在奉天殿等候的金英亲自过来请,那徐徐的敲门声这才惊动了素衣。

“恭请皇上前往奉天殿。”金英仍旧是毕恭毕敬,平日那尖细却慢条斯理的声音此刻也显得有些急促,可却又不敢过于高声,唯恐朱祁钰还未起身,被他给搅了清梦。“到时辰上早朝了。”

毕竟,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金英知道朱祁钰素来喜静,近日时常劳心劳力地批阅奏折直到半夜,又不愿留人在独倚殿,只推说不惯这宫里的内侍伺候,如今新封了杭贵嫔在独倚殿进御,甚至恩准其夜夜留宿,游龙戏凤,春宵苦短,一时睡得过了些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独独今日却有些异于平素。他在谨身殿也等了好一阵子了,眼见着群臣都等在午门之外了,可皇上却仍旧迟迟未到,即便是今日不上朝,皇上也该差人来知会一声呀!他左思右想,越发觉得不妥,不敢再耽搁,便急匆匆地带人过来了

素衣自然听得出门外来催促的人是金英,一听说朱祁钰还不曾去奉天殿上朝,登时心弦一紧,立刻开口应道:“出了什么事?”

门外的声音迟疑了瞬息,又响了起来:“启禀贵嫔娘娘,如今满朝文武都等着皇上早朝,不知皇上可曾起身?若是皇上今日不想上朝,便吩咐一声,老奴这便去安排一切!”

素衣有些不安地闭上眼,只觉得此刻有些莫名的心惊肉跳,脸色在瞬间变得凝重了起来。

对于金英的询问,她该要如何回答?

要是答得不妥,出了什么纰漏,这事情便是闹大了!

朱祁钰昨日离开后,到底是去了哪里?为何连金英也不知他的去处?他不仅一宿不曾回来,就连早朝也不曾去么?难不成,昨晚他出了什么事?否则,不可能连早朝这么大的事也置之不理!

越想便越觉得心悬得厉害,抱着这样的疑问,她努力稳住情绪,一面思索着对策,一面起身想要穿鞋下床,可一时却不知绣鞋在什么地方,只得有些急切地扶着床沿在木塌板子上细细摸索着。

“你准备要去哪儿?”

耳边突然传来低沉而平静的男子声音,似乎就近在咫尺,那么没有半丝预兆,犹如一记炸雷,惊得她没由来地猛地直起腰,不想脚却正踩在那木塌板子的边沿,一个不察便踩空了,想要稳住身子,可偏巧又因昨夜的欢好而双腿发软。甚至连惊叫夜来不及,她便狼狈地又摔回了床榻上。

“娘娘?”金英久未听见回应,又询问了一声,却听殿内传来朱祁钰的声音。

“朕已经知道了,马上就起身。”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与往日一样,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你且先去奉天殿吩咐他们候着,朕梳洗更衣之后便来。”

虽然他嘴里说着要梳洗更衣,可直到金英离去之后,她也没听到他有任何的动静。若没有猜错,他此刻必定是端坐在某个角落里,静静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如他身为郕王之时,冷眼悠然,看尽局中人的狼狈不堪,自己却可以不动声色地置身事外。

“你——”素衣一时感到手足无措,赧然之余,脸渐渐发起烫来。虽然可以察觉到他的话语中似乎隐藏著某种东西,可是却又被平静的语调掩盖得严严实实,任她怎么也捕捉不出半丝端倪来。深吸一口气后,她勉强稳住了情绪,双手撑在身后,不觉紧紧揪住锦被,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不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到底是几时回来的?为何等待的她一点点动静也没能觉察到?

还有,既然他在这独倚殿里,那么方才金英询问时,他却为何保持缄默,一声不吭?

她从没有机会探知他的修为到底有多深。按常理而言,他纵使有机会习武,也不该有如此精湛的轻功,更何况,他还曾经破过她亲手所布的“阳遁三局”,只怕就阴阳术数而言,也有不可小窥的修为。

朱祁钰并未马上答复她,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更加暗沉,莫测高深的目光中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只在她两手死死地攥紧身下的锦被时,他无声的敛起眉峰,飞扬的眉尾隐隐抽动了一下。

“他走之后。”

须臾之后,他开了口,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似乎删减了所有的不必要的修饰,直白得不可思议,却又不偏不倚,正中要害。

这一刻,素衣心知肚明,他口中的那个“他”,除了七哥,不必再多第二人想。这下子,她倒真的是真的无言以对了。

独倚殿里很静很静,他分明应该是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可她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那么不稳,透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她看不到他的动作,看不到表情,甚至从他的声音里也听不出半丝情绪。他又一次在她的面前自称“我”了,这代表什么?他如今究竟在思量什么?若他震怒,若他怨怼,那或许她会觉得更容易面对,毕竟,她已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可他如此镇静,镇静得让她完全猜不出他究竟知道多少,更遑论他的所思所想。

