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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在杨善巧言辞令的辩解和说服之下,本就有意议和的也先终于承诺让杨善将朱祁镇迎回,消息传回京师,朱祁钰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事情的发展尽在掌握之中,可是,表面上,却却还是不得不将这场角色颠倒的戏继续演下去。

早朝之上,当朱祁镇即将回归的消息被当众宣布,朝中众臣有相当大一部分满脸欣喜之色,喜不自胜。其实,前一日,他们私下里早就一一得知了。朱祁钰冷眼看着信息雀跃的朝臣,眼角一抽,脸上依旧是平日那般深不可测的笑意,可眼神却是兀自凉薄了许多。

他可没有忘记,朱祁镇毕竟以先皇宣宗嫡长子的身份做过十四年的皇帝,整个奉天殿上除了他,没有任何人知道朱祁镇并非宣宗皇帝的骨血的真相。朱祁镇亲政十四年,对奸佞多有姑息,朝廷上下必然有其心腹亲党。早前,便有不少平日嫉贤妒能之人因不满他任用于谦的,对朱祁镇的不理朝政心存怀念,如今见朱祁镇被迎回,必然妄想拥立其复辟,正蠢蠢欲动的策划着。反观他,登基时日尚短,羽翼未丰,皇权未稳,若是真如也先所料那般,有人妄图拥立朱祁镇与他争夺皇位,那么,大明内廷必然乱作一团。

所以,此时此刻,他只能选择扮演着泯灭亲情的兄弟角色,冷漠无情,让所有人皆以为他贪恋皇位,对兄长尚且不留情面,对妄图以下犯上之人更是绝不姑息,这样,才不至于有人敢在这非常时期轻举妄动,内廷时局的稳固才可确保,那荒诞不经的丑闻才不至于泄露,为天下世人耻笑。

胡濙身为礼部尚书,前一日便已得知太上皇朱祁镇即将被迎回的消息,高兴得整整一宿未闭眼,连夜制定出了一整套的迎接仪式,工工整整地书写在折子上,特地选在早朝时奉上。

“臣窃以为,太上皇得以回还,实在是我大明之福,这迎接的仪式定要体面才适宜。”胡濙见朱祁钰极慢地翻看那书写着繁杂仪式的折子,以为朱祁钰正在思索着迎接仪式的可行性,开口便朗声讲解,也顺道让朝堂上的众人都知道这仪式的内容,各抒己见:“可先派锦衣卫和礼部官员到居庸关迎接太上皇入关,然后在京师外城由文武百官拜迎,最后进入内城,由皇上亲自谒见,再将太上皇送往住所,以示敬意,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朕看得出,胡尚书对太上皇忠心耿耿,所言的迎接仪式想必也是思忖甚久了。”朱祁钰唇角缓缓一勾,笑容越发地深了,声音则甚为平和。“我大明向来是礼仪之邦,就连杀人放火也要冠冕堂皇,自吹自擂那所谓的体面,这迎接的仪式似乎也该要讲个体面!”待到后头,他的声音更是格外的轻缓,“体面”二字也随之变味,似乎已经让人分不清这两个字下面蕴含的到底是些什么,

如今,瓦剌送来的“朱祁镇”乃是由灵藏巫蛊师韩赵燕齐所假扮的,进入居庸关之后,必然要想办法在途中让真正的朱祁镇李代桃僵,而且,朱祁镇身上的蛊毒还未解,时时发作,痛不欲生,只能以银针暂时控制,所以,决不能让迎接仪式太过繁琐,以免不慎露出马脚,前功尽弃!

尽管他语音轻柔,可话语落在胡濙的心头,却是字字如针,扎得他目瞪口呆!他瞥了一眼于廷益,见于廷益低眉敛目,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便知道自己无意之间说错了话。

皇上的这番话明褒暗贬,夹枪带棒,他自然听得懂,无非是是暗讽他多管闲事。如今太上皇虽然回来了,可土木之败的阴影并没有消除,大明皇帝战败沦为俘虏,实在是个旷古绝金的笑话,仪式若是真的太过隆重,只怕真的有可能徒留话柄,为民间议论。太上皇回来以后,也只可身居闲职,决不可能再复登帝位,自己方才的所表现出的过分激动与欣喜无端得罪了皇上,实在是自讨苦吃。

朱祁钰看着胡濙那乍变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收到想要的效果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国库中所存寥寥,军费尚且不足,太上皇北狩归来,没必要大肆铺张,过分宣扬。”“不如,就由侍读商辂奉二马一轿将太上皇接回来吧。”

“皇上,太上皇归国乃是大事,怎可如此寒酸?”见胡濙突然就不说话了,而朱祁钰那所谓的迎接仪式也淡薄得令人不解,礼部给事中刘福还未领回含义所在,径自开口,提出异议:“臣窃以为,这迎接的礼仪是不是太过简单了些?”

