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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欲裂!

这是素衣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她无意识地动了动,轻轻喘息着,难过地拧着眉,想静待那一阵昏眩稍稍平息后,再睁开那似乎是有千斤重的眼皮。可是,却有一只暖意融融的手捷足先登地覆上她的额角,沿着眉骨轻缓地揉着,力道恰到好处,将那眩晕与头疼一分一分地缓解了。须臾,唇上落下轻轻的碰触,那软软暖暖的触觉分明是亲吻!

她的心蓦地一颤,所有的感觉神经都在那一刻绷得死紧了,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温暖的指尖就代替了唇,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脸颊,他的气息已经移到了她的耳畔,灼热的呼吸抚着敏感的耳廓,诉说着梦里曾经无数次听见的话语,那么温柔,那么深情。

“素衣,我不会走!我一直都在的!”

这声音,分明是朱祁钰!

那一刻,素衣的心弦震颤了!

她当然不记得自己在昏睡中曾经唤过他的名讳,此刻,她只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被他搂在怀里,他的心跳撼动着她的知觉,衍生出无措的尴尬与困扰。如果猜得不错,之前,也是他一直抱着她,亲吻她,安抚她,那种亲密,与之前相比,似乎已经有了太大的差别,而现在,全无准备的她该要如何面对他?!

犹豫了好些时候,她才有些踌躇地睁开眼,身上全是被掏空的空虚感,虚弱而无力。

一睁眼,她便对上他的面容。

那张脸俊美依然,优雅依然,眼里嘴角都浅浅地噙着温柔的笑,可是那微笑掩饰不了眼里的疲倦。然后,她眼见着那张俊容,在她眼前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终于近到两人的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素衣!”

他柔柔地唤着她的名,知道她其实早就醒了,却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睁开眼。她的心思,他是了解的,她一直彷徨的困惑,他也知道,所以,即便是她醒了之后,态度与昏睡之中完全不同,他也并不惊讶。昏睡中,她那么清晰地呼唤的是他的名讳,即使她不肯承认,却也是抹煞不了的事实。

他知道,她的心里是有他的。

如今,见她睁开了眼,他那一直高悬的心总算才回归了原位,被狠狠揪痛的地方仍然近乎烧灼地痛楚着,可却又不得不做出微笑的表情,纾解她的紧张。

虽然尹殷心数次向他保证,说素衣没事,腹中的孩子也没事,可他却一直不肯休息,群臣在岁首的朝贺被他给罢了,整整两日两夜,他不曾离开过她一步,若是她再不醒来,他思索着,不如就连享祭太庙和祭祀天地也一并罢了。

只要她不醒,他便绝不离开半步!

他就这么默默瞅着她,唇上勾着笑,眸光却复杂至极,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素衣对于他这样近距离的凝视和亲密有些不适应,手撑着床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腰腹间不熟悉的重量箝制住行动,他轻轻地低喝也随即响在耳畔。

“不要动!”

素衣的身子顿时僵住了,愣怔地直视着他,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心思,也猜不到他接下来会有怎样的要求。

看着素衣的一脸愕然,他只能轻轻地苦笑着。如今,他的手指虽然能动,但肩膀、手臂、腿脚,却是力不从心的麻痹,根本不听使唤。他语音平稳,垂眉敛目,口吻静淡的为她释疑:“朕的腿脚和手臂都麻了。”

可不是,整整抱了她两日两夜,他几乎不曾改变过姿势,能撑到现在已属不易了!

