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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安受了喝斥,不由打了个冷战,自然不敢再造次,立刻毕恭毕敬地低头噤声,也不敢再擅自往殿里多瞧一眼。他在文渊阁服侍皇上也算有些时日了,却从未见过皇上有方才那般森冷骇人的眼神。皇上向来是温文的,无论是面对文武朝臣,还是面对宫娥内侍,即便有什么不满之处,也只是轻言细语地提点,绝少动怒。可是,方才那一眼,不仅森冷,还似乎是暗含警告,冷漠得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倒像是在看一具永不会再开口的尸体。

其它人本就心惊胆战,见兴安也受了呵斥,更不敢有所动作,只是一径低头,管好自己的嘴和眼,坚决不说自己所不该说的,不看自己所不该看的。

将素衣放到床上,朱祁钰背对着殿门喝道:“沈莫言!”

“微臣在!”沈莫言跟随朱祁钰不是一天两天了,对自己的主人自然了解甚多,知道只有在特殊的时刻,他才会对自己直呼全名。

朱祁钰伸出左手的手指,硬是撬开素衣紧咬下唇的牙关,不准她再如此自虐,右手也不曾闲着,抓起她的手腕便细细号脉,眉头不觉打成一个死结,一心二用之际,嘴里却还不忘为这混乱的一幕编制理由:“贵嫔娘娘宿疾发作,需要休息片刻,尔等马上退得远远的,纵使有天大的事今夜也勿来烦朕!”顿了顿,他再度开口,声音不大不小,语调徐缓,口吻轻柔,可那极其缓慢的字眼听在他人耳中,简直是从牙缝中一个个挤出。而且,这番话,似乎并不单单是说给沈莫言听的,似乎也是说给在场每一个人听的。

“若是有谁大惊小怪地乱嚼舌根,便请他去锦衣卫衙门府洗刷洗刷,长长记性!”

沈莫言心领神会,并未有所惊惧,只是神情漠然地回应,“遵旨”二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他如今身为锦衣卫同知,自然明了朱祁钰话中的洗刷洗刷是何种意思。锦衣卫诏狱内有十八套酷刑,所谓洗刷,乃是其中的之一 ,即是将受刑之人剥光衣物按在铁床上,用滚烫的开水浇在皮细肉嫩之处,再趁热用钉满铁钉的刷子在烫过的部位用力刷洗,即便刷洗到露出白骨也不停止,直到受刑之人断气为止。此刑严酷非常,受刑之人受尽痛苦折磨而死,不比凌迟好上多少!

沈莫言起身为朱祁钰将殿门掩得严严实实,这才转过身,以无声的手势命令众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众人也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朱祁钰所下的谕令,谁也不敢公然以身试法,立刻匆匆离去,一刻也不敢再多加停留。

“素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沉香冰蝉子的毒性不是一直控制得很好么?为何会突然反噬?”

发觉她脉象无力,气血不匀,他急切地点了她周身的几处大穴,唤着她的名。他猜得不错,的确是沉香冰蝉子的毒性在她体内郁积着,迟迟未解,如今受她气血的影响,开始反噬她的身体了。

看她的模样,毒性发作似乎已经不是片刻的事了。那是怎样的疼痛,他无法料想。

他只是纳闷,尹素衣,她究竟是个如何倔强而坚韧的女子,竟然能够一声不吭咬牙隐忍下来,还若无其事似的弹了那么久的琴?

“门外分明有如此多人,你为何不早些差他们来告诉我?竟然——”他轮廓深邃却苍白的脸孔,如今竟有几分强悍凌厉。看她那因强忍而被咬破的嘴唇,他顿时只觉怒意横生,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焰。“你是不想活了么?!”

很好,若方才没能将她给活活疼死,他实在不介意此刻狠狠掐住她纤细的颈项,顺遂了她的意愿,以免自己被她的倔强给活活呕死!

被点了周身数处大穴,疼痛似乎也稍稍缓解了,素衣迷蒙着睁开眼,仰起头,却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对于他的疑惑,她自然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早先与殊颜的一番交谈令她心绪不宁,神思颇乱,即使是借着琴曲想要如平素那般凝神静气,让自己紊乱的心绪平静下来,却也难以如愿以偿。随着想要压抑的意愿屡屡失败,她渐渐开始觉得气血似乎在缓缓上涌,直达额际,头也开始隐隐作痛,有一股莫名的湿冷随着呼吸袭入肺底,把头部的隐痛慢慢变成撕裂般的绞痛,一寸寸延续到失明的眼,逼得她不得不紧闭双眼以求缓解痛楚。肩胛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可此时也像凑热闹一般疼了起来,伤口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口一口啃噬着骨髓,身上的寒意越来越烈,痛觉也似乎被拔高到了极端,痛得她渐渐连琴也弹不利索了。

是不是当肉体越痛,心底的痛就可以相对减轻?当肉体痛到极致,心痛就也会随之消失?