他话语一出,周围顿时有了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有赞成的,有不赞成的,有随大流中立的,一时之间,朝堂上一阵喧嚣。

朱祁钰知道,杀一儆百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他慢吞吞地拉长尾音,语气中显出一种压人的森寒。“朕早已遥尊兄长为太上皇,该有的礼仪,朕登基时哪一样不曾做到位?难道还嫌不够么?如今,尔等窃窃私语,似乎有早就蓄积了诸多不满之处——”

在所有人屏住呼吸,对他的言语皆洗耳恭听之时,他突然狠狠一拍御座扶手,骤然起身,赤红的朝服袖角翻飞,像是发怒的凤凰,下一刻即将要乘风振翅,怒飞天际一般。起身缓缓扫了在场的人一眼,他双眸倏地一寒,进射出万千冷戾,就连炙热曝晒的秋老虎,也像是瞬间被这发怒的凤凰所降服,日头一下就黯下去了!

“究竟是何用意!?”

他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字也咬得极重。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朝堂之上如此声色俱厉了,可是,却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有如此吓人的表情。眼角额头绷着恍如刀刻般的纹理。他双目狭长,目光本就锋利如剑,此时,那微微眯起的眼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衬在这日光烁金的奉天殿里,显得格外炽亮而骇人,好像可以透过皮肉骨血,直直望入人的心里。

时至如今,他似乎是一点也不介意让众人知道,他那儒雅的面具之后,其实隐藏着一股怎样暴虐的戾气!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沉默弥漫在四周,众人只觉得一股犀利如剑的阴沉气息扑面而来,刹那间就将他们给迫得一动也不能动,连大气也不敢喘,似乎只要稍稍一动,就会被什么锋利如箭的东西给刺穿魂魄,名归黄泉,一瞬间,冷汗顺着额角滴下,很快就湿透了衣衫。

胡濙知道,这个祸事是由他挑起的,只好赶紧在此时出来打圆场调停。“皇上息怒,臣等知道皇上厉行节俭,只是,皇上与太上皇乃是亲兄弟,太上皇北狩回还,该有的礼数还是不可太过简单才好。”他已经不敢再提所谓的仪式了,只模棱两可地提了个礼数。毕竟,决定权都在皇上的手里,皇上若是龙颜不悦,满朝文武,谁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朱祁钰瞥了胡濙一眼,口气很是轻柔,可眼神却比刀剑还要锐利。“朕当然也不希望迎接的礼数如此马虎,但是,太上皇早已差人告知朕,希望迎接礼仪一切从简,他心中有隙,不愿太过声张,朕也是依照太上皇的意愿办事,岂得违之?!”完美无缺的理由,成功地将所有人的议论全都堵住了。

朱祁钰的意思,众人总算是明了了。太上皇不想声张,是因为羞耻心作祟,皇上不想声张,是因为厉行节俭,当事人也好,掌权者也好,既然人家是兄弟,自家人都已经将意见统一了,他们这些外人咋呼激动个什么劲呢?

众朝臣均是噤声不语,再也不复言迎接礼数的问题,生怕自讨没趣,触怒龙颜。

就这样,一切都按照朱祁钰的计划默默进行着。

八月初二,正是朱见济满月之日,也先派遣头目七十人,护送“朱祁镇”取道宣府入京,侍读商辂率一轿二马在居庸关迎接。回返京师的半途之上,由唐子搴等人负责神不知鬼不觉地试行调包计,换上了真正的朱祁镇,让韩赵燕齐恢复本尊。中秋佳节,朱祁镇到抵达了京师,在安定门易换轿马为法驾,再进入东安门,接受百官跪拜朝见。朱祁镇身上蛊毒作祟,疼痛难忍,连法驾也没下,强撑着与朱祁钰见面,双方极为迅速地授受了传承帝位的形式礼节,如此,朱祁钰才算是卸下了英宗授予的监国之职,正式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帝。随后,朱祁镇便被送入了延安宫崇质殿,由韩赵燕齐施以药石,解除身上的蛊毒。

虽然食髓蛊没有致命的威胁,但朱祁镇所中时日太长,那蛊毒已经深入骨髓,只能一直靠银针压制,解起来也颇费工夫,据韩赵燕齐所说,没个一年半载是决计解不了的。于是,唐家兄妹便也悄悄以郕王府旧人的身份入了宫,唐子搴谋了个御医的职务,与韩赵燕齐一道为朱祁镇解蛊。而延安宫外,则由靖远伯王骥负责守备,以防此事被居心叵测者得知,掀起不必要的风浪。

虽然有不少小波折,但这件棘手的事总算是解决了,朱祁钰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传令大赦天下,也算是为朱祁镇的回归庆贺。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

九月金秋,天气渐凉。

正逢庚申日是朱祁钰的生辰,吴太后思及前一年因瓦剌进逼京师,朱祁钰忙得连自个儿的生辰也忘记了,而孙子的满月之筵也因八月里没有良辰吉日以及朱祁镇的回归而耽误了,便以太后之尊建议群臣齐贺皇上寿宴以及皇长子的满月宴。

朱祁钰本不想大肆铺张,但细细思忖之下,却出乎意料地应承了。在他看来,自己的寒生倒是无所谓,可儿子的满月筵席却马虎不得。一转眼,儿子都满两个月了,他虽然可以多抽些空暇,悠闲地多抱抱儿子,多陪陪素衣,可自己这做父皇的竟然还不曾让儿子名正言顺地与朝臣见面。毕竟,他不能给素衣皇后的名分,始终自觉心中有愧,可是,他绝不能委屈了儿子,让儿子也这般无名无份。思虑妥当之后,他亲自交代,将寿宴皆同满月筵一事交由光禄寺仔细备办。