素衣只好继续倚在他怀里,不敢随意动弹,看他频频地深呼吸,好半晌才似乎是找回了知觉,将她安置在床榻上,却也不允许她起身,只是将她裹在锦被中。

“孩子安然无恙,你不用担心。”他黑瞳幽暗,薄唇轻扬:“外头还在下雪,你只管躺着便是,安胎的药汁很快便送来了。”替她掖好被角,手掌忍住想要再抚摸她的冲动,不着痕迹地背到身后,不自觉紧握成拳,压抑的情绪,又泄漏了一些些。

金英悄悄地进来,见素衣已经醒了,满脸惊喜地跪下:“皇上,贵妃娘娘到底是醒过来了!平安无事,实在可喜可贺!”尔后,他起身,不着痕迹地挪到朱祁钰的身侧,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在其耳边提醒:“可,您看这享祭太庙的事——”

朱祁钰深幽的眸子,落在素衣尚显苍白的脸颊上,随即下颚一抽,眼中厉芒一闪,旋又消逝。金英说得事,他心里倒是有数,之前罢了岁首的朝贺,除了素衣昏迷的缘故,也是因为不想在刚刚历经国难,民生还未恢复之际就做无谓的花费,可是如今,素衣醒了,享祭太庙,为国祈福乃是大事,他这一朝天子若是再推卸,只怕朝臣心有猜隙,又不知会传出什么不利于素衣的流言了。

“朕这就去安排。”

他简明扼要地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子,迈开脚步往外跨了几步,不知怎么的又转身回来了。

在她的错愕与哑然中,火热的薄唇落下来,一个轻柔的吻印在她的额际,那双深敛如海的黑眸,目光炯炯的注视她,向来深邃的眸底,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深切的情绪。

“素衣,等朕回来。”

殊颜端着药碗,一路小跑,谨记着殷心的叮嘱,努力不让碗里的药汁泻出来,争取要在这药还热乎的时候让素衣服下。她刚巧步上台阶,就看到朱祁钰与金英从独倚殿里出来,步履匆匆的模样,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守在大殿外头的侍从内侍都纷纷下跪,只有她停下脚步,突兀地杵着,也不下跪行礼。

迟疑了瞬息,她突然开口,没头没脑地叫了一声。

“皇上!”

朱祁钰蓦地停下脚步,不明就里地转过头,眉头微蹙地看着她,神情似乎有些迷惘。现在,他满脑子都在思索享祭太庙的典礼应该做怎样的安排,对于殊颜这小妮子突如其来的低唤,是全无准备的。

殊颜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朵灿烂的笑花,衬得那原本就肉嘟嘟的脸更加讨喜,活似年画里观音座前的龙女。“我以后可以不叫你‘皇上’么?”她端着碗,不仅不显生分,语气里更是连一点点的畏惧也没有。

金英瞪着殊颜,见她不对皇上下跪行礼,已经觉得十分不妥了,而今她竟然和皇上说话时也不分尊卑地“你”呀“我”的,全然不知道规矩似的,即便是早先在郕王府就得宠的婢女,如今进了宫,也不该是这无法无天的模样呀!他不由黑了脸,正要出声呵斥,却被朱祁钰抬手制止了。

朱祁钰倒似乎并不在意,深不见底的黑眸定定地望着,似乎对她接下来的言语很感兴趣。“那你想叫朕什么?”很悠然的语调,可脸上依旧是严肃的表情,怎么也摆脱不了。

“叫——”她偏着头,想了想,脆生生地曝出了自己心底最单纯的想法:“叫姐夫!”

在她看来,朱祁钰对衣姐姐的深情实在是难得的,这两日两夜,他寸步不离,亲自喂药,衮冕上沾满了药汁,也顾不上换下来,数次焦灼地询问衣姐姐的情况,那无微不至的模样,连她也不由羡慕到喟叹。倘若是衣姐姐知道了,只怕松口委身是迟早的事。作为一个女人,能够得到一个男人如此的呵护,也该算是一世的幸运了吧?!

虽然朱祁钰是大明的帝王,可是,能有如此的情深不寿,衣姐姐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这样顺藤摸瓜地想来,朱祁钰成为她的姐夫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至于七哥,虽然她也觉得遗憾,但,恐怕真的只能叹一声老天无眼,情深缘浅。

对于这样的答案,朱祁钰明显是有些错愕的,完全没有料到一向迷糊的她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极寒的空气涌入鼻腔,一阵麻痹的刺痛,可他的唇角却浮起一抹浅浅的笑。轻轻地颔首,答非所问地应了话,原本的威严也在那柔情缱绻的言语间被悄悄软化了。

“朕不在的时候,就要劳烦你好好照顾她了!”