她并非不想活了,不过是心痛难忍,想要觅个特别的法子减缓罢了。

宁可身痛若割,不愿心痛如绞。

不,不只如此。

的确,那么多人,她完全可以差个人去文渊阁告诉他自己身体不适,或者就近叫来殊颜也成,可她为什么没有?为什么仍旧选择倔强地独自无声隐忍?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嘶哑着嗓子轻轻开口,无声地挤出一抹笑,在方才痛极的面容上寸寸舒展,凄绝得犹如极致绚烂的花朵,开到最艳丽的时刻,殒没——

“这世上,究竟有几人值得相信?!”

那一刻,朱祁钰突然哑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觉得原本已燃烧到近乎炽烈的怒火仿似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便熄灭成了灰烬。

她说得一点不错。

就连对她如此掏心掏肺的他,她尚且信不过,又怎会相信那些连他也不曾全然信任的旁人?!

这实在是足够坦白却也足够伤人的答案!

思及至此,他痛心地俯视她的面容,揪着她衣裳的手蓦地收紧,他黑眸发狠,咬牙将她按在床榻之上,一手揪着她的前襟,便要撕她身上的衣物。

“你要做什么?”素衣误解他的意思,只道他是气急了想要施暴,顿时粉脸青寒,剧烈挣扎起来,不觉间触动了肩胛处的伤口,痛得她倒抽冷气,挣扎的力气也在瞬间便消失了个精光。可却仍旧不肯就范,不顾疼痛的肩胛,不肯安分地推拒着他的双手。

“闭嘴!平心静气!”他再难隐藏深切的怒意,勃然咆哮了一声,如愿地让她惊诧得忘了挣扎。抓住她无力挥舞的手臂,他只是冷笑,嘴角凝着讥诮,似乎又恢复成了平日那个深藏不漏的朱祁钰。“你以为我想要做什么?!莫非,在你眼中,我朱祁钰是个禽兽,在这种时刻还会有什么男欢女爱的污秽绮想?!”

她全身僵直如尸,无法动弹的同时,心里惴惴地。他的言语无疑表明了他并没有她所误解的意图,虽然他也曾见过,摸过,甚至吻过她的身子,可她而今却没由来地对他的碰触特别敏感,不由自主地想要抵触。

是因为不想对不起七哥么?

又或者,是她无意识地想要抗拒什么?!

她思绪纷乱,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来。仿似感觉到他慑人的目光,直觉地想要逃避,她抿唇,缓缓地合上眼眸,不愿表露自己此时的心声。

“你最好不要再随意乱动,要是那小东西受了惊到处乱窜,有你受的!到时,你可别怪我扒光你的衣服挨着找!”他伏下身,炙热的庞大身躯密密实实地紧贴着她,呼出的热气顺着她的耳际轻痒地流窜,击中她震颤的心房。在她还未明白他告诫中所指的“小东西”究竟是什么,他猛然伸手箍住她的身子,凸大的指节扣向她的前襟,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撕开,剥了她上身的所有衣物!

“忍着痛!”他低吼一声,左手箍紧她,手腕刚好凑到她的唇边,右手的两只手指抵着肩胛上那原本已痊愈的伤口,突然狠狠用力,抠进那已经结痂之处!

腥味甚重的血立刻涌了出来!

素衣只觉肩上一麻,随即被剧痛席卷,两眼发黑,忍不住张嘴咬住他的手腕,咬得他的手腕鲜血直流,仍旧抑制不住想要呻吟痛呼的冲动。

随着他的手指在她的皮肉之中摸索,她的额上冲出了冷汗,痛得抽气,疼痛得想要挣扎,疼痛得想要一跃而起,摆脱他的肆虐,却被他有力而坚决的臂膀箍得死死的。

“别动!”他大声叱喝着,知道她已被那火热尖锐的疼痛折磨得濒临晕死,却仍旧不得不逼迫自己硬起心肠,揪紧每一缕知觉,顾不得血染红了他的整只手掌,一寸一寸地在那伤口中摸索。就这样,在她即将痛晕的前一刻,他心中一紧,手指终于摸索到了一个异物,而后,用尽全力,他硬是从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里挖出一只活生生的冰蝉来!