筵席当日,奉天殿内人头攒动,觥筹交错,群臣齐集,举杯贺寿,实在是热闹非凡,就连上圣孙太后也拉不下面子,前来赴宴。宴席之上,殷心抱来了朱见济。那小家伙见了这么多人,不仅不哭不闹,反倒是咯咯笑个不停,尔后,又扭头看向朱祁钰,咿咿呀呀地示意朱祁钰抱他。当朱祁钰从殷心手里抱过他之后,他便似乎发现了新大陆,好奇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跃跃欲试地想要去抓朱祁钰冕冠上的五彩玉珠,可惜够不着那冕冠,一个重心不稳,扑到了朱祁钰的脸上,小嘴恰好亲了一下朱祁钰的脸,把朱祁钰给乐得不行了。群臣俱是啧啧称叹,都道这孩子长大之后,定然是龙章凤质,绝非凡人。

可惜,这极可爱的一幕,素衣却是无缘得见。原本在这样的大日子里,素衣身为朱祁钰的贵妃,理当盛装出席,可是,她却推说身体不适,不肯参加。朱祁钰向来将就她,也只道她是真的有什么不适,紧张地请来殷心,得知无甚大碍之后,便也不勉强,随她高兴。只是,宴席之上没了素衣作陪,他便有些坐立不安,总觉得素衣的言行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可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酒过三巡,他终是坐不住了,悄悄叮嘱殷心妥善照管朱见济之后,他由奉天殿后殿偷偷绕了出来,抄近路回独倚殿,想看看那让他一整夜心不在焉,心心念念的人儿如今身子有没有舒适些。

独倚殿的大门虚掩着,不见一个宫娥内侍,真个大殿周围静得有几分诡异,只有寒蛩凄凄的鸣叫一声接一声,为这花好月圆的日子里平白添了一抹凄怆。

朱祁钰悄悄走到大殿门口,从虚掩的门缝里偷偷看进去,却见独倚殿里烛火尽灭,素衣独自一人坐在桌边,桌上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壶酒,她一个人自斟自饮,似乎也喝了有一些时候了。皎洁的月光自窗外柔柔地泻入,轻若蝶翼,银白如霜,泛着清冷的深幽,将地面照映得纤毫可见。如水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幽雅而恬淡,菱叶萦波一般,衬得她像是一朵出水莲,袅袅婷婷地玉立在迷朦水雾中。风轻轻掠过,带来的是烈酒的醇香,熏得他不禁微微一愣,僵在原地,就连那将要推门的手也不觉停在了半空中。

她喝得极慢,像是每一口都要咂尽那入口苦涩,入喉生热的滋味,可是却一杯接一杯,不曾间断。她低垂着头,朱祁钰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却知道她向来不胜酒力,也极少沾酒,如今如此纵饮,定然是有什么心事。他咬咬牙,蹙起眉,喉头却是一阵不自觉地紧缩,正欲迈步进殿,哑声询问她纵饮的缘由,却只听她突然开了口!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她似乎是在哭,言语中带着哽咽之声,却又矛盾而无奈地细笑着,笑声带着些微的悲凉与空洞,一首《长恨歌》也背得断断续续,零零落落,近乎语不成调,宛如吟唱般的低喃。“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背着背着,她突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尔后又将酒杯斟得满满的,却不立即就喝,只是径自拿起桌上放置的另外两件东西。

眼前似乎有什么光亮一划而过,他定睛一看,却怃然发现,她手中紧握的,是风湛雨的碧□箫,以及那秦淮河上再遇定情之物——邀君令!

“七哥…你不是说人不能留下,魂魄也会留下陪素衣么…可是,这么久以来,我竟然…竟然等不到你魂魄入梦,你真的连在梦里见我一面也不肯么…”她将那碧□箫凑到颊边,在脸上轻轻抚触,似乎那玉箫就是他的手,正温柔的抚摸着她,一如之前的每一次抚触。放下玉箫,她将邀君令紧紧贴在胸口,泪水顺着脸颊,滴在那艳红色的酒中,溅起一朵小小的花,像是血一般怵目惊心:“…还是…还是因为你恨我入骨…恨我抛弃誓言,恨我薄情寡意,不肯与你浪迹天涯…所以要这般惩罚我…”她泪眼模糊,喃喃自语着,言语中满是凄绝。那些悠悠的箫声似乎永远也不会在生命中销声匿迹,就如同是树干中一圈圈的年轮,永远烙印在骨血之中。

“去年的今日,你说娶妻若此,夫覆何求…可是现在,你的儿子已经出世了…我却再也见不到你…”她痛苦地抱着头,愈是叮嘱自己不要不去想,可是记忆便益发鲜明,逼得她无力喘息。执起酒杯,她仰首饮尽辛辣液体,和着泪,一道咽回腹中。“七哥,你知道么,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留在这宫廷之中…此生,素衣只想做你的妻子,只想做你的妻子…”

朱祁钰的心骤然揪紧,排山倒海而来的思绪,冲破关不住的记忆匣门,一一倾泄而出。那些记忆远得像是前世的经历,如今在脑中,冰泉流水一般徐徐而过,刺得他双手紧握成拳,也压抑不住凄紧搏动的心弦。

他当然不会忘记!