“遵命!”殊颜兴奋得点点头,顾不得小脸被寒风抚得通红,大大方方地叫了声“姐夫”,接着,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奔入了独倚殿。

虽然耽搁了些微的时间,但享祭太庙的事朱祁钰倒也算及时安排得妥帖恰当,无论是沐浴祈福,焚香祷告,都不曾有丝毫落人口实。可紧接着的是正月十五日的祭祀天地大礼,麻烦事也就来了。

数日来,虽然是由殷心亲自煎药尝药,而素衣的食的膳食也食要由殷心与朱祁钰亲自尝过,确认没有问题,才可入口,但素衣一直恹恹的,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

“我千方百计地想要护得你的周全,可现在,反倒是拖累了你。”

她不只一次这样自嘲自己的无用,可却被朱祁钰接下来的言语给堵得不敢再说什么。

因为,他永远是笑得那么牲畜无害,嘴里挤出的却是露骨不已的告诫。

“你师妹想必告诉了你,当日你昏迷,朕是如何喂你喝药的,倘若你的嘴一直都说这些让朕不悦的话,那么,朕一点也不介意以后也一直这么喂你!”那灼热的气息一靠近,她便只觉得全身僵硬,立即察觉他的意图。他近日总是用手指摩挲她的唇,阻止她再说任何不中听的自嘲话语,那毫不掩饰的神色根本就是在昭告,他更希望用自己的嘴唇代替自己的手指!

正月十五的便是祭祀天地的大日子,届时,朱祁钰便要带着满朝文武出席祭祀仪式。素衣是朱祁钰新册封的贵妃,不仅喜得龙脉,又在册封大殿上不由识大体的惊人言语,自然也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所在,虽然也有人上奏,希望这映照大明福荫的杭贵妃届时可以一同出席,但却被朱祁钰给驳回了。

相反的是,素衣却一直坚持要与朱祁钰一同出席祭天大殿,任凭朱祁钰怎么劝说也不肯妥协。甚至,就连殷心表示会想办法时刻护得朱祁钰的周全,她也不松口。在她看来,大典之上,倘若有人要蓄意行刺朱祁钰,以殷心的修为,帮忙自然是不成问题,可是,若那要行刺朱祁钰的是她预想中的那个人,那么,便是换了谁,也没办法阻止的。

不顾自己尚且羸弱的身子,她坚持要出席祭祀天地的大典,令朱祁钰全然无可奈何,只好让步,同意她在祭祀大典之时扮作鸿胪寺的礼官。

祭天大典极为繁芜,按照规矩,朱祁钰不仅提前三日便得去斋宫沐浴斋戒,还不得与后宫妃嫔同处一室。而胆大包天的殊颜竟然冒着大不讳,瞒着朱祁钰,让殷心易容假扮怀孕的素衣,将素衣给易容成了一个小内侍,由兴安做好一切安排,到斋宫侍奉朱祁钰斋戒沐浴。

素衣进了斋宫,只见那红墙绿瓦的正殿甚为壮观,殿前的丹墀上有一座高大的斋戒铜人石亭,亭内设方几一 张,罩黄云缎桌衣,上设一尊一尺五寸高的黄铜冷谦像,双手恭奉简牌一枚,上刻“斋戒”二字,肃穆得教人不由有些触目惊心。素衣在心底默默吟诵着《药师灌顶箴言》,为自己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而忏悔。入了无梁殿,朱祁钰似乎正准备宽衣,那高大颀长的身影掩于重重的纱帐之后,模模糊糊地,看不分明。

素衣低着头,也不作声,只是越过重重纱帐,不想,却是正好看到他褪去一身赤红的衮冕,在夜明珠昏黄的光亮之下,那伟岸的身躯带着眩目光芒,蕴满浑然天成的力道,正慢慢步入散满香料的浴池,清水一寸一寸抚摩着那神诋一般的昂藏身躯,莫名地便衍生出极致的媚惑,令她不由脸颊发烫,口干舌燥,赶紧低下头。