当日她为了解毒而服了沉香冰蝉子,如今,她气血涌动而不自抑,使冰蝉子在她伤口处孵化成了冰蝉,啃噬她的骨髓,若是不立刻想办法挖出来,只怕冰蝉身上的毒可以将她身上的血全都给冻结,疼痛可就远远在后头了!

包裹好她流血不止的伤口,处理好那只剧毒的冰蝉,朱祁钰灭了殿内的琉璃盏,复又回到床榻上,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发,扯过锦被裹住她颤抖不已的身子。

看她此刻虚弱的模样,他不觉眨眨眼,胸腔胀满酸,眼眶有些莫名地发热,伪装了好几日的平静也在此刻渐渐被凄怆所沾染。尽管如此,他却掩饰得很好,没有让失明的她窥到什么破绽。

这样才是最好的吧?!

等到她离开那日,他也可以用此刻这般平静的伪装送她,连心跳也不会有丝丝改变。

毕竟,她选了风湛雨,不是朱祁钰。

“为什么是我?”素衣茫然地睁着眼,嘴里还残留着他的血的咸腥味。曾记得,他登基那日,面色平静地询问她“为什么是本王”,她以天命作为解答。可人算不如天算,她竟然也有会有这么一天,与他面对相同的疑问。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此简单,她不过是在自问。她不希望他知晓这答案。

至少,现在不希望。

剩余的疼痛依旧肆虐着知觉,但比起之前的痛不欲生,实在是好太多了。可正如她所料想的那般,身体的疼痛趋于缓和,心底的疼痛便开始越发清晰,怎么也挡不住。

“你在说什么?”朱祁钰不知她的疑问是基于何事而提出的,狐疑地拧起眉,褪下身上的常服,在她身侧躺下,深邃的眸底掠过一抹幽光。

她今日有些奇怪,可他又说不出这奇怪之处究竟在哪里。她的师妹尹殊颜已经入宫了,可她却似乎显得心事重重,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是他所不知悉的?

“你可曾后悔过么?”

素衣闭上眼,对于他的碰触无力抗拒,胸臆里满是酸楚,良久,问出了个似乎更加没头没脑的问题。

其实,她是想问,我方才有没有把你咬疼?

她想问,你不是不肯理我了么,为何会匆匆从文渊阁赶过来?

她想问,你恨我么?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该要问什么,也不敢却猜他会给出怎样的答案。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如同梦呓,轻得好像并不是要问他,而是在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后悔什么?我从没有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过,我既然做了,便是心甘情愿,也必然可以承担一切后果。”黑暗中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似乎夹杂着苦笑:“所以,你也大可不必介怀,也不要自寻困扰。只要你能觅得一个好归宿,我便无憾了。”

觅得一个好归宿?

是么?

你可知,在我毅然选了一条被众人称作“孽缘”的路之后,才欣然得知,原来,那错过的臂膀才是所谓宿命定下的归宿?!

她很想将这些话都说出口,可干涩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说

她压抑着心底翻涌的烦躁,强迫自己闭上眼,明明是被异常暖和的锦被裹着,可她却只觉得冷,似乎那刺骨的冷冽正在将她寸寸吞噬,正想要蜷缩起身子,可肩胛却一阵难耐的疼痛。

枕边传来细微的声响,他掀起锦被钻进被窝,温暖的手臂将她揽入怀中,手横在她的胸口,正好触摸到她胸口那温热的,尚带着体温的“蟠龙珏”。

“让我抱一抱你。”他的声音响在耳畔,低沉的声音极尽内敛,传入她耳中却似带着道尽繁华散尽,韶华逝去的恬淡苍凉,温柔得不想是他。“只是抱一抱。”

那一刻,她只觉得惊异,没想到一向深沉难测的他,竟然也有七哥那般的温柔。

她本想要开口拒绝,却终是没有,默允了他的拥抱。这个拥抱,没有半点□的氛围,却比男欢女爱更亲昵。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比理智更早接受了他。

黑暗中,他们什么也没有再说,或许已经是无话可说,夜或许是有话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只是默默地任他拥着她,感觉到他怀抱中异常温暖的气息。身体尽管不再冰凉,心底却舔拭到了无法掩饰的苦涩与萧索。

长夜寂然,万籁无声。

虽然疼痛不曾消失,她却出乎意外的一夜好眠。

而他,亦然。

番外:杏花劫

(本章是杭卿若的番外,与剧情有重要联系,背景可插入第55章知为谁嫣)

“朱祁钰,不要碰她!”