去年的今日,也是他的生辰,在城外的树林里,他以风湛雨的身份,第一次吻了她;去年的今日,他曾对天起誓,娶她之后,定然不离不弃,绝不纳妾负心。是的,那一夜,吻她的是风湛雨,说要娶她的也是风湛雨,而不是朱祁钰,所以,不管他多么想冲上前去,狠狠抱住这个令他痛彻心扉的女子,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她,可是,他却全无立场。如今,他唯一的资格,便是站在门外,给她一片哭泣的脆弱角落,眼睁睁的看着她哭得肝肠寸断,自己却无力劝慰,也无法劝慰。

“七哥,我今日向殷心姐要来了怀梦草…和酒吞下…应该就能梦见你了吧…”她搁下酒杯,一时没放稳,那酒杯便骨碌碌地往一旁滚去了。她泪眼朦胧地伸手四处摸索,没摸到酒杯,倒是摸到了酒壶,索性执起酒壶,将里面的烈酒往嘴里倾倒,想要尽情宣泄一腔鲜血淋漓的痛。“…我是真的撑不下去了,七哥,我想要见你…求求你,入梦见我一面吧…”

听她提起怀梦草,他隐隐记得古籍《洞冥记》中曾有过一些记载,说那异草形状似蒲苇,色泽艳红,白昼尽缩入地,晚间才生长而出,怀揣其叶便可知梦之凶吉,极为灵验。西汉武帝刘彻,曾因思念其极宠爱却早逝的李夫人之姿容,夜不能寐,东方朔进献怀梦草一株,刘彻将其揣入怀中,夜间果然梦见了李夫人。

而她竟然去找殷心,要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和酒吞下,只求见那个已经“死去”的人?!

他的心宛如刀割,一寸一寸淌血,痛不欲生。

他想说,傻素衣呵,这世间哪来什么怀梦草,不过是他人杜撰的传说罢了,你身为术士,竟然不能辨识这怀梦草的真伪么?

他想说,并不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他一直都在她的身边,人从未离开,魂魄也从未离开。

可是,他说不出口。

他知道,他的素衣若不是再难支撑,定然不会选择相信那传说中的异草有如此神奇效力。她一直以来都表现得那么平静,即便是有那么一次落泪,也都是悄然无声,脆弱不愿为人所知,不曾失态。他知道,在她心里,风湛雨的名字就像是一道伤,平日里被掩藏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可是,一旦夜深人静,伤口便难免会崩裂,血流不止。怀孕之时,他夜夜躺在软榻上,却也知道她整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生了儿子之后,她因身子羸弱,夜间才算睡得好了一些,他实在心疼又心酸,却也无奈,怜惜她难得的好眠,宁肯自己起身拍哄夜啼的儿子,也不愿扰了她的浅眠。

喝着喝着,酒似乎是被喝光了了,她把空酒壶往旁边一推,摇摇晃晃地便要起身,似乎是已经醉眼朦胧,刚迈了一步,脚便无力地一软,身子便斜斜地倒了下去,额角眼看就要撞上桌沿——

朱祁钰登时被吓得一身冷汗,推门而入,及时扶住她软软的身子。

素衣恍恍惚惚地,只觉得眼前似乎有谁,在她跌倒之前及时扶住了她,那温暖的手搁在她腰间,似乎散发着无限的热力,让人不能忽视。苍白没有血色的小脸停顿了很久,才缓缓仰起视线,对上那双狭长的凤眸。

眼前的人是谁?

为何她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茫茫的雾气,分不清是醉意作的祟,还是眼中落不完的泪雨,任凭她怎么揉眼睛,也看不清楚。是酒喝得太多,所以便醉了,便开始做梦了么?真是想不到,这怀梦草还真是有效呵。

她伸出手,覆上来人的脸,一寸一寸细细的抚摸,那桀骜飞扬的浓眉在指尖,像是在她心扉深处也画了一个心酸的弯,软软的眼睫轻轻的颤抖这,刷过她的指,她甚至能感觉得到他眼中的深情。还有那高而挺的鼻,弧度完美的唇,激起了她无数的回忆,那些低低的情话,那些绵绵的承诺,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心头肆虐。那一瞬间,她的泪流得更厉害了!

这容颜,如此熟悉,分明就是她的七哥呵!

“我在做梦…我是在做梦…”她喃喃地开口,低低地呜咽,几近机械地重复着那几个想通的字,任点点悲愁把心刺伤,一寸寸细细煎熬着。

是的,她在做梦,她的七哥来入她的梦了!

他终于来了!

“是的,你在做梦。”朱祁钰紧紧抱住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让情绪平稳下来。怀抱着她那单薄娇弱的身躯,他只觉得她的身子很凉,心里一阵拧痛,更加抑不住心底油然而生的那股焦灼。他以为他可以给她全部,可是,他却让她生受这般折腾。“是梦,便总会醒的,素衣,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倔强呢?”埋首在她的颈间,他闻到了她身上有着沐浴之后的清新竹香,一如平日。

“我不想醒!我不想醒!”素衣略略一愣,尔后,她的情绪突然开始起伏,伸手紧紧揽住他的脖子,死也不肯松手!“我醒了,再到哪里去找你?!”她凑上唇,亲吻那记忆中的薄唇,似乎那些亲密的记忆,好像就发生在昨日一般,那么清晰。

朱祁钰的身子一下就僵直了。她的唇软软地贴着他的唇,烈酒的醇香和着她身上的竹香,在他的嗅觉里肆虐,而那馥郁的身子也几乎是半挂在他的身上,熨帖着他每一寸肌体,刺痛着他的欲望。

他禁欲太久太久了,早前是因为知道她心里有伤口,不想强迫她面对,尔后是因为她怀孕,身子羸弱,他怕自己太忘情,一个不留神伤了她。最近,他只觉得自己那欲望的防线越来越薄弱,时时夜间醒来,远远也能闻到她身上的竹香,便再也睡不着,反复怀念着往昔彼此欢好的滋味。

今日,真的可以吗?