虽然与七哥已经有过了男女亲密之举,但,那时她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到,而这次,才是她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全然□的身子。

无梁殿内侍奉朱祁钰沐浴斋戒的有十几个内侍,素衣混在他们当中,倒也实在是不起眼。朱祁钰大概也没有料到素衣会易容成随侍的小太监,混入斋宫,兀自入了浴池,便靠在池边闭目假寐,并没有注意到她这个神色有异的小内侍。

老是羞涩地站着也不是办法,在一旁不知情的内侍的示意之下,素衣极慢地靠近朱祁钰,蹲下身子,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肩,准备为他按摩肩颈,可实际上,她的整个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知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十八年来,她学的都是天相术数,从不曾涉及该如何伺候一个男人沐浴,尤其,这个男人还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她的手甫一抚上肩胛,朱祁钰便蓦然睁开眼,随即覆上她颤抖不已的手。“你们都出去吧,朕想静一静。”他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许她收回,语调平稳地吩咐在场的内侍,话语听起来似乎没有半分异常,可素衣却能感觉到,他的身子也在颤抖,心跳得十分厉害。

待得内侍们都出去了,整个无梁殿里只剩下他与她,他便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刚好与蹲在浴池边的她平视。

“素衣,你怎么来了?”深不见底的黑瞳有着些许惊愕,先是望着她的脸,接着缓缓下挪,游走到她那一身内侍的灰色长袍上,立刻便明白她在想些什么了。他实在太熟悉她的身子了,原本空气中有她身上的竹香,他只当自己是太过牵挂她而产生了幻觉,可当她的手一覆上他的身子,他便已察觉到她那细致的柔荑——那平日里占星卜卦的手,与禁宫中内侍的手是截然不同的。不,或许,应该说,她的手,与世间所有人的手皆不相同。

他可以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易容的脸颊,自然也可以在第一时间认出她那因无措而颤抖的手。

素衣忍不住双颊嫣红,急急地别开眼,不自在地看着别处,丝毫不敢直视他的身子,表面上看来还算是平静,其实心跳老早便乱了谱。“我说过,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尽管已经羞涩如斯,可她仍旧倔强地答着话。是的,不管是去哪里,她都要与他一起,不仅仅是因为彼此宿命相连,更有着一些连她也说不清,甚至是不愿意承认的情愫。

“素衣——”

他被她这句言辞给震慑了,不知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黑眸灼热,跳燃着火焰,声音也异常的沙哑,浑身的气血莫名的如潮翻涌,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那股热力,宛如烈火,在他的腰腹间聚集,转化成某种饥渴。似乎是再也无法忍耐下去,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他便稍稍用力拽了拽她的手臂,让毫无防备的她直直地栽进浴池里——不,准确地说,是栽进了他的怀中!

混着浴池中滚烫的水,火热的温度转眼笼罩了她的周身,强健的双臂,环抱得极紧,像是要把她就这么嵌入怀中,紊乱的鼻息呼在她颈间,而他的双臂,更是牢牢的圈住她不放,彷佛要以他的胸膛,作为囚禁她魂魄的牢笼。

那一刻,她幡然醒悟他接下里可能会做的事,刚想要张口拒绝,却已经是来不及了,他热烫的薄唇已经封住了她的唇,不给她任何出声的机会,毫不客气地辗压吮吸,强迫她与他唇舌交缠,就连那被水湿透的内侍衣袍也被他用力地撕开,炽烫的手掌肆无忌惮地一一抚触,不错过每一分完美的曲线,宽厚的掌心,带有相同的热度,所经之处,就像是抹了一层火苗,瞬息便已燎原。

素衣双颊酡红,无声地挣扎着,却不知此刻的挣扎更近乎是肌肤厮磨,对欲望勃发的他而言,无异是火上加油,欲拒还迎。松开她的唇,他的吻一路向下,从颈项延伸倒肩胛,从肩胛眼神到前胸,他的吻每落到一处,便是一个嫣红的痕迹,一步一步扩张着领地。