这个男人,一直是她不曾看透的,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看来,他是什么都知道,知道七哥昨夜闯宫,知道他们昨夜的爱欲纠缠。她以为他会怒意勃然,怎么也不可能再对她客气,可现在,对峙的那种诡异的安静令她深感不自在,却又有口难言,无奈之下,只好笨拙地转移话题,让气氛不至于那么尴尬:“你为何还不去上朝?大战结束不到十日,如此懈怠,朝臣只怕会诸多责难——”

“责难便就责难,这皇位本就不是我要坐的,如今谁有责难,谁便来坐,我朱祁钰立马拱手相让。”刻意打断她的话,看到她明明满脸惊慌无措的表情,却又倔强地强作镇定时,瞬间,某种强大却又陌生的力量撞击上他的胸口,像狠狠打碎了什么,再也拼凑不起来。

平静的语调,刻意脱口的负气话,她不知道哪一个昭示的是他如今真实的心境。

喧嚣中的沉默是金,此刻的沉默却是逃避。

那双深邃的黑眸,始终注视著她,她每一刻的表情变化,每一个细微动作,甚至是那迷蒙的双眼微微换了注视的角度,也没有错过分毫。“为何故左右而言他,这可不像你平素的性子。莫非,你现在觉得无法面对我?为何不问我,怎肯放过你的情郎,未至于让他有命闯宫,无命脱身?”

“你都知道了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静静地抬头,面对他所在的方向,原本忐忑的心瞬间平静了下来,不安的情绪仿似找到了宣泄之处。

他是真的要她问么?

纵然她也想知道答案,只是,叫她如何问出口?

“你和他做的所有事,我都知道——看得明明白白,听得清清楚楚。”他一直维持着不曾改变的坐姿,只有闪动着幽光的眸子与她相对,平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苍凉,镇静得听起来似乎有些木讷,也不知本意究竟是陈述还是质问。与之相配的还有面无表情的脸,就连向来暗藏阴谋诡计的眼波里也没有任何起伏,只除了微微加重的语气。“你该记得,你曾答应过我什么?”

他自称那声“朕”付出的是什么代价,金銮之上的宝座于他而言是怎样的如履针毡,有多少居心叵测之人躲在暗处,正想尽办法要取他的性命,这些,她都该是心知肚明。而他如此不顾一切,为的是哪桩?!

他的话语令素衣无法反驳。自己昨日那借故推脱的理由如今无疑是可笑得犹如自煽耳光。她怎么就疏忽了?朱祁钰从来就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敷衍的人,否则,这分明该是潜龙飞天的男子又怎么会以韬光养晦的行径糊弄尽了朝廷中的一干人等,让众人皆以为他不过是个游手好闲,胸无大志的皇族子弟,并借此远离了诡谲难测的暗流之争?

“是我食言,我无话可说。”当一切都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她的表情由原本的忐忑变成了漠然与疏离,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一贯的喜怒不形于色。她不想为自己作任何辩解,或许,这样更好,直来直去,就事论事,不必拐弯抹角。“欠你的,我会还给你。”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太过于微妙,时而针锋相对,时而又融洽和谐,他的眼神时时深邃不见底,令人无法捉摸,狡黠的,深沉的,玉蕴珠藏的,一个又一个面具在那皮相上交替,却看不清哪一个灵魂才是真正的他。他是天命中注定对红尘世事袖手旁观的紫薇帝王星,即使是被无可奈何的推到了诡谲难测的风口浪尖,也仍旧以不屑一顾的漠然傲视着尘寰。在他的眼中,天下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如果她没有擅自泄露天机,明日的他是否可以摆脱身为皇族的束缚,过着解剑放舟,貂裘换酒的惬意生活,弹剑高歌,长啸西风?

她看得出,他一直在隐忍,隐忍着一切不得不肩负的沉重责任,隐忍着早已经厌倦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隐忍着想要摆脱束缚纵情山水的不羁欲望。毕竟,他不是心甘情愿。

变数随时都会发生。

他对她真的有情吗?可这情究竟从何处而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之前是大明的亲王,如今是的大明的天子,天香国色,楚女娇娘,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不过是个性子执拗别扭的平凡女子,自幼容貌残缺,难登大雅之堂,有何过人之处能够吸引他这九五之尊苦苦的执着语痴迷?倘若没有情,那他又是图谋什么?他明明可以用很多种方法胁迫她,却为何偏偏选了最大费周章的一种,并且将自己也深陷囹圄?他分明可以处处占据上风,可又为何次次在关键之时总出乎意料地让她招招险胜?