“她不是人,她是一只蛊!”

伴着两个女子的声音,一个是焦急的告诫,一个是错愕的惊呼,她自床榻之上一跃而起,皮肤似乎有着诡异的蜕变声音.几乎就在那一刹那,她不自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变了样。

那个千娇百媚,完美无缺的余杭才女杭卿若不过是个幻影,绝艳的外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工具,而眼下的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她。

死尸一般的身体,因毒虫噬咬留下的伤口如今依旧在腐烂流脓。她知道,最可怖的不是这些,而是自己的脸。

伤痕累累,面目全非,还有哪一处是完好的?

根本就如鬼魅一般,哪里还有半分像人之处?

可悲的是,她连做鬼的权利也没有,鬼尚且可以随心所欲,而她呢?

她看着眼前那身着白衣的素静女子,虽然满脸焦灼,可看人的眼神却是寒冰一般冷漠。不能否认的是,那白衣女子气质幽雅而恬淡,身姿袅娜,月光之下,若菱叶萦波,娉娉婷婷玉立在迷朦夜雾之中。虽然脸上依稀有着伤痕,却并未减去半分魅力,那伤痕蜿蜒妖娆,若盛开的血莲,红得几乎能往下淌出血来,反而平添了一抹谁也效仿不出的凄艳。

看着那张脸,她早已干涸的眼窝竟然迷蒙了雾气,这么多年来,竟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那张脸,本该是她的呵。

是的,就是那张脸,让她这一生经历了无法言喻的苦难,过得如此生不如死。

杏花扬扬洒洒飘落的春日,连阳光也似乎透着香气。

粉白的花瓣如雨般落在身边,惊飞了草尖上的蜻蜒。尚未盛放的花苞如胭脂一般纯红,那颜色浓得犹如化不开一般。一阵微风从杏林的枝桠间轻轻吹来,树荫间那浅浅的花香直入心脾,晚照渐渐染红了半边的天空,那浅浅淡淡的流云,淡然的悬在树梢花丛,恰如一幅重笔精描的水墨丹青。

那一年,她不过八岁,梳着小辫,磕磕绊绊的在杏林间嬉戏,裙角飞扬,伴着蜂蝶舞个不停。

“若儿,你觉得这世上有神仙么?”

清秀俊朗的少年坐在地上,手里执了一本《四书集注》,虽然浅浅地翻了两页,可眼光却是落在她的身上。

他是村里私塾先生的独子,年方十四,虽然年少,却已经读破万卷书,十岁之时便参加院试,考中了秀才。村里的人都传言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将来一定可以高中状元,光耀门楣。

“不知道呢。”

她睁大眼,跪在他身边的草堆上,凑近了看他手上的书,却是一个字也不认识。

“是么?”少年把声音压低了些,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澄澈:“假使这世上有杏花仙子,一定就是若儿这模样罢。”

杏花仙子?

她歪着头想了又想,小女孩的心思还不够深沉,自然不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是傻傻地开口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村里人都说秀才哥哥是文曲星下凡,文曲星也是神仙么?”

她喜欢这个眉眼温文儒雅的秀才哥哥,喜欢他的眼神,喜欢他温暖的手,甚至,还有他身上的墨香味。她想,秀才哥哥一定也是神仙罢,要不然,她为什么时时会有错觉,感觉他在阳光下随时可能消失?

看她一脸纯真的模样,少年的唇角轻轻扬起一抹笑,轻轻地吟了两句诗。

“恻恻轻寒剪剪风,杏花飘雪小桃红,”

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朱熹的书里是决计不会有的。他放下书,站起身,伸手掐下树上一枝尚未开放的杏花苞,簪在她的头上,答非所问:“若儿长大之后,一定会比杏花更艳丽无双,不是杏花仙子又是什么?”

“如果秀才哥哥是神仙,那若儿也要做神仙!”她虽然没有听得很明白,却仍旧扬起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神仙不会老,不会死,神仙和神仙可以永远在一起!”