终于,他喘息着从她的胸前抬起头。想要她的欲望来势汹汹,像利刃一样贯穿他的身体,连理智都变得岌岌可危,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旧没有忽略自己的承诺,他要等着她心甘情愿,没有半分的拒绝,而且,她有孕在身,身子又这么虚弱,若是太过激烈,一个不小心伤了她或是她腹中的孩子,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而这里是斋宫,他若是真的在这里要了她,那便无疑是肆意的亵渎了。

所以,做到这一步,也就足够了!

“可惜了,时间地点都不对。”他将脸埋在她的颈间,低低地喘息着,额上浮现克制的汗水,不希望她看见他此刻被欲望折磨的狼狈样。

素衣攀着他的颈项,一动也不敢动,微微滚烫的水中,她能感觉到他昂扬的欲望紧紧贴着她的腿,他全身绷紧的肌肉,每一分都蕴藏着她无法挣脱的力量。

他若是有心要占有她,她断然是无处可逃的。

或许,她真的不应该再拒绝他,她只是——

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遗忘那些至今还刻骨深埋的情愫与回忆。

似雨非雨

斋宫的正殿后面便是帝王斋戒时的寝殿,根据大明的典制规定,斋戒期间,朱祁钰必须在那里独宿三个昼夜,不仅不可沾食荤腥葱蒜,也不能饮酒理刑,更加不可近女色。而斋宫之内层层设防,就连侍奉的内侍也是经过严格挑选的,想来应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可一连三日的斋戒沐浴,扮作内侍的素衣都伴在他的身侧,一步也不曾稍离,唯有在他沐浴之时,她才尴尬地转身回避。

这么一来一去的,倒是真个做到了如承诺那般“寸步不离”。

到了掌灯时分,待得尚膳监传来素斋御膳,朱祁钰便立即摒退其他的内侍,留下她一个人“伺候”。

没错,的确是伺候,不过,却不是她伺候他,而是他伺候她!

这朝堂之上长袖善舞,谈笑用兵的伟岸男子会毫不避讳地在她眼前流露出最温柔的一面,不仅执意亲自喂她用膳,还容不得她有丝毫拒绝的言语。夜间就寝,他也只是懒懒地靠在床榻边,像是不知疲累似的,任由她一个人裹在被子里。每每睁眼之时,她总能见到他深情凝视的眼眸。

“你不累么?”

第三次睁开眼,发现他还是没有休息之时,素衣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虽然今日只是斋戒沐浴,可前几日,他为享祭太庙等事忙碌着,休息得并不好。黑暗之中,他的表情虽然看不分明,可他的眼却如鹰隼般森然犀利,掩蔽在暗潭之下,而那隐隐显现的幽光,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隔着空气,竟然也能灼灼地烧着她。

不知几时,他们之间的气氛开始暧昧缠绵起来了,这样的感觉令她无所适从。

“不累。”他哑哑地低笑,黑色的眸子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她,专注得像是天底下只有她一个人值得他如此目不转睛,眼底的光芒更加炙热,火光像是瞬间被点燃成了一把火炬,那双黑眸闪亮得让人无法回视。“朕就想好好看看你。”俯下身子,他靠近她的耳边,健硕的男性身躯,带给她无限的压迫感。

“天冷,仔细着别受凉。”感觉到薄唇带来的某种热意,像是能够透入她的肌肤,让她的心颤然一跳。略略愣了一下,她心中浮现复杂的感觉。酸涩不安,甚至还有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愧疚在悄悄蔓延。抑住蹙眉的冲动,素衣掀开锦被,往床榻内侧挪了挪,示意他躺到她的身边来,分享被子的温暖。

她本想合衣而眠,可他却坚持要她褪了内侍外袍,仅着里衣,以免受寒。就这样,锦被一掀开,寒意立即涌了进来,沁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斋宫的寝殿自然比不上住惯了的独倚殿那般舒适,虽然该有的都一应俱全。可毕竟是正月里的半夜间,寒气四溢,即便大殿的鎏金火炉中烧着熊熊炭火,而他就这么靠在床榻边,想必会更觉得冷吧?