她从不否认自己是自私的,也从不否认自己一直视在用最坏的揣测看待他的每一个举动。她想要天下安定,可却又无法舍弃七哥。世人皆知,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可她却舍不得放弃任何一方。她舍不了天下,回不了头,明明已经深陷,要如何回头,当作一切不曾发生?若朱祁钰对她的情是真的,她只需要留在他的身侧,偶尔软语温存,强过任何的苦言规劝,天下安定如此简单,只可惜,她舍不下心底深情不渝的君子,更做不到面对着这个男子,心里却想着别个男子!这一生,若是朱祁钰先于七哥与她相识,一切或许会有所不同吧?只是,漫漫红尘路,哪有这么多可以实现的假设?就如他所说的,她只是个人,不是神,她与七哥从相识至邂逅再到相约此生,每一步都是她的梦寐以求,那种情谊,一旦在心底有了共认,便是坚不可摧,容不下任何人的插足。

“欠我的?”听得出,他在轻笑,笑声颇有云淡风清的意味,可言辞之下的分量却是不可思议的沉重。“其实,你不必如此介意,当日在西直门,你为我挡了那支毒箭,纵是欠我再多,也都该还尽了吧。”他从来不知道,要说出那三个字如此困难。深吸一口气,他终是开了口,一如方才的平静:“你走吧。这紫禁大内高手如云,我若是有心,也不会如此轻易为阴谋者得逞,不需你这般委曲求全。”

遇到她之前,他一直是孤独的,并不曾惧怕过孤独的陪伴,遇到她之后,他仍旧是孤独,可却在短短的时日里便已深谙孤独的滋味有多么苦不堪言。朱祁钰呀朱祁钰,这个名讳分明包含了父皇对他所有的期望,却为何时时暗示着这名讳背后潜藏的是一世的孤独?

这是身为帝王的悲哀,还是他宿命的悲哀?

“有没有还尽,我自然心中有数。”素衣闭上眼,胸臆里满是酸楚,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从唇缝里挤出干巴巴的拒绝:“我要走还是要留,也不是由你决定的。”

还尽么?

这样就算还尽了么?

若是如此简单,那她又何必亲自入宫作饵,希望借此觅出那人蛊背后的操纵者。他是一只翱翔苍宇的鹰隼,将寂寞掩藏在高傲的姿态之后,即使有隐忍的伤口也不肯暴露人前。他若是要维持他傲气的姿态,她也无话可说,毕竟,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忍受自己的床榻成为他人燕好的处所,更何况,他还是权倾天下的帝王。可他却不知道,若是她没有泄露天机,擅改他的命盘,纵然大明灭了,他不再是身份尊贵的皇族子弟,一生也可得太乙贵人庇佑,福泽绵绵,安定平和,可如今,在她的推波助澜之下,他入主金銮导致国运骤变,自身的命盘也脱了轨,待得克杀帝王星的乱世七煞出现,她这孽因的始作俑者若是没有全力助他化解七煞之劫,那么,他注定丧命于七煞之手,难以活过而立之年!

欠的若是钱,尚可倾家荡产,欠的若是命,自然一命抵一命,可若欠的是情,却该要如何还?

她欠他的不是钱可以清算的,不是命可以抵偿的,自他君临天下伊始,直到他而立之年,无法确定有多少劫难在等着他,甚至,每一个劫难到最后都可能成为森罗殿的召唤。不,这还不是全部,最要命的是——

她还欠着他的情。

要怎样才算还尽?

她知道,若是可以在七煞为紫微帝王星带来死劫之前便将之先一步诛杀,便可以绝后患!只是,天下之大,人海茫茫,到底谁才是那乱世的七煞?全无征兆,全无预示,若是要找,该要从何找起?除了在他身边防患于未然,还能怎样?

挡劫,便是要行杀戮之实,她是修道之人,早在泄露天机之时,便已是自绝了羽化飞升的机会,如今已是难逃恶果了,也就不在乎再多增一些杀孽了!

“你的事,我自然是无权过问的。毕竟,你相许一生的人不是我。”他说得极慢,每一个字的后头似乎都暗含着可以无限延伸的空间。末了,他站起身,悉悉簌簌地快速更换了常服,朝着殿门一步一步而去,可嘴里却还问着似乎无关紧要的话语:“素衣,你可曾尝过爱而不得的滋味?!”

那一声轻唤如此温柔,缠绵得不像是平素的朱祁钰。

素衣的思绪突然被被一抹一闪而逝的恍惚所惊扰,她低眉敛目,心中涌去无限感慨,却又不得不硬生生地忽略。

“爱而不得,必然会于无形中衍生出欲望之火,轻易焚毁一个人的理智。我从来便不是个圣人,不可能爱而不得还能镇静自持,无动于衷,不过是自知必需足够的理智统御社稷,掌控朝纲罢了。”他极慢地走,极慢地说,每一个字都狠狠地揪扯着她的心扉。“你心中既然没有我,便是任何机会也不要给我——”

喉里喃喃地发出细微几不可闻的字眼来,末了,他回转头,所有的表情都被凝固在暗黑的阴影中,不让任何人窥见其间的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