她的身子恢复了么?

他若是真的把持不住,做了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明日她醒来之后,要怎么面对一切?

也或许,这是个逼她正视事实的方法…

他还在思忖着诸多疑虑,可她却对他的体贴毫不领情,兀自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舌尖轻轻舔着他的唇,那么仔细地勾画着,脸上淌下的泪混在唇齿之间,分不清是甜蜜,还是苦涩。

他再也无法忍受了,喉间似有烈火狠狠烧灼,懊恼地粗喘着,张嘴含住她的唇。这个吻强烈得近乎掠夺,他的手紧抱着她,像头猛兽在吞噬猎物般,饥渴的吻着她,将舌喂入她口中,吞咽她的喘息。

他怀抱着的是他深爱的女子呵,他怎么能残忍地摇醒她,剥夺她最后的一点美梦?!是的,就当她是在做梦,他也在做梦,今夜,就让他放纵这么一回吧!

不管明天会怎么,总之,她是他的,他一辈子也不会放手!

绝不!

他一把抱起她轻盈若羽的身子,让她坐到桌上,唇依旧与她密密地交缠。他持续地加深了这个吻,肆意而狂妄,烫热的舌模仿着男女交欢的舞步,吻得她全身无力。那张桌子的高度刚好够到他的腿间,结实的男性身躯,挤靠在她的双腿之间,让她的双腿完全无法靠拢。素衣身子轻颤,不知是因为醉意上涌,还是他摄人心魂的吻,她连神智都是迷离的,四肢虚软得使不上力。她的双手被他钳握着,强大的力量让她只能臣服,根本无力反抗,更别说是逃离,只能感觉到他的唇舌与触摸都是那么的烫,灼热的肌肤及气息包围着她,关于他的一切,全都热烫得像是火焰,灼得她脑子晕乎乎一团,什么都没有办法思考。

缓缓的,他的唇开始移动,从唇到了颈侧,轻轻噬咬着她颈部的柔嫩肌肤,以舌尖轻轻舔过,换来她的不住颤抖。此时此刻,她察觉到他正散发着无比的热力与狂野的激动,那火热的手指,那么紧地握住她的腰,似乎是要将她狠狠揉碎在他的怀里。她轻咬着唇,双腿不自觉地夹紧他的腰,只能无助地仰头轻喘,迷乱地吟哦。纷乱的欢愉爆发流窜,她像闻嗅到最馥郁的花香,深吸一口气,陌生的欢愉令她难抑低吟,黑发如流瀑,直直倾泻而下,在缓缓的摇动之中,翻成了一朵朵柔浪。

他的呼吸越来越滚烫,灼热的滑过白皙的肌理,又酥又痒,她一直攀住他的肩膀,此刻,那奇异的感觉使得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推开他,还是继续抱紧他。那吻由颈侧慢慢延续到了胸前,似乎是不满那薄薄的衣料遮挡了他开辟疆界的路径,他伸手撕开她的衣襟。像是存心折磨她,他的手指每滑过一处,唇也随之二来,轻轻覆上,轻吮著那几近透明的冰肌玉肤,带来难以言喻的刺痛,令她颤抖不已,肌肤都泛出淡淡红晕。

很快,她全身上下便只剩肚兜和亵裤了,那温润的白玉蟠龙珏正静静挂在她的胸前,就连绳结也是之前他在素瓷居为她结上的,不曾解开。他深受绕到她的颈后,极快的解开那素白肚兜的绳结,低头用牙齿轻轻咬住肚兜的边沿,微微一用劲,便将那件单薄的兜儿扯了下来。她那软馥的身子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他却并不急着品尝那记忆中的美好滋味,只是将她拥入怀中,衮服的胸口是金线所绣的团龙七彩云纹,那微微粗糙的绣纹轻轻摩挲着她的前胸,他火热的手指则在她凉凉的后背上缓缓游移,唇贴在颈后,细细地亲吻,火一般的接触,令她原本就颤抖的身躯更是软成了棉花。

就在她如此如醉的时候,他收回手,快速褪下自己的衣物,复又抱紧了她,未着寸缕而火热的胸膛感受她滑嫩香软的身躯,接触的瞬间,强烈的电流窜进身体,唤醒了往昔曾经历过的欢愉,她难耐地发出一声轻吟,手指深深陷进了他的肩背。

低下头,他慎重却也轻柔地吻上她的胸口,在那最接近心脏之处轻舔着,像是要用舌尖写下那些他一直说不出口的誓言。隐忍着欲望,他持续诱惑着她,挑逗着她,炙热的唇舌在柔嫩的前胸上肆虐,轻轻啃咬,直到花朵一一嫣红绽放,他才伸出手,沿着她纤细修长的腿一路往上细细地摩挲,火热的手掌探入她的腿间,掌心的薄茧轻轻划过肌肤,火热的烈焰,汹涌的灌入体内,素衣的手抓住他的肩膀不放,身子被一阵阵的欢愉冲刷著,燎燃过一道又一道火焰,让她忍不住战栗。