“这三日斋戒沐浴,朕不可近女色。”他支起身子,倚着床头,淡淡地笑,对她的好意视而不见一般,只是伸手替她裹好锦被,低哑的声音里略含戏谑:“素衣,离你太近,朕很难控制自己。你可别逼迫朕在这斋宫里破了戒,亵渎了天地神明。”

他若是真的担心亵渎了天地神明,不近女眷,那么,早前就不该趁她毫无防备,硬是将她拉进浴池,更不该那么放肆地褪光了她的衣裳,那么炽烈地亲吻她,爱抚她。

虽然并没有进行到最后的一步,可这也算是坏了斋戒不可近女色的规矩了。

说到近女色,她心底不由地就浮起了疑云。他年方二十二,如今正值年富力强之时,照理,该是对床第之事兴致浓厚的,而他又是大明帝君,册封宠信几个妃嫔之类的并不过分,可自她入宫以来,不仅未曾见他临幸过谁,竟然还在她面前坦诚自己连结发数年的妻子也不曾碰过,是他真的自制过人,洁身自好到了禁欲的程度,还是,他想要借着这向她证明什么?

素衣有些心慌意乱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努力让自己忽略任何一个可能成真的假设。

“我冷。”

她咬咬牙,踌躇着咕哝了不太清晰的两个字眼,却像是酝酿了很久很久。相处这么久,她渐渐地也能摸清他的软肋了,好像只要与她有关的事,他就特别上心。或许,这样的借口可以诱使他就范罢。

“冷?!”果不其然,这个绝好而堪称完美的借口使得朱祁钰略微一愣。不用回头,素衣也能从他的语调中知道他的神色已变,不再像方才那般玩笑似的假意推辞。褪了外袍,他急急地掀了锦被,钻进被窝里来,毫不客气地伸手,将她牢牢实实地揽在怀里头,抚慰她每一分寒冷的肌肤。

他的身子很暖和,挤进被窝里来,像是一种突兀的侵袭,将寒意尽数驱赶开,不过瞬息,炙热的气息就已经团团将她包围住。

血液里流窜某种的渴望,让他微微眯起眼睛。虽然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她的身子有些僵硬了。温柔的手在被子里摸摸索索,终于在她的胸前觅到了她的手,紧紧裹在掌心里,腿也缠上她的,不放过每一寸的肌肤。

她的身子明明就捂在被子里好些时候了,可手脚还是冰凉的,难道,她真个是冰雪凝铸而成的谪仙么?

“你难得这么主动,难道不怕朕突然变成禽兽么?”似乎是有些情不自禁,他越发将她揽得紧了,靠在她耳畔低语,唇贴着她的发丝,就连呼吸的温度也是滚烫的,热热地吹拂在她的颈侧,酥麻的感觉像一条不怀好意的蛇,缓缓地蠕动着,直到钻入心底。

不怕。

素衣阖上眼,屏着呼吸,在心底悄悄地回答。

她多少是了解他的。他骨子里有着极为彻底的骄傲,即便是化身为兽,也必然是最优雅最傲气的兽,断不会是那强取豪夺的族群,倘若他要一尝夙愿,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只消手段再强硬卑鄙些,便是早已得到了,不必等到现在。

但不可否认,这个男人的处事手段是极为可怕的。他虽然从来不屑硬来,可是对自己想要得到的却不会轻言放弃,可以用最温柔无害的举措不经意地一步一步靠近猎物,一丝一毫地蚕食着,明明是寸草不生的焦土,可他却能凭着柔情抚出满地的绿茵,直到那凌厉的温柔将猎物俘虏,直至吞噬。