他笑着点点头,她虽不知道这点头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却也不再问,只是跟着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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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来了个“活神仙”,不论什么事,只要掐指一算,都能说得分毫差不离。不仅如此,“活神仙”算命分文不取,只说是积福行德,与人为善。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趋之若鹜,争相请那“活神仙”算算自己命里有没有灾难,平生带不带财运,大致能活到多少岁。

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爹,娘是个寡妇,平日见了人也不怎么搭理,只顾着采桑织布。听说活神仙来了,她那一向不喜欢见陌生人的娘亲竟然也破天荒地带着她去求见那“活神仙”。她有些不乐意,可又不敢忤逆,只好藏在娘亲的身后,磨磨蹭蹭地露出半个头,偷偷打量那个“活神仙”。

“活神仙”有一双琥珀似的眼眸,看人时很犀利,好像可以通过皮肉看到人的心里。

她偷偷扮了个鬼脸,心想,活神仙也还是和人一样嘛,有什么了不起?也没见他长三只眼、三只耳。

“你要听实话么?”活神仙细细地看了看她的脸,又抓住她的手看了一番,对着 娘亲说了些她完全听不明白的话:“我该要好好恭喜你,你女儿面相尊贵,日后定然会常伴君王身侧,享不尽世间的荣华富贵,不过,后宫向来是非遍地,她能享那荣华到几时,就只能听凭她的造化了。”

“不!”娘亲的面容登时煞白如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活神仙,求求你想想办法,指点迷津!我女儿这一世哪怕只做个乡野村妇也好,强过在那地狱里头与人勾心斗角,活活遭罪!”

“你这个做娘亲的倒是恁地奇怪,竟然不希望女儿有光耀门楣之时么?”活神仙挑起眉,眼里有着奇怪的光亮。

“不瞒活神仙,我是宫里遣出来的人,以前侍奉过太宗皇帝最宠爱的王贵妃。”娘亲把头埋得很低很低:“宫里的龌龊事,我见得太多了。我不能让我女儿重蹈那些贵人们的覆辙,去受这份折磨。”

“既然这样,那好吧。”活神仙似乎思量了很久,终于点头:“我换了她的脸,改了她的面相,这样的话,就可以改变她的一生,不用入宫了。”

娘亲这才如释重负,擦了擦眼角的泪,却并不立刻站起来,拉她也一并跪下,连连磕头,嘴里全是感激。

她看了看活神仙,又看了看娘亲,虽然不明白他们方才的谈话和约定代表了些什么,却也仍旧乖乖的听话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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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做了整整一晚的梦,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了。梦似乎是噩梦,可梦里的情景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只觉得好像真实地发生过似的。奇怪的是,娘亲不仅没有数落她赖床,还端了香甜的小米粥给她喝,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好像过年一样。

她并没有在意,喝完小米粥就往杏林跑去。

少年坐在地上,似乎已经来了很久了,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书。阳光撒在他的身上,镀上了一曾耀眼的金光,衬得他犹如神诋一般,令人移不开眼。她转转眼珠,刻意绕到他身后,偷偷靠近,趁他没有发觉,突然扑上去想吓唬他。

“若儿,你又在顽皮了,…”少年回过头,脸上满是宠溺的笑,可看到她的脸时,那笑容僵硬了,嘴里尚未说完的话也似乎是搁在了那里,好半晌,才冒出一句话:“你是谁?”

“秀才哥哥,我是若儿呀。”她以为他在和她开玩笑,捂着嘴咯咯地笑:“才一个晚上,你就不认识我了?”

“你是若儿?”少年皱起眉头眉头,似乎很有些不屑:“我认识若儿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连她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么?”

她登时傻了眼,从没见过他的脸上有这样的表情,冷得令人心寒。她吸吸鼻子,眼里汇聚起了悬未滴下的眼泪,上前想拉住少年的衣袖,却被少年鄙夷地一把推开。

“若儿怎么会是你这副丑八怪的模样?!”

语毕,他头也不会地拿着书便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知道太阳照在她的头顶上,晒得她昏昏沉沉了,她才回过神来,飞也似的往溪边跑。

水里倒映出她的脸庞,没了那初具雏形的花容月貌,只有小小的眼睛,塌塌的鼻子,连嘴形也是扁扁的。

真是应了少年的那个形容“丑八怪”。

这是她的脸吗?为何看起来如此陌生?

她还是她么?

“我的脸呢?”她捧着脸嚎啕大哭:“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我的脸!”眼泪滴在水面上,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更扭曲了水里那张陌生的脸。

“你的脸被人换走了。”身后传来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她回头一看,是个个子极高的男人,漂亮得不像是个男人,眉心有着诡异的红印。

“活神仙为什么要换走我的脸?”她抽抽泣泣,想起了娘亲昨日与活神仙的对话,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可大半仍旧不明就里。

那男人并不答话,只是问她:“你想把你的脸找回来吗?”

她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