她紧紧闭上蒙胧的眼,感觉他的手游移到她的双腿之间,将修长的粉腿分开,喘息也越发厉害。他似乎不仅仅是在折磨她,也在折磨着自己,知道他实在按捺不住,猛地一把扯下那件碍眼的亵裤,长指继而进展,温柔捻弄摩擦著。强烈的欢愉从他的指流入她的体内,不断累积着,像是在等待着某一刻爆发。那些欢愉太过强烈,甚至到了接近疼痛的地步,她扭动着身躯,感觉自己似乎是被包围在他的身体形成的火焰里,只能被他的热烈焚烧着,把吟哦全数变成喘息。

那熟悉的记忆回来了!下一步,她知道他要做什么,本能地想要闭拢双腿,可他的身子,横在其间,她怎么也没办法,只能羞涩地轻轻吟哦:“七哥,不要…”

那缠绵的尾音轻轻软软,像是催化剂一般,不仅没能阻止他,反倒是让他更加坚定,双手扶住她纤细的腰,高大的身躯缓缓往下滑去,强迫她的双腿分跨在他肩上。

下一瞬,她的脑中像是划过一道闪电,身子后仰,像是一道完美的弧线,手指撑在桌上,所有的思绪都断了,激烈的喘息伴随着诱人的娇吟,从她的口中逸出。□的波涛袭击着她,随着他的挑逗,她不断被推到一处灿烂的高峰,十指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插入他的发间,非但没有推开他,甚至将他拉得更近。

长久的甜蜜折磨,令她完全不知所措,只能不安而恐惧地接受,却又感受到某种强烈的期待。他缓慢地直起高大的身躯,双手将她拉得更近。被她唤醒的欲望,正抵着她柔软湿润的那一处。

依旧是和初次一样,他那么小心翼翼地进占那只属于他的娇柔美丽,强忍压抑着肆意冲刺的欲望,知道她即便是生了孩子,可实际上其实与处子没什么两样。他就这么一直深深注视着她,看着自己一寸寸缓慢进入时,她脸上每一个表情的变化,依旧是处子那般羞涩,令他的心为之深深地悸动着。直到最后,他进占了那柔软的最深处,看着她那明月般皎白的脸布上一层薄汗,密密的晶莹细汗,衬得她的脸更艳了。

“七哥…”她软软地低叫,感觉他深埋在她的体内,那般火热而坚硬,像是要把她撑到了极限,那样的满足是种甜蜜,接近于疼痛,却让她想要落泪。

热烫的薄唇,滑落到她颈间,他开始轻轻地律动,她挺起纤细的腰,不知所措的挣扎,而这细微的摆动,让那热烫的巨大,在她体内进入得更深。渐渐地,她似乎是不满意他的温柔对待,想要全然的疯狂,纤长的手指紧紧的掐入他结实的肌肉,娇软的纤腰挺起,主动包容他,执意要逼得他疯狂。

朱祁钰粗哑的低喊,难以克制的挪动腰部,在她腿间的柔嫩反覆进出,先是缓慢退出,几乎要彻底离开她时,再凶狠的冲刺,全部没入。

那狂而有力的冲刺,带来一阵阵欢愉的高浪。她双手环紧,承受著他的疯狂,修长的粉腿缠紧了他的腰,随他的驰骋而夹紧。她的吟哦与轻泣,在大殿之中,混合着他的闷声低吼。她紧闭着双眸,娇小的身躯无助的承受着他愈来愈狂猛的冲刺。他逼迫她、催促她,悍然的给予一切,不容许她拒绝或逃避,冲刺得愈来愈深、愈来愈重,直到最后那绚烂的一刻到来!

尔后,她完全瘫软在了桌上,战栗不已,不剩半分力气,他那尚未软化的□,在她软嫩的深处,缓慢而沉重的一揉,让喘息不已的她,颤抖的又惊呼了一声。

在一片朦胧之间,她只感觉到他退出后,腿间所留下的一片濡湿。

她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可是,瞬息之后,他抱起了她,大步而稳健地走着,下一刻,他放下了她,而她的背部紧紧贴着暖软的锦衾。

他已经抱着她上了床榻。

素衣全身虚软着,无助的喘息着,耳朵里头,还能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七哥…”她软软地轻唤着,伸手抚摸他的脸,可他却似乎是刻意不想让她说话,在她还未恢复正常的呼吸时,那灼热的唇准确地找寻到她的,随即猛烈地占有了她轻颤的唇瓣,吞没了她所有的低呼与喘息。宽厚的大掌像是初次般,摩挲她细致如玉的肌肤,滑过她每一吋肌肤、每一道曲线,仿佛怀里的她,是最最珍稀的宝物。

素衣紧闭双眼,感觉到他的舌撬开她的唇,霸道地滑入她口中,纠缠着她给予响应。她的身子不断颤抖,为随之而来的一切而忐忑不安。更让她感到慌乱的,是他那毫无隐藏的侵略性,她心里极度恐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好半晌,他才缓慢地松开她的唇,不舍地舔吻她已被吻得红润的唇,灵活的舌由她的颈子蜿蜒而下,一路上反复地啃咬舔吻,用尽一切手段来挑起她的热情。