感觉到他的胸膛牢牢抵着她的后背,那种亲昵透着她不熟悉的情愫,这一刻,素衣越发意识到了危险,更骇人的是,那种危险不是来自于他,而是来源于自身。

素衣不知该如何去抵御这种危险,或者说,她如今已经在彷徨,不知自己究竟还该不该再一味地去抵御,只能默不作声,紧紧依偎在他怀中,给他自己已入睡的错觉。

正月丙戌,景泰皇帝率群臣后妃祭祀天地于南郊大祀殿。

吉时方至,祭台旁那九丈九尺九寸的望灯杆上挂起了铸有凸龙花纺的蟠龙通宵宝蜡灯笼,典仪唱乐舞生就位唱乐,执事官、陪祀官、分献官各自就位,各司其事。在导引官的导引之下,朱祁钰领着年方三岁的皇太子朱见濬以及诸位后妃群臣,一步步缓缓迈向大祀殿。

身穿赤红翟衣的汪皇后与杭贵妃并行,无形之中也似乎是在昭告着杭贵妃的受宠程度。然而,此“杭贵妃”却非彼“杭贵妃”。

早在祭祀大典之前,众人便已商量好了如何偷龙转凤,各司其职。

素衣扮作鸿胪寺的导引官,离朱祁钰自然是最近的。好在早前斋宫斋戒之时,他便已经将那引导官的职责一一仔细地交代了个清楚,对于向来聪慧的她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在朱祁钰的坚持之下,“杭贵妃”则是由殷心易容假扮,以免有什么突发事件,伤了素衣和她腹中的孩子。此刻,向来静雅的殷心不仅身着华丽繁复的翟衣礼服,难为地还要扮出怀孕的模样,步履款款之中带着几分不自然,将素衣平日的神韵琢磨得足有八九分神似。相较之下,殊颜的个头就显得太过娇小了,唯有扮作手捧祭礼的小内侍,快步追随皇太子朱见濬的身侧。三人之中,就属她最是随意,只要一抬头看见殷心的姿势与步伐,她似乎就忍不住笑意,死死垂着头,直憋得脸色通红,表情都有些抽搐了。

一步一步接近大祀殿,朱祁钰保持着俊脸上的神色肃穆,眼见着素衣低垂着头引领着前行,深邃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就紧紧追随着她,引得她不由将头垂得更低,以逃避他灼热的视线。

整个祭祀的过程倒也算是顺利,似乎就要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可就在大祀典礼的最后一刻,朱祁钰焚香上前,正要跪地祷谢天地恩典之时,却蓦然从大祀殿的梁上窜下一个黑衣人!

那人显然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了,算准了此刻就是行刺的最好时机,人未到,倒是剑刃先到,目标直指朱祁钰而来。那剑锋不偏不倚,显然是胸有成竹的杀招。素衣一见情势不对,眼明手快地伸手拉过朱祁钰,身形凭空蹿起,在那杀招即将到来之前,已经闪身到一丈开外,险险地躲过来人精心计算的这一剑。但来人剑式变化显然是计算在先,见要刺杀朱祁钰落了空,想要再靠近他必是不容易,立马转换了目标,健腕借势横挥,剑锋往“杭贵妃”所在的方向而去了。

剑光一闪,锋利闪着寒光的剑刃便当胸直刺向殷心。

殷心没有料到那人会突然将目标对准她,本还打算上前一步助素衣与朱祁钰一臂之力,眼下,却是不由有些狼狈的一连退了好几步。

好险!

要不是她向来机敏过人,加之方才闪躲得当,这会子,胸口说不定已经被那锋利的剑给刺了个窟窿了!顿下脚步,她这才看清眼前那毫不留情的刺客是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衣人。他戴了一张狰狞的鬼面具,那面具看起来诡异到极点,全身浸渍出难以抑止的杀气,令人从骨子里感到一股寒意。

这身形,这面具,曾见过的人心里俱是一惊,立马便瞧出了端倪,却错愕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出所料的话,这刺客似乎就是弑血盟的魁首风湛雨!

“风湛雨”一言不发,见殷心闪躲过了攻击,马上挥剑又刺了过来。殷心闪身抓过祭祀用的鎏金烛台,还来不及喘一口气,便迎上他刺来的箭。他眼神阴狠无情,下手奇重,丝毫不留情分,光是抵挡,她就被震得虎口发麻,双臂酸疼。

她心里不由惊骇,不过才数十日不见,风湛雨为何会变得狠毒如斯,全然不念昔日的情愫,招招带着残虐的杀意!?莫非真的是由爱生恨,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要别人得到么?幸好今日是由她假扮素衣,要是真换作素衣,断然是不躲不闪的,只怕方才那一剑已经是如愿让她尸横当场了!

见殷心躲过了攻击,“风湛雨” 不肯善罢干休,倏地举剑又砍了过来,只听“锵”的一声响,殷心手里那鎏金的烛台竟然被生生地砍断!殷心将身子后仰,只见那剑锋直贴着面颊擦过,极为惊险地削落了她颊边的一缕发丝!

眼见着那剑锋自眼前晃过不过瞬息,杀招便又咄咄逼人地再起,殷心翻身再闪,脚步显得万分狼狈,一个重心不稳,撑不住的身子眼看就要往后摔跌而去。

突然,一双手却在此时不失时机地揽住了她的腰,让她不至于摔倒!

诧异之下,殷心仰头一看,登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何时,大殿里竟然又出现了另一个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相较之下,这个人的杀气显得更为凌厉,勃发的怒气似乎在周身上下齐齐汇集,鬼面具后的眸光比那先一步出现的神秘人更加冷漠,骇人。

一样的青衣,一样的鬼面具!

怎么会出现两个风湛雨?!

就在她惊愕万分,还没来得及分出谁真谁假之时,那人将她往身后一带,提气一跃,手持着长剑,与那个执意杀她的神秘人过起招来。两剑交锋,剑花琅琅之中,蓦然天旋地转,蹦出剌耳的重击声,尖锐得让人难以喘息。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招式俱是飞快地变幻着,使出的都是搏命的功夫,四周只听得见剑锋交鸣的声音,到后来,她的双眼甚至已经追不上他们的动作了。

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素衣被朱祁钰揽在怀里,被紧紧遏制着,无论想要怎么挣脱冲出去,都是那般力不从心。朱祁钰紧蹙着眉,只管将素衣揽紧,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交战的二人从大殿内一直飞跃缠斗到大殿之外。

此时此刻,忧虑像巨石一般沉沉压在素衣的心口上,重得让她近乎窒息。那两个男人俱是一身青衣的打扮,身形相同,就连面具也是如出一辙的,完全看不出半分差别。她的额头不由一阵抽痛,只能紧紧抓住朱祁钰的衣袖,双眼几乎是粘在那两个神秘人身上,看他们杀招凌厉,却仍旧怎么也分辨不清,其中究竟是谁在使幻术冒充,而哪一张面具之下才是真正的七哥!

就在那两人交战之时,大内侍卫已经将他二人层层包围,看样子,似乎是连苍蝇也不打算放过一只。可那两人的招式皆有些厉害,靠得太近便会被波及,众人便只得架刀着,小心翼翼地在外围窥伺着,没人胆敢冒死上前去。

那二人缠斗了好一会儿,似乎仍是没有分出胜负。

突然,只听一声长嘶的剑鸣,剑锋相搏的铿然之声带着火星,其中一个神秘人接连后退了数步,似乎是受了伤,突兀地张嘴喷出一口黑血!

原本喧闹的场面一下就静了下来,在场的所有人都忐忑不安地注视着那个受伤的神秘人,只听他凛冽地哼笑一声,低沉的声音带着可怖的鼻音,莫名地蹦出一句:“寒霜渐的爱徒,凤莫归的高足,好!真好!”

下一瞬,他身子一跃,如同会飞一般腾空,扔下个冒着黑烟的霹雳烟雾炮!一声炸响,一阵黑烟之后,那人便似凭空消失一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