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扣紧他的肩膀,混乱地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薄汗淋漓的躯体上滑动着,将那一处又一处的火苗还未全然熄灭的火苗,又一次引燃。

素衣虚弱地喘着气,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她脑子里已经混沌成糨糊状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她已经愈来愈控制不了自己了,只感觉他舔吻着她娇躯上的薄薄汗水,身子像风中的落叶般激烈的颤抖。

“不…”浑身一颤,娇声阵阵,脑中一片空白,她无力地低喃,逐渐知道了他的意图,双手抵在他胸膛上,软弱的挣扎着,试图阻止他继续,想要推开他,终止这可怕的折磨,却又软弱得使不上力气来。

他桎梏着她那软弱的挣扎,沿着那妙曼的娇躯一路往下浅吻下去,灼热的呼吸吹拂着她胸前的肌肤,酥麻不已,之后毫无预警地吸吮着她。她催逼出了他全部的疯狂与热情,他已经停不下来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怂恿着他占有她的一切感官,一次一次,再一次!直到彼此合二为一,再也不分开!

对于这样的诱惑,他没办法抗拒!

她无助地拱起身子,敏感地察觉他的掌心是那么热,几乎要烫着她的肌肤。灼热的掌心探过平坦的小腹,再次耐心地轻探着她。

她惊吓地喘息,无法抑制地全身颤抖着,难耐地在他身下扭动,不知道他在对她使用什么魔法,让她感觉像是在烈火里,又像是在冰水里,同时感到极端的冷与热。她因为那种像火一般的触摸,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吟哦。当他触摸着她时,过多的快乐的感觉里甚至夹带着些许的疼痛,让她无法适应。她靠在他怀抱里剧烈喘息着,纤细的十指都陷入他强健的肌肉里。

“七哥,我不行了…”她半是啜泣地摇头唤他的名字,眼里有着濡湿的水雾,身躯就这么裸裎在他眼前,承受他似饥饿猛虎的侵蚀。她不确定自己还可以再承受一次这么疯狂的欢爱,他并不回答,只是轻吻着她的红唇,温柔地将她压回床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却不肯放过对她的控制,那煽情的吻一直蔓延到身体的各处,无所不在。

她红唇半开,几乎要在他甜蜜的折磨下尖叫出声。她没有办法说话了,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脑子里已经不能思考,只能无助地闭上眼睛,绝望地紧贴着他,感觉到他在她身上所制造的一切惊涛骇浪,无言地恳求他的给予。

“素衣!”他浓浊地喘息着,呼唤她的名字,她倒吸一口气,感觉到她未着寸缕的身子叠着她,某种异样的喜悦,某种笃定的情绪弥漫在心中。随着他悍勇地挺腰,强而有力的冲刺,她战栗不已,不耐而困惑地挪动身子,却诧异地又听见他的一声低吼。随着他的冲击,她发出一阵阵婉转娇吟,被他摆布得神智尽失。

每一次的进出,都远比上一次更深、更重、更硬。她啜泣娇喊着,在他身下扭着纤腰,仿佛被丢进火堆般,全身热得就要融化,一波接一波惊涛骇浪似的激烈快乐的感觉,从他的身体源源不绝地涌向她。她诧异地喘息着,断续的吟哦伴随着他的闷哼。

“素衣…”他低喃着,饱含火焰的双眼牢牢锁住她,紧握住她纤细的腰,猛烈地将欲望一次又一次深埋进她柔嫩的身子。

素衣没有意识地响应着他,攀附着他宽阔的背,将身子迎向他的冲刺,在他的侵犯下一再地喘息与娇吟,不相信平日里温柔体贴的七哥竟然会有如此全然疯狂的时刻。

朱祁钰咬紧了牙,双眼里尽是狂乱的神色,汗水滴落在她柔软的娇躯上。白皙的羞红在她的脸颊上渲染开来,让她看来更是美得不可思议。

他的冲刺渐渐加快,那些欢愉都在她的体内持续累积着,娇吟的声音回荡在幽喑的大殿内。最后,她难以克制地紧抱住他,张开唇,无法克制地轻咬住他宽厚的肩膀,挺起纤细的腰迎合着他的一切,感觉那前所未有的欢愉凝聚到最后,终于爆发成灿烂的焰火。

他也在同时间爆出一声低吼,奋力地冲入她身体的最深处,将所有的灼热全然释放在她体内。属于她的柔软,一阵阵地紧缩着,缠绕着他的阳刚。

她的神智渐渐变得混沌不堪了,她只觉得好累,连喘息都是疲惫不堪的。在激烈的欢愉之后,他似乎还不尽兴,隐隐约约的,她感觉到他又一次的轻柔触摸与亲密探索,

尔后,他又开始爱她,不再像之前那么激烈,而是温柔的,绵长的,似乎是想将这难得的甜蜜延长再延长、延长再延长,她不记得这样持续了多久,也不记得他究竟做了多少次,直到最后,他让她沉睡在他汗湿的胸膛上,一整夜都对她说着最温柔的情话。

她的嘴边带着一抹笑,整夜都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陷溺在温暖的梦境中。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梦。

无色生香

卯时已至,天色微微发亮,不少朝臣在前一晚的天子寿宴上喝得醉醺醺,一宿未睡,此时哈欠连天,双眼肿胀,却又闹不清到底要不要例行早朝,便纷纷询问内廷总管太监兴安。兴安知道,皇上子时刚过便趁乱悄悄回独倚殿去探视杭贵妃了。对于皇上而言,今日不仅是寿宴,又是小殿下的满月宴,可谓双喜临门,自然是心下高兴,想必一整夜游龙戏凤,如今还在熟睡呢!还上什么早朝?!

可他却也不敢贸贸然开口,只叮嘱众朝臣先在奉天殿前等着消息,尔后,自己快步奔去独倚殿。

独倚殿中一片寂静,没有烛火光芒,皇上很明显还没起身,而殿门竟然是大开着的。兴安蹑手蹑脚地上了台阶,在没有掩上的殿门外斗着胆子张望了一下,却见地上胡乱零散地扔着衣物,不仅仅是杭贵妃的衣裙,肚兜,亵裤,就连皇上的衮服和冕冠也是随意扔在地上,可见之前是怎生香艳的一番缠绵了。

兴安只看了一眼,便对一切都心知肚明。这番模样,皇上还上什么朝呵?!凡是在此刻来打扰的,都是极不识相的家伙,他兴安可绝不做这样的家伙。伸出手,他想轻轻把殿门给掩上,可手还没碰到门,却只听那描金的床帐后头一阵极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便骤然传来朱祁钰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的嗓音中带着浓睡也未能消去的倦意。

“是兴安么?”

“正是奴婢。”兴安没由来地稍稍哆嗦了一下,听出那声询问中似乎有被打扰的些许不悦,赶紧低声回话,把该问的都问个清楚明白:“群臣还滞留在奉天殿外,不知皇上今日可要例行早朝么?”

朱祁钰撩起床帐的一隅,伸手在薄唇上,做出个噤声的手势,生怕打扰了还在熟睡的素衣。尔后,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很随意地挥挥手,星眸半睁半闭,语焉不详地轻轻咕哝着:“让他们各自散了罢…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今日,纵使有天大的事也别再来烦朕…”

兴安单单听清个“别来烦朕”,便猜出了朱祁钰其他的意思,知道情况和他所猜测的差不离,想捂着嘴窃笑却又不敢,只是轻轻地掩上殿门,随后便疾步离开。

毕竟佳人在抱,这样的感觉实在是不错,朱祁钰放下床帐,闭上眼搂紧素衣,想再睡个回笼觉,可睡意一旦被搅扰,便再也无法酝酿。他思忖了片刻,索性睁开眼,微微撑起手臂,借着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细细打量着怀中佳人的睡颜。

一夜需索无度的交缠,她想必是被累坏了,头轻轻偎依在他的胸前,睡得沉沉的,软衾之下,他们的身子交缠在一起,即使睡着了,她的双手仍旧紧紧揽住他的腰身不放。乌缎般的青丝有几缕覆在她脸上,其余全都覆在他的胸膛上,柔柔滑滑的,带着竹叶的清香,却也遮住了湛静而绝美的睡颜和脸庞上那几道伤疤。对于自己心爱的女子,他越看越觉爱不释手,懒懒伸手以指尖轻轻的拂开丝缕缠绕在她脸庞上的发,看她那红得似血莲一般的伤一点一点展于眼前。

这些痕迹,划伤的时候想必很痛吧,否则,怎么会留下这些深得无法消褪的疤痕?她的心上,必然也有着同样深刻疼痛的疤痕,否则,向来滴酒不沾的她,又怎么会独自一人喝得这么酩酊大醉,神志不清?不管是脸上的伤,还是心上的伤,都是由他所造成的,他想要给她世上最好的一切,可是到头来,为何他给她的都是最疼痛的伤口?

这个傻傻的女子呵,总是这么倔强,这么执拗,从不肯轻易妥协,可偏偏,他就是如此地中意这个倔强执拗的女子,哪怕,她面对他,也仍旧这般地不识好歹,不肯就范,可他却甘之如饴。可是,她的倔强和执拗向来那般让人头疼,昨夜,他把持不住,如此疯狂地与她缠绵,今晨,她一旦清醒过来,该要如何面对残局?以她的性子,只怕会因背叛风湛雨一事而羞愤至极吧?!如果她一时想不开,要寻短见,那可如何是好?难道,要他亲口承认朱祁钰就是风湛雨,然后在牵扯出背后那些纠葛的秘密?

指腹极轻极缓地擦过她的的唇,像是在端详着价值连城的珍宝,他浓眉扬起,黑眸中闪过难解的光芒。

看来,他得在她醒来之前,想个不至于露出马脚的万全之策才是,毕竟,有的秘密,永远只能是秘密,他必须遵守承诺,一个字也不能说…

唇上似乎有什么痒痒的东西,一遍又一遍地轻轻爬过,素衣想伸手抓住那搅人美梦的不知名的讨厌东西,可又舍不得松开双手。只有在梦里,她才有机会紧紧抱住她的七哥呵!这是一个难以言喻的美梦,要是一松手,说不定梦变回就此消失,她就会醒过来。

她不想醒过来!

一点也不想!